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光头
小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转悠转悠就会转到小卖部来, 她背着孩子,人生地不熟,除了背上的这个小娃, 这个世界好像和他没有半分关系。游走在边缘一样。
至于老家那些人, 小草就想把他们都忘记了。
不忘记也没有办法, 一千块钱是她给自家人留下最后的礼物。
多少年后, 在某个冬日, 小草摸着身上的苍绿色的皮草大衣, 回忆着过去。记忆最深刻的, 不是从大山里来到城市的稀奇, 也不是第一次看见男人时的惊愕,而是漫天的火红。
那片火红,好像是她生命的开始,是她人生路上最灿烂的指明灯, 在她漫无目的不知道要走向何方的时候,那片火红噼里啪啦的炸起, 燃起浓浓的烟雾。烟雾里的人都笑着拍手叫好, 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场景。
好像是一种希望, 别人无法给她的、自己也无法给自己的, 偏偏那团火红的烟雾就带给她人生中最不可磨灭的向往。
而那烟雾背后,上面五个大字, 她只认识两个。
一个是福,福气的福,还有一个是小, 大小的小。
“小草,快进来。”邵女再次招呼她。
小草站在门口,草绿色的头巾遮住了她的头, 也遮住了半边眼睛,稍稍一低,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站在那里,哄了哄背上的孩子,抬起脚想进去,又停下脚步,小声道:“我,我不进了。”
“没事。”邵女叫她,然后给她姐打了个眼色。
邵萍会意,连忙过去拉她,“来,进来吧,这一会儿也没人,咱们聊会儿天。”
小草这才抬头看邵萍,眼光怯怯地,看了一秒钟立刻又垂下眼去。
走到邵女面前,小草才说话,“你姐姐可真漂亮。”
她说话依然很害羞,说完就爱低下头,这一会儿又抬起来,看看邵女,再看看邵萍,喃喃道:“你俩都好看,像仙女一样。”
邵萍被小草逗笑了,“你也好看。”
小草立刻摇头,“不,我不好看,真的,我不好看。”
好像你说她好看是在冒犯她一般,邵萍和邵女都不说了,只是看着她笑。
小草看见柜台上放着的布料,问:“这是做衣服吗?这么好的布。”
“对。”邵女说,“是我姐给买的,给肚子里的孩子做。”
小草没见过这么多、这么好看的布,想伸手拿一块看看,又缩了回来,问:“我能看看吗?”
“当然。”邵萍把包袱往前拉了拉,“看吧,我刚买的,你摸摸怎么样。”
小草伸出手,先在自己衣服上用力抹了几下,然后伸出手故意让邵萍和邵女看一眼,然后才去摸布料。
“真好看。”小草看了好一会儿,“我都没见过这样的料子。城市真好,啥都有。”
她说完,又道:“我天天来,东东妈也不嫌弃我,还让我进来坐。我……”
她犹豫了一下,“你们做的时候,如果需要,我可以帮忙。我什么都会做。”
“是吗?”邵萍笑了,看向邵女道,“我们刚刚还说呢,这棉袄怎么办,你会剪样子吗?”
“会。”小草对这方面很擅长,“我家里弟弟妹妹的衣服都是我给改小的,剪样子再做好,我都会。就是家里没缝纫机,总是要去村长家借用。”
“你还会踩缝纫机?”邵萍连忙说,“我家有,但是我不怎么会用。我还想着拿了布洗好找大师傅给剪样子,再做呢。”
“我会我会。”小草好不容易找到打发时间的活,“你们如果不信,可以看看我儿子身上的。他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我自己做的。你们看。”
小草说完,就急忙转过身,虎头虎脑的小孩已经趴她身上睡着了,流了小草一背的口水。
“这有半岁了吧。”邵萍连忙问,然后看一眼小孩身上穿的衣服,做的很好,很精细。
“马上七个月了。”小草回道。
“叫什么?”邵萍问。
“狗蛋。”小草说,“我们小名叫狗蛋,大名叫钟爱国。”
转眼到了深秋,邵女一大早就起来要去医院做检查。
已经是六个月的身子,越来越笨重,早晨起来的时候,德福一手托着腰,一手用力拉着,才把邵女扶起来。
德柱从单位借了个脚蹬三轮车,早早就等在门口了。
翟明翠跟着从屋里出来,怎么都不放心,想跟着去吧,家里还有小卖部要照看,只能作罢。
用布袋装了两煮好的鸡蛋,还有大饼,都塞进邵女的衣服口袋里。再三嘱咐,检查完就赶紧吃,你这里里外外加起来就是四个人,不能不吃饭。
邵女连忙答应了,这才被德福扶着上车。
邵女坐上车,就听到德福对德柱说:“行了,走吧。”
德柱握着把,转头看德福,“大哥,你干啥呢?”
“啥干啥?”德福不明白。
“你咋不上去啊。”
张德福就笑了,问德柱:“我也上?”
“那你还准备走着去?”德柱看着他,“大哥,不是吧?”
“不是,我再上去,这一个车上就算五个人了,你确定能骑动?”
“大哥你开什么国际玩笑?那三都不算啥重量,快上去吧。我还等着你慢慢悠悠拿拐杖走?”
“你别说,你看我现在用拐杖吧,一会儿从医院出来,那就用不着了。”
“那可不一定。”德柱笑他,“万一医生不让去石膏呢。”
“怎么会!”张德福不满意这句话,“医生说了,这个月就可以把石膏敲掉。”
张德柱不明白他哥为什么那么想快点去掉石膏,有时在厂子里上班,也要自言自语好多次。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这才刚两个月,就想摆脱石膏了。
“大哥,你着急忙慌把石膏去掉干啥?”张德柱在前面骑着车子,突然问,“你是不是想回矿上?”
张德福听了,赶紧看一眼旁边的邵女。
可没想到,邵女也在看着他。
“不是想去矿上。”张德福回:“这个石膏装着,简直是太麻烦了。真的。你要是带着,你不想赶紧摘了?”
德柱想了想,“也是。”
不过他继续道:“反正你想归想,要去矿上,哪怕你想去,厂长也不能放人。”
“那是为啥?”德福问。
“你明知故问。”德柱道,“厂子一大堆的事,厂长能让你去?矿上谁不能干?可那一堆机器不是谁都能摆弄得了的。你如果走了,下面的人还操作不熟练,三天两头请专家来,你觉得厂长舍得花那个钱?”
德柱笑嘻嘻转头看他哥,“用你多便宜啊,光发工资就行,是不是?”
其实德柱不想让他哥走,还有自己的意图。
他原本在工厂是最不起眼的,干的活也是是个人就能干的,没有半点技术含量,就一登记和巡逻。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跟着大哥到处跑,学会了很多东西。
你就听吧,厂子里现在哪哪都充斥着回声,都在喊德柱德柱。
张德柱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的名字这么好听过。
可他哥一旦走了,技术部的人接了手,还有他德柱什么事?
岂不是又要重新回去登记和巡逻?
张德柱不愿意。
他想到这里,又对邵女说:“大嫂,你可抓住我大哥啊,千万别让他再回矿上。矿上有什么好的,又偏又远,那里在家里好。”
邵女看着德福,道:“听到了吧,你不要不听劝,万事按你自己的来。你在家也能帮帮我,这三个孩子出生了,怎么办?我一人带仨?咱妈有东东一个人就够忙的了,三个孩子怎么办?你在家的话,接送东东都可以办了。”
“我不在德柱也可以接送东东,顺路的事。”德福顺口接道。
“那德柱可以接送她,可以充当爸爸的角色吗?”邵女说,“到时候四个孩子你都不在身边,你不怕他们缺少父爱。”
“那不会吧。”德福觉得不可能,“我又不是不回来,每年冬天不还都回来嘛,冬天在家里呆的时间也长,足够陪他们的了。”
两人说着话,就到医院了。
德柱把车停好,先去扶德福下车,再和德福一起搀邵女。
三个人走进医院,德福先陪邵女去做孕检,德柱则在骨科帮德福排队。
医院里熙熙攘攘都是人,德柱就想了,真是哪里都没有医院生意好。
“怎么样?”
医生问邵女,“最近有哪里不舒服吗?”
邵女到了医院便实话实说,在家里的时候,这些话都没怎么说过。
“医生,我最近开始抽筋了。”邵女说,“小腿。”
“严重吗?”
“还行吧,不是特别严重,一会儿就能自己恢复。”
“多长时间一次?”医生拿着小本本认真记下。
“一开始两三天一次,现在不行了,几乎每天都会抽筋。”
邵女说完,在一旁的德福才知道,原来她每天都会腿抽筋。
张德福看着她,脱口问:“你怎么没说过?”
“一般都是下午抽筋,你不在家。等你回来,就忘了。”邵女眨了眨眼睛,“没事,以前怀东东的时候也抽筋。”
“睡觉怎么样?”医生又问。
“越来越难睡着了。很累,但就是睡不着。现在半夜胎动的厉害,三个在里面一起动,有的时候心脏都被他们动的砰砰直跳。”
“半夜动?”医生无奈看邵女,“这是睡反了啊,你半夜休息,他们半夜动。哎,晚上睡觉一定记住,不能开灯。”
医生这么一说,德福和邵女彼此看向对方、
最近睡觉还真的会开着灯。
因为邵女半夜总是想上厕所,灯绳还在德福那边的墙上,她不想叫醒德福,自己又够不着灯绳,便让德福给她留着灯。
“补点钙吧。”医生看着邵女说,“腿抽筋应该是缺钙造成的,你本来身体可能就不太好,这一下三个孩子都要吸收营养。我给你开点钙片和维生素片,你先吃着。平时进食也要多注意,加强营养。骨头啊肉啊鱼啊都不能少吃。还有,一会儿做一下胎心监护,看看有没有缺氧的症状。”
张德福没听明白,胎心监护又是什么?
邵女也不懂,只是被小护士带着出了门,并警告德福,男士不能进入。
等邵女出来,医生说没什么事,胎心听着还很稳定,以后半个月就要来医院做一次检查,不能大意。
两人连忙说好,等取了药,便去敲石膏。
石膏还是没敲成,医生看看时间,训了德福一顿,问他这么慌张拆石膏干什么,不好好休养,让他一个月后再说。
回去的路上德柱一直在幸灾乐祸,瞧着德福道:“看吧,我就说你肯定拆不了!”
德柱骑着车,晃晃悠悠的蹬着,虽然有点逞能,但这车子实在是不大,后面两个轱辘又窄又小,蹬起来十分费劲。
这原是厂子里食堂用来买菜的车,德柱在厂子转了一圈,也就这个最合适,可没想到坐上两个人,还是不够大,蹬起来直打摆。
他用力踩着,却故作轻松,就是怕他哥从车上跳下来,说不坐了,要走回家。于是一边聊天,一边用力蹬。
蹬着蹬着,德柱就看见一辆桑塔纳从身边驶过。
这年头,车辆还不多。棉纺厂那么大的厂子,还两厂合用一辆上海牌小轿车,这桑塔纳就更不多见了,有开的,也是顶顶牛气的大老板。
车子从身边开过,德柱眼馋地看过去,就说:“哥,你说咱们厂子什么时候也能买一辆桑塔纳?”
德福皱皱眉,“要那干什么?拉煤啊?”
德柱就被逗笑了,“看你说的,人家那桑塔纳也不是用来拉煤了啊。”
车上的确不是煤,而是赵开艋。
司机小吴开着车,赵开艋和安欣坐在后面。
安欣往外面看着,就看到了邵女。
她赶紧扭头看向身边的赵开艋,见他已经睡得不省人事,这才放心,轻轻瞥了一眼落在后面的三轮车,只觉得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远。
车子驶入一片开阔地,然后就是一处平房。
一个大院子,里面是三间房。
房子不小,院子也很大。
进门挂一个竖牌匾,白底黑字,上面写着“开艋远洋国际贸易公司”。
车子停稳了,司机小吴从车上下来,下车之前无声问安欣怎么办,安欣摇摇头表示不用他管。
她转头看着赵开艋,这人双颊通红,已经喝的不省人事了。
刚刚请大冰约的人,都是朋友,做什么的都有,大家一起吃吃喝喝,疏通关系,也趟平路子。
安欣跟着,也是陪酒去了,可没想到,她没喝醉,赵开艋倒是醉了,酒量还不如她。
安欣轻轻晃了晃赵开艋的手臂,“赵总,赵总,该醒醒了。”
赵开艋勉强睁开眼睛,然后又瞬间闭上,一张嘴全是酒气,“满上满上,都干了。”
安欣叹口气,自己也头疼的不行,便又叫他:“赵总,到公司了,你要不,去床上睡?”
赵开艋没有回话,只是哼哼唧唧的。
安欣没有办法,下了车叫司机小吴。
小吴身材魁梧,跑过去一架就轻松把赵开艋架起来了,麻溜送进他的房间。
赵开艋的房间在正房的里面,是一个小套间。里面有床,桌子等,就是他的家,工作就出来,睡觉就进去,不耽误事。
外面是大办公室,搞的十分气派。老板桌和老板椅,都是从南方拉来的。
椅子后面挂一副字画,字体遒劲有力,写着“融通四海”。
老板桌前摆着两溜沙发,皮的,座位宽大舒适。沙发中间是一张梨花木大排桌,往中间一摆,贵气的不得了。
当然这摆设不是赵开艋的审美,都是安欣的功劳。
院子里旁边是两间房,十分宽敞,做了仓库,里面摆满了从南方拉来的货品。
安欣打开一间,走了进去,里面一箱一箱的磁带和手提式录音机。
她随便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是邓丽君的专辑,一盘盘摆的整整齐齐。
安欣喜欢听邓丽君,从里面拿出来一盒,挨着个儿看了看歌名,然后又放了回去。
这一趟进的货都是录音机和磁带。
录音机有日立的,也有夏普的,四个喇叭的居多,都是双卡分体式的。
这一批货几乎花掉了公司全部资产,现在都压在仓库了,正在找销路。
不敢拿出来直接卖,不是明路上来的,只能偷着走。
可这一个录音机能赚多少钱,老百姓肯定猜都猜不出。赵开艋有自己的路子,能直接接触到沿岸,是一般人都企及不了的。
今天喝酒时就透露了,下一批想搞点好出手的。
没别的,就是衣服和布料。
另一边就是正规仓库了。
常年开着门,不上锁,随便来检查,随便来翻看。
所有的证件一应俱全,只要你要,他都有。
见人下菜碟,来什么人,开什么仓库。
赵开艋精着呢,会倒腾,也会拉拢关系。
常年不在本市,这回来没多久,就已经认识大半个城市有头有脸的人了。
安欣在一旁看着,也十分佩服。
只不过不乐意听他喝醉了说醉话,总是拉着她,眯着小眼睛,嘿嘿嘿的直笑。
问他笑什么呢,他嘴一咧,含糊不清。
邵女。
叫的就是这个名字。
安欣拿着一些布料样品,掂了掂,觉得自己有必要去一趟德福小卖部。
德柱把两人送回家,就赶紧去送小三轮,师傅还等着去采购,不能让人等急了,全厂吃不上饭。
德福虽然打着石膏,可已经习惯了,走的又稳又快,还不忘扶一下邵女。
邵女从小卖部进去,就看到翟明翠虎视眈眈看着店里的人。
邵女走进去,问:“怎么了,妈?”
翟明翠拉她一下,凑到邵女耳边:“你见过他没有?”
邵女看一眼男人,好像有点面熟,“好像见过,怎么了。”
“来打听事呢。”翟明翠皱眉道,“一直问咱们小卖部的事。”
“你和他说了吗?”
“没有。我告诉他了,是我儿媳妇的店,我只管帮忙,剩下的什么都不懂。”
邵女嗯一声,拉上椅子,先坐了。
翟明翠连忙问,“怎么样,医生怎么说的?”
“开了一些药,说要加强营养,以后半个月去做一次检查。”德福在一旁道。
“吃药?”翟明翠听不得这个,觉得自己儿媳妇什么都好,就这一点不行。
怎么就那么倔啊,说不让她去做B超,她非要去。这又要吃药,谁家怀着孩子吃药?不怕把孩子给毒坏了?
翟明翠就说了:“这药能吃吗,谁家怀孕吃药啊。是药三分毒。”
德福拿出来给她看:“都是钙片和维生素,没事的。”
“就跟你知道一样。”翟明翠一甩手,“你又不是医生。”
她说完,就往里面走,不想再听他们小两口的事。
邵女见翟明翠走了,把药收好,说:“德福,你给我打个床吧,放在后面小屋里。”
当时盖房子的时候,邵女就让人隔出一小间来,三四步宽,就想放个单人床。
“我累的时候不想回卧房,就在后面躺着。前面来了人,起来就行了。也不用前前后后的跑了。以后孩子生出来,在小间一趟,什么都不耽误。”
德福说了声行,走进小间里,那尺子量了量。
做一个一米二的床应该正好。还能余出来一些。
他正量着,就听到外面的男人问话,语气十分不客气。
“你这小卖部咋开的?刚刚问那老婆儿,她说她不知道。你就是她儿媳妇吧。”男人倒豆子一样,问邵女。
德福听见,立刻就出来了。
他走到柜台前,看着男人,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我没问你,我问她呢。”
男人伸手一指,指向邵女。
邵女看着已经发急的德福,摇了摇头,转头看向男人,平静道:“这小卖部是有指标的,每个地方有一两个指标,具体的我也说不清,你想知道的话,就要去工商局或者供销社问一下。”
男人四十出头,剃个大光头,穿一件白色衬衣,扎在黑色裤子里面,下面是一双皮鞋。
“那你的意思是,这一块儿的指标就给你了,是吗?”男人又问。
第42章 万更第一天
这人来者不善。
听他的话, 再加上那一副挑衅的表情和行为,德福和邵女几乎同时意识到这个问题,两人互相看对方一眼。
德福便回道:“这个不是我们说了算了, 工商局一开始就有自己的考量。他们会在申请者中挑选最合适的。如果你想问具体准则, 我觉得你不如去一趟工商局或者供销社。他们应该能给你满意的答案。”
德福说完, 盯向男人, “请问, 要买什么吗?”
男人紧抿着双唇, 没有答话, 只是瞧着德福和邵女。
他一副完全不相信的表情, 大刀阔斧站在小卖部中间,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也不动,也不买东西, 就四处乱瞧,好像要把这小卖部看到房顶都漏了, 才算完。
“您想买什么?”邵女只能再问一遍。
其实这就是逐客令了, 因为很明显, 对方不是真的来取经的, 而是来找茬的。
他一副舍我其谁的表情,好像这个指标应该给他才对。盛气凌人的态度, 让邵女十分不舒服。
“我什么也不买。”男人被一连逼问,有些急躁,“我就看看, 不行吗?还没听说开店不让人看的。”
“当然可以。”德福也毫不示弱,“随便看。”
他说完,转头看向邵女, 见邵女对他点了点头,让他也坐下。
两人坐在小卖部里,一齐等着男人接下来的反应。
可他没有再说其他话,也不再问任何问题,十分挑剔地四处打量一遍小卖部,几分钟后,才拔腿出门。
“这人以前来过吗?”德福见人走了,问邵女。
“没有,第一次见。”邵女摇头,“不像咱们生活区的人。”
“煤厂没他这号人。”翟明翠一直在后面看着,见人走了,就从后面进来,对两人道,“不是咱们煤厂的,在煤厂上班的,我都认识。不过也不一定不在咱们生活区住,听说最近不少人把房子卖给外人了,也可能是刚刚搬来的。这也说不定。”
“怎么就盯上咱们小卖部了呢?”德福说,“才开业没几天。”
“哪里只是他自己,盯上咱们的人多去了。”翟明翠道,“你们不知道,最近大家传的才是沸沸扬扬。”
“怎么说?”邵女问翟明翠。
她虽然天天守着小卖部,但和外面的人几乎没什么交集,自然不知道大家都在传什么。
其实很简单,得福小卖部开在生活区的正中心,在主路和生活区的交叉口,每个下班放学的人都要从这里经过,只要是走进这个生活区,就要打得福小卖部走过。
孩子们放学后,走到这里就必须要停下脚。
谁不想吃一颗大白兔?
