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给我
“你在与本王说和离?”薄时衍可不想听见这个词。
他一把扣住了她放在桌面上的手腕, 俯身过去,语气凉飕飕的,放低嗓音不叫侍女听见:
“再敢说这个, 我就打你屁股。抽肿为止。”
汤幼宁闻言,睁大一双杏眼,不服气道:“凭什么呢。”
“就凭本王力气比你大,可以制服你。”
薄时衍一个大男人, 丝毫没有‘恃强凌弱’的羞愧感, 仗着体型压制,掌握主动权。
汤幼宁打开炖盅,低头喝汤, “那你不要做错事呀,我打不过你会想其它法子的。”
“我能做错什么?”薄时衍并不认为自己会有这一天,以及……“刚成亲没几日,就想着如何对付我了?”
这样下去,她岂不是迟早爬到自己脑袋上来?
“是你先说要打我的。”在汤幼宁的认知里,只有小娃娃才会被揍屁股呢。
况且……谁知道这人一旦动手, 后面还会做什么……
薄时衍是故意拿话逗弄她, 这会儿要吃饭了, 没有继续闲话的意思,沉声道:“不许再提和离。”
“……我知道啦。”她就是说说,并没有真的那样想。
也不是想用言语去伤人。
汤幼宁对薄时衍是信服的, 两人相处这么久, 他向来言出必行。
可能哄骗她最多的还是在床上……?
平日里应承的事情,不会言而无信。
再一个是妻妾这点, 汤幼宁的思绪简单, 她没有往这方面深思过。
虽然有乐萝提醒什么正妻不能允许妾室出现, 但她自己原本就是妾室。
不过因为薄时衍身旁没有其他人,所以不论她是什么身份,得到的待遇差不多都一样。
汤幼宁还不曾设想过‘薄时衍留宿其它娘子院中’的场景。
哪怕最开始知道王府会有主母,她半点没有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考虑最多的还是后续安宁养老问题。
而不是薄时衍本人。
现在,虞素音突然冒出来,这么一点,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或许,是有点占有欲的。
别说是个人了,就是她帮着养大的小白虎,若是成天亲近林春生,汤幼宁看了都要羡慕嫉妒。
好在,薄时衍自己把后院清理干净了。
他以前没有枕边人,似乎对女色这方面没有多大欲求。
现在生出了欲i望,全部倾泻到她身上来了。
汤幼宁略想了想,便把它抛到一旁,她不会为了还没发生的事情去烦恼。
反正以后的状况,以后再说。
*******
又过了几日,薄时衍安排好朝中事务,在章宸帝的含泪相送下,带着汤幼宁离开京城。
内阁几位大臣,对于各地递来的折子进行初步审理分类,紧急的会立即呈上。
这些事情他们都做惯了,而且多人商议彼此监督,不至于发生隐瞒之事。
章宸帝早就开始学着批阅奏折了,不过他尚且稚嫩,能力有所不及,他圈定的不是最终决策。
需要通过摄政王首肯,政令才会颁布下去。
而现在,摄政王告假了,这最后一道拦截的程序不在,换成个江立棠辅佐小皇帝。
毫无疑问,江大人不能取代摄政王,更重的责任落在章宸帝肩膀上。
他不能拦着薄时衍去解毒,只希望陆神医能够尽快治好他,早日归来。
君臣送别的场景,被史官如实记录,就连百姓们都觉得,小皇帝依依不舍,像极了离不开父亲的幼儿。
这个说法,传到薄时衍耳中,叫他面色不悦。
“本王尚且年轻,生不出那么大的儿子。”
且不说身份尊卑,就是章宸帝这个性子,若是他儿子,早就挨教训了。
倒不是说他哪里不好,登基之后一直很努力,也不敢妄为任何。
只是脾气太软了,生在帝王家,登上那个座位,这就成为他的缺点。
薄时衍毫不怀疑,若是没人相帮,大堰已经被卓家或者明裕郡王给一口吞了。
薄时衍的怀疑很有依据。
马车出行一日,才离开保阳县地界,晚间到驿站休息时,就收到了茂岚的传信。
说是章宸帝送行回去后,感染了春寒……
病倒了。
薄时衍看完信,没什么表示,让苒松安排好车马,带汤幼宁入内休息。
小皇帝这一病,不会耽误什么,顶多是让那群忧心忡忡的老臣们,把选秀进程赶快了,多几位嫔妃帮忙照顾陛下。
尤其是皇家子嗣,不先生个皇子,谁都不放心。
至于京城暗地里的局面,薄时衍并不担心。
他既然把明裕郡王的野心捅了出去,卓任隆就不敢轻举妄动,他做任何事情,都要想一想,会不会给旁人做了嫁衣。
明裕郡王凭什么觉得可以隔山观虎斗?薄时衍认为自己成为那个旁观者也挺合适。
这些暗潮汹涌,汤幼宁不懂,她只知道,落脚离京后的第一个驿站,薄时衍就把他刚承诺的琴师给请来了。
就是乐馆里的那位舒楚,将会与他们一同上路。
因为不赶时间,脚程放慢了,途中游山玩水过去蒲兰谷,倒是有闲心学琴。
但,汤幼宁才不信薄时衍会那么大度。
就算他要请乐师,也不会选择舒楚。
这必然是有缘由的,因为他姓谢?
晚膳过后,汤幼宁在小院落里,听见了舒楚的琴声,悠扬悦耳,正是饭后消食好时光。
她乐颠颠的欣赏,手边摆着一壶小酒。
这是从如意楼买来的,带了好几坛上路。
“圆圆可有何想问的?”薄时衍斜睨她一眼。
“问什么?”汤幼宁不解。
他一点弹琴的舒楚,“他的身份。”
汤幼宁抿着杯中酒,道:“会弹琴就好,其它我也管不着。”
薄时衍不由轻笑,伸手夺过她的酒杯,“少喝点,明日让你骑马。”
一听可以在马背上赶路,汤幼宁顿时双眼一亮,“真的?”
当即酒水也不喝了,留着以后有机会再品尝。
她终于迎来了自己期待已久的东西——自由。
这一趟离京,薄时衍两人装作是商人夫妇,没有跟随太多侍从,简装出行。
王府里有吴老太太和付氏在,帮忙打理绰绰有余,他们甚至能晚点再回去。
汤幼宁难得出远门一趟,以前走得最远那次,是跟随队伍去行宫避暑。
途中人多眼杂,又几乎全程在马车里度过,跟这回比差远了。
眼下正值春季,草长莺飞,最是适合跑马。
无人管束,宽阔大道,似乎能够一品江湖儿女的洒脱滋味。
长在京城小院的小娘子,外出机会太少,以至于,在旁人眼中稀疏平常的事情,对她来说都新鲜好玩。
为了快点到明天,汤幼宁不听琴了,让舒楚回屋歇着去。
她自己也返回卧房,决定今晚早早就寝。
“眼睛闭上再睁开,一夜就过去啦!”
梳妆台前,湘宜替她把长发轻缓放下,忍不住笑道:“娘子睡太早,天没亮就会醒。”
跟随这么久,她们对汤幼宁的作息已经了如指掌。
汤幼宁透过黄玉首饰盒的镜面,瞥一眼薄时衍,道:“没关系,亲亲天就亮了。”
这人醒来后总要缠着她,可耗费时辰呢。
湘宜是房内伺候的,没少收拾床榻,立即知道了娘子的言下之意。
察觉王爷的视线看了过来,她连忙拿起木梳,加快速度把长发给梳顺了,告退出去。
下人自然盼着主子恩爱,不过……□□爱了,就考验她们的能力效率。
为了赶时间,总要做得又快又好。
湘宜觉得自己梳头的技巧,如今大有长进,都是被眼色给练出来的!
薄时衍背着双手,高大的身影杵到汤幼宁背后,“亲亲天就亮了?”
汤幼宁对着镜子抹完香露,拎着裙摆站起来。
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件事,“明日要骑马,不能亲亲。”
清晨时候,他总是精神抖擞,情难自抑。
平日里在王府也就罢了,她用过早点没做什么,顶多陪同困困玩耍。
这下要骑马上路,腰酸腿软怎么行?
薄时衍一挑眉,听懂了她的意思,她想要收回他今晚应得的快乐?
“也不需要你做什么,”他将她拦腰抱起,垂下眼皮,道:“你躺着就好。”
“可是一直被顶撞也会很累。”汤幼宁又不是没有经验,才不会上当,相信什么躺平不费劲的鬼话。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薄时衍抱着人来到床畔,驿站的家具没法跟王府比,雕花木床的大小也有差异。
好在铺的都是自带的被褥,小一点反而更温馨。
两人并排倒下,并不显得拥挤。
薄时衍用挺直的鼻尖,轻蹭她软嫩的脸颊,低声道:“我轻一点,不会累到你……”
“不要。”
汤幼宁的拒绝很坚定,抿唇回道:“你就是不动都会消耗我的力气,不信你自己塞个鸭蛋试试?”
光是饱胀堵着,后背就冒出一层薄汗了。
还有那无法消弭的热意……
“……”这话他没法接。
汤幼宁接着道:“你说要让我出来玩的,我就是想骑马,想吹风,不要窝在马车里面。”
她都这么说了,薄时衍只能暂时收起心思,偃旗息鼓。
“睡觉。”
汤幼宁满意了:“这样才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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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汤幼宁果然早早醒来,让湘宜翻出一套漂亮的骑装,还配了一件轻逸飘然的玄色披风。
她的头发高高扎起,颇有几分英姿飒爽。
湘巧湘宜不由上下打量,笑道:“今日的娘子,与那画作太像了,可不能让陆神医瞧见。”
她们说的是陆云苓那幅画,因为偶然救下如意夫人,才留下珍贵的一幅墨宝。
汤幼宁与陆云苓虽是母女,实则并没有很像,尤其是举止神态的差异,更让人联想不到一处去。
现在换了一身装束,才有那么点肖似的感觉。
陆谦颜本就脑袋不清醒,估计心里偷偷把汤幼宁当做亲生女儿了。
湘巧两人怕他深陷臆想,才说不能让他看到。
汤幼宁对着梳妆台的镜子,摸了摸脸蛋,慢慢露出恍然的神色。
道:“难怪我从小身手敏捷,原来是因为我娘亲。”
说不准,她也是习武的好苗子呢?真是可惜了。
小时候她傻乎乎的,爹爹奶娘怕她走丢被人哄骗,总是看得很紧,不断教导她要乖巧听话。
成长到豆蔻年岁,身量渐渐开了,秦婆子希望她娴静些,以后好说婆家。
再后来,汤幼宁的体态发育远胜过同龄的小娘子,蹦跶起来太过惹眼,秦婆子更是看得跟眼珠子一样。
那时候她不懂,只知道胡乱跑动奶娘要生气。
空有一身翻墙的功夫也施展不得……
没有长身琉璃镜,汤幼宁看不到自己是否威风凛凛,她拿起马鞭,去找了薄时衍。
异想天开地问他,自己来不来得及成为一代侠女。
“侠女?”
薄时衍凝眸,目光锁在她那截盈盈细腰,“怕你被折断了。”
“你在小瞧我,”汤幼宁不信,扯着马鞭道:“是因为我现在练武太迟了。”
看她软嫩的脸上写满了对飞檐走壁的向往,薄时衍挑起眉尾:“也不知道是谁,骑马都能磨破皮。”
细皮嫩肉,属实娇气。
“我……”这一点汤幼宁没法辩驳。
她不得不气闷的承认,或许成为女侠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看上去洒脱随性,实则都是要付出努力。
“罢了罢了,人不可贪心,”小姑娘自言自语嘀咕:“我会骑马就已经很高兴。”
一行人吃过饭,稍作休整立即启程。
汤幼宁骑马跑在前头,薄时衍的坐骑紧随其后。
如此俏丽妙曼的小娘子,铁蹄踏踏,仿佛从画中闯出,映着芳草萋萋,画面养眼夺目。
幸而离开驿站之后,踏上官道行人稀少,没什么人盯着看。
薄时衍便放任她骑个够,省得以后回京了,又成天惦记骑马。
学会骑行的技巧之后,身体随着马背的律动起伏,压根不会磨破腿心,没有阻拦的必要。
——如此过了三日——
他们进入了紫行山地界,大片大片的密林,沿着山脊覆盖。
此处沿途没有乡镇,车马商队等路过,大多要在荒野露宿一晚。
薄时衍领兵时,几番路过此地,对地形环境还算熟悉。
高大的树木,春意盎然野花繁茂,会是汤幼宁喜欢的自然景致。
果不其然,连着三天骑马上路,娇气的小娘子半点没喊累,反而更是兴高采烈,朝气蓬勃。
她当然在马车里坐不住,要出来自己骑行。
一路走马观花,好不快活。
此时阳光明媚,薄时衍在一旁跟着,双眸微眯。
连着四天了,他怕她路上疲累,半点没舍得碰。
现在看来,对于骑马一事,她是乐此不疲,好像没有停止的意思。
然后呢?
薄时衍决定,陪汤幼宁好好玩一玩。
他扬声叫来苒松,让他们带着马车缓步慢行。
他要带汤幼宁去附近的花林转悠一圈。
就连十澜都被撇下不让跟随。
汤幼宁没察觉其中有炸,乖乖跟薄时衍一起脱离了队伍。
路上还听他说了些行军途中的趣事,得知这附近有个花林,是很偶然的机会。
“那是什么花?”汤幼宁好奇问道。
她发丝飞扬,声音被山风吹散了一半。
薄时衍足尖一点,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在汤幼宁目瞪口呆的怔愣之中,轻飘飘飞过来,落在她的身后。
两人同乘一骑。
“是流苏树。”春末夏初始盛开。
他宽阔的肩膀衬得她极为娇小,一伸手,圈住那截细腰。
“应煊,你好厉害!”汤幼宁两眼亮晶晶的,很是敬佩。
她看过十澜的轻功,还是第一次看见薄时衍施展。
不过,为什么要过来跟她骑同一匹马?
汤幼宁很快就知道了。
薄时衍在她背后紧贴着,低头垂首,亲吻她的小耳朵。
那手也极为放肆大胆,解开了她紧束的腰封。
“你做什么?”汤幼宁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按在他手背上。
“你冷落我好几天了,”身后的男子,声音陡然可怜起来,“圆圆只想骑马,不想骑我……”
汤幼宁回头去看他,只能瞧见那坚毅的下巴,凸起的喉结在滑动,看不清他的眼神。
她顿了顿:“应煊,你要在这种地方……?”
不会吧,是不是她猜错了?
汤幼宁没猜错,薄时衍的手已然探入,抓了满满两掌心。
软得不可思议,似乎能揉出汁儿来。
枣红色大马的步伐被控制着减速慢跑,后面那匹灵性跟随。
汤幼宁却不能松开手里的缰绳,单手无法阻止任何。
大白兔被放归山林,得见自然风光,在阳光照耀下茁壮成长,蹦蹦跳跳,好不活泼可人。
“不行不行……!”
汤幼宁委屈屈气呼呼的,急得气息不稳,搜罗不出什么骂人的词汇来。
紫行山人烟罕至,除了行路客,赶路途经此地,通常不会有人来。
即便是猎人药农,也走不到这儿。
沿着山脉脚下,有一大片繁茂的流苏树,满树白芒,覆霜盖雪。
比那春日梨花还要清丽动人。
可惜这会儿无人欣赏,除了他们这两匹马,再没有旁人。
汤幼宁抓住缰绳,宛如救命稻草。
却改变不了自己被托起的命运。
薄时衍的眸光,沉淀了化不开的浓墨,他拢着满怀玉色:“圆圆,不是喜欢骑马么?我带你骑。”
汤幼宁嘴笨得很,一着急只知道不断摇头,眼眶都红了。
殊不知没能引起他的半分怜惜。
颠簸的马背,抵在身后的威胁,虎视眈眈。
汤幼宁茫然不解,她不是出来看花林的么?
可是耳边这个可恶的声音,不断在低低的唤她圆圆。
汤幼宁要哭了,“你不要叫我,我改名不叫圆圆了……”
后头的薄时衍不由笑出声,抿着她细白的脖颈,缠人姿态跟山间鬼魅没两样,他道:“汤幼宁,给我。”
“我给不起呜呜呜……”
82、闭嘴,汤幼宁。
流苏树花朵精致小巧, 深裂的细长花瓣白如梨蕊,一朵一朵簇拥着,枝头繁茂。
见花不见叶, 满树雪盖头。
两匹坐骑小跑着进入流□□,放眼望去,蜿蜒不见尽头,幽美胜似仙境。
若是平时, 汤幼宁早就细细欣赏了。
说不定把美景刻入脑海, 回去后又是一幅画卷。
但是现在……
游历的侠士慕名而来,攀上两座高高鼓起的山包,欣赏它们在日光映照下晒红的脸。
而后一步一步, 跃下陡坡,趟过平坦腹地,对着沿途的雪色美景流连忘返……
最终,一头扎入幽谷,寻找到他倾心已久的芬芳泽地。
年轻的侠士走过太多地方,渴望天降甘霖。
得见深谷内暗藏的一汪清泉, 他不再隐忍, 掬起一捧兜头浇下, 酣畅淋漓。
侠士身强力壮,几乎走遍了每一处角落,留下的脚印, 与大地的心跳彼此呼应。
深溺温柔乡, 傲首不回头。
颠簸起伏,每回在汤幼宁觉得自己要飞出去的时候, 她又被掐着腰给拖回来。
无心赏景, 也察觉不到时间流逝。
她尖叫哭泣, 狼狈不堪,但是这个可恶的男人,舔去她的泪珠,依然不肯放过。
甚至是给她转了个身,正面相拥直直坐下。
汤幼宁小猫一样的爪子,在他下巴处挠出几道血痕。
灭顶的快意席卷,无法抗拒,最终昏昏沉沉,歪倒过去。
眼角都哭肿了。
薄时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回似乎……做得太过了。
陷入昏厥的汤幼宁,还在浑身轻颤。
薄时衍把她抱到草地上躺平,用手帕沾湿清凉的溪水,擦拭她红扑扑的脸颊。
亲手将她收拾妥当了,又给喂了点水,才缓过那股劲儿。
汤幼宁没睡多久,很快就醒了,长翘的眼睫轻眨,入目便是流苏树白色的花冠。
有小小的花瓣,顺着春风飘落下来。
而她躺在树底下,脑袋枕着薄时衍的腿,扑通不停的心跳尚未平复。
汤幼宁动了动手,抚上自己的心口。
薄时衍见状,先一步替她揉上了,“抱歉,会痛么……”
这两坨沉甸甸的一直摇晃,似乎是不舒服的,甚至会给她带来痛觉?
