说话间,三四艘船已经聚拢过来。
和北狄军灯火通明,战鼓喧天的战船相反,这几艘船的船身窄小,船上竟连一盏灯笼都没挂,如贴在水上漂一般快速迫近,当船老大察觉不对时,已经来不及逃跑了。
温玉白眷恋地摸着随身的斜挎包袱,里头装着他在春琳城挣的钱,还有临走时贾超一家给他的碎银子,不老少呢!哪怕按照京城的物价,也能置办个位置不错的房子,再做点小买卖糊口。
不过,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担任图书管理员的时候读过太多稀奇古怪的书籍,将来必然还能找到挣钱的良机。
他紧张地盯着靠近的水匪,却没留意船老大咽了咽唾沫,欲言又止盯着他的侧脸。
船老大这人虽混,但还是感激温玉白的救命之恩的,他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要说往常没有李员外和你们在的话,我们船来回燕子河,水匪们是根本不会来找我们的。”
温玉白微一侧目,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他。
“荡云岭的这伙水匪,打出的旗号是盗亦有道,贼亦有情,只劫掠有钱人,普通讨生活的他们秋毫无犯。”
“……听起来,还是挺有原则的。”
“除此之外,这伙水匪有个毛病,他们……”船老大抓耳挠腮,吞吞吐吐,眼看着水匪越来越近,船头扛着把大刀的彪悍汉子一把缀着汗珠的胡须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温玉白也有些急了。
“什么毛病?”
“嚓——”一声,水上霎时间点燃了五六盏鲜红的灯笼,纱制的红灯笼,簇团成盛放的牡丹花,灯火行走在水面上何其潋滟,一时吸引了温玉白的注意力。
他回头之际,从几个大汉身后走出来一人,其他人对那人很是恭敬,看样子,那人就是水匪头子了。
温玉白是万万没料到,水匪头子竟然是个年轻女子。
这女人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一身金棕色的皮肤,在灯下闪动着丝绸一般的光泽,她高鼻深目,唇色略深,轮廓丰厚,若在殷朝古代的审美来说,算不上美人,可她若活在现代社会,一定是健康运动风的顶级美女。
温玉白打量女人,女人也上下打量着他,看了约莫一盏茶功夫,女人突然笑了起来。
“个子矮小了些,但胜在相貌秀美。他,我要了!”
啥?
温玉白看看女人,看看自己,又疑惑地看看船老大。
船老大来不及回应他,忙点头哈腰地说:“我们商船上的年轻男人都带上来了,请汪寨主过目。”
他没说谎,温玉白见其他同船的年轻男子,各个耷拉着脑袋,没甚好气的站在一旁。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船老大哭丧着脸说:“恩人啊,我绝非黑心烂肝、不懂报恩的人!我要是存着坏心,就让水龙王把我拖下去喂鱼!”
他一边发着重誓一边小声解释,温玉白总算是弄明白了。
原来这女人叫汪蓝岑,是荡云岭山寨的寨主。附近水上讨生活的男人,没有不认识她的。
船老大和其他人一样,只要每年给汪蓝岑上贡,一路来回便畅通平安。
“奈何汪寨主这……早过了双十年华,过了也有五六年罢?她至今尚未婚配,终于把自己熬成了老姑娘。”船老大心想,也怨不得别人,汪蓝岑一套上天入地七十二路棍法,再加上她腰间那副软鞭子,随便一出手就把八尺男儿揍得满地滚,牙都跌掉几只。
她还长得凶,黑如雷公电母,哪个男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娶她啊?
“前些日子,汪寨主群发英雄令,让我们都帮忙留意着些,若见着清俊般配的男子,都要给她留着……请你们到山寨做客。”
话说到最后,船老大不忘安慰温玉白,用力一拍他肩膀,“汪寨主起码请了几十号男人,你选上的可能性不大。”
一群穷凶极恶的水匪跟在汪寨主身后上船,女人狭长如丝的眼扫过船上男青年们,修长有力的手指点一点,水匪便扛着雪白锋利的大刀请人。
温玉白储着的武器用尽,看看自己的细胳膊,又瞅瞅壮汉们的蒲扇大手,决定先暂时从了美女姐姐,再见机行事。
他乖顺地说:“我自己过去,我不会跑的,你们放心吧。只是我有个弟弟还在睡觉,让我把他抱上来一起走,可以么?”
汪蓝岑一笑,说:“我喜欢懂事的孩子,你不要玩花样。”
说着,她眸光一瞬,一个大汉跟着温玉白下到船舱底部。
温玉白抱起温承允时,小家伙迷迷糊糊睁开一只右眼,“怎么了?外面又有事情么?”
“无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玩一趟。”温玉白安慰。
等温承允明天清醒了,他打算给小家伙讲海贼王和黑珍珠的故事,以此来减少温承允的恐惧。
再上甲板时,温玉白听见有人说话,声音十分惶恐:“寨主,属下办事不利,往来的五艘船都没见到合适之人。属下心里焦急,便从水里头捞了一个上来,不知寨主觉得……如何?”