谁不想喝酸酸甜甜的橘子水?
谁不想看一眼里面摆放的各种文具?
孩子们要停下脚步,家长也一样。
顺手买一瓶啤酒,买一盒烟,来盒火柴,或者家里又没盐了。
小卖部虽然不能说人声鼎沸,但也可以说的上络绎不绝。
往来的人不断,客人进来出去,就几乎没有空着的时候。
坐在对面大树底下下象棋的老大爷们,还有搬着马扎一起做活计的妇女们,只要是能看见的,就没有不羡慕的。
这是一个趋利的时代。
大家过够了苦日子,过够了吃不饱穿不足的日子,在政策放宽之后,谁都想手里多攥些票子。
这世上的一切可能都是骗人的。
只有钱不会。
大家都这么想,然后就产生了问题。
为什么德福家可以开小卖部?
为什么他们就没有想起来要开小卖部?
这么多人去买东西,每天能赚多少钱?
是不是比一个人的工资多多了?
这样的问题继而在无限传播中,又找到了各自的答案。
答案自然不是邵女或者德福给的,是提出问题的人自己回答的。
答案是肯定的。
有人说了,她就在对面坐着看。
一整天的时间,除去她回家吃饭,前前后后多少人进去,多少人手里拿着多少东西,每个人赚五分钱的话,这一天是多少?一个月又是多少。
这数额算出来,能吓死人。
比一个熟练工的工资还要高很多。
所以不少人就眼热了,既然德福家可以,为什么他们不可以?
别人都能赚钱,他们也一样可以的。
这事吧,有人就是想想,暗自腹诽一遍,有人却付诸了行动。
一时间,赚钱的狂潮和大众对各类文化冲击的狂热,形成了一道统一的战线。
在文化的冲击下,最近的电影院几乎每场爆满,尤其是放译制片的时候,排队的人都会把电影院门口的大路堵上,水泄不通。
张德凤今天第一天上班,有点不开心。
来的时候,魏橙花和她介绍,说只需要开灯关灯。观影的人去之前把灯打开,再引导大家往那里走,座位号怎么看。因为来看电影的,一般都是常客,大家来的次数多了,几乎不用怎么引导。然后就是电影开始放前,把灯关上。这时候想看电影就在门口坐着,不想看,在门外坐着,不能离开,万一有人中场来,里面黑不拉几的,要给人打上手电筒,送到位置上。最后,电影结束了,再把灯打开,欢送大家回去。
这是个很简单的活,没什么技术含量,什么人都能做。
不过电影院还是想找个小姑娘,年轻漂亮的,说话声音也好听,来看电影的客人见了也会开心。
所以,在魏橙花帮着张德凤介绍这份工作后,负责人见了张德凤一面,就点头同意了。
相比一开始拿到这份工作的兴奋,干了一天的张德凤,此刻十分不愉快。
因为工作内容和之前说的那些,并不一样。
除了经理交代的那些,她还要负责打扫电影院。
几乎每个来电影院看电影的,都会在门口买上一毛钱的瓜子,有的是卖爆米花,还有的买了水果或者冰糖葫芦。
有这些东西,电影院就不会干净了。
每场电影结束,地上就会有满满的瓜子皮,还有花生壳,和烟灰。
尤其是有人爱吃花生,红色的花生衣捻碎了,扔的满地都是。
但打扫起来,又十分困难。
一打扫,花生衣就会飞起,搞得满座位都是。
烦都烦死了。
张德凤就不明白了,自己原本是来打光的,怎么就成了清扫员?
可人家说了,这是她的工作。
这里打光的,就干这些。电影院三个影厅,她负责一个,剩下的还有两人负责。
那两人干的时间长了,关系很好,两个厅不是同时结束放映,两人就一起打扫一个,一会儿另一个厅结束,两人在一齐打扫另一个。
打扫的很快,又干净。
可张德凤就打扫不完了。
她自己一个人,没人帮她。经常这边刚结束,那边就催了。
她赶紧打扫,打扫了一半时,就有进场的人。
人来看下一场电影,你在里面打扫卫生,乌烟瘴气的,就挨说了。
说话不好听,催德凤快点扫,电影都要开始了,你还没扫完呢。
德凤拿着扫帚灰头土脸地从放映厅走出来,看见在门口卖票的魏橙花,就想哭。
为啥橙花就能坐在那里,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卖票。而且还是正式工。
她就不是正式工,临时工一个,还要充当清扫员的角色。
“我不干了!”张德凤把扫帚往地上一扔,质问橙花:“你也没说要打扫卫生啊。”
魏橙花瞧着她,讶异道:“是吗,还打扫卫生啊?那我还真的不知道。”
她说完又加了一句:“我不知道临时工都做什么工作。我们正式工是不用做这些的。”
张德凤:“……”
一时间语塞,张德凤站在魏橙花面前,“你看你,不问清楚,我都把来你这里上班的事告诉咱妈和大哥他们了,昨天他们还高兴地不得了。这下好了,我干了一天就不干了,回去肯定被你男人笑。”
“哎呀,不就是扫地嘛,你糊弄过去不就得了。还真能扫的一尘不染?”橙花看着她,“你要知道,你很快就没有抚恤金拿了,你想过没有,这个工作你也不做的话,你还能干什么?你以为去别的地方工作就轻松了?”
张德凤犹豫了好一会儿,设想自己说不做了,就干了一天,她二哥张德柱不知道怎么嘲讽她呢。
为了不被嘲讽,至少也得再干个几天再说。
她把扫帚又捡了起来,喃喃道:“要不就应付过去?”
两人一起下班,张德凤觉得这一点还不错。特意安排和魏橙花一个班,可以一起走,一起来,凑她的自行车。
回家前,魏橙花扶着自行车问德凤:“你骑还是我骑?”
德凤又不傻,“谁的车谁骑呗。”
魏橙花只觉得浑身没劲,整个人软软的,说:“都说春困秋乏,这是真的。我最近几天总是感觉没力气,一点劲也没有,你又那么重,还要带着你。”
德凤就当没听见,四处看了看说:“走不走啊到底?”
魏橙花气结,心想干啥没事干给她介绍工作,搞得自己还要当苦力。
骑上车带着德凤,张德凤在后面坐着,两条腿晃来晃去,好不惬意。
两人回到家,德凤早早就从车上跳下来,从小卖部钻了进去。
橙花因为还有自行车,只能绕老路,走正门。
“我下班了。”德凤对邵女说,“大嫂,我妈呢?没在店里?”
“接东东去了。”邵女回。
“哦。”
张德凤见小卖部有人,直接从门口穿了过去,回到后面小院。
那边橙花也骑车来了,看见张德凤一脸愉悦,心里就来气,不知道自己为啥那么多事,给她介绍工作干什么。
这件事到了晚上睡下,魏橙花还在生气。
张德柱还以为自己怎么她了,见她不痛快,也不惹她,躺在床上,一只胳膊支着脑袋听收音机。反正敌不动我不动,你魏橙花不发作,我就当没看见。有吵架的闲工夫,听一会儿收音机多好。
想到收音机,张德柱就想起了那台手提式录音机。
市里已经有卖四个喇叭的录音机了,张德柱就在路边见过,卖录音机的人跟特.务接头一样,穿一件军大衣,把录音机夹在腋下,或者抱在肚子前,见人就低声问要不要录音机,日立牌的。如果有人要,便把大衣掀开,给对方看一眼。人家不要,他就赶紧换人,再继续低声问,搞得神神秘秘地。
张德柱也想买一台录音机,他跑去打听价格,一问光单卡的就一百多块钱一台,张德柱吓的啧舌,这一下就要他四个月的工资。
想买,但是没钱,还是算了。
只能回家抱着自己这台老旧的收音机凑合。
“你妹,你也不管管她!”魏橙花瞥一眼张德柱,见他抱着收音机自得其乐,知道如果自己不说,他是不会主动问的。还不如自己说个痛快。
“又怎么了?”张德柱斜眼瞧他,“你和她的关系,不是比我和她还好吗?你俩不是铁瓷儿吗,怎么了又?一天叮叮当当的。”
“我好心给她介绍个工作,上班的时候就是我带她,下班回来,还是我带她!你不知道她有多重!坐在后面,跟驮个石头一样。没事还动来动去,搞得我车把乱晃。我真想一下子把她从车上甩下来。”
“我还以为什么事,就这也值当的你在这里生气?你不会和她说清楚,早晨你带她,晚上她带你?你俩一人一次多好。”
“说了她就听啊?你以为她那么听话?”魏橙花越想越气,“你不知道,今天还埋怨我了,说我为啥给她介绍这工作。”
“怎么?”张德柱听出来,这是又不满意了?
他妹怎么就没个长性,不管干啥都是这样,一天就烦。
“她嫌人家让她打扫卫生了。”魏橙花心里不服气,“她不打扫谁打扫,总不能让我们这些正式工去打扫。”
魏橙花从心底看不上张德凤,虽然两人一起玩到大,但总是觉得她没长性又傻乎乎,自己处处比她好一头,当然也应该是她去打扫卫生。
“你这话我不爱听。”德柱瞥她一眼,“革命工作不分贵贱。你这思想就不对。不能说临时工打扫卫生,应该是革命工作,各有分工。”
“行了行了。”魏橙花一摆手,“和你说不明白。一说这些事,你就和稀泥。”
魏橙花说完,气呼呼地站起来往小卖部看了一眼。
都要睡了,小卖部还亮着灯。
“咱大嫂还不关门啊,都几点了。”魏橙花看一眼时间,“她也真够拼的。”
张德柱听着收音机,一只脚跟着音乐声有节奏的晃着,就看见魏橙花说完就推门要出去。
他立刻问:“你干什么去?别再去给大嫂他们添堵啊。你如果说德凤工作的事,又让大哥大嫂为难了。”
魏橙花白他一眼,“我去买东西,给你大嫂贡献营业额去,不行啊?”
邵女正在做盘点,开业半个多月过去了,从一开始的什么都摸不到头脑,到现在的游刃有余,邵女对店里什么东西紧俏,什么东西卖的不好,已经了如指掌。
她拿着小本本,把紧俏的商品写在上面,明天交进货单的时候,准备多要一些。卖的不好的,自然就要少进。
德福在一旁帮忙,把东西归类,从后面小隔间里搬出来剩下的货品,一件件摆到货架上。
“最好卖的还是奶糖。毕竟咱们这里是生活区,孩子多。一放学他们都跑来买糖,一毛两毛的,大人也给买。”邵女说,“还有雪花膏,这一进秋冬,雪花膏就卖的快了。”
“为啥?”德福正在补充货,顺口问一句,不明白为什么雪花膏秋冬就能卖的好。
邵女听了,瞧他一眼。
张德福同志不论春夏秋冬,都是凉水洗脸,然后就完了。
从来不抹雪花膏,自然不知道为啥。
关于这件事,邵女也十分好奇,“你冬天洗完脸,不抹东西不觉得很干吗?”
德福摇头,“没感觉。”
邵女撇撇嘴,促狭道:“明白了。”
张德福立刻就猜出来了,肯定没好话,反问:“明白什么了?又想啥了?在想我皮糙肉厚所以没感觉,对不对?”
邵女就笑了,“你咋知道!”
最近散装的雪花膏卖得很好,供货的时候直接上一大桶来,大家都是拿着自家的小玻璃瓶来买雪花膏,每次只买五毛钱、一块钱的,用完了再来买,比买一大瓶划算。每次她们来,邵女就用大桶自带的塑料抹片给她们从大桶里刮出来,然后再上秤称。该多少钱是多少钱。
每次卖雪花膏的时候,翟明翠最喜欢在一旁等着了,人家来买,用刮片刮出来后,刮片上总会剩下一些,她就拿着刮片抹手,抹脸。并告诉邵女,都省了她的雪花膏了。
可邵女知道,翟明翠喜欢的不是这款雪花膏,她更喜欢宫灯的杏仁蜜。
那个杏仁蜜打开就是满满的杏仁香,但翟明翠不舍得买,上次买还是德福过年给她买回来的,翟明翠省着用,用了大半年,现在已经见底了。
邵女便在进货单上加了三个宫灯杏仁蜜,一个给翟明翠,另一个给邵萍。
邵萍也喜欢用宫灯,每次来都是杏仁味,全身都是这个味道。
“大哥大嫂。”魏橙花从后门进来,披了件外套,“还不关门啊,不早了。”
“马上。”邵女说,“明天该进货了,我把进货单做一下,再补充好货柜,就睡了。”
“哦。”魏橙花站在后面,垫着脚尖往柜台里使劲。
邵女看出来了,她是想吃零食了。
可当着德福,她不好意思说,这么大人了,要睡了,竟然馋的睡不着。
“是不是德柱要吃什么?”邵女故意问。
“啊。对!”魏橙花笑着对邵女眨眼睛,“德柱说想吃果丹皮。让我过来给他买。”
邵女很可惜,“怎么办,一个都没了。”
“啊?”魏橙花立刻就要瘫了,“怎么就没了?”
“全卖完了。小孩都爱吃这个。”邵女说着赶紧在进货单上补了一个,“对,这次还要多进点果丹皮来。”
“那,那算了。”魏橙花看一眼柜台,其他的都不想吃,便说:“那大哥大嫂我去睡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魏橙花一路小跑回房间,把门关上。
张德柱看着她空手回来,戏谑问:“不是去买东西了?还是已经吃完了?你不会吧,怕我抢你的,在外面干脆吃完了再进来?”
“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没买,没了。”魏橙花失望道。
“什么没了?”
“果丹皮。”
张德柱听了,翻个身看着魏橙花,“你大半夜吃那又酸又甜的东西干啥?也不怕牙疼!”
“我就想吃。”魏橙花恨恨道:“本来下午想吃个糖葫芦的,你妹一直在我旁边,害得我没买成。”
“为啥她在你就不能买了?”张德柱不明白。
魏橙花气道:“因为她总让我请她!有那个钱,我吃俩糖葫芦不行吗?自己抠门的要死,只知道蹭我的。说我是她嫂子,理应大的请客。吃糖葫芦的时候我是嫂子了,你不知道,在单位的时候,她总连名带姓的叫我,搞得大家都问我是不是她嫂子。”
张德柱听了,也不说话,心里默默吐槽,当初结婚的时候不是你亲口说的,以后和德凤还是好朋友,不想叫嫂子就不叫,叫名字更亲切。
到了半夜,大家都睡了,张德柱就觉得身边的人一直在翻来覆去的。
又过了一会儿,身边的魏橙花突然坐起来,然后偷偷打开了通往厨房的门。
不一会儿,张德柱就听到橱柜响动的声音。几秒钟后,魏橙花就回来了。
躺在床上,再也不动了。
直到第二天一早,翟明翠在厨房里叫起来。
“德柱,起来了吗,你们晚上有没有听见厨房里有动静?”
张德柱被叫醒了,揉揉眼睛,“没有啊。”
“今天我得去买老鼠药了。”翟明翠又四下翻找一遍,自言自语:“厨房肯定进老鼠了。不过,这老鼠咋回事,只喝醋?”
张德柱听了,转头看魏橙花。
魏橙花的头埋在被子里,咯咯咯笑个不停。
吃过早饭去上班,依然是橙花骑车,张德凤在后面坐着。
张德柱骑车带着他大哥,从两人身边经过,张德柱还转头看了她俩一眼。
魏橙花那白眼翻的啊,就差张口骂人了。
德柱憋了好久,都骑过去了,才对着后面喊:“德凤,你不能一直让你二嫂带你啊。”
张德凤只感觉风大,什么都没听清,等大哥二哥骑远了,才故意问橙花:“橙花,我二哥说的啥?”
橙花哼一声,“你没听见?”
“没有,所以才问你啊。”
“我也没听见。”魏橙花说。
就这样,张德凤每天都让橙花带着,从来不说自己要骑车带橙花,搞的魏橙花心里一堆的火。
张德凤心里也气,上了半个月的班了,一直要打扫卫生,每天都灰头土脸的,烦都要烦死。她就打心里怪魏橙花,感觉魏橙花肯定是故意的。故意不告诉她要打扫卫生的事。所以每天看她二嫂气呼呼骑车带着她,心里就痛快一些,坐在后面,小腿晃啊晃的。
邵兵不知道能在电影院遇见张德凤,觉得很稀奇。
张德凤拿着扫帚,手里还有一个簸箕,里面都是瓜子皮花生皮和各类玻璃糖纸。她拿着簸箕到路对面倒垃圾,就看见了邵兵。
邵兵正在瞎转悠,汪子康来附近办事,他就在外面溜达,等汪子康那边结束,再送他回去。
“你这是干什么呢?”邵兵指指张德凤手上的清扫工具,“你现在扫大街了?”
“你才扫大街。”张德凤反唇相讥,“我在电影院上班好不好?”
邵兵看着张德凤,就觉得她十分好笑。
还在电影院上班呢,一身的灰尘。
“你咋跑这里来上班了?卖票?”
“不是。”张德凤支支吾吾,“临时工,就打灯的。”
邵兵明白了,他也去看电影,大概清楚张德凤的工作内容是什么了。便说:“你多少也是上过学的,干什么不行,跑这里来打灯?”
“你以为我想?”
面对同龄人,张德凤没有计较,也不掩饰,“我不是招工考试没考上吗,现在什么工作都没有,只能来打零工了。”
“招工考试?”邵兵突然想起什么,说:“对了,我们厂现在在招人,今天我跟着我大姐夫来,就是谈这个问题的。”
“什么意思?”张德凤立刻问。
邵兵从前往后仔仔细细给德凤说了一遍,张德凤立刻问:“真的招没考上的?”
“嗯,这不是说来找名单吗?招没考上的,也比在社会上找没上过学的好吧。”邵兵说,“我们厂子多好啊。我给你说,我听我姐夫说了,厂子要进新设备。我们不是棉纺厂吗,现在准备上一批新布机,搞印花。我和你说,我们厂子的效益只能越来越好。你来我们这里多好,一来就是正式工,虽然前期可能辛苦一点,但拿到手的工资高啊。”
张德凤只听到了后面的工资高,她就动心了。
“真的招我们这些落榜生?”张德凤再次问。
“和你说了,你还不信!”邵兵道,“这样,我一会儿再探探我姐夫的底儿。不过我说不上话,你让你大嫂,就我二姐,去找大姐说,那你上班的事,不就是把里攥了?”
张德凤听了,美滋滋的,好像自己马上就要去上班了一样。
她拿着扫帚和簸箕,兴高采烈回去。
回去的时候,经过魏橙花的售票口,魏橙花叫她一声,她也当没听见,扭啊扭啊就进了放映厅。
新来的一批货到了,邵女站在门口等着接货。
年轻的两个小伙从车上下来,和邵女打招呼。
“大嫂,我们把货给你卸喽。”
邵女连忙说谢谢,她知道平时这俩小伙子给别人送货,都是卸到小卖部门口就走了,到了她这里,俩人每次都给搬后面小隔间去,还一样样给摞好。
邵女念他们的情,总是给抓一把糖或者给两瓶啤酒拿着。
年轻的小伙就喜欢这些,糖可以给女朋友带着,啤酒就自己喝了。
两人忙里忙外的搬,邵女跟在他们后面告诉他们放在哪里。
等东西都搬好了,邵女再亲自核对一边。
拿着进货单,一样一样的对,对种类对数目。
可她越对心里越没底。
大白兔和话梅糖她各定了两大包,可送来的,一样只有一包。
还有雪花膏,以前是一大桶,这次就一小桶。
天气转凉,邵女还定了十个热水袋,竟然一个没送。
其他的,香烟也比预定的数目少,针头线脑这些平时买一次够用很久的,倒是给她分来三大盒。
邵女看着这些,问两个小伙:“怎么和我订货单对不上?我要的东西都少,倒是没要的,给了很多。”
两人面面相觑,说:“是吗,不知道啊,我们只管上货卸货,分配这些不归我们管。”
其中一个就上了车,说:“大嫂,你别着急,我看看还有你的没有。”
看了一会儿再下来,说:“没了。剩下的是别家的货了。”
邵女嗯一声,说:“那就先这些吧,这几盒针线我不收,你们再拿走,我只留一盒就够了。”
“行。”两人立刻说,“那你签字吧,我们把这些给你退回去。”
两人走了,邵女又回去看货。
翟明翠早就在后面清点了,看着送来的这些货,对邵女说:“大儿媳妇,你过来看看。”
邵女走过去,就看见翟明翠指着雪花膏的桶,“你看这边上。”
邵女拿手指一抹,立刻就沾了很多。
她仔细看了看,就见桶盖子上一圈黑色的东西。
邵女卖过一桶雪花膏了,知道这是咋回事。
是经常开关盖子,上面遗留的雪花膏接触了脏空气或者手上有脏东西,把桶口给污染了。
一般这样都是要卖到后期了,才会变黑。
可这是她定的新货,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况。
翟明翠忧心忡忡,看向邵女:“大儿媳妇,这是咋回事啊?”