他眉间微蹙,陷入反省的状态。
方才只顾着自己,多少有些忽略了圆圆的感受……
这会儿看她不仅眼睛像小白兔,就连鼻尖都泛着红,一抽一抽的。
可口软糯的小汤圆,都已经这样了,连发脾气都不会,只用一双水润眼眸瞪着他。
把薄时衍看得一阵心软,“圆圆,我认错,你惩罚我好不好……”
他的大脑袋蹭过来,硬是靠上她纤细的肩膀,动作像极了家里那只小白虎。
真是狡猾。
“你在马背上可不是这样。”汤幼宁闷声闷气。
方才不是很威风么,现在又故意装可怜给她看。
就是觉得她好哄好糊弄?
汤幼宁一把撇开他的大掌,道:“你别碰我。”
肿胀了一圈的桃尖尖,哪里经得起揉弄,更疼了……
她最难受的,还是腰部以下,薄时衍是习武之人,深谙借力之道。
顺着颠簸冲劲尽根没入,真要人命……
汤幼宁心有余悸,在干净的草地上翻了个身,背对着,不想看见他。
鼻翼间全是青草的气息,阳光照耀的花树底下,正好休憩。
*******
薄时衍自知理亏,果然不碰,起身走向小溪流。
他随手捡起一根枯树枝,到了溪岸边,定睛看了片刻,一抬手,树枝探入溪流,正中一尾鱼。
鲜活的鱼儿,疯狂甩着尾巴,溅起晶莹水珠。
日光下,它身上的彩色斑纹细鳞色泽丰富,极为漂亮。
原本躺着的汤幼宁,很快被吸引了注意力。
一手撑在草地上,朝着那边伸长了脖子,“是什么鱼?”
“桃花鱼。”薄时衍回道。
它不过巴掌大,颇为细长的一条,在这山涧溪流中长大,成群结队。
薄时衍把鱼从树枝上取下,按照这个叉鱼的技巧,又弄了两条。
他这快准狠的手法,俨然比渔民还熟练,没有愧对那一身功夫,把汤幼宁看得一愣一愣的。
薄时衍曾经带兵打仗,路上行军,所见识和经历过的,自然与那些高门子弟不同。
他不仅在外面吃过粗茶淡饭,甚至是野外自行觅食,取暖果腹,全都做过。
薄时衍很快处理好两条桃花鱼,用树枝串起来,插在地上备用。
然后沿着流苏树底下,捡了些干柴过来生火。
“你要烤鱼吃?”汤幼宁看了看天色,时辰尚早,但……“他们还在等……”
“无妨,”薄时衍一抬头,阻止了她企图帮忙的举动,道:“让他们等着,你恢复了力气我们再回去。”
他身上带有火折子,没一会儿就燃起一堆篝火,把两条鱼儿插在一旁翻烤。
汤幼宁一想,他们这趟出来不急着赶路,难得这样悠闲,还是在漂亮的白色花林之中,索性就躺了回去。
薄时衍不止烤鱼,还在溪边的草地上捡了一窝野鸭蛋。
把它们一窝端了,围着篝火整齐摆放一圈,丰富今日的野炊食材。
明火烤鱼,不仅需要时间与耐心,还考验技术,稍有不慎就给烤糊了。
便是薄时衍,也难免踩进这个新手误区,幸好他眼明手快拯救即使,没有让两条鱼被烧焦。
最后的成品,看上去黑了点,但至少是烤熟了。
汤幼宁不挑食不浪费,把自己那一条全部吃完了。
虽说没有盐巴淡了一点,但薄时衍涂抹上酸涩的野果,倒是不算难吃,至少肉质鲜嫩,别有一番野趣。
吃完烤鱼,还有烤鸭蛋,这个不需要蘸酱调料就能吃下。
汤幼宁很好投喂,轻易就吃掉两个,半点没嫌弃。
烤熟的鸭蛋很香,就是这个蛋黄噎得慌。
“这回是真的吃鸭蛋了……”她努力吞咽,含糊嘀咕一句,“上下都吃了。”
语不惊人死不休,她神色如常,薄时衍却咳嗽起来。
他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被她给噎死。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小娘子?
他瞥一眼过去,伸手把人打横抱起,放到溪流岸边的干净石面上。
打湿帕子,拧干了给她擦嘴洗手。
汤幼宁乖乖坐着,面色却有几分古怪。
“怎么?”薄时衍微微挑起眉梢。
汤幼宁捏着自己的裙角,一脸苦恼,凑到他耳旁,小小声道:“你灌进去的东西……它流出来了。”
“……”薄时衍的下颚线陡然收紧,似乎咬住了自己后牙槽,他目光紧锁住她,颇有几分气急败坏:
“闭嘴,汤幼宁。”
“哦。”
干嘛还不让说啊。
作者有话说:
大家评论低调一点,哈哈哈就行了,球球了!
以及收一收专栏的预收吧!
83、气笑了
将近黄昏, 薄时衍与汤幼宁才骑着马儿脚踏夕阳返回。
他的马背上,驮着一臂粗壮的花枝,正是从流苏树上扯下来的。
此花盛开时不仅极具观赏美, 它的花苞和嫩叶还能泡茶喝。
流苏树的花苞娇小精巧,含蕾待放时,外形颜色与糯米很是相似,被称作为糯米茶。
既然去了一趟, 当然要薅一些带走, 尝尝它的清香滋味。
汤幼宁带着花枝归队,苒松一行人已经选好了一块空地扎营。
紫行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本就要露宿野外一晚, 倒不是因为他们去赏花耽误了时间。
晚膳是简单的蘑菇汤与烤馅饼,在前面的城镇买了干粮,天还没热,肉馅糖馅都不会坏。
直接在火堆旁烤得焦黄,就着蘑菇肉汤吃,面香糅杂, 还挺可口。
汤幼宁对吃食不挑剔, 只是介意没地方沐浴, 都怪薄时衍……
他倒是有点良心,让苒松几人烧热水提过来,尽量提供了清洁的条件。
这样的野外环境, 汤幼宁不好要求太多, 勉为其难受了,在湘巧湘宜的帮助下擦身换衣。
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把马车内的场景照得一览无余。
汤幼宁的腿侧和腰间红了一大片, 前者是被磨蹭过度, 后者赫然是被掐出的手印。
湘宜不由皱眉,“王爷手劲大,也不考虑一下娘子皮肉细嫩……”
这都圆房多久了,还经常犯下这种‘恶行’。
可见是兴致涌上头,管不住自己的力道……
汤幼宁抿着小嘴,煞有介事叹了口气,道:“成为妻子,哪有容易的呢。”
光是夫妻敦伦这一条,就叫她好累了。
湘巧闻言,忍不住扑哧笑了,低声道:“别家小媳妇的不容易,可不是因为这些。”
新媳妇要融入一个陌生的家庭,首先面对的,除了枕边人,还有他的长辈姐妹们。
寻常感叹的不容易,是这些姑婆妯娌、人情庶务,谁还把房中事给算进去呢?
不过,倒也有因为这方面而起的矛盾。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谁家郎君不行,最终都是遮掩不住,会被传出来,让新媳妇陷入另一个难为的局面。
这点还是桐珠桐花说的,她们提点了湘巧湘宜,经过比对,大概知道自家主子是属于什么范畴。
可别什么都不懂,闹了笑话。
两个丫鬟未曾许配,隐约知晓一些,却不清楚内里的详细门道。
看着小娘子因为时长而吃力,原来对别人来说,这样的例子并不多。
甚至,这对一部分人而言,是‘很厉害’的‘好事’,她们可不能傻乎乎的去抱怨什么。
否则落旁人耳朵里,还以为是在故意炫耀。
湘巧湘宜自己被提点了,还不忘给汤幼宁交待明白。
“咱们私下说说就好,娘子若与乐萝县主她们讲起私房话,须得遮掩着些。”
汤幼宁深以为然,鼓着脸颊一点头:“叫大家知道了,摄政王好i色之名就要传出去了。”
湘宜瞅着思绪简单的小娘子,摇头笑道:“不,是雄风大振的名头要传出去了。”
“?”汤幼宁微微怔愣住了。
所以,外界会依照她承受不住的凄惨程度,来揣摩薄时衍的能力?
她越可怜他就越厉害是么?
果然很可恶!
汤幼宁捏起肉肉的小拳头,道:“我不会往外说的,若有人问起,就说很快结束。”
她才不要做那个可怜的陪衬。
湘宜张了张嘴:“这样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汤幼宁决心已定。
“……”
*******
主仆三人在马车里擦洗更衣,自行说话,外面一圈被清场了,有十澜看着,安全得很。
不远处就是一堆篝火,薄时衍在那里与舒楚对坐。
舒楚抱着他的琴,素色雅袍,眉目低垂,他依然维持着他在乐馆里的装扮。
一个自称姓谢的人找上来,寻求庇护,薄时衍让十璩去查,发现他还真出自船王谢家。
但到底是谢家的哪一位,时间太短,尚且得不出结论,从对方嘴里吐出来的东西,可信度有待商榷。
舒楚自称谢七,名为谢虹卿,他前头有六位哥哥姐姐,全都落在明裕郡王手中,生死未卜。
当年谢家被卷进谋反一案,牵连甚广,最终以琰恩郡王被斩首落下帷幕。
主谋和船王赴死,看似事情终结,实则里头还有明裕郡王掺和了一脚。
谢虹卿是带着诚意来了,开门见山,一口气道出当年秘密。
但是他这个说法,没能引起薄时衍多大的波动。
齐凯桓早就露出过马脚,薄时衍命人调查过他,此时自然不意外,对于他以前的所作所为,也有过猜测。
根据这位郡王爷暗地里的小动作,不难推敲出他的野心,以及大致的方向。
任何不安分的人,背地里都该有些倚仗,来支撑他的不臣之心。
第一条就是钱财,薄时衍命人深挖齐凯桓的家底,过程不算顺利,但不能说一无所获。
野心又不是空口白话挂在嘴上,他既然付诸行动,难免会留下痕迹。
薄时衍当时思索了一圈,很快就留意到当年船王的案子。
这事闹得人心惶惶,从头到尾却有些滑稽仓促。
那时候先帝已经沉湎于修仙问道,认为能够及时发现大堰的不安定因素,是上天的启示。
他对身边的术士深信不疑,甚至动了立为国师的念头,遭遇文武百官反对。
若是先帝长寿一些,说不准他所坚持的已经实现了。
但在当时,国师一事被阻拦,谢家的其他人却在术士建议积德之下,被轻飘飘放过了。
但凡换个君主,估计都不会这样算了,即便不要谢家的命,起码也会把远洋船的图纸纳入国库。
可是一心成仙的先帝,对造船技术兴致缺缺,他压根没想过要扩宽水运一道,也对出海没想法。
这东西对他来说,毫无价值,可能不如一粒仙丹来得实在。
明面上看,是先帝糊涂荒唐,往深处一想,这其中未必没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有那么些人,对此乐见其成,于是借着先帝的决定,保下谢家。
保下谢家的人,很可能是齐凯桓,因为他动机充足。
先帝对自己的手足并没有多好,从几位郡王的封号就能看出来了。
不仅没授予亲王级别,还拘着人不给去封地,领着食邑在京城做个闲散王爷。
平日里连表现兄友弟恭都懒得。
同样生在帝王家,就因为长幼排序,错失大位,所过的日子天差地别。
估计会触发一些不甘心,还有对荣华富贵的渴望。
若是与船王勾搭上了,暗处操作起来,无疑会是一条源源不断的财路。
明裕郡王必然缺钱,要谋大事,一座金山都嫌少。
薄时衍稍一思索,已经想到了好几个能利用水运发财致富的路子。
他潜伏多年,就是靠此来蕴养自己的野心。
谢虹卿一看薄时衍面不改色的模样,便知自己抛出来的筹码,完全不够看。
想借摄政王的势,岂是那么容易?
不过……
他垂下眼帘,轻声一笑:“我既然来找王爷,便意味着齐凯桓尚未得手,不是么?”
倘若明裕郡王拿到了远洋船的图纸,谢家哪还有存在的必要?
他又何必偷偷摸摸躲藏。
谢虹卿认为,薄时衍哪怕是为了给齐凯桓添堵,也该帮他一把。
但是对方看上去并不急切,甚至视线越过他,落在远处那个马车上。
汤娘子正从车上缓步下来,带着侍女凑近火堆,暖光映照在她身上,勾勒出妙曼的曲线。
谢虹卿不禁跟着多看了两眼,这世间美丽的事物,都是受到上苍偏宠的,她们稀疏平常的一个举动,已然像画卷一般赏心悦目。
未来得及撒下第三眼,薄时衍冷冽的视线凝了过来。
方才是面无表情,与现在两相对比,才凸显出那股子平和。
谢虹卿轻咳一声,拱手道:“谢七诚心来与王爷交易,绝无冒犯之处……”
薄时衍站起身,居高临下,“本王会派人安置你,明日离开。”
这话听上去是要分道扬镳了,而且,他现在站起来一副要结束谈话的样子。
他们甚至连‘图纸’两个字都还没提起。
谢虹卿:“?”
眼看着薄时衍打算朝汤娘子走去,谢虹卿连忙出声挽留:“不知王爷对齐凯桓有何打算?“
薄时衍:“没什么打算。”
“王爷别误会,谢七并非为了探听……”他只是拿不准他的态度,想了想,主动抛出手中的筹码:“只要王爷愿意庇护谢家,远洋船必为王爷效力。”
多少人在眼馋这份独一无二的技术,可薄时衍面上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道:“此事随后再议。”
谢虹卿原以为自己会掌握至少一半的主动权,但是对方的冷淡,让他陡然被动起来。
“王爷提出开海禁,惹得朝堂议论纷纷,这会儿瞧着却是不着急?”
度洋远行的船只都没有,开了海禁又能改变什么?
大堰可不能只靠那么一小部分商船去致富。
“着急?”薄时衍似笑非笑,“谢七,开海禁本王势在必行,而你,别无选择。”
时日一到,迎刃而解的事情,他为何要去做出承诺?
谢家若有眼色,自己就该知道如何抉择。
都火烧眉毛了,还想拿图纸做筹码谈交易,薄时衍希望他们清楚,与虎谋皮,需要什么态度。
他从不掩饰,自己是只老虎。
********
在汤幼宁没留意的时候,乐师脱离了队伍,与他们分道扬镳了。
等她后知后觉发现时,蒲兰谷已经近在眼前。
作为一个扬名在外的药谷,前来求医问诊的人很多,蒲兰谷俨然发展成一个不小的城镇模样。
人员流动,离不开衣食住行,起初在谷里的佃农以种植草药为生,后来佃农的家人们,慢慢开始做生意。
经营客栈茶楼,什么都好,逐渐改变了蒲兰谷的面貌。
规模壮大热闹起来之后,蒲兰谷的收入自然非常可观。
但是它养着这么多人,还有时不时外出义诊的规矩,开销也非常大。
它还收留了不少无家可归之人,留在谷里有力出力。
陆云苓也是如此,不过又特殊一些。
她的父母是行走江湖的一对侠义夫妇,为了救人死于非命,恰好当时的谷主在现场,把这可怜的小婴儿带回去,认作义女。
从那时起,陆谦颜有了一位义妹。
陆云苓自幼在谷中长大,很多人都认识她。
这会儿听闻陆神医的义女来了,前来迎接的人们,乍一见汤幼宁,纷纷惊呼她与谷主夫人有三分相似。
“谷主夫人?”汤幼宁对这个称呼略有些惊讶。
眼下的状况看着,所有人都赞成陆谦颜迎娶自己的义妹?
这是一段广为告知的关系?
范子悬是来给他们带路的,低声解释道:“师母原是谷里的三小姐,当年我还没出生吧……反正师父发疯一样,找不到人也要娶她为妻,逼着所有人都改口了……”
范子悬没有被逼迫,从他拜师之后,直接就喊师母了。
那时的蒲兰谷,早就没有什么三小姐了,只有[谷主夫人]。
而现在,过去了那么多年,陆云苓一直没有出现,一开始对陆谦颜的决定议论纷纷甚至反对唾骂的人,只余下唏嘘。
漫长的时光,磨平了那些不同的声音。
看着谷主如此坚决执拗,甚至他们都在祈祷,希望陆云苓回来,与他双宿双栖。
至于世俗的规矩,在沉重的十几年蹉跎之下,变得无足轻重。
也尽够了。
可惜,陆云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会儿突然冒出一位义女。
众人不知道汤幼宁是因为相貌的缘故,或者与陆云苓有何渊源,反正,谷主有了新的家人和牵绊,这是好事。
汤幼宁一行人,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医者本就受到世人尊敬,蒲兰谷的医师们尤其如此,因为他们行医救人,多行善事,还给那么多人提供了生存环境。
陆谦颜这么多年在外游医,很少回来,但他的威望丝毫没有减少。
甚至谷里经常会收到各地乡绅的捐赠,一些草药布匹甚至是银两,皆为了感谢陆神医。
汤幼宁以义女的身份进来,对外的说法,陆云苓是她的干娘。
他们不能把陆云苓与汤家的谚氏联系到一处,这些传扬出去,颇为混乱。
对陆谦颜来说,陆云苓永远是他的妻子,是谷主夫人。
如何能让她在京城与旁人做妾生子?
对汤幼宁而言,娘亲在京城和父亲生下她,怎么又挂名做其它男子的妻?
人都已经死了,落在外人口中说道一番,只怕会有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不知道的,还以为陆云苓是什么三心二意,两头兼顾之人。
汤幼宁不想看见这种局面,哪怕是摄政王出手,也控制不住人的言论。
陆谦颜同样无法忍受,已经逝去的苓儿,还要被流言中伤。
汤幼宁的住处被安排在陆谦颜的隔壁院子。
进门一眼就能看到一架秋千,范子悬说这是师父亲手做的,他曾经给师母做过一个,就在隔壁。
屋子里,屏风是梨花细娟纱的,垂幔鹅黄床帐藕粉,架子上塞了满满当当属于小姑娘的精致摆件。
薄时衍踏入后,仿佛进入女儿家的香闺,颇有些格格不入。
他淡淡一挑眉:“陆先生是忘了此屋还有个住客?”
“没忘,”范子悬道:“王爷也觉得这屋住着不合适对吧?师父说了,女儿家的闺房,不能住男人。王爷你的屋子不在这呢。”
薄时衍瘫着一张脸:“此话何意?”
