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夜半三更时分,燕东军的先遣队伍出发了,领头的是个经验丰富的千户,这一队人马到了城外禁军驻扎的地方。
那千户装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朝禁军外围营地喊道:“快…快派人支援,叛军绕路来了,我们遭偷袭,需要支援!”
那守军将领见这支队伍,打的早些时候燕东军的旗帜,不疑有他,又问了些详情,那千户按照姜严著的吩咐细细说了。
随后禁军这边层层上报,过了约有两刻钟的时间,获准支援后,派了一名将官快速整顿了三千人马,跟随燕东军小队出发支援。
这支队伍走到离城五里左右的地方,被埋伏在此的燕东军团团包围,几乎是悄无声息地就被缴了械,在队伍中央的一部分人,甚至还没太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姜严著提前下了令,除非拼死反抗,否则不准伤人,毕竟这些禁军士兵,相当于都是皇帝的亲兵,不管站在什么立场,她都不能动武见血,否则事后一旦追究起来,说不准会影响她的仕途。
好在这些人并未激烈反抗,被缴械后暂时拘管起来,另一边江南军已和万岁山行宫内应一前一后从两个方向发难。
因城外守军被调走了三千人,部分内城守军只得出城应对,正中了他们预先设好的埋伏,随后禁军因乱分成了三股,被逐个攻破缴械。
至天明时分,江南军已基本控制住了整个汴州城。
只有零星禁军还在万岁山行宫之中,但已构不成太大的威胁。
因为姜严著的人马都在外城,事成后也并没有进城,所以并不十分清楚城内的情况。
待城墙上禁军旗帜被撤下,换上了江南军的旗,她在城外看到,才知道大事已成。
随后太上皇发布诏书,斥责汴州的禁军将领,目无上皇,抗旨不遵,并表示江南军前来护驾有功。
此时禁军领头千户已被江南军控制,太上皇坐在大殿上,召见了祁王及几位江南军的将领,她又听闻昨晚还有燕东军在外襄助,即刻宣将领进宫觐见。
姜严著在城外接了旨,忙换了官服,只带了两个亲兵进城来,其余人马都暂由姚章青指挥。
她进宫后,在殿外等了一会儿,听到有人唱道:“宣燕东军主将姜严著觐见”,她才在宫人引领下进到殿内,此时殿前已有祁王等人跪着。
她走到祁王后面,远远地朝太上皇拜了三拜,口中说道:“臣著叩拜太上皇帝陛下万安”。
她知道面圣礼仪,请完安抬起头,要垂眼不能直视,但她抬头时,还是忍不住用余光飞快地往上瞟了一眼,只见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穿着黄袍坐在上面,一言未发却让她感到十分有压力。
随后,太上皇令祁王等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下姜严著一个人,问她道:“燕东军是勤王之师,因何转道来了汴州?”
姜严著低着头,恭恭敬敬地答道:“臣原本受命到彭城一带拦截江南军,想到汴州相隔不远,恐战火波及,便分了些兵前来护驾。不想在城外遇到祁王殿下,这才得知陛下曾发密诏,因见祁王殿下人马有限,遂从旁襄助进城。”
太上皇听了,缓缓点了点头:“唔,你倒活分,有心了。”
随后因身子乏了,并未再说什么,就让姜严著跪安,她又拜了三拜,倒着退出了大殿。
此时照例有侍卫来送她出宫,原有四个侍卫已站好,正待要走,忽听有一女子叫住他们,对那几个侍卫说道:“这位将军我来送,你们留下两人跟在后面。”
姜严著转头一看,一张熟悉的面庞映入眼帘,细腻白皙的脸上,一双粗黑的眉毛格外抢眼,浓眉下则是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正是她去年回京路上相识的妘花广。
她这才想起来,当时武考完在洛阳街头遇到妘花广,她曾说过自己在禁军当值,对新科武状元林姜兴颇有微词,而他后来又成了她的顶头上司,想来正是因此才被派到了汴州。
妘花广走上前来笑道:“天下竟有这样巧事,在这里遇到前辈。”
姜严著也朝她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即问道:“江南军已接管汴州了,怎么宫中还有禁军当值?”
妘花广抬手请她一同往宫门走,一路上将昨夜的事说了一回,原来昨夜城门被江南军攻开后,禁军千户原要集结宫中侍卫“护送”太上皇从后城门离开汴州,但太上皇执意留在宫中。
禁军千户本来领的是皇命,名义上是护卫,实则软禁,所以并不听从太上皇的命令。
而妘花广作为第一批调入汴州的侍卫,因尽忠职守升任了后殿的侍卫什长,在宫中常常见到太上皇,也曾多次受到照拂。
为报皇恩,她昨晚带了几个亲信闯进内殿,与禁军千户持刀对峙,怒斥道:“将军口口声声说领的是皇命,却无视太上皇圣意,抗旨不遵,陷皇帝于不仁不义之地,岂非有辱皇命!”
一番话说的那千户哑口无言,随后她同一众亲信,护着太上皇回到后殿,一直守到祁王进宫。
因她护驾有功,连夜升了禁军百户,管理中殿和后殿护卫,昨夜有功的禁军士兵也都留了下来。
姜严著听她说完,不禁拍手笑道:“好!好!有胆识,有情义,有魄力,难怪你年纪轻轻在蜀军就做到百户,如今又升到禁军百户,这样人才,到哪里都埋没不了!”