邵女想了想,也想不出原因,便宽慰她妈:“可能是这一批货都这样。妈,你别管了,费心。对了,我给你进了一瓶宫灯,就在后面放着,你去拿。”
翟明翠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说:“不用,不用。我用你刮片上剩下的雪花膏就够了,你留着卖,留着卖。”
“妈,我特意给你进的,你不要,我也不卖。就在后面放着吧。”邵女看着翟明翠,“这些天我忙的时候,都是你出来帮忙。还给东东做饭,还顾着我的店。前几天我知道你又去买棉花了,说给东东做棉裤。妈,我不和你客气,你也别和我客气。我给你的,你就拿着。”
邵女说完,就从后面隔间拿出一瓶宫灯,塞到翟明翠手里。
翟明翠高兴地啊,这么多年了,她就喜欢用宫灯,就喜欢这个味儿。因为这个牌子的雪花膏没有大桶的分装,每次都要买一整瓶。她不舍得买,又喜欢,就总去门市部上闻。说想买雪花膏,打开了闻一闻,再放回去,还要说一句怎么是杏仁味,不好闻。
天知道,她最喜欢那个杏仁味了。
翟明翠手里拿着杏仁蜜,玻璃瓶子拿在手里凉凉的,可是她觉得都能给暖化了。
“真的给我?”翟明翠依然不相信。
“真的给你。”邵女笑着说。
再说到两个送货的小年轻,两人把今天所有的货送完了,开着车送回供销社。签收的单据还在自己手里,其中一个就说把单据赶紧交上去。
可两人送完货太晚了,上班的人都下班了,办公室门锁着,两人就合计着,明天再上交算了。
邵女给他们一人塞了两瓶啤酒,两人就从车上拿下来,就着花生米,在宿舍对着瓶吹。
“你说煤厂生活区的大嫂挺豪爽的。”其中一个司机小刘对司机小王说,“一给就是两瓶啤酒,还一人两瓶。”
“每次去她那里送货,她都给。天热的时候就是橘子水,有时候是糖,不一定。反正给那么多小卖部送货,就她给东西。”
“会做人呗。”小刘道,“再说每次咱们也帮她搬货不是?”
小刘人很精明,过目不忘,经常会留意送货情况,不像他的搭档,神经粗,从来不管那些。
“哎,你看见没,今天送的货不对劲啊。”小刘说。
“什么不对劲?”
“煤厂大嫂不是说她定的糖数目不对?还有烟酒,给她送的货比她定的,数量都少不少。”
“那就是没备这么多货呗,常有的事。”小王大大咧咧。
“不是。”小刘眼睛转了转,从口袋掏出货单,“你看。”
他说着,把今天送货的货单全都拿了出来,摆成一排。
今天他们两个一共送了八家小卖部的货,都是煤厂附近的小卖部。
货单上是每家小卖部定货的种类和数目,后面一栏是实际到货的数目。小卖部所有人会对着送货的数量,让送货小哥在后面填上实际数量,然后自己核对后,再签字。
“你看。”小刘随手一指,“这家,定了两盒糖,给了三盒。这家,定了一盒,给了四盒。”
“啥?”小王拿过一张货单,仔细看了起来。
的确,这几家糖都多。
“是不是无意间搞错了?”小王问。
“你比着看呗。”小刘指向货单,“你看煤厂这家,但凡定的多,送的少的,别家都多给了。这就说明货完全够,就是没她的。”
小刘说着,冲小王挑挑眉,“明白了吧,兄弟?”
小王抓抓脑袋,“不明白啊。”
“这是得罪上面的人了。”小刘做了一个上指的手势,“不过咱哥俩啥都不能说啊,小心被开了。但是也不一定,也有可能是搞错了,看看下次进货就知道了。总不能连着搞错两次,只她一个人搞错。”
小王听着,竖起大拇指,“行啊哥,干的时间长了,就是不一样。”
小刘举起啤酒瓶,“你以为呢,这里面水深着呢。”
“那以后还得多向哥学习。”小王赶紧表态,“不过,刘哥,这事如果真的是故意的,那大嫂该咋办啊?”
小刘摇摇头,“啥也办不了,忍着。”
等到了晚上,张德凤和橙花下班回来,橙花放好自行车就跑小卖部去。
“大嫂,今天来货了?”
“嗯。”邵女知道她要什么,伸手从柜台里摸了一把果丹皮递给橙花。
橙花打开塑料皮包装,先塞嘴里一颗,然后数了数有多少。
“大嫂,一共是四毛钱的,你再给我拿俩,我给你五毛。”魏橙花说。
“你拿着吃吧。”邵女笑道,“怎么那么能吃酸的?听德凤说,在电影院你就不停的吃糖葫芦,也不怕吃的胃酸。”
“就好这一口。”
魏橙花说着,就走到柜台上,把五毛钱塞进钱箱里。然后自己去拿两个果丹皮。
邵女又多拿两个给她,“这俩算大嫂搭给你的,行不?”
“行。”魏橙花收下了,笑嘻嘻道:“还是大嫂好。”
那边张德凤回家,就一头扎进卧房,看见她妈的杏仁蜜,立刻打开盖子,倒在手背上。
翟明翠气的顺手给她后背一巴掌,“大晚上的你又不洗脸,你倒这么多的杏仁蜜干什么?”
张德凤转头翻着白眼:“不就是一瓶杏仁蜜,看把你稀罕的。”
“你不稀罕?”翟明翠说她,“你不稀罕你也给你妈买一瓶。知道不知道,这是你大嫂给我买的。你说说,我什么时候才能用上我闺女给我买的杏仁蜜?”
“妈,你别小看人。”张德凤道。
“小看你?”翟明翠赶紧把自己杏仁蜜收好,想了想,又从抽屉里拿出来,塞进柜子里,“就你那一点工资,吃饱了都是好事,还能买得起杏仁蜜?”
“那我工资多了就能买了啊。”
“你指望什么?!”翟明翠气的要死,“一天天的不切实际。”
“指望我大嫂啊。”张德凤从床上跳下来,对她妈勾勾手指:“妈,你来,我给你说件事。”
第43章 万更第二天
张德凤飞快把邵兵和她讲的事情告诉了翟明翠, 翟明翠讶异问:“真的?”
“那当然。”张德凤胸有成竹,“邵兵还能骗我吗?”
“还有特意找落榜的工厂?”翟明翠依然觉得不可思议,感觉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饼, 怎么也不可能砸到自己。
“不是特意找落榜的。”张德凤十分不服气, “我那天见我大嫂的姐夫, 就是汪厂长, 他还和我说了, 一次考试无法决定一个人的一生。考试就有考的好的和不好的。一次考试说明不了什么。”
张德凤说着, 免不了一声赞叹, “妈, 看见了吧,厂长就是厂长,和咱们不一样,瞧人家这格局。”
翟明翠就真的被张德凤说动了。
她仔细想了想。
棉纺厂和电影院相比, 哪个好。
当然,电影院的工作更清闲更舒适一点, 但这是对橙花那样的正式工来说的, 像德凤这样的, 打扫卫生也都是她的事, 谈不上什么清闲舒适。
而且德凤在那里还是临时工,一个做不好, 人家就给她开了。
棉纺厂呢,效益老好了。翟明翠都知道,市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厂子, 一个煤厂一个棉纺厂,都是嗷嗷叫的。而且有熟人在那里当厂长,还有啥可选的?
翟明翠当下就做了决定, 去棉纺厂。
她原本和邵萍也认识,可以自己直接去找邵萍,可翟明翠觉得这事还是邵女去说更好。毕竟人家是亲姐妹。
翟明翠想好了,就跑去副食部买东西。
一大早拉来的牛骨棒特别新鲜,上面都带着肉。
翟明翠早早去了,排了个第一名。等着人家副食部的车来了,又卸了货,她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拣最好最大的买,上面都是肉的,站在那里挑了好久,把肉多的牛骨棒都挑完了,才上称。
副食部开的时间长了,和街坊们处的十分愉快,看见翟明翠买那么多肉骨头,不停问:“德福妈,你怎么买这么多啊,这一上秤,得多少钱啊!”
翟明翠不心疼,老太太知道什么时候该花什么时候不该花,这钱用在孩子的前途上面,一点都没花冤。可是等上了秤,报出价格时,老太太还是心里一颤,一个月的抚恤金用去了三分之一。
这拿着肉从副食部出来,后面排队买肉的人就看见了,看着翟明翠提了那么大一袋子牛棒骨,一个个都在交头接耳的议论。
“看见了吧,买那么多。”
“可不是咋地,就说他们小卖部赚钱了。”
“你说咱们怎么就没想着开个小卖部啊。这钱就这么溜走了。”
“说是她家大儿媳妇要开的。你说那人平时不吭不哈的,关键时刻,还是人家脑子好使!”
翟明翠听了一耳朵,没回应,这种话听的多了,总不能一个个给人家去解释没赚多少钱,大家不要猜了。可又一想,小卖部到底赚不赚钱,赚多少,她还真的不知道。
翟明翠觉得这样不行,她得去问问,不能总是糊里糊涂。
回到家,德福刚刚起来,在小卖部收拾,打扫一下卫生。
翟明翠提着牛棒骨就去了,哎呦一声,把牛棒骨放在柜台上,说:“可真沉啊。”
德福赶紧看一眼,问:“你买的什么啊,这么多?”
“牛棒骨。”翟明翠打开袋子,从里面挑出两根,放在盆子里,“你不是说要加强营养吗,中午给大儿媳妇炖骨头汤。”
德福看一下里面,连声赞叹,“这么多,什么时候能吃完。”
“这俩是咱家的。”翟明翠道,“就你媳妇自己吃,东东也不在。剩下这些是送人的。”
张德福还真不知道他妈竟然有这种关系要走动,竟然送这么多的牛棒骨。
可一般送这样的,都是关系比较亲近的人。
比较疏远又要走动的,去的时候都要带礼盒装,反正就是外面越好看就越好。
“这是给谁家送的?”张德福想了想自己家里也没什么亲戚,再往外就是邵女和橙花家了,总不会是给亲家送的。以前也没有无缘无故的走动过。
翟明翠笑了笑,“给邵萍的。”
张德福更不明白了,长辈给小辈送东西?
“她不是腰不好吗?这大骨头最补了。”翟明翠补充道:“送礼就是要这样,要送到人家心坎上。”
“对了,德福啊。”翟明翠见邵女此刻不在,得了机会,立刻问:“这小卖部每天能赚多少钱啊?”
德福没想到他妈会问这个问题,挠了挠头尴尬道:“这个我还真的不清楚。”
“啥?”翟明翠颇为震撼,觉得这话不应该从自己儿子口中听到,立刻问:“你为啥不知道?”
“我去上一天班,也不知道店里啥情况。晚上盘点,都是东东妈做的。”
“那她没和你说过?”翟明翠立刻道。
“没有。”张德福实话实说。
“那你也不问?”翟明翠有点生气了,心想这儿子是不是傻?
“问过,东东妈说了,现在还是赔钱状态。等什么时候开始赚钱了,就告诉我。”
翟明翠闻言,怎么都想不明白,小卖店开了月余,进进出出的客人摆在这里,怎么会赔钱?
她想了想,便觉得是邵女不实在,赚了钱也不告诉德福,这样不行啊,这两口子过日子,谁不知道谁有多少钱,可不行。
“孩子,我告诉你。”翟明翠凑近了说:“你得多留点心眼。不能东东妈说什么就是什么,钱要握在自己手里,给谁都不可靠。你明白吗?”
“好。”张德福点头,“妈,你放心,东东妈说是把盖房子的钱也算进去了,所以现在还赔钱。”
“哦,这个意思啊。”翟明翠想了想,“也是,是该算进去,都属于成本。不过,妈说的话你好好想想,两口子过日子,钱要摆在明面上。你知道你那个亲家母是个啥人,别到时候你媳妇把钱都搞到娘家了,你还啥都不知道。”
“妈,东东妈不会的。上次要不是她提前把我的钱借走了,那钱就得让她妈给借去了。”这一点德福还是很信任邵女的,感觉她和以前不一样了,什么事都先为自己着想,为了这个小家庭着想,亲妈也要靠后站。当然,德福不知道这种改变是不是好的,反正他亲家母想从邵女那里拿钱要比从他这里,还难。
“哎,你俩的事你看着办吧。不过妈劝你一句,这小卖部,你不能大撒把,不能不管。我觉摸着,这小卖部一个月赚的钱,不比你的工资少,你什么都不管,这钱就没影了。”
“妈,看你说的。钱总不能跑喽。”张德福笑道,“再说了,我也不能一天天在家里守着,是吧。”
翟明翠听出来了,立刻开心了,“你啥意思,要去矿上了?”
德福对他妈还是挺诚实的,“这石膏月底就拆了,拆了石膏我就准备走了。”
“去吧去吧。”翟明翠十分支持德福走,毕竟去了之后才能有钱,一个大男人在家里赚的没有女人多,也不是个事。不如早早的去,多赚点钱回来,“我就说你不该回来,要不是你脚没好,我早撵你走了。”
翟明翠说完,就看见邵女带着东东从里面进来了,她连忙闭了嘴,拿起她的大骨棒,去捧东东的脸,“哎呦,我家大宝贝醒了!”
张东东眼睛半睁半闭,看见翟明翠就问:“我姑姑呢?”
“还没起呢。”翟明翠笑着拉她,“你姑姑还没你勤快,走,咱俩上屋里掀她被窝去!”
“太好了!掀被窝了!”张东东立刻就清醒了,一路飞奔过去。
张德凤正睡着舒服,软软的棉被盖着,她妈起床后,她终于可以自己独自占领一个大床了。就来来回回的翻滚再翻滚。闭着眼睛翻滚。
张东东瞧着她姑在床上翻来翻去,便问:“张德凤,你是不是醒了?”
张德凤趴在床上,裹着棉被,就露出一个脑袋来,对着张东东勾勾手指:“小崽子,过来。”
张东东一蹦一跳的跑过去,刚伸过去脑袋,就被张德凤一下子按住了,把她用力压在床上,大叫:“小崽子,你刚才叫我啥?张德凤?张德凤也是你叫的?!”
正准备收拾张东东,翟明翠就进来了,看见东东被德凤压在床上,翟明翠赶紧跑过去,伸手往张德凤背上拍了两巴掌。
张德凤吃痛,叫了起来,随即松开了东东。
张东东立刻站起来,躲到她奶奶身后,看着张德凤叫:“张德凤,张德凤,我就叫你张德凤!”
张德凤从床上冲下来要和东东厮打,翟明翠一把把东东护住,然后给张德凤拽住,厉声道:“你干啥?”
“我们闹着玩!”张德凤气哼哼的,“原本我俩闹着玩,都没有事,你们一掺和进来,没事也变成有事了!”
“你还小吗你,和一个七岁的孩子闹着玩?”翟明翠用力把德凤甩开,然后拿起梳子,对东东说:“你看你辫子都乱了,奶奶给你扎辫子,你去吃饭,行不行?”
张东东点点头,“好。”
翟明翠一边给张东东梳头,一边对她说:“你姑姑和你闹着玩呢,你们不经常这么闹?一会儿出去别和你妈说,你妈知道了,还以为你俩真的打架呢。”
“我们没真的打。”张东东连忙说,“就是闹着玩。”
“那就对了。还是我们东东懂事。”翟明翠笑着给东东梳好辫子,转头瞪了张德凤一眼,“你都没个孩子懂事。”
然后拍拍张东东,说:“去吃早饭吧,一会儿还要上学。”
张东东立刻就跑了,跑到门前,还不忘回头给张德凤一个鬼脸。
张德凤肯定不示弱,也给东东做了个鬼脸,做完,俩人又都笑了。
“你俩啊。”翟明翠感叹道:“也不知道是前世的冤孽还是啥,真的是。”
她说着看向张德凤,“我警告你啊,这几天你给我消停一点,你在你大嫂面前好好表现,你大嫂才能给你去说工作的事。你和东东在屋里打架,让你大嫂看见了,她怎么想?你那么大的人了,做什么都不过脑子!”
张德凤这才明白她妈的良苦用心,立刻说,“我知道了。”
从卧房出来,张德凤跑魏橙花的门口站着,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魏橙花还没起来,两人这几天都是晚班,下午四点才接班,不睡到中午是不会起床的。
张德凤就往厨房去,一个人都没有。
想着应该是在小卖部,便直接走了过去。
德福把饭端了过来,邵女要看店,东东也要和爸爸妈妈一起吃饭,一家三口就在小卖部的柜台上吃,反正这一会儿也没什么人,不耽误事。
“今天上午你有时间看一会儿店吗?”邵女问德福。
德福摇摇头,“上午是技术比拼大赛,没时间,最近都要搞这些。怎么了?”
“那就关一会儿门。”邵女说,“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德福连忙问,“有什么事,我不忙了去办。”
“没事,我自己去吧。等你不忙了,都晚了。”
“去干啥?”
邵女吃着饭,从口袋拿出进货单,昨天的货单底联她拿着呢,直接递给了德福。
德福看了看,没看明白,问:“怎么了?”
“你看看这几样。”邵女拿手一指,“我定的多的,都没有货。有的定了五盒只给了两盒,有的定了,一个也没发。像热水袋我定了十个,一个都没给咱们。”
“那就是没货吧。”德福把单子还给邵女,“他们配货不足,很有可能。”
“也许吧。”邵女说,“昨天给的雪花膏,也不好。我想去看看。”
“看什么?”
“去别的小卖部瞧瞧。”邵女道,“看人家家里货源充足不。”
张德福听了,放下筷子,看向邵女。
他不太明白,明明很简单的事,就是货源不足,为什么邵女还要去别的地方看,这不是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了?
可他知道,自己劝不动,便说:“那你就随便走一家,找个近一点的。别跑远了。其实要我说,就不用去看,明摆的事,还要特意跑一趟。”
“跑一趟吧还是。”邵女忧心忡忡,“跑一趟我才能安心。反正也不耽误工夫,就关一小会儿门,我就回来了。中午下班的时候人最多,那时候就开门了。”
德福没再说什么,继续吃饭,然后顺手给东东夹了菜,又问了问东东上学学了什么。
张德凤在后面全听见了,就想了,这不是就是我妈说的表现机会?
她从后门直接跳出来,“大哥大嫂,小卖部门不用关,我给你们看一会儿。”
邵女没想打,张德凤竟然这么主动,连忙问:“你今天不上班?”