范子悬年纪小胆子大,直言道:“王爷,你要跟汤姐姐分开住。”
“不可能。”
“师父猜到你不会同意,”范子悬挠挠脑袋,道:“他会给你下软枪散。”
薄时衍闻言,面色微沉,狭长的双眸眯起,“身为医者,给人下毒?”
“不算是毒,”汤幼宁知道这个软枪散,目光下移到他腰腹处,解释道:“只是会让你……休息一阵子。”
她居然觉得还不错?
薄时衍意会到了那玩意的作用,几乎气笑了:“你倒是清楚它的药效?”
汤幼宁是个老实孩子,点头道:“因为我手里有一瓶。”
备用的,还没试过哦。
下一瞬,范子悬被薄时衍拎起来,一扬手丢了出去,房门在他眼前啪得关上,里头还上了插栓。
“这……”王爷直接动手了?
屋里很快传来汤幼宁的轻呼声,她双脚离地,整个人被薄时衍扛到了肩膀上。
脑袋下垂的姿势,让她不由自主踢了踢小腿。
薄时衍在那圆翘的肉臀上掐了一把,全然是算账的语气:“本王决定,先把你手里的存货销毁掉。”
有了义父撑腰,偷藏什么乱七八糟的药?
84、不快点奉上解药
汤幼宁懵了, “关我什么事?”
她感觉自己无辜得很,晃着小腿道:“又不是我让你去别处住的,我也没用过软枪散呀……”
薄时衍一手握住了她细细的脚踝, 扛着人迈入里间,丢在那满是桃花芳香的粉嫩床榻上。
汤幼宁陷入蓬松绵软的被褥之中,刚抬起眼帘去看他,便被那修长的身躯给笼罩住了。
薄时衍的双臂撑在她左右, 俯身逼问:“说吧, 东西在哪?”
迫近的气息,源自于他身上,汤幼宁几乎已经习惯了他低沉的嗓音, 响在耳畔,一如之前的许多夜晚。
每每她想往外逃,就会被拖回来。
着实可恶。
汤幼宁抿了抿自己丰润的唇瓣,提醒道:“我们来者是客,理应客随主便。”
“怎么,你想与我分房睡?”薄时衍冷哼一声:“你月事时我都陪着你, 现在却要抛下我。”
这样听上去好像不太公平?
汤幼宁面露迟疑, 因为奶娘说, 寻常夫妻都会在月事那几天分开,似乎是把它称之为污血,不要沾染男子比较好。
污不污不知道, 只是薄时衍不同意分房, 他认为没有必要。
所以他们几乎是一直住在一起,底下人也不敢劝。
“你要是觉得它脏, 不想陪就算了。”
汤幼宁皱皱鼻子, 女儿家身子单薄, 每月流血不死就很了不起了,居然还要被嫌弃!
薄时衍一挑眉尾,张嘴啃上她粉粉的腮帮子,“胡言乱语,你身上哪里是本王没吃过的?拿这点说事怎么站得住脚?”
“那、那怎么能一样……”平时她都洗白白了好嘛,是他自己非要下嘴的……
汤幼宁想着,小眉头揪起来,感觉偏移了话题。
薄时衍整个人趴在她身上,双手倒是安分,就是他温热的唇,从她脸上流连到了颈项处。
汤幼宁怕被嘬出印子,正要开口提醒,他自己及时停下了。
场合与时机不对,陆谦颜随时会过来,他要是擦枪走火了,最后苦的还能是谁?
薄时衍敛眉,开始说正事。
他语气沉沉:“本王余毒散后,陆神医给开了方子泡药浴,还要喝避子汤,独自入睡容易畏寒。”
“你畏寒?”汤幼宁两眼望着他,“可是你明明就很热。”
睡觉总要缠上来,热死她了。
“靠着圆圆才热,”薄时衍垂下脑袋,埋首在她肩窝,“我很怕冷的……”
是么?汤幼宁想了想,道:“那就用软枪散吧,最近我们不做肉搏戏了,你也不必喝避子汤。”
听说那玩意喝多了伤身,估计男子也受不住吧?
“……”薄时衍满脸不悦,简直想把她的腰给掐断。
汤幼宁瞅着他神色,本以为他又要出手教训什么的,谁知没有。
反而是冲她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好,就这么做。”
就……感觉有点微妙。
他该不会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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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薄时衍的退让之下,两人的住处没有被分开。
范子悬难以置信,摄政王宁愿承受软枪散也要留下来。
他看了都不忍心,回去跟陆谦颜说起时,忍不住为对方美言了两句。
“师父,汤姐姐都已经出嫁了,再这样强行分隔他们,是不是不太好?”
范子悬年纪小,不太懂,只知道夫妻同居一室天经地义。
陆谦颜回到蒲兰谷之后很忙,毕竟是谷主,一些他无法推卸的责任在身上。
就连今天迎接汤幼宁都没赶上,让小徒弟去了。
不过,他早已经把她的住处亲手布置妥当。
至于薄时衍……陆谦颜皱起眉头,道:“希望他懂得适可而止。”
在他看来,蒲兰谷就是圆圆的娘家,她回来当然要好好休息玩乐,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可不能被她枕边人给耽误了。
之前还不知道汤幼宁身世的时候,薄时衍曾找过他,问他要了一些房事中照顾女子的物件。
陆谦颜在医学中涉猎甚广,他懂得多,所见也多。
个别男子天赋异禀,确实会让女子很难受,他们往往以此为荣,根本不会考虑对方的感受。
现在圆圆碰上这样天赋异禀的家伙,已成定局,陆谦颜不论是身为义父或者医师,都不能干预。
只是希望薄时衍能再温柔克制一些。
蒲兰谷之行,就安排他们修身养性好了。
晚间,陆谦颜请两人过来吃饭,吃的是药膳。
汤幼宁这边,是温补之物;而薄时衍面前摆的,全跟清凉败火有关。
“圆圆,明日爹爹带你去青莒峰采药,那是你娘以前最爱去的地方,”陆谦颜微笑道:“今晚好好休息。”
“青莒峰……”汤幼宁点头,问道:“它会很高么?”
所以强调要好好休息。
“很高,”陆谦颜拿起筷子,道:“苓儿从小就喜欢往山里跑,谁都追不上她。”
原本他爹收了义女,是准备一块留着学医,但她半途跑去学武了。
虽说并没有武功高强,但确实拥有一些自保的手段,至少在强身健体这方面做得很好。
进入蒲兰谷之后,汤幼宁逐渐听到不少人对陆云苓的描述。
脑海中对素未谋面的娘亲,渐渐有了一个丰满的形象,再不是画卷上的纸片人那种。
她小时候,是调皮好动的三小姐,还仗着有兄长撑腰,喜欢闯祸。
或许是因为这样,才养成陆云苓率性而为敢爱敢恨的性子。
说走就走,如此决绝,再也没回来蒲兰谷。
对一个用药物都没能啃下来的瓜,她放弃了,不要了,不需要勉强。
话虽如此,放弃不等同放下,否则陆云苓何必以‘谚’作为姓氏?
感情之事,并非理智能够管控,一颗心也不会那么听话,让它收回情愫它就收回了。
上一辈的事情,汤幼宁未曾参与,不多做置喙,陆谦颜发疯一样这么多年,可别再恶化下去了。
这次到蒲兰谷来,看着他神色不错,汤幼宁询问了范子悬,似乎未曾再发病。
但是,陆谦颜一直住在陆云苓昔日的院子,这么多年修缮过,但不准任何人动里面的布局。
甚至都没开口让汤幼宁进去看看……显然是一种霸占且防备的姿态。
他们的住所,不喜欢被其他人介入,就算是女儿也不行。
这个举动,隐隐让人忧心。
不是说陆谦颜没有认下汤幼宁,而是陆云苓在他心里太过重要,俨然到了极为偏执的地步。
才会这样捂着掖着,不给窥视。
汤幼宁没想去介入,她答应了,就按照义父的安排来。
以一种他认为舒适的节奏,去了解陆云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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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时衍如愿入住汤幼宁的闺房,在这香香粉粉的屋子里,强行占据一角。
甚至从净室里面沐浴出来时,顺手用了她的香露。
薄时衍把那瓶花液拍在手背上,抬腕轻嗅,“有圆圆的气息。”
人高马大的男子,似乎与这些东西格格不入,但是他置身于鹅黄纱帐之间,却一副和谐相宜的模样。
等汤幼宁从净室出来,还要来伺候她,给她把香露给拍上。
汤幼宁平日里不用这些,不过湘巧还是把小娘子常用的给备上。
薄时衍以前犯头疾时,贪恋她身上的暖香,不允许有其它气味渗入。
现在没有那些妨碍,倒生出闲情逸致来,给她捣鼓一些旁的香气。
他手里拿着瓷瓶,道:“过来,我给你抹。”
汤幼宁看了看他手里的花液,摇头道:“不用了,我有点困,想睡觉……”
她朝着床榻走去,半路被伸过来的长臂给截胡了。
“由不得你。”
薄时衍轻轻松松一手夹起她,送到矮榻上,指尖一挑,解了衣带。
他的动作太过迅速,也不跟她商量的,汤幼宁回过身,只来得及捂住半边。
雪腻的白肉团团鼓鼓,半露不露,薄时衍没抬眸,倒了花液在手心搓热,道:“脱掉。”
汤幼宁不想抹香露,而且,对他还有点戒备,“明日要去青莒峰呢……”
“你想担心什么?”薄时衍轻嗤一声,“不是给本王下了软枪散么。”
汤幼宁经他提醒,觉得有理,一点头道:“也对。”
认为此人身上的威胁解除,不懂害羞的小娘子,干脆利落地荔枝剥壳,坦然相对。
薄时衍果真是动作规矩,替她把润肤的花液给轻拍上去,一点一点按压吸收。
瞧着是挺正经的过程,他的神色也是波澜不惊,长睫微敛。
但……汤幼宁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她的气息局促起来,雪团上下起伏,几乎要活着跳出来了。
“应煊……”一开口就是细柔的嗓音,汤幼宁眨巴着水润眼眸,靠了过去:“你帮我揉揉好不好?”
她倒是率性坦诚,半点不委屈自己,有需求绝不憋着。
薄时衍面无表情:“不揉,抹了花露就早点休息。”
“可是……”她有点难受。
这个感觉,在他的指尖落在腿上时,更加明显了。
明明没有触及任何不该碰的,但他那双手似乎被赋予了魔力——
薄时衍对这具躯体专研许久,了解她的每一处胜过自己。
他慢条斯理,就像对待自己那柄长剑一样细致耐心,务必把宝贝给保养妥当了。
汤幼宁哪见过这种阵仗,她只知道,人心是肉长的,肌理也是肉长的,很难不被牵动。
她又不是死人呜呜呜……
红艳艳的小樱桃挺立枝头,诱人采撷,可就是无人理会。
她委屈巴巴凑上前,还会被一双无情的大掌拂开。
“圆圆作何如此勾我?”薄时衍身上的寝衣一丝不苟,他收起小瓷瓶,道:“明日要去青莒峰呢。”
这句话方才她刚说过,现在就还回去了。
“我知道,”尝过滋味的小娘子不死心,并且想好了解决方案:“你就像以前还没圆房那样对我,不可以么?”
那样她一点也不累,还会很舒服。
薄时衍闻言,微微抿直了薄唇:“不可以。”
“本王既然修身养性了,圆圆也该如此。”
“你就是不想帮我?”汤幼宁嘟起嘴巴,算是看明白了。
她迟疑着抬起小手,拢到自己身前,“那我自己来。”
薄时衍:“?”
他简直要被气笑了,还不快点奉上解药,反而学会了自力更生?
85、埋伏
“汤幼宁, 本王同意了么?”
她眼前一花,双手就被抓握住了,仰躺着扣在脑袋上方, 动弹不得。
薄时衍不允许她动,深邃如墨的眼睛望下来,把她定住了。
他语带警告:“有些东西,只有我能碰, 其他人沾染不得, 你自己也不行。”
汤幼宁一愣,似懂非懂:“什么东西?”
“你说呢?”他垂眸,视线宛如实质, 一寸一寸游移。
汤幼宁对这个言论颇为惊讶,睁圆了一双杏眼:“它又不是属于你的!”
“谁说不是。”薄时衍低头咬了她一口,湿热的舌尖轻抵住。
满意地听见她吸气声,他冷哼一声:“本王盖了章,就是属于我的。”
“它才不是……”汤幼宁咬着下唇辩解。
挣扎了一下手腕,被他按住, 根本无法抽出来。
薄时衍若即若离, 啄吻一口, 是存了心的让她难受,“就是我的东西,谁也别想抢夺。”
“你不讲道理……”汤幼宁的眼眶都被逼红了, 嘴里呜呜咽咽:“那你就好好对它呀……”
他怎么会这样过分?
一定是那些肉搏戏教坏了他, 竟然如此折磨!
眼看人都要被欺负哭了,薄时衍终究没忍心继续逗弄她, 揽过那截细韧的腰肢, 给她一个痛快。
学会贪心的小姑娘, 哼哼唧唧,要求还不少,这儿那儿,轻不得重不得,满身娇气。
还只顾着自己快活,丝毫没想过他不见动静的巨兽,是什么滋味。
薄时衍倒没说什么,任劳任怨,心里给她偷偷记了一笔。
现在拿了解药也没用,总不能耽误她明日登山。
让她高兴了睡过去,才不会影响第二天的体能状态。
汤幼宁小脸红扑扑的,倒在薄时衍怀中,闭上眼就呼呼大睡。
没心没肺的模样,丝毫不担心自己以后会承受怎样的‘报复’。
******
青莒峰高耸入云,植被茂密,是形成蒲兰谷的天然屏障之一。
它坚守在谷地的外围,生长了许多草药生灵,堪称一大宝地。
猎户偶尔进山,医师也会踏入,幽深的广阔山峰,是难能可贵的资源。
汤幼宁跟随陆谦颜步入其中,还没爬多高,就已经看到了不少小动物。
“山里很热闹呀。”她不由露出笑意。
满目苍翠,叫人心旷神怡,越是往里面,越能感觉出它的美丽。
汤幼宁的身体很不错,在爬山远行这件事上,不曾锻炼过,但好歹没有一步三喘。
青莒峰很高,等到他们一行人陆陆续续上去了,才能体会到,陆谦颜所说的‘她跑太快旁人追不上’。
这样陡峭的上山路,哪怕是习武之人,都很难一口气登顶。
更何况蒲兰谷的医师们,大多跟文人差不多,肩不能挑手不能扛,不曾学过武艺。
要他们跑着上去,怕是累死半条命也做不到。
而陆云苓,因为对武功感兴趣,早早学了点,加上身体底子好,简直是健步如飞。
陆谦颜说起回忆中的旧事,柔和了眉目,唇角微扬,似乎那是发生在不久前。
记忆犹新。
说着说着,他忽然扭头看向汤幼宁,问道:“你娘还在气我么?怎么不跟你一起回来?”
“啊?”
空气中忽然安静了一瞬,范子悬捧着小竹筒过来。
“师父,你喝口水吧?”
陆谦颜不喝,笑了笑道:“故地重游也是不错的,你娘很久没来青莒峰,怕是不知道,此处改道了。”
他说是八年前,一次连天大雨下太多天,从山顶汇聚而下的水流像小溪一样哗啦啦,浸透了泥石,有一侧的山体滑坡,导致青莒峰改道。
说完了青莒峰发生过的小事,陆谦颜站在汤幼宁跟前,抬手轻轻落在她发顶上。
语气和蔼:“圆圆,你娘脾气太倔了,你不要像她一样。”
汤幼宁与他四目相对,看他两鬓银丝垂坠,应了一声:“好。”
范子悬知道师父又犯病了,长叹一声,“你也挺倔的……”
世人都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多得是见异思迁的人,怎么不把那薄情分一点给他师父呢?
也或许,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更执着。
别说其中还夹杂了对陆云苓的愧疚……外人是体会不到那种复杂的心绪了。
“累么?”薄时衍中途想背汤幼宁一程,被拒绝了。
她摇头,自行走在前头,“我不累,我可以。”
她歇一口气就能继续了,不需要搀扶。
朝气蓬勃的小娘子,步伐还挺轻快,把身边的湘巧湘宜都落下了,只十澜才跟得上。
薄时衍一伸手,拉住了汤幼宁,“既然不累,不如牵我一把。”
“嗯?”
他一个习武的大男人,好意思?
这厚颜无耻的发言,就是汤幼宁都为之震惊,略一犹豫,还是握住了。
“走吧。”
她一副没办法的表情,选择了妥协。
而薄时衍,脸皮比城墙还厚,黏黏糊糊牵手登山,落在旁人眼中怎么看,他一概不做理会。
一行人边走边看,一路到了青莒峰的峰顶。
回头往来时路一瞧,云层环绕半山腰,漂浮在脚下。
山上风冷,却让人耳目一清,心旷神怡。
他们带了东西上来吃,不是熟食糕饼,而是米面食材。
范子悬这样的半大小子,正是闲不住的年纪,最喜欢上山下野了,常年在外行走,对于野炊一事得心应手。
他很快去砍了几节翠绿色的竹子过来,准备做一顿竹筒饭,烤着吃。
苒松几人帮忙架起篝火,捡拾干柴。
烧开一壶水后,给主子们烹茶,剩下的开水把竹子全部烫一遍,放至一旁备用。
汤幼宁也闲不住,附近多得是干枯树枝,帮着捡回来一些,都是添柴的好东西。
薄时衍故技重施,去山涧那边随手叉几条鱼过来。
加上陆谦颜采摘的草药野果,丰富了这顿野餐的食材,野趣横生。
一通忙活下来,几条翠绿色的竹筒摆上了石块搭起来的烤架。
烟熏火燎之中,它的颜色被逐渐改变。
旁边烤肉烤鱼烤饼,还有野菜汤菌子汤,青莒峰的山顶,炊烟袅袅。
给这座如同仙境一般的山峰,增添了几分烟火气。
方才登山途中,陆谦颜的癔症又发作了,他忘记陆云苓去世的事实。
似乎在他的故事里,苓儿与他成亲生下圆圆,现在不过是暂时闹脾气远走,迟早会回来。
这会儿到了山顶,陆谦颜拿着沿途挖到几株品相上佳的草药,给范子悬讲解它的药性。
说着说着,一抬眼看到薄时衍与汤幼宁两人。
陆谦颜蹙眉道:“这是苓儿找的女婿么?看着倒是一表人才,就是太黏糊了,如此厮缠圆圆。”
范子悬呐呐,不知道怎么说,挠头道:“恩爱些不好么?”