温玉白探头一看,顿时说不出话来。
汪寨主的手下好生得力,竟把阿史那隼从水里头捞上来了。
要说这阿史那隼的命是真硬,或者……是自个做的□□威力不够,才没把他炸死?温玉白心情复杂地观察着阿史那隼,男人上身原本穿的厚实袍子已经彻底碎了,露出狰狞苍白的伤口,想必是被水泡得狠了,此时没血,皮开肉绽处都是白的肉,甚至隐约可见些骨头。
但□□没伤着他的脸,他满头满脸都是水,湿漉漉的,连眼窝里都盛着一些,嘴唇紧抿着,看上去呼吸全无。
汪寨主旁的手下笑道:“咱们寨主是要收个英俊的入赘夫婿,可不是俊朗的死人!”
那手下忙不迭去拍阿史那隼的脸,把他无知无觉的脑袋拍得翻过来,又翻过去。
“还有气,真的还有气……”
船老大小声吐槽,“死人才妥当,死了就不能拒绝入赘了。”
温玉白见汪蓝岑还在犹豫,忙说:“寨主大人,你不可带他走!”
手下们见温玉白横叉一杠,都眼睛一亮,这小白脸莫非八字还没一撇就先吃上醋了?
温玉白抢道:“寨主,他并非殷朝人,而是北狄人。北狄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切不可明珠投暗,找这么个人回去啊!”
他只想说服汪寨主,没注意自己声音越来越大,大到惨如死人的阿史那隼竟陡然睁开眼,深琥珀色的眼睛如凶狠的野兽,死死的盯着温玉白。
“君子一诺千金……”
温玉白是真想冲上去,趁阿史那隼病,取他的命!北狄人的凶残,他躲在地道时听乡亲们说了不少,听得他眼珠子都红了!
可惜他一动,汪寨主的手下便扬起大刀,温玉白又乖顺地退了回去。
“北狄人……”汪蓝岑眯起眼,颇有兴趣地端详着再次晕厥过去的阿史那隼,“他确实不像人,更像是一头野兽。好了,把他们都带回去罢!”
船在黑夜里行了约莫一个时辰,从主道绕进了一条纤陌纵横的复杂水道上,温玉白徒劳地观察着岸上的风景,夜色中崎峋的树木如妖魔剪影,他很快放弃了。
依靠手机地图惯了的现代人,真记不住啊。
趁汪寨主不在这边船上,温玉白试图贿赂她的手下,“大哥,这是一百两银子,你收下,等会儿你行船的时候,不小心把这船一翻,把北狄人翻下去好不好?”
大汉摸了摸络腮胡子,大笑道:“小白脸,你别耍花样了,我家寨主是不会娶你的。啧啧,你还挺肯出价的,但你太矮了,寨主喜欢高大威猛的男人!”
温玉白脸色一黑,如同被无数把小箭刺中背心,他原本也有一米八的好么!谁知道穿过来缩水了五厘米!奇耻大辱!
这里的人身量都高,175虽也不算太矮,但他是小哥儿,本身又清瘦,和他们比起来,确实是显得过于精致小巧了。
这大汉就差把“小矮子”三个字扣在他脑门子上了,他要是有力气,真想把阿史那隼和大汉一起扔水里去!
船终于停在一方耸立的峭壁下面,这里是个天然的凹地,水势平缓,温玉白见众人纷纷抛下船锚,还以为遮蔽山峦的藤蔓后头有山洞可进,没想到头上却发出了嘎嘎的声音。
他仰头一看,只见一个大筐子落在眼前。
这构造很像是水井里的桶子,又像是简易版现代电梯,只是没个安全绳保险带,人进了筐子里,只能祈祷上头摇绳子的人千万别松手。
“让贵客们先行。”汪蓝岑极有礼貌地说,手指向温玉白,她意味深长道:“你是我的贵客,我们虽难结鸳盟,但你另有妙用。”
温玉白心里一沉,但面上也不露出来,拱手说:“一切都凭寨主吩咐。”
他抱紧温承允,干脆利落地进了筐子,头一个体验古代高空项目的刺激,这筐子晃晃悠悠,但上升速度还挺快,没多久就到了山顶。
只见郁郁葱葱的树丛中,有一条窄窄的山石台阶,百级台阶上方,是一座颇为威风的山寨。此刻寨门半开,正等着客人们进来。
其他人都上来还需一会儿功夫,温玉白心里头紧张,不由伸手去摸洛臻送他护身的匣子。
小箭都用光了,但匣子雕工精美,温玉白打算找人再打一些箭补充进去。他指腹在精致的花纹上来回摩挲,也不知摸到哪儿,竟听见咔哒一声,这匣子开了一个小口,弹出来一只雪白的骨笛。
骨笛吹不出声音来,不知是不是哪里坏了。
温玉白刚把骨笛收好,就听见一阵风声刮过,一头毛色雪白的海东青陡然从崖底飞过,在他头顶盘旋片刻,又振翅飞入墨色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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