“我下午的班。四点才接班呢。”张德凤走过来,“反正要不就是在屋里坐着,要不就是在小卖部坐着,哪里坐都一样。大嫂,你有事就去办,我帮你看一回儿就成。”
她说完,立刻补充道:“大嫂,我保证给你把账记得明明白白。”
“行。”邵女见她这样,便说:“那麻烦你了,德凤。你帮我看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也就一个小时吧。小卖部的东西,随便你吃。”
“嘿嘿,”张德凤笑了,“你以为我是二嫂啊,天天想着果丹皮。我吃把瓜子就成。”
吃完饭,照例是德福顺带手把东东送到托儿所然后去上班,邵女收拾好了,便起身去转。
她先到了以前去过的那家小卖部,离家最近了,在煤厂第一生活区马路对面。
一对老夫妻经营的小卖部,邵女在这里给东东买过文具。
还没进门,邵女就被摆在门口的热水壶吸引住了。
这天冷了,大家都开始买热水壶,有直接买水壶的,也有买内胆换到旧水壶上用的。小卖部门口摆了几个热水壶,壶面花样很鲜艳,又喜庆。后面还有纸箱,纸箱子里放着玻璃内胆。
“要水壶吗?”女主人看见邵女站在门口看,立刻走出来招呼,“刚进的货,都是新的。”
她说完低头往水壶上一抹,“你看,一点灰尘还都没有。”
“这水壶可真好看。”邵女笑着说,“上面的花样都没见过。”
“那是,我们这水壶不是本地货,都是南面拉来的,不一样。”女人说完,就带着邵女往里走,“进去看看。”
邵女被她引进小卖部,正对门就放着几盒奶糖。
各色糖果都有,大白兔满满的两盒摆在上面。
位置摆的很低,小朋友一伸手就能够着。
邵女见状,就知道,这摆出来的就两盒,里面至少还有两盒的库存。
这就不对了。
她要的货就没有,人家这里明显就十分充足。
“大妈,有热水袋吗?”邵女开口问。
“有啊。”女人赶紧进去拿,拿来两种,都用塑料袋套着,很新,“也是昨天送的货,你看,一个红色一个绿色,你摸摸质量,特别软,又厚实。能装很多水。再看看这口,”
女人说着,打开一个热水袋,一打开,一股浓烈的橡胶味扑鼻,一看就知道,从来没打开过,崭新的。
“你看这口,都是做了加固,不会漏水,一拧就行了。”
邵女从小卖部出来,只觉得昏沉沉的。
很明显,这里的供货十分充足,热水袋也有,看着数目不少。
怎么到了她那里,定了十个热水袋,一个都没给配?
邵女想了想,决定再跑一家。
另一家跑下来,一样的情况。
畅销货十分充足,并不存在有缺货的情况。
所以,这两家都是同样的情况,怎么到了她那里,就少了呢?
邵女回去的路上,一直琢磨,想了很久,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本想自己去供销社问个清楚,可无凭无证,怎么问?问了人家也不会承认。
回到小卖部,张德凤正在嗑瓜子,小草背着狗蛋在门口站着。
看见邵女来了,张德凤立刻道:“大嫂,她说是来找你的,我让她进来,她也不进,就在外头站着。”
“嗯,我知道了。”邵女忙说,“你进去休息吧,这一会儿麻烦你了。”
张德凤就笑了,“大嫂,你还别说,我真不是站柜台的料,刚才咱妈还说呢,说平时你这个时候已经卖了不少东西了,可自从我坐在这里,店里就没人来过。”
张德凤笑着拍拍屁股,又抓了一把花生,跑后院找魏橙花聊天去了。
小草见过德凤几次,两人都是打个照面,年龄差距不太大,可聊不起来,两人生活背景截然不同,小草看着德凤,更多的是羡慕,不像和邵女,因为都有孩子,有话可聊。
“这几天怎么没来玩?”
邵女一个人在店里也很闷,小草来玩还能和她聊聊天,这几天了都没见小草,邵女还有点担心。
小草背着孩子坐下,叹了口气,“狗蛋生病了,就没来。”
“怎么了?”邵女赶紧过去看一眼,狗蛋趴在她妈身上,睡着。
“天一冷,感冒了。”小草眼底浓重,都是黑眼圈,“还一直发烧,这是自生下来,第一次生病。”
“孩子都是这样。前六个月几乎不会生病,过了半岁,就开始各种病痛出来了。”邵女摸了一下狗蛋的额头,“摸着不烧了。”
“前天就不烧了。”小草说,“又在家里歇了一天。今天还是有点流鼻涕。”
“不发烧就行,慢慢就好了,咱们大人得个感冒都要好多天才能好。”
“可老人不这么想啊。”小草连声感叹,她搓着自己的手背,“我婆婆要吓死了,一直骂我。说我没照顾好孩子。”
邵女明白怎么回事,小草的男人就是小时候发烧烧坏了,到现在还痴痴傻傻的,看到狗蛋发烧,那婆婆肯定坐不住。
“那你和她说,以后这样的小灾小病的少不了,不能每次都骂你啊,要不然,你把狗蛋给她,让她看着。”邵女说。
小草转头看一眼狗蛋,半天才说:“我,我不舍得。”
自己生下的娃,自己养大的,一天天一夜夜的,怎么舍得交给别人。
“这样。”邵女看着小草,见她一脸疲态,“我后面安了张床,我看狗蛋也睡着了,你把狗蛋放床上吧,让他躺着睡,比你背着舒服。”
小草有点犹豫,看看自己身上,又瞧瞧狗蛋的衣服,怯生生问:“行吗?”
“那有什么不行的。”邵女带着小草进去,把狗蛋从她背上放下来,躺在床上,又给加了一个被子,狗蛋舒服的蹬了好几下腿。
“你看,他都知道这样睡舒服。”邵女看着小草说,“要不,你也睡一会儿吧,是不是好几天没睡了?”
“我不困。”小草立刻说,“和姐说说话,我就不累了。”
两人说着,走到前面,都坐下了。
“这几天狗蛋生病,衣服样子我没来得及剪,今天晚上就能剪了。”
“没事,又不着急,还得几个月生呢。”
“不,姐,你别大意,这多胞胎没有按时生的,我见过一个,我老家的大姨,就是生的双胞胎,还不到八个月就生了。我听人家说,双生子都撑不到足月,别说你还三个了。”
关于这件事,市医院的医生也和邵女说过,说孩子可能得不到足月就要生,一般37周左右就要密切关注了。
“不过姐你别担心。好人都有好报,你人好看心又善,孩子肯定没事。”
邵女听了,笑了笑,“说我好的,也就你了。”
小草坐在柜台外面,离小卖部的门近,远远的就看见一个人走来。
她看得直了眼,连连说:“姐,那人穿的衣服真好看,跟仙女一样。”
邵女也往外瞧了一眼,没看见,她坐的位置不对着门,便说:“是吗。对了,你得空也去一趟百货公司,去看看那里的衣服,都很时髦。”
“嗐,我一个乡下人去哪里干什么。”小草羞怯的低下头,“不过,我想什么时候去看个电影,我还没去过电影院呢。”
小草这么说,邵女也想起自己好久不去电影院了,上次去看电影,还是和德福刚结婚没多久,两人一起去看的电影。
这么多年了,一直为生存奔波,再也没去过电影院。
“是啊,我也好久不去了。”邵女喃喃道,“那等着我生了,咱俩一起去看。”
“行啊!”小草十分兴奋,“我最想去的就是电影院,还有图书馆。听说咱们图书馆里什么书都有,我可想去看看。”
小草说完,又低下了头,双手绞着衣裳,“我这么说,姐肯定笑我,还想去图书馆呢,字都不认得。”
“不认字可以学嘛。”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像平地惊雷一般,在一旁炸起。
她的声音婉转,说话的时候带着尾调,不似一般本地人直截了当的结尾,一句话,被她念的抑扬顿挫,颇有些戏文里的腔调。
小草自然是不认识来人,一双眼睛瞪圆了,看着对方,喃喃说:“刚刚的仙女竟然来了。”
仙女不是别人正是安欣。
她本就娇小,已然深秋,却穿了一条裙子,裙子到膝盖,蜻蜓翅膀一样薄而透明,里面穿了一条健美裤,裙子外面又加了一件米色的风衣。
不用说小草没见过这种穿法,就连一向以时髦自居的魏橙花,也没有见到过。
整个城市里,也只有小香港美发屋的祁老板,才能与之媲美。
可两人却又是不同风格。
一个十分贵气,不管穿什么,都能穿出雍容华贵的意思。
一个就十分媚气,就连衣衫角都流淌着我见犹怜。
这个时候阳光已经不那么刺眼了,而且今天还是阴天。
安欣依然戴着一副墨镜,她把墨镜摘下来,看着邵女,笑了:“不好意思,我不请自来了。”
邵女怎么都没想到是安欣,她面上笑容未减:“开店迎客,谁来都是欢迎。”
安欣手里拿着墨镜,悠闲把玩着墨镜腿,长长的烫发已经垂了下来,盖住了她半边的脸,再扬起来,就问:“小卖部也开了一段时间了,怎么样,生意好吗?”
“肯定和你们国际公司没得比。”邵女笑了笑,“我们就是糊口,能吃饱饭,就知足了。”
“哎,看你说的。就跟谁不是糊口一样。”安欣四处打量一遍小店,“上次来没有进来,这么一看,店里还干净。”
她又看了柜台,见孩子喜欢的东西都摆在了下面,伸手就能够着,日常使用频率最高的也放在了货架最容易拿到、最显眼的地方,便说:“没想到你还很有生意头脑。”
“怎么会。”邵女谦虚道,“我们这就是一个小卖部。卖的都是日常用的,谈不上是生意。”
“不管大生意,小生意,都是生意。”安欣说着,转眼看向一直盯着她的小草。
她一转头,小草的脸唰一下就红了,连忙垂下头。
“刚刚我听你说想去图书馆看书。想去就去啊,那么简单。图书馆什么书都有。”安欣又道:“不识字也可以学啊,现在学就来的及。”
“嗯嗯,好好。”小草唯唯诺诺的答应了,却发现安欣并没有看自己。
安欣说着话,眼睛就没离开过邵女。
怎么说呢,她看邵女的时候,和看别人的时候,一点都不一样。
不管看向谁,小草觉得面前这女人都是不屑的,好像和你搭话都是在抬举你,能快速结束战斗就尽快结束,省的耽误她的时间。可她看邵女的时候,眼睛里放出的光芒,怎么说呢,小草一直在想,那种感觉似曾相识。
邵女坐在圈椅里,指一下旁边的凳子说:“请坐吧,我不能陪着站,太累了,这肚子不允许。”
安欣摇摇头,没有坐,倒是转向小草。
她用一种说不上来的目光看小草,小草犹疑了一下,立刻就懂了。
“姐,我进去看看狗蛋,你们聊。”
小草匆匆走进隔间,单独留下两人。
小草进去了,邵女便说:“现在可以说了。”
安欣笑了笑,手摸进手提包,拿出来几盘磁带。
磁带放在柜台上,然后拿出一盘,自己看了起来。
她一双眼睛好像在看什么宝贝一样,看了几秒钟才说:“这是邓丽君的。”
邵女也听过歌,德凤屋里有几盘磁带,橙花屋里更多。
两人没事就在家里放歌听,什么歌曲都有。邵女每次也都能跟着听一听。
她自然知道邓丽君。
“这是刘文正的。”
安欣把磁带摆在邵女跟前,“这些都是我们公司的货品,我想看看能不能拿到你们小卖部来卖。”
邵女看着安欣,拿起一盘磁带,问:“只有磁带?”
邵女虽然不太懂,但是不知道听德柱说了多少次了。前两天德柱还说起,路边上有卖录音机的,搞得像特.务在接头。
邵女当时还不明白,问他为什么。
德柱就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现在不管没什么,都很困难。凭票供应,排多久的队也不知道能不能轮到。下一次再有货,又不知道什么时候。
然后各种家电、代步工具的走.私,便层出不穷。
德柱虽然不明白其中到底是怎么操作的,可他知道,大部分货物都来自南方一个港口,那些摩托车十分畅销,刚刚下船,就被人抢走了。转手一卖,涨个四五倍不是问题。
这其中最火爆的就是摩托车、电视机、然后就是录像机和录音机了。
当然,这些你都有钱买了,还差钱买磁带?
在街头个四喇叭手提录音机,就直接送你两盘磁带。随便挑。
德柱把这些都告诉了邵女,邵女自然也就知道,安欣这次来,不仅仅是想让她代销磁带。
肯定还有别的货。
而且那些才是大头。
安欣微微一滞,没想到邵女竟然懂这些。
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又回到原来的调子上,“你还想卖别的?”
邵女也笑了,看着安欣,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道:“我是害怕你们有别的。”
安欣一下就明白了,这是聪明人之间的对话,不需要再往下说了。
邵女的意思很明白,不会和他们合作。
哪怕你这磁带是可以摆在台面上卖的,你有其他上不了台面的,我也不会和你们合作。
安欣微微一笑,“好,我明白了。”
邵女也看着她,“嗯。”
两人就不用再多说什么了,安欣拿起她的墨镜重新戴上。
“那打扰了。回见。”
“好,我就不送了。”
安欣刚走,邵女突然看见柜台上的几盘磁带,立刻叫安欣:“磁带没拿。”
安欣摆摆手,“不要了,你扔了吧。”
安欣一走,小草也从后面走了出来。
她看着安欣离开,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大城市真好。
小草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触。
她在老家的时候,见到的都是同一种女人。
面朝黄土背朝天。
可到了这里,她见的都是不同的女人。
有像邵萍那么温柔漂亮的,有魏橙花那么时髦的,还有安欣这样与众不同的。
至于她最喜欢的,还是眼前的邵女。
邵女看向小草的时候,见她又陷入了沉思中。
小草的目光还追随着安欣的步伐。
“是不是很漂亮?”邵女笑着问。
小草凝视了安欣很久,才说:“刚刚她看你的时候,我总觉得那种眼神很熟悉,但我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
小草转过头,看向邵女,“你们俩是不一样的。我觉得你比她漂亮多了,而且,还有一股英气在。”
邵女摸摸自己的头发,“你是说我的头发短吧。”
“不是。”小草很确定,“我还没见过怀孕的女人像你这么漂亮的。你不但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妈妈,你给我的感觉和刚刚那人给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姐,我和你说句话,你不要生气。”
“你说。”邵女道。
小草想了想,斟酌了下用词,“姐,你知道吗,我很小的时候,见过一次狼,野狼。”
“那时候我跟着我爸出门,大冬天,都是雪。回家的时候迷了路,只能硬着头皮走。天已经黑了,周围连个人家都没有。”
“我就看见远远的,一对什么东西在亮。我正想问,就被我爸捂住了嘴。”
“我看见了它,它也看见了我。”
“那个感觉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很冷,比什么都没吃,困在雪地里还冷。”
“我觉得,刚刚那个女人看你的眼神,就是那头狼,和狼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样。”
邵女听着,只觉得头皮上方好像炸开了一样,倏地一下,麻了起来。
“姐。”
小草看着邵女的脸色,立刻问:“姐,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邵女微微笑了一下,“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姐,你不知道,我和我爸回到家,后来才知道,那狼是一只掉队的狼,不知道为什么,狼群容不下他。他就自己到处游荡。”
“反正我是忘不了,太吓人了。”
邵女听了,恍惚一下。
“这是什么磁带?”张德凤和魏橙花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一进来就看见柜台上的磁带。
张德凤已经拿了一盘,看到后立刻说:“是邓丽君的。大嫂,你从哪里搞到的?这磁带可不好买。”
邵女已经回过神,瞧着德凤,“你们喜欢的话,就拿去听吧。”
“真的?”张德凤立刻一下子把所有的磁带都收走了,一张也没留下。
魏橙花在一旁气得直喊:“你给我一盘啊,那么多呢,怎么都拿走啊。”
魏橙花喊完了,又转回神,想起自己来干什么的了,对邵女道:“大嫂,再给我五毛钱的果丹皮。”
邵女吃惊看她:“之前的都吃完了?”
魏橙花不好意思了,“一会儿就吃完了,一块也没留。”
邵女便指指柜台,“你自己拿吧。多拿几个。”
魏橙花愉快的嗯一声,把五毛钱塞钱箱里,从下面拿了几个果丹皮,宝贝一样都放进口袋里,笑着对邵女说:“大嫂,你的果丹皮是不是都要被我买完了?”
邵女看着她,正要说话,就听到外面有人喊,“山楂,山楂,谁买山楂。”
第44章 老厉害
魏橙花还没把果丹皮焐热, 听到外面喊山楂,就跑了出去。
她跑到门口了,又折回来, 笑嘻嘻的找邵女。
“大嫂, 我刚刚就拿了五毛钱买果丹皮, 能先借点钱, 买山楂不?我一会儿回去拿钱就还你。”
邵女指指钱箱, “去拿。”
魏橙花拿了一块钱, 又给邵女看了一眼, 立刻往外冲。
她回来的时候, 用外套兜着,看得邵女和小草都傻了眼。
“来来吃山楂。”魏橙花招呼她俩。
邵女摇头,表示自己吃不了这么酸的。
小草也连忙拒绝,说自己在家里的时候, 饿了就漫山遍野找果子,现在看见这些东西, 就反胃。
魏橙花十分不理解, 低头看一眼山楂就要流口水, “多好吃啊, 一点都不算。”
她兜着山楂往自己卧房走,把山楂放筐子了, 也不洗了,拿纸一擦就开始吃。一连吃了几个,又把口袋里的果丹皮放进筐子里, 完美做成一个组合,又吃了两个,这才心满意足的拿出钱去还给邵女。
等德柱晚上下了班, 打开门看见一筐子山楂,立刻就忍不住只咽口水。
忍不了,得多酸啊。
“你这样吃行吗?”德柱把外套脱了,看着魏橙花吃的津津有味,桌上已经放着很多山楂核,就替她胃酸。
“咋不行了。”魏橙花满不在乎,“不知道为啥,我就爱吃这个。”
“以前也没见你多喜欢啊。”张德柱顺势往床上一躺,这一天天的,快把他给累死了。
可累着也开心。
谁让他现在长脸了呢。
工厂最近搞技术大比拼,全厂都要参加。他们煤厂主要就是采煤,用的机器最多。比拼也是比拼机械操作还有维修。
本来这俩他都不会的,可跟他哥跑了这两个多月,什么都明白了。
他哥腿上有伤,事事都要吩咐他去做,一点一滴教起来的,又要他自己动手,这下实践也有了。
技术比拼大会前,大家就都来找他问问题,德柱神气地坐在厂子中间,一一给大家解答。
厂子里绝大多数工人要么只懂自己的专业,要么就什么都不懂,像他这样的,各个方面都懂的,还真的不多。
累就累吧,从来没这么开心过。没这么满足过。
厂长在旁边看见,也不让他参加比拼了,直接升级做裁判,和德福一起。
两兄弟又被推到一个新高度,德柱觉得大家看他,都要仰视。
这种感觉真好。
可他哥今天又提了要去矿上。
还是当着厂长的面提的。
厂长没说什么,只是看着比拼大会。
可张德柱看出来了,虽然没表态,但不代表是默认,因为厂长脸色很不咋地。十分明显的,不想让大哥去。
不让他去就是对的。
德柱觉得他哥太傻了,去矿上有什么好的?
技术部主任长年在北京治病,大约是不会再回来了,就算回来,这一摊子也搞不定了。
自己在这里待下去,说不好,就升官了。有主任这个头衔,还要什么小队长?
真是没远见!
而且哪个厂子不都是技术上最吃香?说不好过几年,也像汪子康一样,弄个厂长当当。
张德柱就觉得,自己这大哥,最不好的一点就是,没有野心。
“你乐什么呢?”魏橙花吃着山楂,看见张德柱躺在床上,自己直乐,也不知道乐个什么劲。
“我乐了吗?”张德柱瞥她一眼,“扔给我个果丹皮。”
“你不是嫌酸嘛。”魏橙花给他扔了一个。
“果丹皮也甜啊,那个山楂是真的不敢吃。”张德柱接过来,打开果丹皮。
“哎,我给你说。今天德凤主动帮大嫂看店了。”魏橙花看着德柱道。
“看呗。一家人的事,什么帮不帮的,大嫂对她又不差。”
“不是,你听我说啊,你觉得她有那么勤快,去帮忙看店?她看完店来找我了,给我说了棉纺厂招工的事。”
魏橙花就觉得张德凤的嘴,真是个大漏勺。
什么都说。
这事半撇都没成呢,她就对橙花说了。
而且说完还告诉橙花,千万别告诉别人,还是没影的事。
自己知道没影,却跑来说。魏橙花觉得张德凤是故意的,故意来刺激她,嘲笑她给她介绍的工作。
“人家让她去了?”张德柱问。
“没有。”魏橙花立刻道,“都没提呢,她就跑来我这里张扬了。哼,我看她啊,白搭。”
张德柱皱皱眉,“还没定呢,就开始胡说八道。真不把你当外人。”
魏橙花听了,双眉一蹙,顺手拿起一个山楂,就朝张德柱扔过去。
可张德柱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一般,早就伸出手,一下接住了。
接住了就咬一口,酸的啊,整个脸的五官都扭在了一起。
“天啊,就这,你还能吃那么多?”张德柱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连口水带山楂全都吐了出来。
魏橙花看着他就想笑,“活该!”