“他看得太紧了。”陆谦颜如何不知道薄时衍的心思,男人的占有欲作祟罢了。
“那是因为汤姐姐善良好哄。”范子悬回道。
这句话勾起了陆谦颜的伤心事,“圆圆和她娘确实不一样,苓儿就很难哄,她怎么还不回来……我等了好久。”
陆谦颜长叹一口气,抬手拍在小徒弟肩膀上,道:“来日你长大了找媳妇,不要找这样的……”
“师父……”范子悬一脸难受。
他很想让他清醒一点,快点变回以前那样吧。
他是师父捡来一手养大的,从记事开始,师父就是从容厉害的一个人,不管面对怎样的病症,难缠的病人,他都可以解决。
甚至是在外遇到的那些变故、气候灾害……没有什么能难倒陆神医。
可是,在找到师母的下落之后,强大的人,已经从内里被击垮了。
范子悬又不敢让师父清醒,他怕他沉湎于痛苦之中,彻底丢下蒲兰谷。
现在这样,好歹还能像正常人一样活着,出诊,教导他医术。
范子悬小小年纪,一脸愁苦。
汤幼宁见状,递了一杯清茶过来,“这是山里新鲜采摘的,味道还不错。”
她给陆谦颜也带了一杯,“爹爹,你也喝吧。”
一个称呼的转变,就能让一个人喜笑颜开。
不过……陆谦颜笑着笑着,忽然又清醒了过来。
“圆圆,我终究只是你的义父,”他接过茶杯,低声道:“我找到了你娘的下落,但是不敢去墓前看一眼。我没脸去。”
汤幼宁在他身旁坐下,道:“都已经过去了,你去不去她也不知道。”
陆谦颜两眼望着远方的山幕,好似放空了自己:“是啊,她什么都不知道……”
在他到处寻找她的时候,她已经长眠于地下,腐烂了尸骨。
“我不会再离开蒲兰谷了,”陆谦颜轻声道:“我不知道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
以前有一个信念支撑他走遍各地,现在他被抽干了气力。
汤幼宁一直为此感到忧心,“你会没事么?”
这样不稳定的精神状态,真怕他一时钻了牛角尖。
“我无事。”陆谦颜陡然间丧失了目标一般,但是他很快又找到了新的支撑。
陆云苓的女儿还在,他要给她一个娘家。
而且,偌大一个蒲兰谷,那么多人在为它努力,他这个失职的谷主,缺失了太长时间。
范子悬又年岁小,很多东西还没开始学……
他的人生,没有陆云苓,好像也跟以前一样。
没什么变化,因为她消失了太久,久到仿佛不曾存在过。
只是这样的日常,日复一日,想来有些了无生趣。
为了活着,所以活着。
“圆圆,我在谷里等你娘回来,你偶尔来看看我们吧。”
“好哦。”
*******
在蒲兰谷短暂逗留几天,薄时衍带着汤幼宁返回京城。
毕竟是摄政王,再怎么休假,也没有太多时间给他。
尤其是小皇帝一直风寒不愈,把江立棠一群老臣急得上火。
递到薄时衍跟前的消息一道又一道,全是恳求他回去帮忙主持大局的。
还厚着脸皮,请摄政王劳动陆神医进宫给看看。
并非说太医院的御医们不好,他们能考进宫里,自然是有一双妙手。
不过都已经调理过那么多次了,章宸帝的身体一直没能强健起来。
不至于弱不禁风,但是身量力气各方面,比起同龄人都略逊一筹。
一国之君,日理万机,往后等着他的事情多不胜举,没有健硕的体魄如何能行?
况且秀女们还没选上,到时候有了嫔妃,还得付出一部分精力在后宫。
一些家里三妻四妾的大老爷们,已经很有预见性地愁上了。
对于这个请求,薄时衍拒绝了。
有心求医就自己去,做什么要经过他的手?要是看出个好歹,岂不是八张嘴说不清。
那卓家能同意他请的大夫给小皇帝下针用药?
更重要的是——他薄时衍看上去是那么热心肠的人么?
还替人求医……
薄时衍当做没看到,懒得多管闲事,带上汤幼宁,收整行囊,打马回京。
这一趟出来,他们收获最多的,当属各种药物。
大夫手里,治疗什么的都有,没病还能预防备用。
反倒是补品不多,医师们主张食疗,若不是大病初愈之类的,无需多加进补。
尤其是薄时衍汤幼宁这样的年轻人,好端端的别吃太多补品。
他们也就余毒散尽,才跟着用了一些调理药物。
算着日子差不多可以停了,往后照顾好一日三餐的饮食即可。
这个消息,对汤幼宁而言最开心不过。
先前薄时衍给她塞药珠,为了捣烂它无所不用其极,她实在是承受不起了。
更何况……捣烂后的药珠会变成白色粘稠的液体被排出来,那般画面,脸皮再厚的人也遭不住……
也就是离京路上,为了不耽误她的行程,薄时衍暂停了药珠的使用。
现在得知可以免去这些,汤幼宁就不担心回京之后的日夜了。
然而她高兴地太早了,薄时衍俯身告诉她:“药珠用完才行,剩下没几颗了。”
汤幼宁不解,“都说可以停了,为何还要继续?”
薄时衍振振有词,道:“对你身体好的,别浪费了你义父一番心意,若非这趟离京,它差不多就用光了。”
……可是她觉得已经可以了。
现在非常健康,能吃能睡还能跳,只是在外头不让她蹦跶而已。
“此事听本王的。”薄时衍轻掐她软嫩的脸颊,一锤定音。
汤幼宁崛起嘴巴,嘀咕道:“你就是想折腾我。”
看她狼狈哭泣,他是不是就开心了?
真是可恶!
回程走的是同一条路,沿着官道再走一遍。
但是与来时不同,薄时衍不再让汤幼宁出去骑马,把人拘在马车内,哪都不准去。
汤幼宁被扣住了,颇有点气呼呼。
原以为这人想趁机在车内欺负她,谁知他并没有。
薄时衍靠坐在软垫上,小桌子没有摆放茶水糕点,而是横放一柄长剑。
“圆圆,坐过来。”他朝她一招手。
“干什么?”汤幼宁迟疑着,不想上前。
薄时衍微微挑起眉梢,“怎么,怕我吃了你?”
“怕呢。”汤幼宁实诚地回他一句:“你在蒲兰谷忍了好几天,出来就想把我办了。”
薄时衍略一沉默,道:“看来你很清楚。”
给他下软枪散,他没有当场算账就不错了,还不许事后寻仇?
不过此刻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
薄时衍长臂一探,把人给圈了过来,按在旁边的位置,“坐好,别离我太远。”
汤幼宁想去窗户边看看沿途的风景,不想陪他枯坐。
才刚挪动了一下圆臀,薄时衍拿起矮桌的长剑,‘铮’的一声长剑出鞘。
银亮的剑芒闪过汤幼宁的双眼。
她愣了一愣,缩起脖子,小媳妇一样乖乖坐好。
薄时衍见状,不由轻嗤一声,拿起他的软帕,擦拭自己的武器。
“以为我在吓唬你?”
“难道你没有么?”汤幼宁圆溜溜的眼睛朝他看去。
“何至于此,”薄时衍一抬眼帘,“本王多得是手段镇压你,用得着舞刀弄剑?”
汤幼宁这小脑袋瓜,一想觉得有理,于是也不怕了,伸长脖子去打量他那柄武器。
薄时衍很少把他的佩剑公然摆放出来,至少汤幼宁不曾动手去触碰过。
刻纹精细的宝剑,削铁如泥,泛着冷冽寒光。
“它看上去很漂亮。”她嘟囔一句。
薄时衍闻言,侧目斜来一眼,道:“很快就会用上了,你不要被吓到才好……”
“什么意思?”汤幼宁没听明白。
薄时衍没有给她多做解释,有些事情,做好心理准备或许会更紧张害怕。
两辆马车吱吱悠悠,进入紫行山地界。
此山脉占地极广,它的地界内,前后圈起来有几千公顷。
高耸的山峰,行人绝迹,乱世时候是山匪流寇的天然驻扎地。
被剿灭过几次之后,现在百姓们基本日子安宁,倒是没有再次冒出来。
不过,紫行山依然是个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密林之中,毫无预兆的涌出一群黑衣人。
他们动作轻巧无声,一看就知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悄无声息出来后,半句废话没有,提刀围着马车迅速砍杀。
苒松连忙叫随行护卫抵挡,拉车的马儿受到惊吓,昂首嘶鸣。
原本寂静的山林,顿时热闹起来。
薄时衍一行人的人数太少了,因为装作普通商户出行,没有带多少护卫。
即便身怀武艺,也双拳难敌四手。
尤其是,最得力的茂岚被留在京城,随行的人是焕星。
薄时衍倒是临危不乱,一柄长剑舞得无人敢靠近。
“往林子里撤退。”他沉声吩咐。
汤幼宁揪着裙摆慌了神,已经是第二次遇见这种刺杀的场面了,但……
恐怕这种事情没人会习惯,刀剑无眼,每一刻她都很害怕。
马车被驱赶着进入密林,慌不择路。
靠近路边的树木高大稀疏,倒是还能走一小段,后来,只能弃车而去。
汤幼宁被薄时衍一把抱起,转身就跑。
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应煊,我能跑的,你这样带着我太累了。”
那么多杀手在后面追逐,他不保存体力怎么行呢?
薄时衍瞥她一眼,“别说话。”
汤幼宁哪能不说,她是为他好呀!
可是,还没开口,视线越过他的后背,发现居然有个衣裙与她一样的人钻进了马车,并且赶着它走向另一个方向。?
汤幼宁一脸茫然,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个男人,自有一套计划。
他知道在这里会被人埋伏行刺?
两人没有跑多远,就躲进一条事先挖好的地道里面。
仗着荆棘草木掩盖,此处极为隐秘,恐怕就是深山里的老猎人都未必能找到。
而他们那辆马车,在护卫的拼死保护下,被杀手追逐围剿,逼近一处断崖。
车夫刹车不及,阻止不了狂奔的马儿,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直直坠落。
苒松又气又急,从腰间摸出烟雾弹,放出信号,让暗处跟随的几个暗卫出来,速速找到王爷的下落。
而焕星不需要吩咐,已经带着人寻道下去。
那群杀手同样半点不落后,各自绕着断崖去底下寻人,他们奉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及至天黑之前,双方在崖底又几番交手。
于石壁上看到一滩血迹,还有一片女子衣裙的裙角。
——摄政王与他的王妃,回京途中遭遇杀手埋伏,坠落断崖后生死未卜。
这个消息随着信号烟雾弹,被快马加鞭传回京城。
整个摄政王府都动作起来,茂岚点了五百人马前去搜山。
他先行一步,极为迅速,等到章宸帝在皇宫里得知此事,再商议决定救援的人选,茂岚已经走远了。
章宸帝被吓了一大跳,本就带着病容的小脸,煞白了大半。
他立即吩咐,此事不容外传,违令者斩!
幼帝体弱,羽翼未丰,这时候除掉摄政王,不就把大堰握住了一半么?
要是薄时衍有个万一,只怕小皇帝的死期将近。
即便没死,邻国知晓了,多半也不肯安分,蠢动来犯。
章宸帝身边几位近臣,连夜处理此事,派了朱卫平将军亲自带人去紫行山。
一来可以寻人,二来,注意防范着山的另一边,若有哪方势力异动,可以及时调遣。
与此同时,外戚卓家被盯梢了起来,他的嫌疑很大。
卓任隆清楚自己有没有动手,他暗自密切防备,这要不是薄时衍在自导自演,那就是齐凯桓在暗中搞鬼。
他想动手了么!
薄时衍那家伙,肯定不会那么容易死,但是此刻,他身陷险境,毫无疑问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若是有个好歹,说不准,卓家的敌人就换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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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幼宁被带入地洞藏身,也没躲多久,就被薄时衍领着,从地洞的另一头出去。
竟然是连接到一个小湖泊边上,从洞里出来后,一眼就看到湖边停靠着一只灰扑扑的破旧小木船。
薄时衍带她登船,让换一套衣裙,他撑着竹竿,把小木船沿着湖泊顺水而出。
到了较为宽阔的河面上,迎着一艘画舫,两人迅速混入其中。
这是一艘花船,汤幼宁身穿紫色堆花娟纱裙,被推到一位满身脂粉香的娘子面前。
薄时衍:“十骊,给她插花。”
“请叫我骊娘~”骊娘扭着腰肢上前,牵起汤幼宁白嫩嫩的小手,眨着她那双桃花眼:“随我来吧,我的花魁娘子~”
“花魁?”汤幼宁一脸茫然,回头去看薄时衍。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被人追杀,既然逃出来了,不行想办法去把那群人给逮住么?
为何又在这里……玩什么游戏?
这艘画舫,装扮华丽,丝竹声不绝于耳。
实在是与方才的紫行山格格不入。
薄时衍伸手,捏住她莹润的小下巴,告知她一件事:“从今日起,花魁被我包月了。”
86、没有着力点
汤幼宁反手揪住了薄时衍的衣袖, 问道:“湘巧湘宜她们会没事吧?”
虽说他似乎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运筹帷幄之中,但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
“谁都不会有事。”薄时衍给她吃了定心丸。
做戏要做全套, 为了让那些人相信,丫鬟随从一个都不能带。
不仅如此,他并未告知祖母和母亲这个计划。
现在摄政王府估计都急上了。
凡事有所取舍,这是无可避免之事。
汤幼宁懂了, 她也不多嘴去询问, 知道湘巧她们没事就行。
乖乖跟着骊娘去房间里梳妆打扮,改头换面。
方才听见薄时衍喊她十骊,或许跟十澜一样, 出自暗卫营?
汤幼宁没拿这话问她,不过细细留意一下骊娘轻盈的步伐,心中有所猜测。
骊娘的神态举止柔美,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情。
倒不是说她生得如何标致,只在神韵这方面,是汤幼宁从未见识过的妩媚。
见她两眼直溜溜盯着自己瞧, 骊娘忍俊不禁, 揽着人到梳妆台前坐下。
“娘子很好奇么, ”她动作轻巧,解开汤幼宁原有的发髻,“女子总被要求端庄淑女, 妩媚姿态被打做低俗, 寻常人是见不得的……”
汤幼宁摇头,道:“我觉得你这样很好看。”
吸引人的美, 何止是折服旁人, 自己都要看得目不转睛难以自拔了。
尤其是她那双眼眸, 欲语还休……
骊娘瞧出来了,这位小王妃,倒不是寻常人家教养出来的那般死板。
“娘子这般灵动一双眼,绝对叫人惊艳。”
她动手,开始给汤幼宁上妆,一点一点修饰出来的风格,与湘宜天差地别。
美丽的事物,从来不该被界定,不同品类风格也无需分出什么优劣来。
千人千面,各有自己的喜好罢了。
骊娘一双妙手,当真给汤幼宁来了个‘改头换面’。
乌黑的发丝被高高挽起,侧坠下一个松垮的斜鬓,配以一朵层层叠叠绽放开的大牡丹花。
周边簪钗流苏,堪称满头珠翠。
面上浓妆,眉如远黛眼若点星,双颊酡红,朱唇半点,平日里软嫩乖巧的小娘子,顿时化作艳丽娇娘。
汤幼宁撑得起这个妆面,不仅丝毫不艳俗,反而凸显出[惊为天人]四个字。
“好一朵人间富贵花!”骊娘不由赞叹。
她笑道:“巧笑嫣然的艳,到底落了下层,像娘子这般的,才是恰到好处。”
汤幼宁不常带笑,她并非那种长袖善舞之人。
待人接物不显露半点刻意,脸上自然不会故意去散发和善。
同时,她又非冷艳那一挂,恰好在二者之间的,不凌厉不低伏,牡丹独放,风华绝代。
骊娘给她重整了衣裙,再搭配上一条素娟披帛,挽在臂弯里,蜿蜒垂坠,有如神仙妃子。
娇靥如花,体态玲珑,这样的花魁,打着灯笼都难寻。
“主子真是好福气。”骊娘看了都要心生嫉妒。
那样冷硬的男人,何德何能拥有这么一个纯美的妻子。
盛开在他的掌心里,不叫外人窥见半星半点。
藏得严实呢!
“你是在夸我么?”
汤幼宁更擅长听一些直白的话,她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弯了弯眉眼:“多谢你,我为自己此刻的模样心生欢喜。”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觉得自己美极了,高兴!
*******
这时节,不冷不热,未见雨水,是最好的泛舟时候。
朱漆翠颜的画舫,曲调轻扬,团纱如云,美酒佳肴摆满桌。
汤幼宁拿着一把扇子,步伐款款走了出来,一抬眼,便与座位上的薄时衍四目相对。
原来不止是她变装了,他亦如此。
薄时衍身穿华丽锦袍,头上戴着缠帽,下颚一圈胡子,修长的十指套了好些个宝石戒指,十足的异域商人模样。
他本就眉骨优越,双眸深邃,这么一打扮,丝毫不显违和。
汤幼宁正打量着他,尚未走近,他已经起身朝她而来。
一伸手,搂过她的细腰,带入座位。
“美人怎么称呼?”薄时衍低头浅嗅她的香气,略有几分轻挑。
“什么?”汤幼宁挪了挪位置,在他怀里坐好,一手推开他的脑袋,“你别蹭花了我的妆。”
她要美美的呢。
薄时衍出声提醒:“花魁要有自己的艺名。”
艺名?这个难不倒汤幼宁,她稍一思索,道:“我叫绿照。”
“怎么想到这个,绿照姑娘?”他拿起一双玉箸,塞到她手里,开始点菜:“那道樟茶鸭看上去不错。”
“因为冰池晴绿照还空。”汤幼宁回了一句,握着筷子去夹樟茶鸭。
却没送到薄时衍嘴里,反倒自己先尝了尝,“唔,果然不错。”
薄时衍曲起食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她见状,再夹一筷子,投喂给他,一边问道:“锦绣蹄筋吃不吃?”
“吃。”他点头。
然后看见这贪吃的小家伙,又顾着自己先吃了。
薄时衍轻扶额角:“有你这么做花魁的么,绿照姑娘?”
话音刚落,就被她的蹄筋给塞了嘴。
“我有点饿呀,”汤幼宁拿过另一双筷子递给他,“这位老爷,你也喂喂我好不好?”
