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海东青宛如从暗黑色的画卷里破纸而出一般,在温玉白的头顶盘旋片刻,接着消失在山崖的另一端。
温玉白从未见过如此峻美的猛禽,目光随之微动,直到另外几个寨主的准“压寨夫婿”都上来了,他才收回目光。
等寨主汪蓝岑先进寨子后,里头才冒出来个管家样的妇人,吆喝他们赶紧跟上。
温玉白暗中观察。
这寨子规模不小,四处都有掩体,看上去易守难攻。联想到这寨子的地理位置,可想而知,当初修建山寨花了多少精力。
山寨临下,底下还有个天然的凹湾,可停泊数十艘窄而精悍的船只。那些色泽乌黑油亮的船,无端让温玉白想起他最害怕的一种虫子——赵马子。
这是当地人的俗称,它学名蜚蠊,另一个如雷贯耳的大名是——蟑螂。
温玉白是南方人,南方的蟑螂不仅个大,还会飞,饶是他见惯了,还是会犯恶心。
看到水匪们驾驶的灵巧扁舟飞速漂过大片水域时,温玉白脑海里出现的,便是一只一只灵活的水上大蟑螂。
蟑螂虽恶心,却是起源于泥盆纪的昆虫,出现时间甚至比恐龙还要早三亿年。地壳分分合合,它们也随之散播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在难以想象的漫长时间里,无数生物诞生又灭绝,只有蟑螂好端端的活到了现代。
它顽强的生命力和灵敏的活动力,确实让人佩服。
但也着实让人害怕。
上来之前,温玉白也听船老大说过,这群水匪出现得蹊跷,强悍的女寨主汪蓝岑也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手下的一班子水匪各个彪悍强壮,竟能和北狄人一较高下。
简而言之,这山寨确实有古怪。
温玉白一边走一边想,山寨设计得过分恰到好处,难道真是一群生活无以为继,不得不落草为寇的人做的出的么?
“好了,你们就先住在这里。一人一间房,都老老实实的莫要做怪!”管事的女人带他们走进一个四合院,大声呵斥一句,便走向门外。等她关上门,众人都听见哗啦哗啦的一阵声响,她似乎是从外面用铁链子把门拴上了。
折腾一天,温玉白早已精疲力尽,见几个男人都傻呆呆的愣着,他也懒得和他们商量出路,抱着温承允随意走向一个房间,准备先睡一个饱觉。
翌日一早,天光大盛,照进纱窗的一束阳光里,飞舞着金色尘埃。
似乎有人在说话,聒噪的声音有一搭没一搭的传进屋内。
温承允早就醒了,小脸十分严肃的贴着窗下的墙站得笔直,见温玉白醒来,他赶紧跑过去报告他探知的情报。
“二哥,这个四合院里一共住了十二个男人,身份都不一样。有南风馆的清倌人,有进京赶考的书生,有擅长伺候人的小厮,也有走街串巷的货郎。
我听他们说,这个汪寨主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能当上她夫婿的就能平步青云,吃香的喝辣的。如果没被汪寨主看上的话,就会被剖皮掏心,变成一盘菜。”
说到这里,温承允严肃的小脸上多了几分忧郁。
“二哥,我不想当盘菜。”
温玉白捏捏他的小脸蛋,安慰说:“不会的,你别胡思乱想。”他觉得汪蓝岑不是那种丧心病狂的人。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
“你们几个,别以为仗着是新来的,就能讨得寨主欢心!少乔张做致,安分些,我们哥几个也不会亏待了你们!”
“哥,之前被抓来的男人中,相貌最俊的一个叫楚辞。听他说,他虽然出身南风馆,但从没被人碰过,身子是特意为汪寨主留着的。”温承允继续帮温玉白补全资料,他黑亮如水晶的大眼睛里满是疑问。
“什么是南风馆啊?我只听过喝西北风,吹枕头风。还有,什么叫做身子留给汪寨主,那个楚辞是觉得……他的肉特别嫩?能做成一盘好菜吗?”
温玉白捂脸无语。
不管是西北风、枕头风还是南风馆,都不是温承允小小年纪应该明白的。
温玉白一扭头对着墙。
“二哥,南风馆到底是什么啊?”