“啊,对了,明天中午去我妈家一趟啊。”
“干啥?”张德柱又重新躺回去,“我不一定有空,最近厂子里很忙。”
“你不去拉倒。”魏橙花说,“今天你妈给炖了牛骨棒,就炖了一点,说是给大嫂吃的。我在一旁馋的啊,想吃我妈炖的肉了。”
“哦。”张德柱不以为意,丝毫没听出橙花对她妈的不满,一翻身,转过去,擦他的收音机去了。
“我和你说话你听见了没?”魏橙花这次拿起吃剩的山楂核丢过去。
那核小小的,砸在身上都没感觉,张德柱自然不理她,半天才说:“你想去去呗。这还用给我说?”
“你,你气死我了!”魏橙花叉腰站起来,“明天你不许去我家!你妈炖牛骨棒没我的,我妈炖的肉你也不许吃!”
这俩人过日子永远就像小孩子过家家,说起话也是一样。又因为同龄且是同学,在一起的时间那么长,虽然结婚刚一年,可彼此太熟悉了,完全没有其他小两口之间的磨合。早就在多少年前就磨合好的,结婚后完全跳过了这一步。
而张家另一对儿,结婚那么多年,依然在磨合中。
张德福觉得他认识的邵女,小时候是一个样子,长大了是一个样子,结婚前是一个样子,生了孩子后又变了。
至于现在,怀了三胞胎,和之前又不一样了。
张德福有时候就觉得不可思议,尤其是每天晚上,东东睡着后,邵女再累也要坐在长桌前看一会儿书,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张德福站在门口,往里看着,看了一会儿,邵女依旧没发现他回来了。这才走进去。
“看的什么书,这么认真?”德福走到邵女跟前,开口问。
邵女没听到德福回来,猛的一个声音,吓得她手一颤,抬头看见德福,才说:“你怎么才回来?”
“又过了一遍比拼大会的流程,然后总结了一下这两天的情况,就回来晚了。”德福压低声音,指指床上的东东,“睡着了已经,怎么用嘴呼吸,呼噜噜的。”
“鼻子不通气。”邵女说,“好像有点着凉。今天咱妈去接她放学,老师说班里好多孩子都感冒了。”
“估计彼此传染的。”德福说,“要不然明天我带去医院?”
“不用。”邵女瞧着睡熟的东东,“晚上睡前德柱给端的水,让她泡脚,泡了大半小时,都出汗了。泡完穿上袜子,鼻子就通气了。”
“明天看看吧,只要不发烧,不用上医院。过几天就好了。”
“行。”德福说着看一眼邵女手里拿着的书,牛虻。
“好看吗?”德福问。
“好看。”邵女笑了,“都是德凤在图书馆借的。”
德福站起来,要去厨房找点吃的,这么晚了他还没吃饭,便拄着拐杖往外走。
邵女连忙问他要做什么,德福说不用她管,歇着吧。
这事如果换在德柱两口身上,德柱肯定会躺在床上,拿脚戳戳橙花,让橙花给她搞点吃的去。
可在德福这里,他做不到。
他习惯了,什么事都不麻烦别人,哪怕是枕边人。而且现在邵女身子也不方便。
德福出了门,翟明翠那屋已经关了灯,德柱屋里还亮着。德福从他窗口经过,就能听到里面小两口在吵吵闹闹。
“大哥,是你吗?”德柱一个起身,坐了起来。
“嗯。”
德福打开厨房的灯,德柱也溜了进来。
德柱穿着背心睡得,这一会儿从被窝里出来,披了件外套,看着他哥问:“怎么了,没吃饭呢还?”
德福笑了笑,“可不是。”
“食堂也不给你们准备点饭?”
“备是备了,去晚了,没了。”张德福掀开馍筐,就看见里面有剩下的馒头,虽然已经冷透了。
他拿起一个馒头,去橱柜里找咸菜就着吃一点。
德柱赶快过去,把馒头抢过来,“干啥呢这是,吃凉馒头?忘了东东吃凉馒头进医院的事?”
“我又不是小孩,没事。”
“别,家里有挂面,我给你煮一碗。”
“算了。”德福嫌麻烦,“我就垫一垫就可以。”
“我也吃。”张德柱搓搓手,“叫我看看咱们把鸡蛋藏哪里了,咱们磕俩鸡蛋。”
张德福见德柱也要吃,也不拦着了,便说:“在下面呢,报纸盖着呢。”
德柱听了,立刻掀开报纸,果然,鸡蛋就在下面。
“嗐,你看你天天不在家,还啥都比我清楚。”德柱笑着道。
“你怎么不说你啥心都不操?”
“大哥,你们干啥呢?”魏橙花探出一个头,看见德柱手里拿着两个鸡蛋。
“我们煮面吃。怎么了?”德柱看橙花。
橙花就觉得自己肚子咕噜噜一阵叫,“我,我也想吃。”
“你也饿了?”德柱白她一眼。
德福拿拐杖在德柱屁股上敲了一下,“你反正做了,就一起做了吧。”
“行吧。”德柱又摸了两个鸡蛋。
“咋又两?”德福问。
“她都饿了,我大嫂肚子里三个孩子呢,肯定也饿了,一人一个鸡蛋吧。”德柱笑着说。
“行。”德福看橙花,“橙花,你去叫一下你大嫂吧。让她也来吃点。”
张德柱别的不行,却是个吃货。是个吃东西的行家,嘴刁,会吃也爱研究,一碗面做的就和别人的不一样。
邵女第一次吃德柱做的面,没想到他竟然能把面做成这个味道。
很清新。
一碗面能吃出清新的感觉,也是奇了怪了。
一个荷包蛋,一缕白面条,上面撒了点葱花和香菜,滴上了香油。四个人吃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说话,连旁边的人都不带看的,一门心思吃自己的,舍不得放下筷子,更舍不得用说话占住嘴。
“没想到,德柱,你还有这一手!”邵女吃完,把空碗放在桌子上,“你看,我连汤都喝的一滴不剩。”
张德柱早就吃完了,抱着手臂看大家吃面,看的也是心满意足。
“好吃吧。”德柱说,“这面,是我在一个同学家吃过。他爸是大厨,专门在部队给首长做饭的,说那首长是北方人,别的不喜欢,就喜欢面条,恨不得一天三顿吃面条。他爸就练成了做面条的好功夫,只要你敢一天三顿吃,我就敢一天三顿做,还不带重样的。我去吃过一次,特意学了这一招。”
魏橙花坐在一旁看他一本正经地吹,等德柱吹完了,就立刻揭老底:“大哥大嫂,你们别听他的。什么首长,什么一天三顿面条。是他有次去我姥姥家串门,吃了我舅舅做的面条,然后跟着学了一下怎么做的。”
“你看你,我刚说完一个传奇故事,你就给揭穿了!”
吃完面,邵女主动要洗碗。张德柱推着他哥他嫂,硬是推出了门,“你看你俩,像能洗碗的人吗,你们去睡,我和橙花洗。”
等邵女德福走了,张德柱和魏橙花两人大眼瞪小眼,彼此看对方,谁也不先动手。
德柱突然说:“你知不知道,我从小就有一个毛病。”
橙花觉得不对劲,“什么毛病?”
“就是一吃饭就困。这一会儿啊,困得睁不开眼了。不行,我要去睡了,这碗,你慢慢刷,别着急啊。”德柱说完,像个泥鳅一样溜了出去。
刷碗两人小组刚刚成立,就土崩瓦解了,剩下了魏橙花同志单线作战。
第二天一早,翟明翠起来,给东东炒鸡蛋。
昨天晚上,翟明翠听到隔壁东东开始咳嗽了,虽然咳地不算严重,可怕是今天白天又要加重。
翟明翠老家有个偏方,咳嗽就吃糖炒鸡蛋,吃个两次就好了。
她早晨起来给东东做炒鸡蛋,蹲到碗柜下面摸鸡蛋,一摸,就觉得数量不对。
掀开报纸,翟明翠看一眼里面,就剩三个了。
昨天还有好几个。
她想了个遍,也不知道这鸡蛋跑哪里去了,可没心思管,先拿出来一个给东东炒。
张东东吃着糖炒鸡蛋又甜又香,高兴死了,吃到最后,又赶紧咳嗽两声,然后看向她奶奶。
翟明翠苦笑不得,看着东东,道:“再咳嗽也没有了,到晚上睡前再吃一次。”
张东东立刻说好,舔舔嘴唇,“真香。”
把东东送到学校,翟明翠赶紧回来,叫德柱。
张德柱睡眼惺忪的,站在碗柜前,不可思议问他妈:“你说啥?你把肉藏柜子顶上了?”
“是。”翟明翠催他,“快点,快点给我端下来。”
张德柱站在凳子上把锅从上面端下来,满满一锅大骨头,都卤好了,又放了一夜,此刻都油光鲜亮的躺在大锅里。
张德柱张大了嘴巴看着牛骨棒们,“妈,你怎么不早说有肉啊。”
“早说干什么?又不是给你们吃的。”翟明翠走过去,站在张德柱前面,生怕他把口水滴进锅里,“一会儿你推上车,跟我走一趟。”
“去哪?”德柱立刻问。
“你跟着走就是了。”
张德柱没想到他妈说的跟着走,竟然还有德凤。
他难得见这妹妹上晚班还起那么早,好像又一番打扮,跟往常不一样。
“你们去哪儿?”张德柱小声问德凤,“相亲吗?现在相亲还兴自己带饭的?”
“去去去。”张德凤用力给他哥一个大白眼,“你巴不得我今天就嫁出去,是不是?”
“你看,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吧。”张德柱嬉皮笑脸的,看后面一锅肉,就馋,想着昨天晚上如果知道有这大骨头,放进面里,再加点肉汤,面条又是一番滋味。
一直到了邵萍家,张德柱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只知道这里是大嫂她姐家,不知道端着这一大盆骨头是来干啥的。
邵萍也看懵了,她原本准备好要去上班的,没想到被这一锅牛骨棒堵家里了,不知道翟明翠要干啥。
“婶儿,你怎么拿这么多啊。”邵萍看着,“这得吃多久才能吃完?”
“我知道你腰不好,都给你卤好了,昨天炖了大半天呢。又泡了一夜,现在肯定入味了。”翟明翠笑着说:“你上班忙,汪厂长上班更忙,我本想给你直接送大骨头的,可一想,送了你再没时间做,就不给你找麻烦了,做好了送来的。你也尝尝婶儿的手艺。”
邵萍已经千回百转了,闹不清对方是什么意思。
“你看,你又给做衣服,又给帮忙的。”翟明翠说,“对我大儿媳妇是真的好。这就不说了,亲姐妹亲到这份上,也没有几个。”
“婶儿,你看你说的,邵女是我妹妹,都是应该应分的。”
“妈,大姐还给东东买了衣服,和书包。”德凤在一旁提醒。
“对对,你看,就是,看我这记性,没我闺女好。”
邵萍看着德凤,这小姑娘第一次来自己家,以前从来没来过,偶尔来找邵女,也是在门口叫一声,没进来过。今天倒是进来了,好像还化了妆,很精神。
“德凤今天没上班?”邵萍问,“我听说你在电影院了,是不是?”
“我今天是晚班,”德凤笑了笑,“下午四点才接班呢。”
翟明翠在两人说话的空闲,四处看了看,见除了邵萍,没别的人了,就问:“乐眉爸爸不在啊?”
“上班去了。”邵萍说,“先送乐眉上学,再去上班,走了有一会儿了。”
“哦,对对。”翟明翠道,“看我这记性,乐眉还要上学呢。真是,孩子上学不能耽误。”
“婶儿,你什么事你就直说,一家人,千万别客气。”邵萍知道翟明翠这一趟不是白来的,想着自己上班也快迟到了,就赶紧问。
“你看,我都说了没事了。”翟明翠立刻站起来,然后去拉德凤,“我们走了啊,你快点收拾一下上班去吧,千万别晚了。”
德凤一脸诧异,看着她妈,意思是真的要走,啥也不说就走了?
翟明翠给德凤使个眼色,德凤也站起来,“是,大姐,你去上班吧。”
“真的没事?”邵萍问。
“没事没事。”
回去的路上,德凤不明白,追着翟明翠问:“妈,你怎么不说上班的事啊,就这么回来了?”
“傻孩子,哪里有第一次去就挑明的?咱们一说,那骨头也不要了,怎么办?先过了明天,等他们把骨头吃了,我在让你大嫂去说。这事啊,准就成了。”
德凤想了想,觉得她妈真行,老谋深算,竖起大拇指一个劲的夸:“妈,你真厉害!”
德凤觉得她妈老厉害了,邵萍心里一整天都七上八下的,下午下了班先去接乐眉,然后就回了娘家。
因为她想了一整天,实在觉得自己和翟明翠没什么直接的利害关系,翟明翠说的那些理由,都不是理由,自己当大姨的,给东东买东西无所厚非,都是应该的,那翟明翠是冲谁来的?
邵萍怎么想都没想到汪子康身上,心里别扭着,就觉得肯定是和她妈黄静有关。
是不是这几天她上班忙没回娘家,她妈又闹什么幺蛾子了,自己妹妹瞒着不说,翟明翠是替她妹妹来的?
邵萍带着乐眉就回了娘家,还没进门,听到里面一阵喧杂。
乐眉跳下车就喊姥姥我来了,里面的人没听见,乱做一团。
第45章 什么都说
“亲娘哎, 你在我家还那么厉害,你欺负我男人不在家是不是?”黄静头发乱糟糟的站在堂屋,用来固定头发的发夹都飞到了眉毛上, 正跳着脚骂人。
撒了一地的纸牌, 黑白色的长条, 正面反面胡乱铺了一地。
还有几张毛票和硬币, 凌乱扔在地上。
邵萍拉住乐眉, 不让她进去, 站在门口看。
站在黄静对面的, 正是她的牌搭子小红妈。两人一起多年邻居, 最爱搬弄别人的是非,坐在一起时,东家长西家短的,那嘴就没停过。这一块住的人是深受其苦, 可敢怒不敢言,两人在一起的时候, 战斗力就不是一般的强。
可没想到, 两人也有打起来的时候。
“怎么, 在你家你就厉害了?也不撒泡尿看看你的德性!给你儿子说个对象怎么了, 二婚怎么了!你家老大不就嫁了二婚?闺女可以,儿子就不行?”小红妈毫不示弱, 跳起来指着骂黄静。
邵萍怎么都没想到会提到自己,烦躁的厉害。
正要走,乐眉就看着她问:“妈, 二婚是什么意思?”
邵萍拽着乐眉,还没转身,就被一个人用力拉住了。
“老大, 你来的正好,你说说,嫁给二婚的怎么了?你不就是因为嫁给了二婚,才当上了厂长夫人?嫁给二婚不好吗?看把你妈给厉害的!”小红妈用力拽着邵萍,不让她走。
“你给我撒开,撒开!”黄静冲出来,用力去掰小红妈的手,其他的两个牌搭子也跑了出来,试图分开两人。
都劝道:“别吵了,行了,当着孩子的面,别吵了。”
“我说的哪里不对?让你家老大说!”小红妈不饶人,个头比黄静也高一些,人胖乎一些,就十分厉害,觉得就算打起来,坐下也能把黄静给压趴下了,丝毫不怵,两人又要打一架的姿态。
“行了行了,小红妈,别说了。人家闺女都来了,还有小的,你那嘴啊,别再说了。”两个牌搭子用力拽小红妈,死命往外拽。
小红妈被拽的松开了邵萍,恨恨道:“我走,你们别拽我。”
她用力一甩,拉着她的两个人都被甩开了,就见小红妈气冲冲往里跑。
还以为她干什么去了,结果是去捡钱了。地上几张一毛的钱,还有硬币,一个不少的装进自己口袋。
走的时候气哼哼,指着黄静道:“以后别让我看见你!”
黄静用力吐了一口口水,“滚!”
剩下的那两个牌搭子也走了,走的时候看邵萍一眼,都讪讪的,十分不好意思。
邵萍已经气结,握着乐眉的手,一直在发抖。
她妈却丝毫没有在意邵萍的感受,在三个人走了之后,拿一个马扎坐下,喘匀了气,就开始骂。
“这个不要脸的,真不要脸!给邵兵介绍对象,说个二婚的,说什么有房子,有房子了不起啊。我们家邵兵是司机,早晚都要分房子!他的厂长就是他姐夫,不分给谁也会有他的份!多管的闲事!什么人都往我家塞,怎么?我家的孩子,个个都要找二婚的?”
“妈!”邵萍实在忍无可忍,“你够了!”
黄静怎么也没想到邵萍这里也会爆发,被吼过了还不明白是咋回事,呆站了几秒钟,立刻就红了脸,骂道:“你要死啊,叫什么叫!”
“养闺女有什么用?来了看着自己的妈挨打挨骂,就在那里看着?我养的好闺女啊!”
黄静气不顺,这下矛头对准了邵萍,想着自己儿子反正当上司机了,还是正式工,再也不用看邵萍的脸色了,长久积攒起来的不顺,一口气说了出来。
“妈妈。”乐眉在一旁吓的脸发青,晃了晃邵萍的手,“妈妈,你别和姥姥吵,咱们,咱们走吧。”
邵萍盯着黄静,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要流出来了,强忍着,拉上乐眉说:“走,乐眉,咱们回家。”
“你不准走!”黄静叫起来,“你现在走,我就跟到你家里去骂!你委屈了?你委屈什么?嫁给汪子康哪里不好了?”
“我没说不好!”邵萍委屈的眼泪留下来,深深浅浅的,划过两条痕。
“我没说不好,”她喃喃道,“可,又有什么好?”
“啥,又有什么好?”黄静觉得自己这老大也是疯魔了,“谁有你住的房子大?谁有你的钱多?谁像你一样,一家三口住一起,不需要和公婆住?谁有和你一样,出门还有小汽车坐?你还嫁的不好?老大啊,你不能坏了良心,当初结婚,是你点头同意了的。”
是的,邵萍是点头了。
那时候邵萍还是邵月亮,谁都知道她漂亮。平时一大群人出去,大家看的也都是她。
邵萍那时候还喜欢看书,和小姐妹去图书馆,偶尔遇到来借书的汪子康。
汪子康当时还是普通的工人,时间空下来的时候,就去看书。
排解他这些年的寂寞和无奈。
翻着书的时候,汪子康时常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其实也什么都没看进去,只是喜欢那里的气氛,还有自己有借口逃离不愿意面对的家。
也不知道怎么了,他总是有意无意的能看到邵萍,小姑娘好像刚刚下班,还穿着工作服,来借书的时候,总是笑着。
一个年轻的姑娘,一个可以光照整个世界的月亮。
她那么好看,又温柔。汪子康就看的着迷了。
两人后来因为经常在图书馆碰面,变成了熟悉的陌生人。直到有一天,有人给汪子康介绍对象。
汪子康本想说不用,他还不想再娶。
可没想到来人竟然是邵萍。
邵萍那天是被她妈说的烦了,感觉耳朵要出茧子了,不去这一趟,是过不了关的。
她就想着,就见一面吧,能有什么。
回家也能交个差。
没想到两人见面,就笑了。
原来是你。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世界。
它很大,大到你想偶遇某个人,可能一辈子也遇不到。
它又很小,小到你十分抵触地来了,却发现对方是你见过、却没机会结交的人。
邵萍见过很多次汪子康,每次见到他,都觉得这人很与众不同。
他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文文弱弱地,有一股书生意气。和他身上的靛蓝色工装十分违和。你看他的眼睛,会觉得十分明朗,可在他把目光投向阴影的时候,一股忧郁又会陡然出现,一发不可收拾。
两人决定先做朋友,应该比什么都好。
直到黄静催邵萍继续相亲嫁人,汪子康知道了,说,要不咱们结婚吧。
属于邵萍的那一束月光终于倾泻在自己身上。
可她不知道,她本就是月亮。
不需要任何外物的加持。
她做好了做女人的准备。
做好了做妻子的准备。
做好了做儿媳的准备。
却独独没有做好当后妈的准备。
她以为只要真心,就可以换回真心。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可这个世界,远在她的认知范围之外。
“妈妈。”乐眉晃了晃邵萍的手,抬着脸看她,“妈妈,咱们还走吗?”