这样就不会耽误她伺候他进食了,两全其美。
“……”
便是薄时衍,也无法拒绝这样的高招。
从这天开始,汤幼宁过上了每日陪同薄时衍饮酒作乐的日常。
喝酒赏景,还有乐女舞娘,她很快就领略到了男子逍遥似神仙的快活。
薄时衍是毫不意外,她把自己代入了那群大老爷们的位置。
以前在王府,就喜欢听曲看戏,还天生酒量上佳。
亏得是个女儿身,不然一准要被养成小纨绔了。
画舫顺流而下,离开了紫行山地界,顺着水路抵达望州一带。
此地水源丰富,河流交错,行商大多倚靠水路。
许多人家有船只,那些嬉闹游玩的画舫,只多不少。
像是这样被租用的青楼画舫,在望州很常见,薄时衍他们混入其中,并不起眼。
那么多一掷千金的人,在船上醉生梦死,几个月不出来的都有。
汤幼宁隐约领会到了薄时衍的用意,他想躲起来,去达成某种目的。
她自然是相信他的心计谋略,不会做些无用功。
只是……
“现在京城里如何了?老太太和夫人会不会很担心?”
旁的她不知道,就紫行山和望州这边,连日有好几队人马过来,明察暗访。
一时说是有位达官贵人的孩子走丢了,城里山里到处找。
一时又有什么江洋大盗,提醒各家仔细排查。
暗处进出的人更多,他们打扮成普通人模样,只是神色略有些紧绷,明眼人很容易发现不对劲。
不过也是因为汤幼宁知晓内情,才会留意这些细致之处。
薄时衍微微抿直了唇线,道:“自然是担心的,家里找不到我们,父亲与大哥也从南尧赶来了。”
“什么?”汤幼宁顿时有一种闹大了的感觉。
但是只有这样劳师动众,才能彰显出它的真实。
“无妨,你继续玩吧,”薄时衍执起金樽,把那酒水凑到她唇边:“蹲伏太久,胜利在望,很容易叫人冲昏头脑的……”
“唔……”汤幼宁一张嘴,酒液就被灌了进来。
来不及吞咽的一些,顺着嘴角流下,下一瞬,让薄时衍接个正着。
湿热的舌尖,一点一点,舔噬细嫩的脖颈。
******
章宸帝撑着病体,积极参与朝政,有内阁几位老臣在,加上一个江立棠,倒不至于乱套。
摄政王遇刺失踪一事,被严严实实瞒下来。
文武百官有听闻风声者,知晓轻重也不敢外泄。
而暗中促成此事的罪魁祸首,同样不会主动宣扬。
毕竟,他要的是那个皇位,而不是引起大堰的动乱。
不过他要做的事情,依然免不了动乱,从来权柄更迭,就没有风平浪静的过程。
不知从哪里先开始的,去年章宸帝的生母杜美人,那件扑朔迷离的换子一案又被拉出来了。
旧事重提,猜测小皇帝是不是卓太后当年那个孩子。
寻常百姓家,对于这种深宫高门的辛秘,显然很感兴趣,总是热衷于探讨,而后唏嘘感慨一把。
没两日,大家嘴里的话头一变,改为质疑章宸帝的血统。
倘若被换来的不是卓太后的孩子,那又是从哪来的呢?
莫不是宫外抱个孩子进去,充当皇家血脉?
现在大位上坐着的小皇帝,是姓齐么?
这个言论一出来,似乎为了辩证章宸帝确实是先帝之子,很多人开始列举他们二者的相似之处。
从样貌,到习性,乃至行事作风……
一旦陷入自证怪圈,结果就发现,先帝与小皇帝,其实不太像是父子!
先帝是个刚愎自用之人,不听劝,否则也不会那么多年一意孤行。
章宸帝可以说年纪小才听话,但登基这么久看下来,实则他欠缺了些主见。
光凭这些去推论父子关系,显得很是荒谬,多得是一家子脾性相悖的,又能验证什么。
质疑血统的言论一出来,就被压了下去。
但是它就像雨后春笋一般,越是不让说,越是从别的旮旯角落冒出来。
背后之人来势汹汹,所图甚大。
卓任隆在过年那会儿,经过薄时衍提醒,已经盯上了齐凯桓。
如今对他更是咬牙切齿,深藏不露的老狐狸!这节骨眼了还在装傻呢!
对此,卓任隆做了许多防范准备。
他不信薄时衍会那么轻易出事,多半在哪里窝着。
他所要做的,就是守好小皇帝,到时自然会跟齐凯桓清算。
齐凯桓即便野心勃勃,谋算多年,也没那么容易拿下大堰。
大堰兵权三分,一部分掌握在薄时衍手中,一部分散落各处,还有一部分,是为了以防万一,先帝给了蜀中的殷老将军。
殷家世代忠良,铁血武将,卓任隆坚信,他们不会跟齐凯桓牵扯上关系。
即便明裕郡王暗地里攥住了一些人马,也没有一敌之力。
让卓任隆不安的是,他不知道京城有多少人,是属于齐凯桓的。
注意到他的时间太过短暂,人家行事隐秘,哪有那么好查?
甚至才查到的说不定是对方故意透露的假消息。
偏偏这时,蜀中传来丧事急报,殷老将军去世了——
不说章宸帝与卓家震惊不已,就是内阁几位老臣,面上也没了笑意,形势陡然严峻起来。
当年大堰屡吃败仗之际,是薄时衍站出来挑大梁,领兵挽救颓势。
此事没有提及殷家,实则他们功不可没。
若非一南一北镇压,恐怕大堰已经腹背受敌。
正是因为有殷家在蜀中坐镇,薄时衍才能没有后顾之忧,一味往前。
他们称得上是守住这个国家后背的军士。
也因此深得先帝信任,分了兵权过去,企望彼此制衡约束。
殷老将军年岁已高,甚至比先帝还要年长。
这会儿驾鹤西去,已然是寿终正寝。
然而时机太过凑巧了,偏偏是在摄政王下落不明之际,蜀中是否因此生出变动,所有人都不敢贸然去赌。
皇帝与太后先后降旨,对殷老将军的离世表示悲痛,还给他追封了国公之爵,世袭三代。
举国为殷公哀悼。
*******
薄时衍第一时间接到了消息,早在京城反应之前,他让十璩安排人去一趟蜀中。
查清楚殷老将军的死因。
时机上确实有点凑巧了。
苒松或者其它任何一个得力下属,都不在身旁,但并未耽误薄时衍对消息的灵敏度。
汤幼宁与他待在一起,自然也知道了不少。
她忍不住问道:“局势变动,我们要回去了么?”
“不回,”薄时衍一摇头,把手中的信纸投入炭盆,“绿照姑娘要陪我一个月,时日未到,怎么能走呢。”
“你不现身没事么?”汤幼宁觉得,现在肯定很多人着急上火了。
他闻言,似笑非笑:“我不回去,才好呢……”
摄政王多碍事呀,他不在了,正好让那些个家伙放开手脚,大闹一场。
汤幼宁不懂这些,瞧他半点不为此着急的样子,索性也不多言了。
反正他心中有数,旁人何必代劳,去操这个心?
心大的小娘子,从来不会去自寻烦恼。
略作关怀询问过后,立马兴致勃勃,要去点曲目听琴,琴声听够了,船上还有会琵琶会箜篌的,个个绝妙。
汤幼宁转身要走,刚一动,就被薄时衍给扣住了。
“去哪?”他撑坐在锦团上,一手抓住了她的裙摆。
沿着那花瓣似的裙裾,探了进去,握住她截细细的脚踝。
“我去外面玩玩。”汤幼宁动了动腿,没能挣脱。
“不许去,哪有花魁抛头露面的?”
薄时衍这么说着,手上微一施力,就叫她站立不住,直直坠落到他怀里来。
他张开双臂,盈盈抱个满怀。
“你干嘛呀?”汤幼宁仰起小脸去看他,道:“绿照带老爷出去看歌舞可好?”
“可是老爷不想要歌舞伺候,”薄时衍的大掌,意有所指地滑动,“要花魁亲自来才行。”
“……”汤幼宁望一眼船舱外头的天色,抿唇道:“花魁不想来。”
大白天的,是要累死她么?
“老爷包月了,由不得花魁拒绝。”薄时衍轻捏她的粉颊。
汤幼宁吃痛,皱着小鼻子:“什么包月,我又没受到好处……”
“那你给我包月吧,”他低声一笑,“不需要好处……”
浅淡的薄唇吻了过来,不断轻啄,细细吮咬。
一点一点勾着她,逐渐加深彼此的交融。
汤幼宁不想顺着他,往旁躲了躲,嘴里含糊不清:“不要包月……”
不给好处她也不用,这个风月画舫里面,每个房间都不简单,花样太多了……
薄时衍霸道得很,不容拒绝。
抱着怀里的小姑娘,把人亲软了,亲到没有力气,才站起来,进行下一步。
十足的老谋深算。
“不是好奇这些绑带是干什么的么?”他托着软乎乎的汤幼宁,走向房间内的红绸绑带。
当然是用在她身上的。
不过考虑到小娘子雪颜腻玉,怕是受不住这些红绸,容易留下痕迹,薄时衍贴心地命人给它换成一架秋千。
汤幼宁被放上去时,晃晃悠悠,神色还是懵的。
紧接着他俯身下来,一双手,熟练地让她忘乎所以。
是她最喜欢的环节,给她甜头放松警惕,一时间都没有意识到,今日的花样是什么。
直到薄时衍扛起她的腿,窗外的白日光投进来,打在他壁垒分明的腹部肌理上,精悍的腰身,蓄满力量。
昂扬待发。
汤幼宁的小手,无所适从地扶在秋千绳索上,却也稳不住自己,她没有着力点。
“你、你为什么……?”
要在这里……?
薄时衍目光灼灼,唇角微扬:“你说呢?”
当然是为了把她撞飞出去。
87、决断
汤幼宁前不久才玩过秋千, 在蒲兰谷里的小院中,是陆谦颜帮她扎的。
薄时衍会在一旁,帮她推着秋千, 陪她一起晃悠。
秋千荡起来很愉快,但不曾想,在河上画舫里面,居然也玩起了这个?
他是不是早就生出这般心思?
汤幼宁浑身轻颤, 两手紧紧抓住绳索, 莹润小巧的粉色贝甲,几乎陷了进去。
她找不到着力点,以往哪怕是脑门被怼在枕头上, 起码还有床头拦着,给她借力。
然而在晃荡的秋千上,就是把手中绳索抠烂了,也阻止不了自己的动态。
她身不由己,只能徒劳地把嗓音给哭哑了。
小哭音听得薄时衍心有不忍,终于伸手, 把人捞起来, 抱着离开这架秋千。
“就那么喜欢么……”他低头, 用额际抵住她红彤彤的脸颊,“喝点水我们再继续。”
“嗯?”汤幼宁忍不住打了个哭嗝。
她暂时无法冷静下来,好在脑子还算清明, 抽着小鼻子道:“不来, 不要……”
她好累呜呜呜……
谁知这个男人,大脑袋蹭了过来, 也带上了可怜巴巴的语气:“但是我好想要。”
“那你慢慢想, 我不要。”汤幼宁两眼瞅着他。
“圆圆, 本王一把年纪还没有子嗣,是不是应该早早为此练习一下?”薄时衍往杯子里倒入清水,端着送到她的唇边。
他突然说起孩子,叫汤幼宁愣了愣,慢吞吞问道:“什么练习?”
“想要孩子,自然需要一番准备。”薄时衍说得煞有其事。
这就触及她的知识盲区了,只知道要按照肉搏戏那样做。
然后呢……?
“我们需要勤快一点。”
薄时衍把杯子里的水喂她喝下,有水珠滴落在她身前,沿着雪团隐入沟壑,消失不见。
他抬手,指尖轻轻搭上去,便触出一个肉窝。
太软了。
汤幼宁喝了水,感觉好多了,问道:“你不是在喝避子汤么?”
顾名思义,就是不要孩子呢。
“回京之后可以停掉。”等他忙完一切,就在府里养娃。
汤幼宁想了想,并不上套,道:“那就回去之后再说,现在不要了……”
薄时衍狭长的眼眸一眯,卷过她覆身压下,音色低哑:“你没得选。”
“!!”
那还装出商量的样子做什么!
汤幼宁被一口气塞满了,噎得她想翻白眼,气呼呼的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
殷老将军系因病过世。章宸帝派人去慰问,得到这么个结果。
薄时衍暗自命人去查,同样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看来,还真是赶巧了。
蜀中那边,殷公的几个儿子,替他办了葬礼。
按照规矩,有了国公之爵,当由大郎君继承,接掌殷家的军队。
此人甚少来京城,大家没有多少接触的机会,无从得知他的为人。
殷老将军去世,不仅催化了不明的局势,更是加速把‘摄政王失踪’一事给捅出来。
这么大事儿,摄政王却没有露面,差不多到他销假的时候了,哪能不引人嘀咕。
逐渐有人询问,薄时衍去哪了。
民间的百姓们后知后觉,开始传出摄政王下落不明的消息。
很多人对此极为震惊,难以置信,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失踪?
别是谣传吧?
章宸帝等人,还在努力隐瞒,一边加大人手去各处搜寻。
差不多把整个紫行山给翻了个遍,然后在密林深处,发现了摄政王与王妃两人被撕毁的衣角碎片。
林子里一大滩血迹,还有野兽的脚印,俨然一副惨遭横祸的现场。
这样的结果叫人难以置信,也难以服众。
都知道薄时衍武艺高强,即便他身上有什么隐疾余毒,不是让一位神医医治了么?
以他的身手,岂会葬身野兽口中?
但是很快,朱卫平带着搜查的官兵们,在附近找到一个低矮的树洞。
里面存留有活动的痕迹,依照火堆灰烬和旁边的干枯草药判断,很可能是摄政王坠落悬崖后的藏身之地。
而那些草药,经过辨认是治疗外伤和接骨的,他们大概率摔断了腿脚。
如果说本身就带伤,那么在丛林遇到猛兽,还真说不好结果会如何。
人们听闻这些细节,自动就在脑海里补充了剧情。
逻辑完整,合情合理。
所以,薄时衍真的在落崖后遇到意外,死在紫行山了?!
此事已经不是章宸帝能隐瞒住的了,蜀中殷公过世,摄政王都没现身,太多人在留意他的动向。
一有风吹草动,被暗中一番推波助澜,立时人尽皆知。
京城内外,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尤其是小皇帝的血统是否纯正,引发民众非议,一度甚嚣尘上。
一部分聪明人,隐隐觉得,可能要变天了……
事情铺垫到这个地步,明裕郡王齐凯桓还稳坐在家,非常沉得住气。
他大抵是在猜,薄时衍与他玩什么名堂。
莫不是想试试,谁更富有耐心?
齐凯桓不相信薄时衍就那么死了,他确实没能找到他,但也没看见尸体。
这样的骗局,休想动摇他的大计。
齐凯桓起初非常坚定这个想法,殷老将军的讣告传来,也不能改变他心中的警惕。
他隐忍多年,不会轻易功亏一篑。
但是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薄时衍依旧毫无动静。
摄政王府那边都急疯了,德容夫人捱不住病倒,暂时是薄老爷与大郎君在帮忙支撑。
齐凯桓的心里,有一道声音在催促他。
万一薄时衍真的遭遇意外了呢?
即便没死,可能也暂时回不来,他这样放任机会溜走,绝非大丈夫所为。
当然是趁他病,要他命!
况且,殷老将军死得及时,这对齐凯桓而言,简直是上天的启示一般。
原本他所顾忌的,除了薄时衍,还有蜀中的兵力,现在少了块顽石拦路,正中下怀。
种种思虑与选择摆在齐凯桓面前,他与幕僚连着几个夜晚睡不安稳,举棋不定。
*******
明裕郡王府表面上看着风平浪静,一如往常。
与它相隔几条街的衍裕郡王,已经急如蚂蚁。
齐弘维暗中命人收拾行囊,看能不能找个机会,悄悄溜出京城。
他好歹也是生在皇家,虽然无缘皇位,但现在这个势头发展,渐渐回过味来。
外面全在猜测小皇帝并非皇室血脉,这种事情,寻常人岂会知道那么多!
他要不是,那谁是?
现在血缘最近的皇室宗亲,不就两个郡王府嘛!
齐弘维知道自己没做任何事,剩下的是谁,昭然若揭。
“没想到老三的野心那么大!”他背着手,掌心都冒汗了。
齐弘维怕,不仅章宸帝有性命之忧,一旦发生了宫变,老三会顺道把他一起砍了。
乐萝得知要把自己送走,不同意这个决定,“爹,薄时衍不会死的,汤幼宁也不会!”
“我管他们死不死,”齐弘维来回转悠,语气沉重:“我们不死就不错了!”
“真的是三皇叔么?”乐萝平日里就知道吃喝玩乐,哪里留意过这些。
何况这位三皇叔一家子,全都不爱出门的,只放了个小纨绔齐曜白,成天养狗!
“不是他在搞鬼,难道是你爹我吗!”
齐弘维叹了口气,道:“当年,老二是父皇亲封的,赐号琰恩,我与老三年纪小没赶上,大皇兄登基后,随手指了封号给我们,还是顺延。”
就是寻常百姓家那种按照字辈排的,一个明裕,一个衍裕。
老三多半是心有不甘,郡王到底比不上亲王,在这京城里窝着,日子也就那样。
他要做什么,齐弘维不想管,就怕牵扯了自身性命。
这要是早个十年,在先帝微弱之际动手,说不准他还能支持一把呢。
那时候的大堰,都被糟蹋成什么样了,说是怨声载道也不为过。
可是齐凯桓没有行动,或许是准备不充足,实力不允许。
现在眼看着大堰恢复了点生息,他又惦记上了?!
齐弘维把齐凯桓骂了一通,吩咐下人给乐萝收拾行李。
“女儿,你还没嫁人呢,你不能死!”
乐萝:“……”
小皇帝跟卓家都没跑,她爹跑得倒快!
实则,不仅是衍裕郡王府在筹谋退路,卓太后与卓任隆两相合计,也做了另一手准备。
如果薄时衍在,齐凯桓首当其冲对付的是摄政王府,他不在,卓家危矣。
然而,决断的时刻来临,卓家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被鹿台大营的兵马给团团围剿了。
齐凯桓终究不肯看这大好时机错过。
倘若他能一举侵占皇城,杀掉章宸帝与齐弘维,即便薄时衍是在装死,他回来后也已成定局。
到时候,他身为最正统的皇室血脉,民心所向,那群老臣焉敢不从?