妘花广被她这样一夸,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也是我运气好罢了。”
她二人一面说,一面走到了行宫侧门,姜严著说道:“如今宫中一定事多,待日后回到洛阳,我们再聚。”
妘花广也深深点头:“好,前辈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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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严著回到城外营中,姚章青走过来,递给了她一个帖子,说道:“将军,这是方才祁王打发人送来的。”
姜严著打开一看,是个筵席请帖,皱眉道:“事还未稳,就要庆功了?”
姚章青也一脸凝重:“这不能是鸿门宴吧?”
姜严著合上请帖,冷笑道:“躲也不是个事,哪怕是鸿门宴,也得去会会。”
祁王在汴州并无府邸,如今暂时下榻在一处旧日皇家园林中,在万岁山行宫外西北方向。
姚章青原要坚持同她一起去,但姜严著前后想了想,私下另外给她安排了任务,独自带了姒孟白前去赴宴。
姒孟白就好像是一张牌,代表了她站在祁王阵营的立场和决心,若席间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他的身世也许能使场面有转圜的余地。
她二人进城不久后,汴州城就关了城门,待席散后,就只能在城内将就一晚,明日开城门才能回到营中了。
这处皇家园林,不似洛阳的园子那样雕梁画栋,也不似江南园林曲径通幽,而是十分宽阔开敞,另有一种大气之感。
祁王此时已派了执事人来迎她,她二人跟着这人,走了半晌,才来到一间小小抱厦之内,在前厅等了一会儿,又见陆陆续续有几人也到了。
又过了约有半盏茶的工夫,祁王才缓缓走进来,请各人入座,吩咐开席。
因是祁王做东,他的身份又最尊贵,自然坐在正北的上首位,东侧主位是那位“长真山人”杨五爷,姜严著则坐在祁王的西侧客位上。
杨五爷的左手边坐着一位年轻的男将领,看上去约莫二十来岁,再左侧是几位江南军将领。
而姜严著的右手边,是祁王次子姬乡,再往右则是几位幕僚,其中最右侧坐着前日认出姒孟白的那位长者,姒孟白因无官身,自然坐在下首,正在在长者的右手边。
席间共十余人,待大家坐定,祁王呵呵笑道:“今日原也不是什么正席,请各位来小小一聚,不可拘束,不可拘束。”
随后由他起头,彼此举杯敬了一圈,各人都有了些酒,也不似开始那样拘谨,席间逐渐热闹起来。
先是那长者同姒孟白,他二人都是红印案的官眷,曾一同被关押在安阳大牢,自去年那场爆炸后,在狱中一别如今再相见,又是世交,那长者一口一个“贤侄”,大为感慨,二人边喝边谈,十分热络。
祁王这边厢则是频频同姜严著和杨五爷举杯,姜严著见气氛融洽,倒了一杯素酒向杨五爷敬道:“从前我们不是一路,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老神仙海涵。”
这是一句试探,她想看看杨五爷现在是个什么态度,谁知杨五爷并不举杯,摸着胡须笑眯眯说道:“贫道与将军素昧平生,谈何得罪。慈悲!慈悲!”
姜严著听后,兀自将酒喝了,笑道:“如今总归是在祁王麾下,都是自己人。”
就在这觥筹交错之间,姜严著已暗暗动了杀心,杨五爷方才那句回话十分疏远,可见他并未放下前仇。
加上席间她见祁王对他的话颇为重视,使她不免想到,日后恭送太上皇回京,杨五爷若从中作梗,撺掇祁王为夺功,对燕东军过河拆桥,那更是坏了大事。
所以她在席间暗自下了决心,必须尽快除掉杨五爷。
另外在席间,她还看到斜对面的那青年男将军频频朝她这边挤眉弄眼的,不时遥遥举杯。她遥遥回敬时定睛观察此人,印堂狭窄四白眼,颧骨高耸腮无肉,一看就是个六亲不认的狠人。
席间又听祁王称他做“杨二哥”,从他们聊天可知,此人正是杨五爷的次子。
待席散后,因时间已晚,坊间已下钥,众人都留在了园内。已有执事人给众人安排了房舍,姜严著正往后院走时,那杨二哥赶了上来,笑着说有军务要向她请教,问她是否方便移步到自己房间喝些汤羹醒酒闲谈。
她虽厌此人一身浊气,但想来要除掉杨五爷,必得从他身边人撕开一个口子,便欣然应允。
此后一番闲谈下来,姜严著弄清了杨五爷这两个儿子的情况,这个杨二哥同先前盗墓的那个刀疤脸虽说是兄弟,但非一母所生,两个人关系一直不睦。
杨五爷为洗刷山匪出身,特安排杨二哥从了军,但毕竟做山匪来钱快,他一直放不下,所以长男刀疤脸一直为他打理寨中事宜,同时也能帮他做些腌臜勾当,像是炸牢盗墓这些事情,让他在祁王身边站稳了脚跟。
但杨二哥话里话外十分瞧不上这大哥,他本是个没甚城府的纨绔莽夫,被她几句戏言一哄,便似竹筒倒豆一般都同姜严著说了。
她笑着想,正琢磨着要怎么除掉杨五爷,这样一把好刀就自己送上了门来,到时候就排一出戏,好叫他们父子相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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