“走。”邵萍从回忆中缓回神,看着小小的乐眉。
一个新的月亮在成长,不管怎么样,邵萍都不会让乐眉变成第二个自己。
邵萍拉着乐眉往外走,黄静在后面依然不依不饶。
“你说走就走啊,家里这一大摊子你也不收拾?你让你妈累死啊?”
有这么一个妈,邵萍都不知道要去哪里说去。和谁说谁会相信?就算给你安慰又能怎样?过后还是要重新面对,难道还真的能就这么抛弃了她,再也不联系了?
这种话当妈的说得,孩子却总也说不出口。
邵萍心里堵得慌。
把乐眉抱上自行车,一转弯,就看见了邵兵。
邵兵骑着自行车,晃晃悠悠地回来了。
远远就看见了邵萍,赶紧骑快了些,快到了,又把烟吐了,不敢当着他姐的面抽,怕被骂。
“怎么走了?在家里吃饭吧。”邵兵说。
“不了。”邵萍摇摇头,看着他:“你姐夫下班了吗?”
“没。”邵兵说,“他说有点事,不下班。”
“哦。”
邵萍早就习惯了,汪子康当上厂长后更少回家了,回家也是累的不行,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愿意动。
想到家里还有早晨东东奶奶送来的牛骨棒,邵萍就想着要不热一热给汪子康送过去。
“食堂晚饭吃什么你知道吗?”邵萍顺口问一句。
“啊?”邵兵摇头道:“大姐你要给姐夫送饭吗?别送别送,他也不在厂子。”
邵萍听了,微微皱起眉,“又开会去了?”
“是吧。”邵兵其实也不知道,他一个小兵,哪里对厂长的事情那么熟悉,都是靠猜的。
最近汪子康比以前还不爱说话了,整天忙的晕头转向的,停下来的时候就是闭上嘴歇着,想从他嘴里听见什么,难得很。
今天他还试着想问一下工厂招人的事,还没开口就被汪子康一脸的疲惫劝走了。
“好吧。”邵萍本来心情也不好,低头对乐眉说,“乐眉,妈妈给你买个烧饼,咱们回家热牛棒骨吃吧。”
原本很简单一句话,勾起了邵兵的馋虫,他立刻说:“大姐,要不我去买吧。”
邵萍看她弟弟一眼,明白他什么意思,又想着家里一片狼藉,这个时候邵兵回去,别说吃饭了,又得听黄静一通唠叨,便笑了笑,“行,你去吧。”
“那我跟着舅舅去。我要坐舅舅的自行车,舅舅骑的可快了。”乐眉从邵萍的车上跳下来,立刻上了邵兵的车。
翟明翠带着德凤回到家,自然十分开心,一桩事情办成,自己也能省点心。
她从后面看一眼邵女,见她正帮忙拿东西,有点重,翟明翠赶紧带着德凤进去了。
“德凤,快帮帮大嫂。”
德凤立刻去帮忙,让邵女歇着。
等客人走了,翟明翠终于开了话头。
“大儿媳妇,我和你说件事。”
邵女看出来了,婆婆这是有事。
而且事关德凤。
德凤又是帮忙看店,又是跑来帮忙的,这在以前,是没有的事。
而且以前就算是德凤要来,她婆婆也会悄悄拦着。
心疼自己的闺女,啥也不愿意让她干。
宁愿自己上。
“妈,你有事就说吧。”邵女道。
“嗯。是这样的。你也知道,德凤在电影院干,是临时工。大儿媳妇,我听你说话,觉得十分有道理。你看的比我这老人家长远,也明白更多的事。以前吧,我就想着让她给你帮帮忙,然后就嫁人了。现在想想,真是没脑子。不知道为孩子以后做打算。”
邵女听了,静静看着翟明翠,淡定听她继续说下去。
“咱不管电影院工作怎么样,可临时工总归是不好,人家说开除就开除了,你说是不是?”
邵女点点头,“那倒是。”
“所以,我也想她能找个正式的工作,好好干,干出个样子来,也对得起她死去的爸爸。”
翟明翠很少提及张成文,在张家,最困难的时候,她也没有提起过张成文,没有用这种事激励过孩子。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面对着张德凤,翟明翠突然就想哭。
张成文去世的时候,德福刚满十八岁。德凤,和现在的东东差不多。
甚至连死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的年龄,就这么没有了爸爸。
翟明翠护了她那么多年,因为总觉得自己欠她的。
德福德柱至少还在爸爸身边长大,还保留着对张成文的记忆。可对于张德凤来说,她的记忆是模糊的。如果没有张成文的照片,德凤早就忘记了张成文的模样。
“妈。”
张德凤突然就滚下了眼泪,她别过脸去,抹掉了眼泪,“妈,好好地,你说这些干什么!”
“哎,妈对不起你啊。”翟明翠低下头,心里难受的不得了。
她再抬起头,眼眶也红了,看着邵女,“大儿媳妇,我和你直说了就。你大姐夫那里的工厂在招工,因为当时招工的时候他们没有来得及报名额,现在又要招了,就想从落榜的人里面找。”
“是吗?”邵女看一眼德凤,明白什么意思了。
“我就想了,德凤现在这个工作不能丢,看能不能再去你姐夫那里活动一下,反正都是招工人,德凤这样的,读过书,也能去干活。”
“妈,这个我得先和你说一下,先不说德凤能不能去,棉纺厂的工作很累很苦的。我大姐不知道和我说了多少次了,我姐夫也是从工人熬出来的,以前上班的时候累的啊。”
“我知道,知道。”翟明翠立刻表态,“做工人哪里有不累的?刘大妈家闺女不是在造纸厂吗,每天累的下了班回到家,话都不说。妈都知道,也知道德凤是个什么性格,但是咱总要往好的想不是?再累也是正式工啊,有奔头,干好了,可能分房分宿舍。而且是个正式工,说出去也好找婆家。现在媒人也都挑这个。你说是不是,大儿媳妇。”
的确是这样。
介绍哪家的姑娘儿子,都是要先亮出工作的。国家厂子的正式工,那就是一个铁饭碗,饿不死,赶上厂子效益好的,工资高不说,福利也好。
各厂都有单身宿舍,结婚后可能分个小房子,生了孩子厂子给你管着,从托儿所到小学,都有配套建设,孩子上学的时候顺手一捎,下班的时候在带回家,啥也不用操心。
邵女看向德凤,见德凤正满眼期待地看着自己,便问:“你想去吗,德凤?”
德凤拼命地点头,“我想!”
她说完,又不忘表决心:“大嫂,我去了一定好好干,不怕苦,不怕累,什么都不怕。我一定不给你丢脸。”
“肯定不会给我丢脸。”邵女看着德凤道,“丢脸也是丢你自己的,和我没有关系,你说是不是?”
德凤脸红彤彤,点点头,“是。”
“对啊,你现在是大人了。做错了事,不会再有人说是你大人没有管好你了,只能说是你这个人怎么样。所以,你不会丢咱妈的脸,更不会丢我的脸,丢的是你自己的。当然,你做的好了,长脸,也是给你自己长的。对不对?”
德凤嗯一声,“对。”
“大儿媳妇,今天一早我就去你大姐家了。我买的牛骨棒,卤好泡了一夜,给你大姐送去了。但是我没说是去干什么的。你这样,能不能麻烦你去一趟,和你大姐说说,看能不能让德凤去上班。真的,她现在懂事多了,和以前不一样了。毕竟十七岁了,是个大姑娘了。”
一家人,谁都想着对方能好一些。德凤在电影院做临时工,真的不是长久之计,她稳定了,才能慢慢地有人来说亲,结婚。
邵女受托,却知道她姐夫的为人,便诚心诚意对翟明翠解释:“妈,我知道你也是为了德凤,为了这个家。不过,我倒是觉得,他们厂子既然需要人,要从落榜里面招人,那就有招到德凤的可能。咱们这么盲目去找我姐夫,原本可能就要录取德凤的,这么一说,倒像是我们不行,又去走了后门,托的关系。以后进了厂子,有知道这件事的,慢慢传出来,德凤也不好做人。”
翟明翠一想,也是。
她闺女也没有那么不堪,一无是处。去年考试,不是考上了吗?
万一已经决定招她了呢?
再跑去托关系,那就是浪费了啊。下次还好意思再去不?
“妈,德凤,你们和我说说,你们是怎么知道厂子要招人的?咱们得先知道这消息准不准确,再讨论后面的问题。”
德凤立刻说:“大嫂,百分百准确,是邵兵告诉我的。那天我在上班……”
邵兵正啃着牛棒骨,拿起一个,先把肉啃完了,然后去嗦里面的牛骨髓。
对邵兵来说,这骨髓比任何东西都香,留在最后慢慢吃。
“大姐,这味道卤的也太好了,你做的?”邵兵一边啃一边问。
“不是,是你二姐的婆婆卤的。”
邵萍给乐眉也夹了一块,见乐眉已经啃了两块了,说:“真的这么好吃啊。”
“当然了。”乐眉抬起头看她妈,“妈,你也快吃吧。”
“我等一等。”邵萍说,“等你爸回来再吃。”
“要我说啊,大姐,你别等了。我大姐夫还能饿着?这个时候不回来,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了。”
“没事,等他一会儿不回来,我再吃。下午在厂子吃了点东西,不饿。”邵萍没说实话,其实是让她妈给气的,现在都堵得难受。
“妈,你还没说呢,什么叫二婚?”乐眉又拿起一块啃,“刚刚她们说什么老大也找了二婚的。说的是哪个老大?”
邵兵啃着骨头,听见这么一句,抬头默默瞧了邵萍一眼。
邵萍面色未动,拍了拍乐眉的后背,“都是大人之间的话,小孩子不用懂,快点吃,吃完了去写作业。”
“哦。”乐眉很乖,听邵萍这么说,自己也不问了。不像张东东,肯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她妈不说的,去问奶奶,奶奶不说的,去问叔叔,再不行就去问张德凤,反正张德凤什么都会告诉她。
邵萍有点讶异,她刚刚说牛棒骨是邵女的婆婆卤的,邵兵没有半点反应,看他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好像早就知道会有牛棒骨了一样。邵萍想着一会儿要仔细问问邵兵。
“这是吃什么呢,好香啊。”
话音未落,邵女就出现了,站在门口往里看。
“你怎么这时候来了?”邵萍连忙站起来,“正好赶上我们啃骨头。快来。”
邵女怎么也没想到邵兵也在,坐下后,问邵兵,“你怎么也来了?”
“路上遇见的。”邵萍替他答了,“我一说家里有牛骨棒,他就跟来了。”
邵女笑了笑,也伸手去拿了一个。
邵兵眼睛紧盯着邵女,见她十分不客气的拿了最大的,就说:“你可真会捡,一来就拿了最大的吃。放这里那么长时间了,大家都没吃。”
“那可不。”邵女咬了一口,肉质四溢,一嘴的油,香死了,“有人会挑肉,拣最大的。有人啊会给找事,能说不能说的,什么都说。”
第46章 报道
邵萍听出来了。
这是在她妹在点邵兵。
邵兵啃着骨头, 不吭声,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
“妈妈,我吃完了。”
汪乐眉一手的油, 有点失落, 看着邵女问:“小姨, 你为什么不带东东妹妹来?一开学, 我就很少见她了, 我想和东东妹妹一起玩。”
“知道你有作业。”邵女说, “不想让她来给你捣乱, 等周日, 你不上课了,我让东东来找你玩,好不好?”
汪乐眉这下开心了,赶紧去洗手, “我去写作业了。”
孩子走了,大人说话就方便一些。
邵萍看看邵兵, 又瞧瞧邵女, 知道两人之间肯定有事, 便问:“怎么了又?”
邵兵不说话, 专心啃自己的骨头。
邵女笑了笑,“没啥大事, 就是德凤工作的事。”
“我先声明,这次来,我是来探听消息的。”
邵萍看一眼盆里的牛骨棒, 立刻明白了,这牛骨棒出现在自己家餐桌上的原因,找到了。
“这事啊。”邵萍听完邵女的话, 想了想,说:“刚刚把邵兵的工作安排好,就是不太好再提德凤的事。不过,德凤的事也不是小事,跟工作有关的,就没有小事。”
邵萍瞧着邵女,心想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帮这个忙,毕竟说到底,帮的不是德凤,而是邵女。
一来,这事如果办不成,妹妹在婆家又要落埋怨。二来,德凤找到个正经工作,后面说对象的才会找上门,她越早结婚,早早离开家,邵女过的就会更舒服一些。
“大姐,你先别着急。”邵女道,“你想啊,既然我姐夫工厂要招人,新建的厂子,肯定招的多。他们考试的才有多少人啊,是不是。我想了想,会不会原窝端了?”
邵萍也不清楚内情,“那不一定,咱们不知道有多少人参加了考试啊。”
“不不,还有一个。”邵兵立刻说,“还有一个厂子在招,也是刚扩建的。”
邵萍突然就想起来了,“对了,你姐夫和我提过,酒厂那边也要招人,刚刚扩建,需要大量工人。”
邵女听见酒厂两字,就说:“这么巧,不会吧。又是酒厂!”
“谁说不是呢。”邵萍也笑了,“如果再加上酒厂,我觉得估计差不多了。”
“是了。”邵女道,“大姐,我觉得你不用特意找姐夫提这件事,邵兵的事刚办好,你再提德凤的事,姐夫该有意见了。再说了,两个厂子,几乎把落榜的考生都招走了,这再招不走德凤,那就是她自己的问题了。你说是不是?”
“那倒是。”邵萍知道自己妹妹还是心疼自己,不想让自己为难,可妹妹心疼自己,她也心疼妹妹,“一会儿你姐夫回来,我打听打听,不提德凤的名字。咱们一边走一边看吧。万一她自己被招走了,就不用提了。如果有其他变化,你姐夫厂子那么大,再多加一个人,应该也不是问题。”
“好。”邵女这一会儿啃了两个骨头了,感觉这大骨棒真的香,她婆婆给她炖的时候是清炖的,没什么味道,不如卤的好吃。
邵萍想着嘱咐邵兵,“今天的话你别什么都学给德凤,知道吗?”
邵兵嗯一声,“知道。”
“我看你是不知道!”邵萍盯着他,“这么大人了,不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像招人这事,都还没公告,你就到处说,你就不怕你大姐家的门槛被人踩趴了?”
“我也没到处说啊。”邵兵不服气,“我就和德凤说了。”
邵兵说完又拿起一块骨头,“再说了,多来几个人还不是好事?明天可能又有鱼可以吃。”
“行了吧你。”邵萍白他一眼,“你姐夫当上厂长不容易,你可别给他找事啊。这些话不能随便说。再说了,肉和鱼你大姐家自己买也吃得起,别说那些没用的。”
邵兵气哼哼的,抬眼瞧向邵女。
“你看你,我说你呢,你看你二姐干什么!”邵萍抬手拧了邵兵一下。
邵女啃着骨头,并不在意,“他的意思是,我来告状了。也不想想,给我找了多少麻烦,还瞪我呢。”
“你别理他,被咱妈惯得没有样子。邵兵,我再严肃警告你啊,你二十了,也上班了,是个大人了。以后不管做什么,都要成熟一点。别给家里找麻烦,要知道孰近孰远。”邵萍教育完了,看向邵兵等他表态。
邵兵立刻道:“我知道谁近谁远,我和大姐最近!”
这话就是说给邵女听的。
换作以前,邵女站起身就走了。
可这次,邵女怡然自得的啃着大骨头,感觉十分轻松。
“不和我近最好了。”邵女缓缓道,“大姐,你就惨了。和你近,你听到了吧。哈哈哈。”
邵萍无奈白了两人一眼,又凑过去问邵女:“你小卖部怎么样,能顾上吃饭不?”
邵女转头看她姐,一脸震惊。
“姐,你想啥呢!”
邵萍十分忧心,看见邵女这个表情,道:“走的时候拿点米,家里有两袋米,我们一家三口也吃不完。”
“不要。我那卖着米呢,还能从你家拿?”
“你这老二!”邵萍气结,“都顾上吃饭了,还在这里装大尾巴狼。”
邵女笑了,看着她姐,越笑越觉得好笑。
虽说财不外露,可她不想瞒着邵萍。
她知道,邵萍不会盯着她那百八毛的,是真的担心她。
走的时候,邵萍发了话,让邵兵把二姐送回家。
邵兵没有办法了,只能推着车子在前面走,送邵女回去。
邵女和邵萍在后面走着,两姐妹手牵着手。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邵萍知道邵女怕她为难,“既然厂子缺人,那招谁不是招?都是干工人的活,不差啥。你姐夫回来,我会想着办法打听,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多大点事。”
邵萍说完,又看向邵女:“六个多月了吧。”
“嗯。”邵女点头,“快吧。”
“是啊,不是自己的苦,不在自己身上,外人都觉得快,难的只有自己。”邵萍心有感触,能想象到自己妹妹怎么个不容易,这么大的肚子,走路都困难。
“晚上能睡着不能?”邵萍问。
“以前不行。腿老是抽筋,还有点胸闷。”
“现在呢?”
“医生给开了药,还让补钙,吃了这一段时间,感觉好多了。”邵女说,“晚上能睡个踏实觉了。”
邵萍知道,邵女说的这踏实觉,也肯定不踏实。最多是比以前好一些了。
她由衷劝道:“好妹妹,那么累,就在家里歇着吧,开什么小卖部啊,累自己。有德福顾着,你们怎么也不能饿着。什么事都等生了再说。”
邵女摇摇头,“大姐,你不知道,最近想开小卖部的人越来越多了。大家都想开,可没指标啊,像我们两个生活区才只能开一个。幸亏我行动快,否则也轮不到我。”
“是吗,这么抢手!”
“对啊。你说现在关了门,立刻就会有人抢走名额,那以后就没咱什么事了。等生还要小半年,生完坐月子,又得一个月,再往后三个孩子,又要说等孩子上了托儿所吧。这日子就没个头了。”
邵萍明白,道:“也是。”
“所以,不能不干,而且还得好好干,一直干。”邵女说。
“那你不是说顾不上吃饭吗还。”邵萍很担心,“光瞎忙了,开着有什么意思?”
邵女看看邵兵,知道他离得远,听不清,便又压低了声音,在邵萍手心里写了个数字。
“大姐,我不和你说谎话,只告诉你一个人。我一天能赚这个数。”
邵萍以为自己感觉错了,停下脚步,诧异看着邵女,“真的?你不是骗我吧!”
“按这个下去,到下个月,我盖房子的钱就赚出来了。”邵女说,“以后赚的钱,就是全部是利润了。”
“我的娘啊。”邵萍感叹,“我说怎么还有那么多人想开小卖部,你这一个月能赚一百,比你姐夫和我的工资都高啊。”
邵女赶紧捂住邵萍的嘴:“姐,小点声!”
“哦哦。”邵萍立刻问:“德福知道吗?”