温承允不依不饶的追过来,把小脸挤到温玉白和墙壁之间,脸都挤变形了。
温玉白没辙了,勉强解释:“这个……南风馆么,就是一个提供……提供服务的地方,就像我开辛味居一样,都是为了让人开心的。只是开心的方式不太一样,呵呵。”
“好了,让我先洗漱一下,这里不提供早点的么,好饿啊。”温玉白生怕温承允又问出什么更惊人的问题来,忙不迭转移话题。
温玉白洗簌完,又帮着温承允漱口擦脸,刚打开门,便看见昨日的妇人领着几个壮汉进了院子,壮汉手里提着食盒,已经饥肠辘辘的男人们赶忙走上前领饭。
“这是什么……?”
有人叫出声来。
温玉白好奇地凑过去,也有点吃惊。
在水上,船老大做的鱼汤已经够敷衍,他是没想到,还能有人做出更丧心病狂的原汁原味鱼汤。
简单说,就是连鳞都没去,肚腹里的黑膜还在,散发着一股扑鼻的腥气。
和温玉白一批被抓过来的男人苦着脸问他:“你饿吗?”
温玉白一脸惊悚,“我本来有一点,但现在好像不饿了。”
温承允跟着点头,“我也不饿!”
“好了。”管家妇人板着脸拍掌,几下击掌令众人都安静下来,“有鱼肉有饭,算是很丰盛了。在吃饭前,新来的人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
温承允小声补充:“先来的人已经说过,每来一个人,管家冯妈都会问这个问题,但好像每一个人的答案都不对。”
“这个问题是,血是什么颜色的?”
几个男人都有些懵,但还是一一作答。
“自然是红色的。”
“凝固后是黑色的。”
“深褐色……?”
“割破手指之前,血流过的痕迹明明是蓝绿色的。”
冯妈一一听过,脸色并没有变得好看。其他人都答完,她笔直盯着温玉白,问:“你呢?”
温玉白想了一下,说:“若唯心的说,我眼睛看到是什么颜色,便是什么颜色。我若是眼睛看不见,便什么颜色都不是。”
谁知他这一句话,说得冯妈微微一怔,随后她竟露出一丝喜色,“难道找着了?”
温玉白:“?”
“你随我来,我们寨主想要见你。”
新来的还没摸清门路,迷迷瞪瞪的。而几个老人的脸色都难看的很,其中一个相貌尤其出挑的,那双眼几乎要在温玉白身上挖块肉出来。
在冯妈的引领下,温玉白一路经过复杂如蕴含阵法的路,这才到了汪寨主的卧房。
汪寨主倒是早早起来了,她只穿了一件极贴身的短衣长裤,在院子里练棍法,她本就生得健硕,一寸宽的腰带一系上,越发显得她猿臂蜂腰,鹤势螂形。
等汪寨主打完棍法,冯妈将温玉白的答案转述给她,女人狭长如钩的双眸微微一动,笑着说:“哦,跟我进来罢。”
温玉白跟着汪寨主进屋,心情有些忐忑。
“我没想到,找了这么久,竟是你给了我正确的答案。”汪寨主红唇微勾,略带可惜道:“但你不是我要找的人,冯妈白高兴了。”
不等温玉白回话,汪寨主又是一笑,“你一定很好奇,为何我能笃定你不是我要找的人。因为第一眼见你,我便认出你是一个小哥儿。”
“……”温玉白有些惊讶,小哥儿生理上的确有些许和男人不同,可他一直隐藏的极好,虽然上辈子是个正经男人,但新世纪青年多多少少听过束胸衣这个东西,再者长相清秀的男人比比皆是,他并觉得光从外貌能够分辨出他是一个小哥儿。
他刚想开口问缘由,便听汪寨主淡淡说:“我虽然是女人,但曾经也和你一样,扮男人来着。”
话说到这份儿上,温玉白也坦然了。
“不错,汪寨主,我确实是小哥儿。如今不甚太平,小哥儿装束出行,和女子一样多有不便,多谢寨主宽宏大量,体谅我的难处。”不管汪寨主体不体谅他,他都得先把汪寨主架起来。
汪寨主刚要说话,冯妈又匆匆进来。
“寨主,不好了。那北狄人怕是不行了,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我来讨个处置法子,是不是给他挖个坑,先抬出去等着?”冯妈觉得,快死的外人留在寨子里头晦气。
汪寨主却皱眉:“他留着有用,此人是北狄贵族,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
温玉白听到这里,心里转过一个念头。
“梁大夫看过了?确实没救了么?”
“梁大夫的医术寨主您也知道,顶不上大用处。他还害怕北狄人,畏畏缩缩的啥也不敢干!”
“我原想用那北狄人换人质来着,看来是不中用了。”汪寨主叹气,温玉白抬手,“寨主,他是外伤过重,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试一试,但您得帮我弄一样东西。”
“什么?”
“蟑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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