而摄政王,再怎么大权在握,他起兵便会被打做乱臣贼子,天下人得以讨伐。
只要占领皇城,把那些不该活着的人,全部杀死。
齐凯桓就赢了。
88、转折
第一个被拿来开刀的, 就是卓家。
罪名便是调换皇家子嗣,以外人冒充帝王血脉,罪不容诛!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 差点把卓太后气得当场吐血。
当年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儿,即便后来手刃仇人,也难以抚平心中伤痛。
任何报复也换不回儿子的性命!
现在竟然被倒打一耙,说她顺水推舟策划一切, 章宸帝并非先帝血脉, 而是卓家找来充数的孩子!
真要这样倒好了,他们何必如此艰难去对付薄时衍?
这种空口白话说出去也有人信?
还真有——
堪比戏台子上面演出来的剧情,曲折离奇, 引人入胜,老百姓们都陷入三人成虎的环境中,越说越真,渐渐深信不疑。
此事短时间内迅速传开了,大街小巷人尽皆知。
更叫民众惊惶的是,鹿台大营直接出动, 把偌大一个卓家给团团围住了!
铠甲银枪, 刀锋渴血, 明裕郡王齐凯桓亲自率领,于阵首高高祭出一个鹿头。
鹿台营在大堰有‘清君侧’之用,以鹿头悬首, 鹿血祭天, 替皇帝斩尽身旁奸臣小人,肃清朝堂。
平日里, 他们受命于帝王, 谁人都调遣不动。
现在突然被拉出来, 毫无疑问,那位将军已经是齐凯桓的人了。
这回鹿台大营两万精兵,不仅是要清君侧,一旦坐实了卓家的罪名,就连皇帝本身估计也要一块被清理掉。
说起来可就显得滑稽荒唐,何曾见过一柄利剑,把主人也一块削了?
齐凯桓接手了这把武器,他深知夜长多梦迟则生变的道理,立即动手,把整个卓家内外把控起来。
卓任隆也不是吃素的,早已联络好能动用的人手,奋力抵抗,企图朝外杀出一条血路,离开京城。
他猜到了齐凯桓的打算,说什么也不会放过卓家,跪地求饶也没用。
因为需要用他们的死,来裁定章宸帝的身世,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就连缓兵之计都施展不出来,唯有逃出京城,才能保住性命。
卓府位于承邺坊,当天,没来得及撤走的卓任隆,迎来了鹿台营的围剿,双方发生了冲撞,短兵相接。
营地里养精蓄锐的将士,铁蹄整齐划一,踏入京城的那一瞬间,街道上的寻常百姓无不望风而动,躲了起来。
昔日繁华的闹市,一哄而散,门窗紧闭,空旷而又寂静。
承邺坊杀声震天,卓任隆拼死都想逃出去,即便自己走不了,还有他的孙儿们。
但是——
齐凯桓有备而来,不会让一只苍蝇飞出去。
他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一旦行动起来,便要速战速决,没有回头路可言。
齐凯桓用最快的速度,手起刀落,把卓家上下给解决了,不留一个活口。
仗着军队的人数优势,过程非常顺利。
然后,挑着阵首的鹿头,刀尖直指皇城。
卓家之死,不过是他把章宸帝拉下来的一个必走步骤,至关重要的过程。
为了昭告世人——齐郗华血统不正,名不正言不顺。
不堪称帝。
*******
齐凯桓骤然发难,干脆利落灭了卓家,紧接着围困皇城,丝毫不拖泥带水,甚至称得上迫切。
江立棠痛斥明裕郡王狼子野心,即便对皇帝身世存疑,也该拿证据来对簿公堂,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然而到了这个地步,文官成了最无用的存在,随便你嘴皮子多利索,口诛笔伐也是无用。
鹿台营逼宫靠的是武力,一言不合就杀声震天,人头落地!
守护皇城的左右羽林军,合计有八千余人,在各个城门死守,禁止齐凯桓踏入一步。
皇宫建筑高墙厚瓦,颇有点易守难攻,虽说人数不如,但一时半会儿还能守住。
双方陷入僵局,消息流传各地。
薄时衍忙了起来,结束他在画舫上的悠然姿态。
他一天能收到好几条飞鸽传书,以及京城里闻人照的请示,需要他及时作出决策。
差不多要把王府里的亲眷给转移出来了,齐凯桓现在急于拿下皇宫,暂时顾不上。
等他攻破了皇城,会立即分出火力给摄政王府。
拿捏住德容夫人几人的性命,是稳妥的一步后棋,防止薄时衍在诈死演他。
而薄时衍,不能太早把他的家人给接走,王府必定有许多眼睛在盯着,时机不对会打草惊蛇。
茂岚领兵把内外守得滴水不漏,铁桶一般,安全无虞。
一切都在他们计划之中。
卓家被杀,京城彻底变了天,蜀中那边得知此事,殷公头七刚过,殷大郎君身为现今的家主,亲自领兵回京救驾。
但是他们离得远,鹿台大营估计在两日内就能攻破皇城,到时候小皇帝死了,皇室直系血脉顺延至齐凯桓这边,估计殷家军也没得选。
薄时衍也要出发了,他把汤幼宁留在望州,由十骊焕星几人跟着她,待到京城事了,再来接她回去。
临走前,他告诉她一件事:“我让人把小白虎带来了,你可以陪它玩玩。”
“好哦,”汤幼宁一点头,清凌凌的黑眸望着他,问道:“你们会没事吧?”
京中政变那些,她有许多不懂的,只知道很危险。
起兵造反,已经到了拼个你死我活的地步。
那位明裕郡王汤幼宁没见过,不认识,但是她与郡王妃有过一面之缘,他们是齐世子的父母。
回想起齐曜白,当初把她从卓尤深手里救出来,他能那样迅速找到她藏身的地窖……想来是不寻常的。
不过以前她傻乎乎的,他说要保密,就照办了,其它也没多想……
“圆圆不必想太多,”薄时衍一手环上她的腰肢,按到自己身前来,“你只当做在望州游玩即可。”
很快就会结束了。
汤幼宁抬起细细的胳膊,回抱他健实的身躯,道:“那我带着困困一起等你,你快些回去帮忙,老太太和夫人肯定担心坏了。”
从传出他失踪至今,已经过去了小半月,中途还有他葬身兽口的消息,真真假假,着实考验至亲的承受力。
薄时衍把她娇软搂了满怀,爱极了这可人的小模样,“怎么那么乖?嗯?”
他侧过头,用挺直的鼻尖轻蹭她的,薄唇微启,含吻她丰润的下唇肉。
用舌尖轻舔,既缱绻又克制,浅尝即止。
“……?”
汤幼宁什么都没做,但是他似乎总自行觉得她很乖,然后反复与她贴贴亲亲。
现在甚至当着骊娘的面……她忍了忍,用小手推拒他,“时辰不早,你快点走吧。”
薄时衍是看出来了,只他一人在这不舍,她倒是洒脱无情得很。
“圆圆,”他啃了那细腻雪腮一口,在她耳畔低语:“回京后给我生孩子……”
汤幼宁不抗拒此事,爽快点头答应,“好,我也想生个小宝宝陪我一起玩。”
她拥有过很多有趣的小玩意,当然要分享出去!唔,还能一起画画?
不过小娃娃是不是长得很慢,它什么时候来呀?
“难道孩子是玩伴么?”薄时衍不禁唇角微勾。
他已经开始期待了,圆圆陪着孩子快乐成长,而他负责监督学业功课方面,配合起来松弛有度,非常好。
薄时衍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不做久留,告别了汤幼宁离开望州。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理想状态总是与现实存在偏差的。
人走后没多久,小白虎就被送来了。
大半岁的虎崽子,跟大狗狗的体型差不多,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
看到汤幼宁,它很是兴奋,蹦跶上来绕着她使劲转圈圈。
原本打算满一岁就把困困放归山林,但是林春生从老猎户那边得知,通常虎崽跟随在母虎身边,两三年才会离开。
合计之下,只要它没有突起伤人的意图,不妨多留些时日。
到底还年幼,贸然进入森林,怕是捕食困难。
汤幼宁住的农庄,位于望州边缘处,临近紫行山,地广人稀,草木秀美。
她可以带着小白虎出门跑马,果真是出门游玩似的轻松。
不过,再怎么心大的小娘子,也很难若无其事地在林间玩乐。
秦婆子她们不在身旁,京城那边正乱着,汤幼宁心里挎了事儿。
就连平日里最爱吃的食物,都没了滋味。
骊娘告诉她说,这就是牵挂。
*******
皇宫里,章宸帝没忍住哭了。
他尚未弄清自己的身世,卓家上下就被齐凯桓屠杀殆尽,卓太后深受打击,一夜病倒。
章宸帝本就身体不太好,这会儿强忍着不能倒下,因为皇城外面全是鹿台大营的兵马,团团围困。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先是摄政王下落不明,他被质疑了血统不纯,紧接着传来殷公讣告……
齐凯桓动手了,砍杀卓家,下一步刀尖对准的,就是他的人头!
摄政王不在,一切都乱套了,偏偏朱卫平将军还被派遣出去,若是蜀中也生出异心,恐怕要他去拦着……
可是双方武力悬殊,如何拦得住?
即便蜀中那边是自己人,也赶不及回京,似乎已经没有退路了。
章宸帝回想登基以来这艰难的几年,不禁洒泪当场。
辛辛苦苦没讨着好不说,还要英年早逝!
江立棠最近一直住在皇宫里伴君左右,见状不由皱眉,“未到绝境,陛下何故弹泪?”
“朕感怀摄政王,也不知他是否无事?”章宸帝抹抹眼角,“怕是要与他阴曹地府相见了。”
鹿台营本该是握在他手里的底牌,居然轻易就被皇叔夺了去。
可见是他能力有所不及,无法服众。
当然,其中有齐凯桓钻营多年的缘故。
以章宸帝的年纪阅历,行事又不果决,可能在那些人眼里,大堰江山迟早被姓薄或者卓给取代了,不如扶持一个郡王?
江立棠见不得小皇帝这样自艾自怜,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想办法逃出去。
他们需要做好应对最坏局面的打算,倘若皇宫守不住了,能去哪里?
困于宫内的几位老臣,聚集起来没能商量出一个确切可行的方案来。
反倒是被宫门口不断来报的消息,弄得火烧眉睫,紧迫感十足。
终于,勤政殿外的德喜,领着羽林军的右统领进来,他跪地禀报:“蓟北门将破,请陛下速速撤离!”
“蓟北门……要破了?”章宸帝忽然有种尘埃落定之感。
不说德喜脸色苍白,几位大臣均是面如土色。
江立棠还算镇定,立即恭请陛下动身,没时间在这殿内长吁短叹了。
他一挥衣袖,让德喜带去换衣服,龙袍加身太过醒目,不宜出行。
小皇帝不仅没有主见,十几岁还是多愁善感的年纪,瞧着悲观得很,被德喜硬拉着才去了内室。
他苦笑一声:“朕登基以来,在众位爱卿的相助之下,躲过不少上苍的考验,这回恐怕是福运耗尽了。”
那些个天灾意外,哪有人祸凶猛?
“陛下别说了!”德喜都快哭了。
这个节骨眼,当然是快点躲起来要紧,保住性命,兴许蜀中那边已经过来支援了……
换过衣裳,右统领护着小皇帝从侧门出去,皇宫这么大,只要不往门口跑,要找个人也不容易。
鱼儿离岸尚且摆尾挣扎,人面对既定结局,哪有不跑的,恐怕到了刀剑落下来的那一瞬间,也不肯安然赴死。
小皇帝被带走了,没多久,蓟北门从外攻破。
羽林军不敌,死伤不少,边打边退。
宫门口发生这等大事,里头宫女太监们手无缚鸡之力,乱做一团,有门路的都跑了。
鹿台营的震威将军阎睿伯高高扬起马鞭,抹着脸上的络腮胡笑道:“谁活捉了章宸帝,必有重赏!”
其下一呼百应,摩拳擦掌。
平日里规矩森严、只可远观的场所,一朝被马蹄鲜血践踏,让许多人兴奋起来。
他们的心脏在鼓动,手里的刀剑仿佛变得轻飘飘,砍杀都不费劲!
“活捉章宸帝!”
“找到小皇帝!”
阎睿伯还不忘吩咐,不杀宫人。
齐凯桓的目标是帝位,而不是对皇城大肆破坏,谁敢手脚不干净趁火打劫什么的,仔细后面新君问罪。
阎睿伯如此命令,倒是免去了血流漂杵的局面,死的都是羽林军那群侍卫,宫人们躲在墙角瑟瑟发抖,好歹留了性命。
蓟北门大敞,齐凯桓紧随其后,率军入内。
他对阎睿伯的速度非常满意,本来逼宫这种事情就要速战速决,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在齐凯桓的吩咐下,越来越多人涌入皇宫,他们像蚂蚁一样,势必要踏遍宫里每一寸土地,把躲藏的章宸帝给揪出来。
齐凯桓叫来了齐曜白,父子二人站在勤政殿门口。
一人满脸红光,一人面无表情。
“怀慎,为父终于等到了今日!”
“父亲高兴得太早了,”齐曜白道:“薄时衍不会那么容易死。”
因为坠落悬崖受了伤,所以被野兽也撕扯了?堂堂摄政王便是这种结局么?
“我也不信,但是那重要么?”齐凯桓哈哈笑道:“只要齐郗华死了,他又能如何?”
到时候他昭告天下,这是卓家混淆进来的孩子,跟先帝没有丝毫干系。
待到那时,即便薄时衍还活着,难不成要杀了大堰仅剩的一位郡王,自己登基?
师出无名,他才是乱臣贼子!
齐凯桓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胜利,此刻巡视属于帝王的宫殿,满是睥睨之态。
“所谋大事,已成定局!”
“不是还有四皇叔?”齐曜白并非故意要泼冷水,沉声道:“章宸帝没死,一切还有变数,父亲忘了自己为何给我拟定这个字么?”
怀慎,便是要一直谨记,慎重行事。
齐凯桓闻言,双眼迸发出锐利凶狠的光芒:“他活不了!”
又扭头看向齐曜白,略有不满:“你四皇叔那个蠢包,也配做对手?我已然大位在握,你拉着张脸是何故!莫不是还惦记那个汤氏的死活?”
“我没有。”齐曜白否认了。
他不认为汤幼宁跟着薄时衍出事了,小娘子一脸福相,必然会此生圆满。
他只是……为着自己不得不踏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心里沉闷。
但是并未说出口。
********
偌大皇宫,繁复交错,齐凯桓派了许多人去找章宸帝的下落。
鹿台营攻入宫门后,就把各个门口给堵死了,半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更遑论什么宫女太监。
只要杀掉小皇帝,他的计划就得逞了!
然而直到入夜,整座皇城灯火通明,不断有士兵举着火把灯笼巡逻寻找,偏偏找不到人。
齐凯桓为之恼怒,就是掘地三尺,他也要立即见到齐郗华的人头!
春夏交接的夜晚,似乎变得极为漫长,所有人,彻夜未眠。
于黎明之前,齐凯桓忽然接到了一条坏消息。
底下人急匆匆来禀报他,摄政王府有异动,原本大门紧闭,茂岚趁夜护着一辆马车杀出来了。
盯梢的人即刻发送烟雾信号弹,已有人领兵去拦截,但……
齐凯桓脸色一变,摄政王府会反击在他意料之中,但是他大事未成的节骨眼上,意味可就不同了。
“薄时衍果然没死!”
他握拳,重重锤在桌面上。
片刻也坐不住了,重新吩咐下去,就是把整个皇宫翻个底朝天,也要在天亮之前找到章宸帝!
薄时衍,马上就要来了。
天光大亮,旭日冉冉升起。
齐凯桓熬着两眼的红血丝,背着双手走来走去。
皇宫说大很大,说小,其实没有多少藏身之地,不说齐郗华没找到,他身旁那几个簇拥的老头,也不见人影?
这显然不对劲!
重利之下,有宫女太监瞧到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很快就会提供线索,排查起来有那么难吗?!
齐凯桓喜悦了一晚上的心情,随着时间消耗,渐渐沉淀下来。
一直以来,他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它替他选择了好几次正确的决策。
此时此刻……
齐凯桓闭了闭眼,耗费很大力气,才把齐曜白几人叫过来,沉声吩咐他们撤出皇城。
“什么?!”
几位追随者全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现在都到了搜查章宸帝的关键此刻,只在皇城里待了一夜,居然要撤退??
“你们没有听错,再不退就来不及了。”趁着薄时衍还没赶到京城之前。
齐凯桓在不断思索,冷笑一声:“看来本王并未完全拿下鹿台营。”
哪个环节出错了,必然是这里面有内鬼!
等到薄时衍带人杀过来,他们身陷皇宫,只怕是内外夹击,瓮中捉鳖!
齐凯桓的追随者们,也都不是蠢蛋,经他这么一说,齐齐脸色大变:“郡王的意思是……”
攻入皇城的代价确实是小了一些,难不成——“我们这就去把阎睿伯给押来问罪!”
“若真是他暗中搞鬼,小皇帝多半也在他手里!”
“不必去了,”齐曜白皱眉阻止,“听父亲的,立即撤退,否则全都别想活命。”
没能杀掉章宸帝,甚至都抓不到他,即便占领了皇城也没用。
不是长久之计,鹿台营的人数胜过羽林军,却敌不过薄时衍手里的兵力,那是以卵击石。
被阎睿伯狠狠摆了一道,齐凯桓恨不能咬碎一口银牙。
不过他到底已经隐忍多年,心性非常人能比拟,面上倒是镇定着,吩咐几个心腹将领,卷走皇宫的部分财物,立即撤离。
齐凯桓的决定非常及时,在他们准备动身之际,阎睿伯察觉动向,立即派人到宫门拦截。
然而他手底下的人太少,而外面薄时衍接应的大部队未到,根本拦不住这群人。
京城又是铁蹄混响的一日,百姓们全窝在家中,紧闭门窗不敢往外多看一眼。
齐凯桓率领两万人打入皇宫,在里面搜寻一晚,隔日清早就撤退了。
除去他认为不可信的几支队伍,手里还握有一万余,呼啦啦一口气出了京城,朝着西南方而去。
等到薄时衍抵达京城,那群反贼已经不见踪影,徒留下被胡闹了一通的京城,人仰马翻。
蓟北门正在洗刷鲜血,一堆烂摊子等着收拾。
薄时衍顾不上去看一眼家人,马不停蹄地进了宫。
阎睿伯在宫门口迎接了他,络腮胡差点笑裂了:“这是最草率的一次宫变吧!辛辛苦苦二十载,换来皇宫一夜游!史官都不知道要怎么写了!”