“暂时还不知道。”邵女说,“等我把盖房子的钱赚出来再告诉他。到时候他自己一算,就能明白了。再说了,他如果现在就知道了,我怕咱妈再去借钱,他又大手借给了。你知道的,我这生孩子,要去医院生,肯定要花很多钱,都得攒着。”
“是是!”邵萍连忙说,“得攒着,去医院生花钱,生完后三个孩子更花钱。不说是对的,今天我回家,咱妈和小红妈干起来了,就是因为房子的事。她啊,我估摸着,还得找咱俩。”
“姐,这次咱们一定要统一战线。”邵女道:“你那么难,上面两个婆婆盯着,一旦咱妈那里翻盖房子,她们都能知道,王洋姥姥到时候又要闹一场,你还在这个家里怎么站住脚?”
“对。”邵萍没想到这一档子事,“你说的对。”
“邵兵已经有工作了,咱爸也有工资,两个人赚钱,怎么都够花的,只要咱妈别在补贴娘家,她手里有闲钱。邵兵以后还会分房子,家里的房子又不旧,干什么要翻新?都是瞎整。”邵女想了想,继续说:“我觉得吧,如果家里真的有困难,有需要救命的事,咱妈不说,咱俩也不会袖手旁观。可是没必要的事,能省就省,不能开这个口子,开了以后怎么办?邵兵结婚前,结婚,结婚后,生孩子……是不是都要找咱们?”
邵兵觉得自己眼皮直跳,好像有人说自己的坏话,转头过去,就看见两个姐姐正在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他一转过去,两个姐姐就都不说了,一脸无辜看着自己。
邵兵觉得十分没劲。
一直都是这样。
这俩人把自己隔开了,她俩总是一伙。
可以前不是这样的。
小时候的邵兵和二姐很亲,大概是因为两人差距小一些,总在一起玩,打打闹闹。
倒是和大姐邵萍,不怎么说话。
邵兵那时候很怕邵萍,比自己大了十二岁,在邵兵还穿着开裆裤上小学的时候,大姐已经开始工作了。
那时候大姐在煤厂上班,每天回来都是灰头土脸的,明明那么好看,一天下来,不成个样子。
邵兵就更怕大姐了,只有每次大姐发了工资,给他买糖的时候不怕。
最怕的就是看着他写作业,总是拿铅笔敲他脑袋。
不像他二姐,写作业的时候,一看他不会了,磨蹭着不写,一句话不说,就把本子拿过来,蹭蹭蹭一会儿就给他写完了。然后就像没发生一样,对着黄静喊,写完了,可以出去玩了。
邵兵就撒丫子跑出去,真好!
可后来,大姐结婚了,二姐也结婚了。
两个人开始抱在一起,越走越近。
把邵兵给忘了。
她们之间更有话说,更愿意在一起。
邵兵从俩人之间经过,两人谁也看不见他。
邵兵就事事都喊大姐,让二姐这个叛徒哪里凉快去哪儿吧!
慢慢地,邵兵和邵女之间就越来越少沟通,时至今日,一年说的话,也不过十几句了。
倒是邵萍经常回娘家,带的东西也越来越多,邵兵就和邵萍更好了。
不过他再怎么和邵萍好,仍然感觉自己插不进两姐妹之间,在三个人站在一起时,他永远都像是外人。
就像小时候自己和二姐统一战线对抗大姐一样。
*
张德柱并没有像橙花说的那样,不准他去吃饭他就不去。他原本就不是那样的人,上午下了班,踩上自行车就去了丈母娘家。
什么也没带,空着手去的。
这是张德柱的特权,当然,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特权是怎么形成的,反正自打结了婚,人家就没往丈母娘家买过东西。所以每次看他大哥拿这拿那的还落不着好脸色,就十分不理解。
冯媛带着两个孩子来,两个男孩,皮的厉害。知道小姑父要来,站在门口堵着,一人拿一根木枪,站在大门两边。
远远看见张德柱来了,两人把大门关上一扇,拿木枪摆一个交叉,站在门口喊:“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张德柱单脚垫着,也不从车上下来,看着他们说:“我数三个数,你们谁先上来,我就驮他去小卖部买东西吃。”
两人一听,把木枪一扔,争前恐后上了车。
一个坐在前面的横梁上,一个跳到后座上。
冯媛看见了,赶紧跑出来喊:“他姑父,别给他们买糖,牙都蛀了,都是黑空窿,医生不让吃。”
德柱远远应了一声,低头问坐在前面的小侄儿:“你妈说啥?你听见了没?”
小孩眼睛转了转,“我妈说,让你多给买点糖。”
回到家肯定又是噼里啪啦一阵骂,冯媛逮着两个孩子一顿揍,她揍地越狠,两个皮猴子窜地越快。方曼颖隔着厚厚的眼镜,难免感叹一声,自己家里门风森严,小时候在大人面前不能高声讲话,更别提乱跑乱跳了,到了下一代,全毁了。
“行了,冯媛,别打他们了,快,菜都端上来了,吃饭吧。”方曼颖推了推眼镜,然后对德柱说:“你拿筷子吃,饿了吧,上了一天的班。”
张德柱不会假客气,说话间就拿起了筷子,先来一大块肉,吞进肚子里才问:“我爸怎么没回来啊。”
“他去东部战区了。最近都不在家。”方曼颖道,“慢慢吃,别着急,锅里还有呢。”
这话说的是张德柱,可也是对魏橙花讲的。
方曼颖不知道怎么了,自己不是这么教橙花的,小时候还好,吃饭的时候还斯斯文文,怎么越长大越没规矩,米饭碗里铺满了肉,就这,还不停往碗里夹,吃着碗里的看着盘子里的,生怕瞬间被抢没了。
这么没出息的做法,绝对不是方曼颖的家教。
魏橙花勉强抬起头,看向她妈,一咧嘴就笑了,“妈,你是说我呢吧。”
“你知道就好。”
方曼颖吃饭特别慢,特别斯文,讲究筷子不发声,嘴巴不发声,反正就是没声音就对了。
“妈,你不知道,我最近特别馋肉。”魏橙花夹起来一块肥肥的肉,筷子一抖,那肉就亮晶晶的抖了一下,弹力十足,“就这肥肉,我的天啊。”
魏橙花觉得看着就想流口水,赶紧一下子塞嘴里。
方曼颖皱皱眉,“你以前不吃肥肉啊。”
“是啊。”冯媛把两个皮猴子收拾利索了,也上了桌,“我就没见你吃过肥肉。”
“不知道咋了。”魏橙花说,“我以前不是不喜欢吃馒头吗,我现在啊,特别喜欢馒头。什么花卷啊这些,都喜欢。倒是米饭,”
魏橙花把饭碗推了推,嫌弃说:“就突然不想吃米饭了。”
“锅里有馒头,我去给你热一下。”方曼颖立刻说,“米饭你不想吃就别吃了。剩下吧。”
张德柱在一旁点头,“对,给我吃就成。反正我一碗不够。”
魏橙花就笑了,“那太好了。”
冯媛坐在旁边,让两个孩子赶紧吃饭,她一边吃一边就看魏橙花从口袋掏出山楂给两个侄子。
小侄子们都闹着说不要,太酸了,死活也不吃。
“可好吃了,你们尝了吗就说不好吃。”
冯媛看看魏橙花的口袋,见她两个口袋都满满腾腾的,“怎么装了这么多?你不嫌酸啊?”
魏橙花摇头,“就喜欢这个。”
冯媛没说话,看看魏橙花又瞧了瞧张德柱,突然笑了。
她让两个孩子先吃饭,自己走到了厨房。
方曼颖正在给魏橙花热馒头,看见冯媛来了,说:“你怎么不吃饭啊?”
“妈。”冯媛嘴角翘着,“你说,橙花是不是怀孕了?”
方曼颖手一抖,锅盖顺势盖在锅上,“你说什么?”
“我说橙花一定是怀孕了。”冯媛神秘兮兮看着方曼颖,“和我那时候一模一样,不爱吃的东西都爱吃了,还喜欢吃酸的。妈,我怀这俩皮猴的时候,你忘了,什么醋、青苹果、山楂,都往嘴里塞。”
“橙花也爱吃酸的?”方曼颖问。
“嗯,她两个口袋装满了。”
“装的什么?”
“山楂。”
张德柱吃饱喝足就拍拍屁股走人了,橙花还不到接班时间,就在娘家混着,想等到四点接班的时候再从这里走。
“我不回去了,就在家里歇一会。省得回去后还得骑车带德凤去。累死了。”
“你还要骑车带她?”方曼颖立刻问,“你不累啊?我看德凤也不瘦,骑车带她多重啊。”
“去的时候我带着她,回来的时候她带我。我俩说好的。”魏橙花说完,看见桌上放着苹果,喊她小侄儿:“去,给姑姑拿个苹果去。”
小侄儿自然不干,两个人又打一起去了。
冯媛便走过去,拿了一个苹果,递给橙花。
橙花赶紧接了,“谢谢嫂子。”
“以后啊,我看你也不用再累了。”冯媛笑着看她,“就算你想带她,她也不敢让你带了。”
“为什么?”魏橙花不解。
冯媛就捂着嘴冲方曼颖笑:“你看吧,妈,我就说了,她不知道。”
*
邵兵送邵女回到家,邵女问他要不要进去坐,邵兵摇摇头骑车就走了。
邵女从小卖部进去,就看见德柱正在看着店,还有东东,带着小朋友来了。
这次带来的是萌萌和壮壮,邵女见过他们,是东东的好朋友。
东东正在给两人发糖,“每人一块大白兔和话梅糖。我妈妈说了,第一次来就给,以后来,不给了。你们想吃的话,得让你们爸爸妈妈来买。”
“这就叫天下没有……”张东东抬头看张德柱,“叔叔,没有免费的什么来着?”
“没有免费的大白兔!”张德柱故意道。
“不是,不是这么说的。”张东东撅着嘴巴,“反正就是那个意思,这次每人两块,以后没有了。”
“德柱,怎么是你看店?”邵女走过来摸了摸东东的小脑袋,下午去邵萍家的时候,翟明翠自告奋勇要看店,让邵女放心去。
“咱妈和大哥在屋里说事呢。”德柱说,“我就来看一回儿。”
“哦。那你进去吧,我看着。”
“不,大嫂,还是你进去吧。咱妈说了,你一回来就让你赶紧进去。”
“什么事?”邵女忙问。
“德凤的事。好像下午来电话了,说被酒厂录取了,明天让她去报道。”
第47章 祖宗
邵女走进堂屋的时候, 翟明翠正坐在桌前长吁短叹,德福也在一旁坐着,看见邵女回来了, 连忙问:“给你大姐说了?”
“还没。”邵女说, “也不算是没说, 就说提了一下, 想让我大姐探探姐夫的话, 她探完了, 我们再说下一步怎么办。”
“哎, 你说怎么就这么巧, 你刚走没多久,电话就来了。说是找煤厂第二生活区的张德凤。德凤那时候还没去上班呢,听到有人打电话找她,还纳闷的不行。”翟明翠苦着脸说起来, “赶紧去接,说是被酒厂录取了, 明天一早让她去报道。这不, 下午电影院的班都没去。”
“被酒厂录取了?”邵女看向德福, 见德福对她点头表示确认, 就说:“怎么这么巧啊,又是酒厂?”
“不是以前乡里那个了。”德福说, “我去打听了一下,就在市里,还好, 不用下去。”
“那你的意思是让德凤去?”翟明翠立刻转身看向德福,“让她去酒厂上班?”
德福看向他妈,“是去酒厂上班, 怎么,她不能去?”
“那酒厂哪里是女孩子待的地方啊。要搬酒糟,弄粮食,都是男人干的活。你觉得你妹能干的了?”
“妈,话不是这么说的,既然酒厂招女工,肯定就有女工的作用。如果都是男人干的活,只招男人好了,干什么还招女工?都是拿一样的工资,就为了招了她们什么都干不动?”
“那……”翟明翠不想打蹩,话是听心里去了。
“就像咱们煤厂,不一样有女工?不下井,不干活,但有更精细的活需要她们干。咱们厂的被服车间,那不都是女同志?”
德福这一点说到点子上了。工人天天穿着工装,又要碰到机油什么的,一天下来,衣服就全脏了,有的还破了烂了。总不能拿回家随便补,都一个个戴着补丁来上班,还是五颜六色的补丁,那完全不像样子。还有下井的队伍,都要准备很厚的衣服,特殊工种特殊对待,每个井的要求又都不一样,所以煤厂后来慢慢延伸出来一个车间,专门搞这些的。统一回收就工装浆洗缝补,再给各井队准备冬装和棉被,都是女同志,是前线工人的老婆、或者孩子。
翟明翠自然也知道这回事,耐下心来仔细想了想,大儿子说的也没错。
她抬眼看向邵女,“大儿媳妇,你说呢?”
邵女言辞恳切:“妈,如果换做是东东长大了,我一定也会为这样的事苦恼。天底下当妈的心都是一样的,我能理解你。”
“不过,妈,你想过没有,人家酒厂点名了要她,那就是看上咱们德凤了。你如果不去,换了其他厂,这市里就那么小,传出去,就是挑三拣四,小姐做派。还有就是,换到一个不器重你的地方,何不如在一个看重你的地方工作?我觉得,既然酒厂下了通知,那不如去做。现在不是咱们挑肥拣瘦的时候,是落榜了,又被捡走了,应该抓住这次机会。你说呢,妈?”
翟明翠有点心动,大儿子和大儿媳妇说的都在理。本来说要去棉纺厂的,可棉纺厂就不累了?那里的活并不轻松,可能还不如酒厂的活好干呢。而且就像德福说的,招女工肯定就有女工的用处。棉纺厂几乎都是女工啊,德凤扔进去就看不见了。酒厂男工多,说不好,对她还是有好处的。
“其实也是,本来想着去棉纺厂,所以才让大儿媳妇去探探消息,可棉纺厂的活也不好干啊。流水线工作,一站就是一天,可能还真的不如酒厂。”翟明翠自言自语,慢慢思量。
“妈,我觉得最关键的,还是要看德凤。咱们在这里商量一点用都没有,还是问问德凤,看她的意见吧。”邵女道。
“问德凤?”翟明翠压低了声音,连忙摆手,“不能问,不能问。”
“为什么?”德福有些急躁,很明显不想再继续管这样的问题。
他自认为了这个家兢兢业业,从十八岁那年失去父亲开始,他就担负起夫妻的责任。这些年来,他没有让这个家缺衣少食,还供弟弟妹妹都读了书,他觉得自己已经做的够多了。现在的工作,又不需要德凤为这个家贡献什么,是她落榜后的救命稻草,她自己的事,为什么不赶紧伸手抓住?
可德福不明白,没有饿过肚子的人,怎么会懂得食物的珍贵?
“她肯定不去呀。”翟明翠想了想说,“这样,晚上我做做她的工作,明天,明天一早咱们再说。”
卧房里,张德凤盘腿坐在床上,呆呆看着窗外。
张东东自然不知道姑姑是怎么了,坐在德凤旁边,也学她的样子,盘上腿,瞧着外面。
可张东东的小腿短而胖,盘了半天,重心一直不稳,老是歪歪斜斜的。
“你看什么呢,小崽子?”一直没说话的张德凤突然问。
“那你看什么呢,张德凤?”张东东问。
张德凤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发火,眼睛直直看着外面,“没看什么,我就是在想。”
“想什么?”张东东歪着小脑袋看着张德凤。
一放学,张东东看见来接她的人是叔叔,就知道,家里肯定有什么事。
否则雷打不动,都是奶奶来接。
立刻问了一句,张德柱就说了。
虽然张东东不明白什么酒厂不酒厂的,但她知道,肯定是件大事。而且,看样子,张德凤应该是不开心了。
因为如果不是大事,是件开心的事,奶奶也会来接。
张东东拔腿就往家里跑,德柱在后面猛追,喊她别跑那么快。
不跑快是不可能呢,姑姑有事了,东东一定要在。
所以,在大家坐在堂屋里研究这些那些大事的时候,张东东就溜到了张德凤旁边,陪着她坐下。
先是发呆,然后还是发呆,到了最后,依然在发呆。
张德凤就那么盘腿坐着,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在想,酒厂里的酒好不好喝。”张德凤缓缓道。
“是你要去上班的酒厂吗?”张东东立刻问。
“嗯。就是那个酒厂。”张德凤说,“你知道酒是怎么做成的吗?”
“不知道。”张东东摇头,“我妈妈不让我喝酒。”
“你当然不能喝酒,你还是小孩子。”张德凤想了想,又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做的。反正,是粮食酿的。”
“那你去酒厂上班吗?”张东东问。
“我还在想一件事。”张德凤没有回答东东的问题。
“什么事?”
“我在想,如果我酿出了酒,我爸爸如果在的话,他会不会喜欢喝。不对,不能是这个问题,这个问题还要往后。我在想,如果我爸爸在的话,他会让我去酒厂上班吗?”
张东东不知道张德凤的爸爸是谁,她从来没见过。
她只知道张德凤的妈妈就是自己的奶奶。
“那你爸爸不在,你可以问妈妈啊,也就是我奶奶。”张东东建议道。
张德凤突然就笑了。
她一转头,眼睛笑得弯成了一条缝,看着张东东说:“你可真是个聪明蛋!”
东东也没看清她姑姑是怎么从床上蹦下去的,反正等她反应过来时,张德凤已经跑出了卧房。
张东东跟着跳下床,鞋也没穿,跑到门口就停下了。
她看着张德凤,站在堂屋正中间,和她一样打着赤脚,两人袜子都脱了,光脚站在水泥地上。
地面冰凉凉的,好像在刺激着张东东的感官。
小小的她,还不明白大人们的故事,更不明白大人们的决定。
可她知道,姑姑张德凤此刻和她一样,脚底凉凉,可心里热热。
“妈,大哥,大嫂。”张德凤站在大家的目惊口呆中,笑了:“我去,我去上班!”
*
“和你说了,你也不看看去。”张德柱对魏橙花坐在小卖部里嗑瓜子这件事十分不满,橙花工作这事,一家人都在后面商量,就她不去。
魏橙花窝在邵女常坐的圈椅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抓一把瓜子开始嗑起来。
“哎,你一会儿给大嫂那个钱箱里塞一毛钱啊。”橙花对德柱说,“我吃了一毛钱的瓜子。”
“你怎么知道是一毛钱,不是两毛的?”德柱白她。
“大嫂都是用那个小碗盛,一平碗就是一毛钱,你信不信,我抓的这一把,五毛钱都不到。”
魏橙花一边嗑一边低头找东西,左右看了看也没找到,最后在小隔间门口看见了,便说:“德柱,你去把那个小凳给我搬过来。”
魏橙花顺手一指,继续说:“我看大嫂总是坐在这里,然后双脚搭在凳子上,看起来很舒服。我也试试。”
德柱赏她一个最绝的白眼,动也没动,顺手也抓了一把瓜子,“这就够一毛钱的了。”
“你快去搬。”魏橙花隔空扔德柱一个瓜子皮,瓜子皮没扔过去,半路就落下了。掉到地上,一点声响都没有。
“你给我搬过来,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橙花痴痴地笑着。
“行!”张德柱站起来,走过去搬了凳子。
“哎哎,给我放脚下,对,我要搭上去呢。”
魏橙花把双脚放在小凳子,顿时觉得轻松好多,笑着看向小凳,“这不错,等我也在电影院的售票处放一个,正好搭脚。”
“哼。”德柱就笑了,“屁事挺多。说吧,什么秘密。”
“一个天大的秘密。”魏橙花看着他说,“你相信我,你如果听了,肯定会跳起来!”
“那你说啊。”
“不行,我要一会儿再说。”魏橙花挑了挑眉,十分得意。
张德柱无奈,嗑了一会儿瓜子,突然想起什么,连忙问:“不对啊,你不是晚班吗?怎么这时候就下班了?现在有十点了?”