“他娘的,我可真是有才华!都会念诗了!”他越想越有些自得,决定要去把自己的诗念给史官听,给记上去。
多好的一句诗啊!
薄时衍斜他一眼,不做理会,去见了章宸帝。
受过惊吓后得救的章宸帝,得知自己不会有事之后,放松下来的那一刻就病倒了。
连夜高热不退,这会儿脸色苍白,还不忘探出头来看薄时衍。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摄政王无事,朕心甚慰呜呜……”
“……”薄时衍看得那鼻涕泡都不想上前了。
侧目问道:“太后呢?”
阎睿伯咧嘴一笑,回道:“还活着呢!”
那个老巫婆,害了王爷那么多,岂能随便就死了!
89、他一咬牙
章宸帝正在发热, 但不妨碍薄时衍要颁布的旨意。
他叫了翰林院编修进来书写圣旨,把明裕郡王的行为昭告天下,举国通缉。
同时, 还要立定小皇帝的身份。
从一个疯婆子拿着血衣出来开始,咬定杜美人被换子,下这么大一盘棋,来指认章宸帝的血统。
当真是迂回又可笑。
薄时衍直接下了封口令, 谁敢妄议不实谣言, 动摇民心兴风作浪,通通抓走,邻里听闻后举报有奖, 不限次数。
此举很有成效。
因为普通百姓,参与热闹新鲜事皆是一时兴起,他们只管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柴米油盐,并没有多关心高高在上的掌权者是何人。
这天下,是谁人的天下, 重要么?
只要别胡乱折腾百姓, 给一个安身立命之地, 大家都乐呵着,皇帝姓什么干系不大。
再说了,章宸帝的身世听起来扑朔迷离, 细究之下没有任何证据。
全靠一张嘴, 是真是假无人知。
恐怕只有那企图造反的布局之人知晓了。
薄时衍要拟旨,江立棠跟了过来。
这老头闷不做声的, 抢了攥笔编修的活, 挽起袍袖亲自给摄政王做笔录工作。
“王爷请讲。”
他一拱手, 竟然行了大礼。
薄时衍并未避让,稍稍一抬眼皮:“江大人这是做什么?”
江立棠叹了口气,道:“王爷高义,以前是江某狭隘了!”
就冲他努力保下小皇帝的举动,就不该质疑他对大堰的用心。
否则,大可以顺势而为,在齐凯桓杀掉小皇帝之后,上演一番‘姗姗来迟’的救驾。
虽说,如果没了小皇帝,薄时衍身为一个摄政王,去讨伐齐凯桓会陷入缺乏‘旗帜’的局面;
但……江立棠不认为以薄时衍的胆识,需要一个假惺惺的齐家血脉来做噱头。
倘若齐凯桓顺利杀掉章宸帝,他多半会宰了明裕郡王,自己直接取而代之。
即便会被指责名不正言不顺,但他在意么?
只有企图千古留名的家伙才会关心史书如何续写,那人绝不会是薄时衍。
虚名,是捆不住一头雄狮的。
眼下,雄狮看上去对这个地盘并没有圈占意图,甚至,他越来越有做甩手掌柜的趋势……
江立棠刚写好圣旨,收笔检查,便听到薄时衍安排了后续一系列事情。
首先是章宸帝,身子骨太弱了,建议去蒲兰谷请陆神医过来瞧瞧。
此事薄时衍不会代为开口,他之前就拒绝过一回,谁想求医自己拿出诚意去。
陆谦颜是汤幼宁的义父,要是不愿意来京城,那就小皇帝自己动身去找他,薄时衍不希望他因为谁的缘故而勉强走一趟。
其次是自己找上门来的谢七郎君谢虹卿,落在薄时衍手里,他哪也别想去,这会儿正好丢给江立棠。
对方声称自己有远洋船的图纸,此事尚需验证。
薄时衍属意江立棠负责远洋船的图纸一事,若谢虹卿所言不虚,后续的合作事宜可以跟进。
谢家有过前科,朝廷与之接触,除去公事公办,更为严苛也不过分。
这是谢家理应付出的东西,至于想要什么口头保证去庇佑他们?
没有这个可能,也没有必要。
两件大事把江立棠听愣了,“远洋船?”
这是还想着开海禁呢!
先前提了一嘴然后不再说,仿佛随口不当真,却原来跟谢家人都接触上了?
而且这等扯皮的事情交给他……江立棠迟疑着,“既然是王爷的主意,不如王爷自己……”
“本王要离京一趟。”换言之就是没空。
江立棠明白了,点头道:“摄政王是想亲自追踪明裕郡王的下落?”
“不,”薄时衍淡淡道:“是去接王妃回京。”
江立棠:“?”
皇宫遭此一难,那鹿台营空了大半急需整顿,还有蜀中那边殷家也要过问一下,毕竟那么多兵权交给了那位大郎君……
这么忙的情况下,他还要去接媳妇回家?!真是岂有此理!
大张旗鼓的擅离职守!
江立棠胡子都要炸了,对薄时衍的意见不可谓不小。
正想追着唠叨几句,人已经转身朝外走了。
薄时衍要出宫回府一趟,去给老太太解释赔罪。
这一场大戏,把家里人都骗过去了,属实是折腾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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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幼宁很快得知了京城的最新消息,还是十澜亲自送来的。
她继续回到她身边,寸步不离。
得知逼宫是虚惊一场,谁说有人员伤亡,但这个损失已经降到最低,汤幼宁才放下心来。
至于这番劫难最惨痛的卓家,她多少有些唏嘘,却也仅此而已,生不出什么同情心。
卓家这么些年,坏事做了不少,私底下的勾当害了多少人。
如今满门被灭,要说稚子无辜,那他们不是用父兄从别处吸来的血滋养长大的么?
他们的至亲都不去考虑自己儿孙无辜,不去怜悯那看不见的未来,非要种下苦果,轮得到外人来同情?
终究只能落一句罪有应得。
尤其,卓家倒了之后,那些被它用强权压下的苦难民众,一股脑冒了出来。
侵占他人财产,对于穷苦百姓而言,谋财便等同害命,他们的家庭会因为失去这笔银钱而破碎,甚至是死亡。
这也是个烂摊子,十澜了解得不多,只略提了几句,“卓家死得干脆,后面要不少人来收拾呢……”
苦心经营一辈子,结果没死在政敌手里,也不是让皇帝给收拾了,叫鹿台营的铁蹄给踏成泥。
“王爷肯定很忙……”汤幼宁捧着下巴,问道:“老太太如何了?奶娘有没有哭鼻子?”
他们诈死一事,为了演的逼真,家里人都不能说……
十澜点头叹气,道:“老太太倒还好,虽说年事已高,但心性豁达,看得开些,反倒是夫人……”
付氏几次哭晕了过去,她心思细腻,一想到自己的二儿子,为了这个国家忙里忙外,劳碌之余被猜忌,还英年早逝?!
他好不容易寻了个喜欢的姑娘成亲,外界议论纷纷,眼看着后面该尝到甜头了,哪能这时候发生意外?
一个孩子都没留下……
付氏无法释怀,直接躺倒在床上爬不起来了,累得王府事务落在老太太身上。
好在陈管家常年经手许多庶务,以前没有女主子他也能做得很好,没有叫老太太受累。
再之后,老爷与大郎君赶来,多了人帮忙支撑,指派去紫行山搜寻,让王府上下有条不紊。
至于秦婆子,那当然也是哭的,守着白霁堂烧香念佛,不愿接受事实。
她岁数不小了,去年还大病一场,身子骨不如以前,现在正吊着汤药。
汤幼宁闻言,抿了抿唇角道:“那应煊要给夫人好好道歉,我也该给奶娘赔不是。”
可怜天下父母心,虽说形势所迫,但对不住她们,就得好好赔罪。
秦婆子陪伴她长大,这么多年了,情分早已不一般,如今到了颐养天年的岁数,也该好好安定下来。
汤幼宁想了想,决定划分一个小农庄给她,若是王府里住得不高兴了,还能出去自行养老。
当然,她是绝不会让奶娘不舒服的,在王府就近有人照看,更为方便。
不过农庄是给秦婆子的退路,让她能够随心所欲一些,想要自己出去当家做主也可以。
就看她如何选择了。
汤幼宁把这个主意告诉十澜,询问她的意见。
十澜认为此举妥当,“秦婆子照顾娘子那么多年,定然是不舍得离去,在王府安养余生最好,不过给她一个庄子,她心下能够踏实些。”
汤幼宁点头,道:“我不让她走,我有义父给的养身丸,对身体有好处。”
秦婆子年轻时候操劳困苦,后来进入汤家才免去奔波,岁数一到,各种老毛病就冒出来了。
汤幼宁想动身回京,十澜笑了笑,道:“娘子,王爷说要来接你。”
她们先把行囊收拾着,稍微等一等,人就该来了。
“他还要跑一趟?”汤幼宁微微讶异,抱着青瓷花瓶去窗边,“行吧,正好还能逗留两日。”
绿意盎然的季节,紫行山叫小白虎流连忘返。
起初汤幼宁没有心思游乐,现在既然无事,她倒是可以多待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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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汤幼宁带着焕星一行人,进入林子狩猎。
娇软的小娘子,当然没有能耐去拉弓引箭,这全然是困困一兽的战场,他们这群人,是围观小白虎战力的看客。
汤幼宁一身利落骑装,身旁跟着十澜与十骊,均是发冠高束的打扮。
骊娘在离开画舫之后,一改自己原本的妆容形态,她收起妩媚风情的一面,也能英姿飒爽。
看上去简直判若两人,不敢相认。
可见暗卫营的人可塑性极强。
有这两位高手同行,还有焕星几人骑马跟随,即便他们是顺带跟着小白虎进山,一路上也收获不少。
汤幼宁经过好几番实地骑行,骑术精湛许多,在这种地形复杂的林中,也能安稳坐在马背上。
紫行山太大了,这一片还接壤了江河,策马狂奔,不见半个人影,是小白虎撒野的好地方。
莫约临近午时,汤幼宁觉得差不多该回去了,吹响哨子,让困困回来。
这是特意定制的哨子,先前为了放小白虎去山林里训练,方便喊它回来的。
荒山里树木层层叠叠,声音都传不远,哨音清亮更好使。
小白虎颇有灵性,知道这是放风结束的意思,通常会乖乖返回。
这回情况有些出人意料,吹哨许久,不见老虎的身影。
半时辰之前还看到它在不远处扑腾,料想不会走太远导致听不见。
汤幼宁握着缰绳,道:“困困不想回来了么?”
它年岁尚小,自己在林子里过夜不安全呀。
“应该不会。”十澜陪伴困困的时日也不短,清楚小家伙对人的依恋。
或许是因为自幼在人群中长大,它注定与寻常野兽不太一样。
习惯了他们的气息与声音,俨然已经当做同类至亲对待。
小白虎经常热情又黏人,如王爷所说,确实狗里狗气。
汤幼宁蹙起眉头,“那就是发生了意外?”
可恶,丛林之王现在还小呢,打不过那些大家伙!
焕星一转马头,道:“王妃在此稍候,我去前头找找看。”
“你一人找是不是太慢了?”汤幼宁也想去找。
十澜见状解释道:“他有追踪能力,可以通过周围草木倾倒的方向以及脚印辨认,娘子让他去吧。”
汤幼宁懂了,一点头:“那你谨慎些,说不准困困遇到猛兽了。”
“是。”
焕星一拱手,夹紧马腹,很快消失在一行人视野中。
汤幼宁担心困困遇到强悍的对手,被弄得一身伤,甚至是叫对方咬破了喉咙?
听说这片密林,不仅有狼群,还有猛虎。
它还未满一周岁,属实还不够强大。
谁知——
如此荒山野岭,小白虎竟然遭遇了人祸。
焕星没多久就回来了,他面色凝重,道:“我发现了一串凌乱脚印,马蹄印痕如鹿,疑心是否遇到了鹿台营的军马……”
“什么?”十澜的圆脸满是震惊,“不会那么巧吧?!”
冤家路窄都不带这样的!
刚听说齐凯桓带着鹿台营的人逃离了京城,他们走的西南方,实际上肯定会变幻方向迷惑视线。
按照脚程来算,一天时间到紫行山,未免也过快了。
除非行的是水路,当年他与船王谢家有勾连,手里或许握着船只……
“我不会认错的,”焕星沉声道:“鹿台营的军马佩戴了统一制式的铁蹄,与山鹿的脚印颇为相似。”
许多军营会在某些方面做出细致的标识,常见的是衣裳绣纹或者武器刻纹,铁蹄倒少,太容易暴露行踪,简直招摇过市一般。
但因为鹿台营的特殊性,他们生来是为皇帝而存在的刀刃,不允许暗中出行,才有了马蹄的特殊刻印。
“他们抓走了困困?”汤幼宁问道。
焕星一点头,“从现场勘探,小白虎确实被网罗了,步伐虽乱但数量并不庞大,应该是走散或者落后的一支队伍。”
“那我们能把它救回来么?”汤幼宁着急而又苦闷,“鹿台营是不是不能招惹?”
“有什么不能招惹的?他们如今是丧家之犬。”十骊哼了一声,语气轻柔:“该害怕的不是我们呢。”
汤幼宁闻言,仰着小脑袋想了想,道:“他们身后有追兵,前方会不会遇到蜀中那群人?王爷肯定安排人去接触过了吧,能联系上么?”
想要救出小老虎,最好是前后夹击,把鹿台营的人全部拿下。
否则他们这点人数前去拦截,只怕赔了老虎又折兵。
尤其是,她是薄时衍的妻子,对方得知后不会来抓她么?
汤幼宁对这点思考得很清楚,不会贸然做没有把握之事。
她最先想到的,是殷家军,那天听薄时衍说,殷蕴河领兵回京救驾,已经动身了。
若能跟他们联系上,迂回一点路线,说不准还真能前后包抄。
紫行山这边,还有朱卫平将军的人手呢。
汤幼宁不知道此计可行不,她问了焕星与十澜十骊三人。
焕星跟暗卫营没有接触,十澜两人却是知道,“蜀中那边事发突然,王爷为求稳妥,派过去的人多半是十璩。”
重要的事情,会交给他来办,把变数压到最低。
“所以,是可以联系的,对么?”汤幼宁眨巴着一双大眼睛。
她脸上是稚子般纯然,意图去做的却是那么大一件事,十澜忍不住一手扶额:“娘子好生大胆,且容我缓缓……”
十骊掩唇噗嗤一声笑了,上前一步道:“骊娘愿意前往,把朱将军带过来。”
既然王爷已经在京城现身,都知道他没死,紫行山当然结束了搜寻任务。
朱将军估计要带人回去了,想要联系须得趁早。
而且时机稍纵即逝,若决定与殷家军前后夹击,在鹿台营那群人没走远之前,他们得派人追踪上去。
稍晚一点,痕迹就会被擦得干干净净。
汤幼宁一张小脸认真严肃:“你去吧,请朱将军过来,他见多识广,肯定会有想法的。”
能不能行,她说了不算,可以请对方琢磨琢磨。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小白虎被人带走,而且那帮人还是造反失败的家伙,留下来都是大堰的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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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卫平对汤幼宁的印象大概就是:迷倒摄政王的女人。
如果非要添加其它的描述,那就是不知道为何,他女儿也与她走得很近。
朱伏梅不会跟家里人提及友人如何,更不会把小娘子的事情说出去,哪怕此人是自己的父亲。
朱卫平无从得知,汤娘子是怎样一个人。
从紫行山撤离之前,他为着薄时衍生还的消息松一口气。
大堰稳住了,局面一点也不糟糕。
他正打算速速赶回京城,突然接到了摄政王妃的来信,说是有要事相商。
朱卫平去了,路上还纳闷呢,能有什么要事?
怎么也想不到,汤娘子口中的要事——真的非常紧要!
“王妃属实……胆识过人。”好半晌,朱卫平才挤出这么一句来,平复自己内心的震惊。
她竟然萌生出把叛贼一网打尽的想法!好勇!
而且就为了一只小老虎么!
朱卫平没心思喝茶,抹一把老脸,脑袋不由自主地思索起这个可行性。
他带出来的人加起来好几千,除了搜山,当时朝中大臣的用意也是以备不时之需。
没想到现在还能用上?
几千人对上鹿台营的一万多,显然是无谓的冒险之举,要是不把殷家军划进来,朱卫平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但若能跟对方配合,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他认真琢磨了起来。
尤其是:攻其不备。
齐凯桓逃出京城,必定留下耳目去盯着薄时衍的动向,认为那是最具威胁的追兵。
他不会把紫行山这点人手放在眼里,甚至都忘了朱卫平这号人物。
朱卫平坐不住了,站起来背着手来回转悠。
他仔细询问了十澜,摄政王与蜀中那边的联络是否紧密,对殷蕴河这个人又知道多少。
殷公离世,万一他儿子的心思与老父亲不一样,暗地里跟齐凯桓有勾结呢?
毕竟齐凯桓潜伏太久了,早在小皇帝还没冒头,他就在暗地里动作。
十澜不敢过问主子的事情,一些不该她知道的讯息,她不知道。
所以没能给朱卫平明确的答复,只说可以联系看看。
她相信十璩。
把此事告知十璩,十璩会判断殷蕴河此人是否可信。
其实把握很大,蜀中已经握有三分之一的兵权,在大堰受到敬重,小皇帝没有过问他们,就连薄时衍也不会贸然插手。
俗话说位极人臣,不过如此。
殷家没有必要去跟齐凯桓冒险,对方能给什么筹码?
再说了,如果齐凯桓跟殷蕴河有交情,又何必急匆匆逃离京城。
他就该鸠占鹊巢,联合蜀中与摄政王叫板!
朱卫平越想越被心里那道声音给说服了。
男子汉大丈夫,目睹一个绝妙的机会出现,岂能瞻前顾后畏畏缩缩不敢伸手?!
他一咬牙:“干吧!”
90、瀑布
暗卫营有独自一套联络方式, 这个法子,哪怕是汤幼宁,十澜也不会告知。
虽说她已经被王爷送出去, 更换一位主子,但从暗卫营里出来的,终生遵守内里的规矩。
索性汤幼宁并不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更没有追问到底的打算。
她只想知道, 十璩能否给一个准确的信息, 确保殷蕴河愿意配合行事。
万一殷家军突然打退堂鼓,朱卫平这边人少,将会损失惨重。
一旦约定, 绝允许出现变卦。
双方传信之时,朱卫平也没闲着,派出好几个斥候,分散到不同方向。
他们不仅侦查鹿台营大军的途径方向,还要把附近的山形走势水流凹地给打探清楚。
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细枝末节,很可能在某些时候决定一场战事的胜负。
朱卫平收到斥候反馈回来的讯息, 拟定了初始的部署方案。
他感觉颇为棘手。
齐凯桓这个老狐狸, 狡兔三窟, 把一万多人兵分几路,自己隐藏在其中一个方向。
以此来躲避被一网打尽的可能性。
他要让身后的追兵去猜,到底要把人手着重到哪一条道上去。
就是朱卫平及时派人跟上, 也无从判断齐凯桓的位置。
那只被抓走的小老虎倒是好查, 是其中一支小队路过紫行山发现了它,纯属小兵顺手牵羊的举动。
朱卫平手头就这么点人, 一旦分散了完全不够看, 追上去岂不是送死?
他只能挑一个认为比较可疑的方向围堵。
汤幼宁得知了他的选择, 道:“我带人去救小白虎。”
她细白的小指头,点在大堰舆图上,是紫行山西侧的库耳里湖。
已知困困被分到了这条去处,她必须跟上。
库耳里湖是山里民族的意思,这一带水域宽阔,多河流,湖泊也不少。
大山深处地灵人杰,与商贸往来的城镇不太一样。
齐凯桓是故意避开大城镇行走,否则可能被城池驻守的兵力给围剿了。
库耳里湖归属于望州管辖,望州司马定然收到了传令,不过他的军营距离这边有点距离,一时半会儿估计赶不过来。
齐凯桓身为明裕郡王,又有心谋事,早就把各个州府的驻营地给摸清了,所以能够绕着走。
朱卫平看了汤幼宁带的人,同意她走这一边。
摄政王留给她的皆是以一当十的精兵,虽说只一千人,但并不虚。
只要双方人数别悬殊太大,有殷家军在前头夹击,他们在后方稳妥得很。
商量既定,后续还要继续与殷家军传书,约定动手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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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耳里湖的天气温暖而又湿润,常年雨水较为充沛。
这里生长了成片延绵不绝的竹林,放眼望去,每个山头都是娇艳欲滴的翠绿色。
山里窝着一个不大的村庄,名为上水瑶。
据悉时代生长于此,很少到外面去。
山民们以竹制品为生,山上栽竹、山下农耕,有良田数倾。
这里面的建筑别具一格,就地取材,全是粗壮的竹子搭建而成。
一排两层楼的竹屋鳞次栉比,竹节坚硬而又轻巧,散发着淡淡清香,正是夏日纳凉的好去处。
如此清幽宁和的地方,突然闯进一群外来者,也不知是否会被打扰?
汤幼宁一行人并未靠近村庄,远远的隐匿在竹丛掩映之间驻扎,不去惊扰山民。
倒是上水瑶的村民们,主动过来询问打听。
女眷没贸然露脸,是焕星上前应话,解释一番。
村民们得知这支军队是有要事途径此地,立即就信了。
不仅放下心来,甚至热情主动地送茶送水。
这个反应,叫焕星他们愣了一愣。
对方是半点没怀疑他们的来意,说什么信什么,晒得黝黑的脸蛋,笑出一口大白牙。
而且对于军爷的身份极为推崇敬重,两眼都冒着光。
主动给添瓜果吃食,怎么推拒都赶不走。
库耳里湖的民风之淳朴,属实让人感到意外。
在京城里,太久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人,稀奇得紧。
换做别处,这群村民指不定就要被说缺心眼了。
……可越是这样,才显得难能可贵。
适应最好的大概是汤幼宁,她以前也是非常容易相信旁人的性子,现在虽然有点长进了,但因人而异。
像是这村子里本地阿婆说的话,肯定不作假。
三两句话下来,她就被一位精神矍铄的老阿婆领走了,俨然像个小孙女一样走在侧旁。
老阿婆姓麻,邻里都叫她麻婆婆,她一双久经劳作的手布满皱纹,握着汤幼宁的小白爪子。
劳动给她带来风霜,却也强健了她的身子骨,满头花白步伐轻快,半点不输年轻人。
麻婆婆说她孙儿对外头很好奇,出去闯荡了,好不容易寄了家书回来,村里认字最多的人会读,但无法书写回信。
所以想请汤幼宁帮忙。
她给提的报酬是把地里收成的蔬菜全给他们。
写回信对汤幼宁是举手之劳,她不要村民的蔬菜。
不过还是跟阿婆走了,对方这样善意,她不想拒绝。
而且若是能从上水瑶里面购置食材,就已经帮大忙了。
为了埋伏走这一片道的反贼,他们早早过来蹲守,伺机而动。
带了足够的干粮米面,但蔬菜水果之类新鲜食物却是没有。
且不知道要等多久,按照计划,会由前头的殷家军先动手,他们后方这群人保持距离堵住逃离路线即可。
不会轻易上前招惹。
起初是怕吓到村民,才不敢贸然靠近。
如今看上水瑶热情好客,汤幼宁索性带着一群人进村。
让焕星拿着钱袋子,去问山户们买一些多余的菜瓜,给营地里给大家伙尝尝鲜。
尤其是此处的竹笋,就有非常多花样,所谓靠山吃山,吃法多着呢。
焕星几人一问之下,就收获的好些坛坛罐罐,是腌制的盐渍笋、酸辣笋等等。
还有山菌干货,以及他们自行晒制的鱼干。
库耳里湖是这一大片的地名,上水瑶附近有个湖泊,叫新泉湖。
据麻婆婆介绍说,前朝时候他们先祖就搬到这里落户了,山美水美,滋养着上水瑶。
那个湖曾经干涸过,后来引了上山瀑布的泉水过来,才改名新泉湖。
山民网罗的小银鱼,就是从山上顺着瀑布冲下来的,味道鲜美,做成鱼干也咸香耐放。
汤幼宁去麻婆婆的竹屋,替她写了回信,还听了一耳朵库耳里湖的故事。
发现她家里不止有很多腌笋,还有竹子编织而成的各种实用器具。
据悉,村里每年会让青壮年们进城几趟,卖掉这些东西换成银钱,添置衣裳被褥等物。
这样与世隔绝的小村庄,基本足够自给自足,不怎么需要外头的物件。
汤幼宁没有多做逗留,离开时,十澜十骊等人抱了满怀的东西。
麻婆婆喜笑颜开,说是代写家书的谢礼。
她们推辞不过,只能收下,悄悄在桌子上留下一枚银锭。
*******
营地在上水瑶附近做了短暂的停留,隔日便继续出发,继续深入库耳里湖。
前进的方向会根据十璩送来的消息而做出调整。
莫约在第三天,他们停了下来。
在正前方围堵的殷家军,准备动手了。
这种偷袭,需要出其不意,还未打照面就进攻,否则对方察觉势头不对,会望风而逃。
汤幼宁所在的位置,是库耳里湖的一个山头,名为青蛇坡,此处生长的是细竹,竹节碧玉细长,迎风摇晃。
他们在等,等一个信号,立即蜂拥而上,去支援殷家军,一鼓作气将反贼拿下,并且救出小白虎。
这等小战圈,对于见识过大场面的人来说,不算什么。
但到底刀剑无眼,为防止意外,焕星不同意王妃亲自涉险。
他让十澜十骊二人,带着一支小队守好王妃,原地等待。
绿林中的烟雾弹升腾上空之时,焕星立即率领那一千人,驱马而去。
他的职责,是把那些企图撤退逃离的人活捉或者杀掉。
汤幼宁挂心小白虎的安危,这么多天过去了,该不会已经被宰了吧?
即便如此,她依然按捺不动,配合着焕星的安排。
若她执意要跟去现场,底下人拦不住,但她的出现很可能会坏事。
所以,不妨再等等……
起初,青蛇坡听不到任何动静;
没过多久,山的另一边隐隐传来声响,靠着回音把震天杀声送到耳边。
而且从距离远近判断,似乎在朝着这边靠近。
不排除是他们逃窜过来。
十澜戒备起来,小圆脸认真沉着,道:“娘子待会儿切莫离开我与十骊身旁。”
“好。”汤幼宁一点头。
她没有经历过这些阵仗,消息传给薄时衍知道,他倒没多说什么,只回了一句[速来]。
但是她完全可以想到,那人是怎么板着一张脸的。
汤幼宁决定,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救出困困,还要拿下反贼。
她的手里,握着一柄小匕首。
薄时衍不曾给她准备武器,也没送过这些,匕首是跟十澜借的。
十澜假作侍女跟随,不方便带刀剑,用的就是这把匕首,贴身存放。
而这会儿,明知道进山来要动手,她早就带上了佩剑。
匕首借给汤幼宁防身。
它的存在很有必要,因为没多久,竹丛的斜后方,就有一串细碎的脚步声靠近。
骊娘撇了撇嘴角,轻哼道:“焕星该不会是把人放过来了吧?”
十澜跟着皱起眉头,轻敲她的剑鞘,“说不准……”
还真是。
他们很快与竹丛后转出来的一伙人正面对上。
对方衣袍染血,杀红了眼,一见到人,二话不说砍杀上来。
十澜一行人也早有防备,提剑应敌,两边身影交错,剑声铮然。
汤幼宁被护在后方,面上倒是镇定,打量对面之际,冷不防与一人对接了视线。
那人隐约有点面熟,她记性好,略一思索就想起来了。
是跟随齐世子的小厮。
再定睛看去,那个小厮两手托着一个人,走得跌跌撞撞,不正是齐曜白么!
他背部中箭,此刻被架着,头颅低垂看不清脸,兴许已经昏迷了。
没想到,齐曜白选择了走这条路……
汤幼宁正在为此感到惊讶,那个小厮同样认出了她,高声叫喊道:“那个女子是摄政王妃!抓住她!”
“什么?”
“快!捉拿她!”
这群人仓皇奔走,一听到摄政王妃几个字,立即有了明确的目标,双眼迸发出迫切。
抓住了就是他们的活命机会!即便抓不住,能杀掉也不亏!
他们发了狠,咬牙往前冲,不断地扬起手里的武器,奋力砍杀。
人到绝境,反而就不怕死了。
汤幼宁看得眉头直皱,扭身就跑。
她一边往后方躲避,一边留意着与十澜十骊两人之间的距离。
毫不怀疑,自己跑远了会变成一具尸体。
有这两个暗卫护着,那群亡命之徒倒是不容易近身,双方一时间僵持住了,人数相近,战况焦灼。
十澜十骊寸步不离,嘴里已经把焕星给骂上了。
这怎么能让他们给逃到后方来了呢!
……话虽如此,却不能全然怪焕星,深山竹林遮掩视野,很容易就把人跟丢了。
况且这批人是护送齐世子的精锐,又不是小喽啰,当然有点本事在身上。
其中还有一小队死士!
两边这么一交手,颠簸吵闹声,倒是把齐曜白给弄醒了。
他本就是被弓箭射中,陷入短暂的昏厥,并未彻底昏睡过去。
睁开眼,视野内人影重重,吵杂不休。
他却一眼穿透了这些个人,准确落在不远处,被护住的汤幼宁身上。
翠竹秀活,亭亭玉立。
齐曜白起初以为自己眼花了,再定睛一瞧,才发现没看错。
是她。
雁山察觉他意识清醒,喜不自胜:“世子,你没事吧!”
齐曜白怎么可能没事,伤口在剧烈疼痛,他捂住胸膛,低声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世子……”雁山是贴身跟随他的,自然清楚他的心思,一咬牙道:“我们遇到了汤娘子,这是难得的机会!”
什么机会,不必言说,他们都已经这样了,就算是死也该拉个垫背的!
“住手,别动她……”齐曜白皱眉,想要提高嗓门,一张嘴,血丝留了下来。
雁山这回不听他的,“只要能保住世子的性命,怎么都行。”
他搀扶住齐曜白,扬声吩咐死士速战速决,逮住摄政王妃大家都能活命!
这句话无疑是最激励人心的,谁都有求生欲望,这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他们迫切地想要争取一线生机。
“住手!”齐曜白着急恼怒,蓄了力气,一手挥开雁山,自己一股脑往战圈里走去。
他步伐不稳,颇有一意孤行的执拗。
看得雁山又气又急,若非怕牵扯主子的箭伤,哪怕是大不敬之罪,他也要把人拉回来!
恰在这时,汤幼宁几人被逼到了一处水流湍急的山涧侧方。
高高耸起的巨石堵住去路,而山涧宽阔,无法跨越。
十澜觉得自己不好施展,道:“他们既然想要杀王妃,我们就取齐世子的性命!”
看这群人会不会回防,一直防守未免太过被动!
十骊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点头道:“见机行事。”
两人一左一右配合着,骤然发难,朝着自己送上来的齐曜白攻击。
这么一搅和,没法把汤幼宁护得滴水不漏,但好歹拿回一半主动权。
雁山一脸急切,吩咐他们势必要保护好世子,本就箭伤在身,再来一次可就没命了!
叫人无奈的是,都这样了他还非要过去!
齐曜白不怕死,一点都不怕。
从记事起,他得知父亲所做的一切,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并非不看好父亲所谋的大事,而是时间太漫长了,这中间有无数意外或者东窗事发的可能,他随时会死。
而这回,逼宫一场,草率收尾,等待他们的又会是什么呢?
是沿途的追杀,即便成功逃脱,也要离开大堰,再难返回故土。
要说京城这个生养他的地方有什么叫人留恋的,倒也没有,只是感觉他的人生[没有自己]。
从出生开始,他是郡王府的世子,是齐凯桓的儿子,无从选择,自动归属到逆臣的阵营,成为谋反大业的参与者。
齐曜白没有对未来的期许,他只是按部就班的活着,是固定的一条路。
但现在,他有个小小的愿望,希望汤小娘子能平安喜乐,余生无忧——
一个死士不要命地冲撞过来,拼着被十澜砍断手臂的风险,也要把汤幼宁给撞到山涧底下去。
他速度太快,十澜锋利的刀刃深入他的胳膊,几可见白骨,带出的血珠飞溅一地,有许多粘在汤幼宁脸上。
太近了!
无法躲避,她的身后就是那条冷冽山泉。
‘扑通’一声,汤幼宁掉入水中。
“王妃!”十澜咬牙一刀抹了死士的脖子,扭身跟着往下跳。
谁知眼前一花,有人比她更快!
齐曜白想也没想,跟着跳了下去,带着他的箭伤,把目瞪口呆的雁山抛之脑后。
现场彻底乱成一团,他们各自要保护的主子全都落水被冲走了!
这条山涧是顺着山坡走势往下流,青蛇坡虽说不是大山,但高度可观,且这样竹丛密布的地方,奇石也不少。
寻常时候赏景,山间奇石与翠竹绝配,一旦有人落水,那便意味着危险重重。
这要是被水流卷着,一脑袋磕上石头,把人拍晕了,不就彻底溺水而亡了么!
十澜与十骊都会水,她们跳了下去,就连雁山他们也跟着下去救人。
然而压根不见人影,眨眼间就被冲远了去,后面的人急不可耐,水中阻力太大,也跟不上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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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泅水的人,没跟着下去捣乱,双方暂时休战。
雁山掏出怀里的地图看了看,脸都给吓白了!
这青蛇坡的水流还不少,偏偏眼前这条是主道,一路汇聚了其它小溪,奔腾着流向低处。
在那里,有一个瀑布!底下正是上水瑶村民们时常网鱼的新泉湖!
世子爷身受重伤,这么一泡水,还得被磕磕碰碰,再冲到瀑布下面去……
雁山不敢往下想,连忙带着人沿途寻找。
汤幼宁很难受,坠落的一瞬间,她本能张嘴啊了一声,然后就被清凉的泉水灌个满嘴。
猛然呛水了咳不出来,那水流的力道还非常大,不断冲刷着她。
人就跟小蚂蚁一样,伸长了手,无处着力。
但是没多久,就有一道外力,将她揽了过去。
汤幼宁不会水,下意识搂住了那根救命稻草。
她睁圆了一双大眼睛:“齐、齐世子……”
齐曜白肖想她已久,有些时候,恨自己不是真的纨绔子弟,削尖脑袋去染指她。
之前有过一次绝妙的机会,他却没动手。
因为害怕她用厌恶的眼神对着自己,也不喜欢见到如此软甜的小娘子掉眼泪。
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够拥着她揽入怀里。
齐曜白的脸色极为苍白,失血过多与激寒让他麻木,都感觉不出是否疼痛了。
他不记得自己笑了没有,也察觉不出搂着她是什么滋味……
只知道用尽力气,把汤幼宁朝着岸边奋力一推。
求生的本能让汤幼宁勾住了一根树枝,她柔嫩的掌心,被粗粝的树皮扎得鲜血淋漓。
顾不上手疼,连忙反手回去攥齐曜白,捞了个空。
回头那一眼,只看到他被水流带着远去的身影,“齐世子!”
他被冲走了!
汤幼宁一愣,大声叫他,“齐曜白!”
远远的,他笑了笑。他听见了,小娘子总是客客气气的喊他齐世子,这回倒是直呼其名。
汤幼宁整个人在颤抖,尚未入夏的天气本就不热,深山更显寒凉,这山涧泉水还是从石缝里流出来的。
彻骨寒冰的滋味。
她担心齐曜白的安危,手脚并用自行攀爬上岸。
这会儿也管不得女子湿透衣裳的不雅之处,汤幼宁捡了一根枯树枝,撇开荆棘顺水往下游跑。
齐曜白的父亲造反了,他活不了,在不久的刚才,他们手下人还在林中厮杀,可是现在,她想去救他。
没有原因,即便要定罪,也该对一个活人下判决。
汤幼宁一边跑一边找人,可惜没多久,她的前方失去了道路。
“齐曜白?”
她已然站到了高悬的瀑布上头,哗啦啦的溪水从高处垂坠,震耳欲聋。
甚至掩盖了她的喊声。
即便脱离了水中,人在大自然面前,依然像小蚂蚁一样。
瀑布底下便是新泉湖,被冲起巨大的雪白浪花,很是壮丽漂亮。
还记得麻婆婆说,这里有许多小银鱼,山民们总能收获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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