“没有。”魏橙花道,“我没去上班。换班了。”
“没事干换班干什么?”张德柱道。
“去了趟医院。”
张德柱立刻就笑了,哈哈哈地,说:“魏橙花同志,你也太没出息了。你不要告诉我,你在你妈那里吃了顿饭,吃吐了。哈哈哈哈,你太不给我面子了,怎么,我张德柱没钱给你买肉?让你回一趟娘家,就吃吐了?”
“滚滚滚。”魏橙花踢了一下脚凳,“你才吃吐了呢。”
“就那大肥肉片子,你也能下得去嘴。”张德柱想着就打了个颤儿,“还铺了一碗!”
“不用你能,张德柱,你可劲儿说吧,看你一会儿会不会跪下来叫我祖宗!”
魏橙花话刚说完,就看见大哥大嫂来了。
邵女见她坐在自己的圈椅上,跟真的一样,想起自己平时就是这么坐的,就想笑,“橙花,这椅子挺适合你的。”
“是不是,大嫂!”魏橙花一只手滑过去,就觉得这圈椅坐得是真舒服,尤其是椅子上绑了垫子,下面后面都有棉垫,坐上比沙发舒服。沙发就太软了,坐得时间长了,很累。
“我也得让德柱给我整个这椅子。”魏橙花继续道,“真舒服。”
张德柱且不理她,看向德福,“大哥,咋说的?”
“去上班。”张德福道,“刚刚说了,明天一早去报道。对了,德柱,厂子有点远,你明天一早送她过去吧。先去趟趟路,再说。我这腿也不能骑车,要不然,我就送了。”
“好,我去送就行。”德柱问,“你知道在哪里吗?”
“知道,一会儿我给你说路。很好走,顺着前面那个大路一直走就到了。就是有点远。路倒是很顺。”
魏橙花不太明白,当初考上了酒厂不去,怎么这时候又去了?
她有点烦,想着要怎么对领导解释。
可一想到自己怀孕的事情已经确定了,心里又释然了。
一遍遍告诉自己,现在是个孕妇了,不能生气。
管她上不上班,在哪里上呢,和她都没关系。先管好自己再说吧。
“你看你,还不起来!”张德柱去拉魏橙花,“大嫂都来了,你还不让位子,让大嫂坐。”
“哦哦哦。对。”
魏橙花慢慢起身,屁股刚离开圈椅,就被张德柱拉起来了,催促道:“你快点吧,看那屁股沉的!”
“你!”魏橙花瞪着德柱,“你也去给我整一个圈椅。”
“还用整?堂屋就有一个。”德柱说,“你敢坐吗?”
本来堂屋是两个圈椅,一对儿,摆在四方桌两边。
一个是翟明翠的专用座椅,常年只她一个人坐,就连张东东都不敢抢。还有一个,就摆着。应该说是张成文的,可张成文没了,这椅子就空了。
孩子们从小到大都坐马扎和板凳,没人碰过。
后来知道邵女怀了三胞胎,且肚子越来越大,翟明翠就让德福把另一个圈椅搬到小卖部,让邵女坐着。后来又给加了坐垫,这才成就现如今的样子。
张德柱说的另一把椅子,就是翟明翠常坐的。
他本意是将橙花一军,想让她收敛一下,顺口说了出来。
可橙花就笑了,冲德柱挑了挑眉,“敢!”
“能死你!”张德柱先走了,“大嫂,对了,刚刚我们吃了瓜子,钱放钱箱里了。”
小两口走了,张德福立刻让邵女坐下,“今天的盘点我来做,你歇着。做完咱们就关门吧,这天越来越冷了,晚上来买东西的也少。”
邵女看看时间,刚刚七点钟,说:“再等一等,八点关门。”
张德福不知道为什么要故意卡到八点,想着做完盘点也差不多这个点了,就说:“行,一会儿你先回去休息,我来看到八点。”
张德福把钱箱子打开,各种面额的钱都放在一起,整整齐齐的摆好了,一小摞一小摞的。
还有硬币,一个个也叠起来,像叠罗汉一样,越垒越高。
张德福都弄整齐了,然后一笔一笔往本子上记。
看着钱就不少,可真的算出来,才知道具体数目。
张德福越算越不明白,转头看向邵女:“昨天没盘点吗?”
邵女明白他的意思,自从开店,张德福就不知道每天邵女能赚多少钱,今天第一次算,看着那金额,也吓一跳。
“盘了。”邵女说。
“那今天一天就卖了这么多钱?”张德福惊讶道,“不少啊。”
“不用管营业额多少,利润少的可怜,所以,不咋赚钱。”
德福有点怀疑,看着邵女,“真的?”
“嗯。”邵女笑了,“你快弄吧。”
“你说德凤能干好不能?”张德福心里揣着事,总是不能消停,“她那么没长性,又是她不喜欢的酒厂,就算现在答应了,以后能不能干长还不一定。”
“那就看她自己了。”邵女说,“咱们都把她当大人看,其实德凤也就十七岁。”
邵女想了想,自己亲弟弟都二十了还是那副样子,更别说一个十七岁的女孩了,“也不过是个孩子。”
“也是。”张德福手停了一下,“我也是十七上班的。当去煤厂的时候,真的什么都不懂。不过还好,当时有咱爸……有咱爸在一旁教着,他走的时候,我上班有大半年了,正好是个冬天……”
往事不可追,德福说着说着就不说了,低下头继续写自己的账。
邵女顺手从旁边拿起一本书,这次是老舍先生的《骆驼祥子》。
书刚拿到手,才看了几页,邵女就被深深吸引了。坐在这里第一件事就是想去拿书。
张德福听到翻书的声音,停下笔看她。
这一段时间,德福感觉邵女慢下来不少。
以前的她虽不爱说话,可经常性的急躁。对于没有做完的事或者即将要做的事,总是提心吊胆。用老百姓的话来说,就是存不住事。事情会隔在她心里,一直反复戳她,叫她,让她不能安生。
可现在的邵女,坐在那里看一本书,喝一杯水,完全没有了以往的焦躁。不管什么事情,她都不怕。也不再忧心。
这个世界对于她,好像天边的浮云。
永远离她远远地,哪怕某一天忽然乌云密布,倾盆大雨,张德福都觉得,她会信步走在雨里,也不躲也不赶。
“这书好看吗?”德福突然问。
“好看。”邵女抬头看他,“记完了?”
“还差一点。”德福说,“我刚刚看了后面隔间里,存货不太多了。是不是又要进货了?”
“这周末该来送货的。”邵女道,“隔一周来一次。上周末已经把进货单交上去了。”
“哦。”
德福看看日期,这日子过的真快,再过一周就到月底了,他的石膏可以拆了。
要走的话总是要说的,德福思虑很久,就想着等拆了石膏再说。
反正拆完石膏也不可能立刻就能走,还要等个十天半个月。
工厂的事也要交接一下,一大堆呢。
想到工厂里的事,今天北京那边来了电话,技术科的主任说自己绝对回不来,身子不能再坏了,要坚持在北京治病。
厂长长吁短叹的,说听那意思,是不会回来了,直接办了内退,退休养病去了。
技术科的主任不回来,厂子里就缺了人。而且这位置可不好提,到哪里找对机械什么都懂的去?
厂长思来想去,也就德福了。
他特意把德福叫来,聊了半天,意思就是让德福接了技术科主任的位置。
从小队长到技术科主任,这是一次质的飞跃。
不但不需要下井,还可以升官,在本市工作,和家人在一起,这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
可张德福委婉的拒绝了。
他也说不上在厂子里不好,可他更惦念队上的人。
那是他从十八岁开始,就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
在他眼里,那不仅仅是工作,而是他生命的延续。
而且,只有在井队里,他才能感觉自己还活着,感觉张成文还活着。
他想走,想回井队。
第一道难题,不是厂长,而是邵女。
张德福慢慢记完账,又坐着等了一会儿,两人都没说话,他静静坐着想心事,邵女则捧着书在读。
一直到一串车铃声响起,几个姑娘骑着自行车从小卖部门口经过,邵女才合上书,对德福说:“咱们关门吧。”
关了店门,两人穿过院子。邵女走的很慢,夜里院子里黑洞洞地,张德福扶着邵女,经过德柱他们房间时,就听到一声响亮的“扑通”声。
邵女和德福都停下脚步,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德柱的声音在房间里、在院子里、甚至在整片天空中飞翔。
一声大叫:
“祖宗!”
第48章 好不好看
魏橙花怎么也想不到, 德柱竟然发疯一样,原本站在床上听她说所谓的秘密,听完后, 竟“扑通”一声, 跪在了自己面前。
这床上铺了一层褥子, 下面就是床板, 一块块搭上去的, 被德柱这么一跪, 魏橙花觉得床板都要塌了。
“你快起来啊!”魏橙花气个半死, “我还没老到让你跪我吧, 赶紧给我起来。”
魏橙花说着,就伸脚去踹,却被张德柱一把捧住了。
“我的祖宗,你别乱动, 小心伤了我儿子!”
“去!”魏橙花失笑了,“你怎么就知道是儿子?万一是个女儿呢?女儿不好吗?”
“当然好。”张德柱立刻道:“我张德柱的种, 哪个不好?主要不是家里有东东了吗, 一个女孩, 再来个男孩, 那不就齐全了?”
“呸!”魏橙花啐他一口,“大嫂肚子里三个呢!你忘了?”
“啊?对对!”张德柱忽然笑了, “怎么没想起来这件事。算了算了,管他男孩女孩呢,只要是我张德柱的孩子, 男孩女孩都是大宝贝。”
“啧啧。”魏橙花白他,那脚尖去够张德柱的鼻子。
一个大臭脚丫伸过来,张德柱肯定要躲啊。
他身子微微一侧, 就看见魏橙花要伸过来的脚停在半空。
魏橙花怒目圆睁,双臂撑着床,一只脚浮在那里,指向张德柱,道:“你躲?”
“不躲不躲!”张德柱咬牙切齿的笑着,心想老子就先顺着你,谁让你要给老子生孩子了,便坐定了,不敢再动。
魏橙花伸出脚,大脚趾在张德柱鼻尖上蹭了一下,满意地笑起来。
“哈哈哈,我早就想这么干了。每天闻你的大臭脚,早就想报仇了。”
“报的好,报的好。”张德柱连忙说。
“你还敢不敢嫌弃我吃肉了?”
“不敢不敢。”
“你还敢不敢说我吃酸的了?”
“酸的那得多吃,酸儿辣女酸儿辣女。”
“哼!”魏橙花白了张德柱一眼,这才愿意放过他,说:“你可记住了,我现在肚子里有你老张家的孩子,你再敢气我一次,试试!”
“不敢,小的真不敢。”
魏橙花就看见张德柱手里攥着被子,正用力捏着,嬉皮笑脸对着她说不敢不敢。
“你手里捏的啥?是想着我才捏的不吧。”
“怎么可能!”张德柱立刻把被子扔开了,“我是高兴的。”
“你最好是!”
张德柱见魏橙花这一会儿开心了,便问:“去过医院了?”
“下午就去了。你不是问我为啥换班吗,就因为这个。”
“咱妈也知道了?”
“还有咱嫂子。她俩陪我去的。”
“所以,真的确定了?”
“那必须啊。”
魏橙花指指挂在椅子上的包,“里面有化验单,你不信就去看看。”
“信,怎么可能不信!”张德柱笑嘻嘻地坐在床上,伸腿用脚勾住包带,把包给勾了过来。
“你!你怎么用脚啊,那么臭!”
“那你不是不用下床了吗。”张德柱笑着把包拿在手里,从里面翻出化验单。
上面写的啥他是看不懂,下面几个字是认得的。
“该孕妇已孕7周。”
“七周七周。”张德柱算了算,“还没两个月?”
“没呢。”魏橙花说。
张德柱把化验单放在抽屉里,“你别随身带着了,放抽屉,保管好。”
魏橙花不说话,躺在被窝里笑盈盈瞧着张德柱,“你给我拿个山楂来。”
“晚上还吃?”
“不是我想吃,是孩子想吃!”
“好好,拿拿!”
张德柱递给橙花一个山楂,魏橙花直接整个塞嘴里,囫囵转几个圈,一个山楂就吃完了。
“唔唔。”她吃完,嘴巴里发出声音,提醒张德柱。
张德柱没伺候过人,自然不知道什么意思,发呆看着她,“怎么了?”
“唔唔!”魏橙花已经开始瞪他了。
“到底怎么了?”
魏橙花气的要死,直接去拿德柱的手,一把抓过来,放在自己嘴边,顺势吐出几个山楂籽。
张德柱就觉得手心突然一股温热,然后是黏唧唧的口水。
他顿时觉得十分恶心,可不敢说什么,撇着嘴,十分难受的扔垃圾桶去了。
“以后知道了吧。那是什么意思。”魏橙花说。
“知道了知道了。”
“看你那呆样!”
“嗯,很呆很呆。”
张德柱突然想起什么,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橙花立刻叫她:“你干嘛去?”、
“我去告诉咱妈,让她高兴高兴。”
“回来!”
魏橙花立刻阻止张德柱,这也是有原因的。
去了医院,医生说状态不是很好,让橙花多注意一点。过了三个月就差不多稳定了。前期一定多注意。
从医院出来,方曼颖也十分忧心,说出了自己的事。
当年怀孕,两个孩子怀的都很艰难。
其实橙花还有一个哥哥,最大的,没成型就没了。
她们家的女人不知道怎么了,怀了孩子不好养,总是会意外流产。
方曼颖的姐姐也是这样,一次怀孕去晒被子,被子搭在晾晒绳上,这么一搭,孩子就流出来了。
还有一次去上厕所,孩子也没了。
他们方家的女儿,怀孕都是要躺在床上的,吃饭也不下床,十分遭罪。
方曼颖还好,第一男孩没了之后,她十分注意这件事,而且当时部队的医疗水平真的算是国内拔尖的,魏橙花的爸爸就让人到家里来给看病照顾,这才顺利生下橙花和橙花的哥哥。
魏橙花是第一胎,虽然之前没有怀过孕,不知道和方曼颖是不是同一情况。可方曼颖还是十分在意,就提醒自己女儿,最好先不要对自己婆婆说,过了三四个月,稳定下来再说。省的老人家担心又失望。
魏橙花爱张德柱,本来就没想着瞒他,回来怀孕这件事就告诉了德柱,德柱自然是开心。然后又把自己妈妈和大姨的情况也都说了,希望德柱能理解,并帮她一起隐瞒。
张德柱听完,还光着脚站在床边。
天已经凉了,光着脚的德柱丝毫没有感觉到半分凉意。
他的心是火热的,是滚烫的。
立刻爬上了床,钻进被窝里。
“行,你不让我说,我就不说了。”张德柱难得温存,抱着魏橙花,“没想到啊,看你身体这么结实,还有我那大舅哥,一个大军官,那么壮,竟然是遭了老罪才生下来的。”
“你以为呢。”魏橙花往下缩了缩,贪婪地环住德柱的腰,“今天如果不是我妈说这件事,我都不知道,我应该还有个大哥!我爸和我妈的保密工作做的太到位了。”
“谁说不是!”张德柱也道,“不过,你别担心,我看你的体格,不会和我丈母娘一样的。这样,这些天你啥也别干,工作也比去了,请假吧。”
“请假?”魏橙花吃惊看德柱,“你疯了?请假咱们吃什么?”
“我一个人的工资也够养活你的。而且我和你说,我大哥可能要当技术科的主任了,他升了官就能把我调到身边,工资就上去了!”
“真的真的?”
“那当然!”张德柱说,“你可能不知道,在我们厂,技术科才是这个!”
张德柱说着,竖起大拇指,“老大!”
“那我也不能请假。整天呆在家,我会闷死的。”橙花说,“再说了,我的工作就是坐在那里卖票,又没有剧烈的劳动,不会出问题的。”
张德柱想了想,说:“那每天我接送你下班,你别骑车了。”
“那也行。”魏橙花立刻就笑了。
张德柱低头看橙花在怀里笑,不知道怎么了,就动了心火,搂着橙花的胳膊紧了紧,就要欺身。
魏橙花一把按住他的肩头,狠狠咬了一口,“你疯了?”
“哎呀妈呀,你咬死我了。”
“清醒了吧现在!”魏橙花说,“我这重要时期,不能同房!”
“谁说的?”张德柱惊讶道,“怀孕都不能同房?”
“医生说的!”魏橙花用力推了张德柱一把,“你可想吧,是自己舒服还是要你儿子!”
张德柱愣了半天,一头的汗已经消了,一下子就躺到床上,“哎,我经过仔细思考,还是得要儿子。”
魏橙花看他失望了,闭着眼睛鼻子直出气,便转移他的注意力,道:“你说,现在我敢不敢坐咱妈的圈椅。”
张德柱一只手臂搭在额头,正在长吁短叹,听了这句话,转头看橙花,坚定道:“敢,太敢了!”
*
邵兵送了邵女回家,又在外面骑车转了一大圈,才回去。
他挺不喜欢回家的,不知道回家要干什么,很无聊一件事,回去就是躺着。
自从两个姐姐嫁了人,他就没有人可以吵架了,一个人睡一个卧室,挺宽敞也没人烦,但就是寂寞,说不出来的寂寞。
有时候他就想,如果自己和德凤一样就好了,看着嫂嫂们进门,家里人一天比一天多。嫂嫂们再生了孩子,人就更多了。
不像他家,总是往外走。大姐二姐,拼了命的走出去,拉都拉不住。
所以,人为什么要结婚成家呢,一家人从小一起长大,一辈子不分开,永远在自己家不好吗?
邵兵想不明白这个问题,虽然他知道结婚成家是每个人都会做的事,而且乐此不疲,可是他依然想不明白,人为什么要这样。
如果让他选,结婚成家和继续和姐姐们在同一个屋檐下,他肯定要选后者。
在附近买了一瓶啤酒,一包花生米,放进网兜里再挂在车把上,邵兵骑着车,终于在夜幕彻底降临前回到了家。
一到家,他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
一地的纸牌和倒的乱七八糟的桌子彰显了刚刚这个家发生了什么,黄静躺在卧房,哎呦哎呦的叫着头疼,又开始装病了。
邵兵走进堂屋,就看见旁边卧房门口坐着的邵海波。
邵海波正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数十年如一日的,只要他心里烦、心中乱,这旱烟就离不了手。
“这是咋了?”邵兵站在门口问。
他也不进去,听到黄静在那里□□就像没听见一样。
邵海波还在那里抽着,得了空才开口:“打架了。”
“和谁?”
“小红妈。”
邵兵这才往床上看了一眼,黄静躺在那里,紧紧闭着眼睛,又哎呦叫起来。
他没有问黄静半句,听到小红妈的名字,心里就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了。
“吃了吗?”邵海波问。
“吃了。”
“在食堂?”
“不是,在我大姐家。”
邵海波听到去了邵萍家,这才抬起头问:“怎么去你大姐家了?”
“我在家门口遇见的大姐,然后就跟她回家了。”
邵兵说完,提着啤酒和花生米就要离开。
“哎哎。”
邵海波连忙叫他。
邵兵停下来,“怎么了?”
“把酒和花生米留下。”邵海波指指自己面前,示意邵兵放在他跟前,“你都吃过饭了,还喝?给我,我还没吃呢。”
邵兵只能往前走了几步,把酒和花生米放下。
“打开打开。”邵海波继续道。
邵兵拿瓶起子把啤酒瓶打开,看着邵海波:“用不用我再帮你喝了?”
邵海波白他一眼,“你大姐家吃的什么?”
“牛骨棒。”邵兵实话实说,“我二姐也去了。”
“哦。”邵海波听了牛骨棒三个字就心里痒,自己不知道多久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了,特别馋,说:“下次再有好吃的,叫上我。”
邵兵没答话,回到自己房间,就躺床上了。
堂屋里的一片狼藉他是躲着过来的,总不可能让他收拾,他也不可能去收拾。
躺在床上,邵兵就觉得昏昏沉沉地困,然后眼皮越来越重,最后干脆就闭上了眼睛。
他刚刚睡着,好像还没有一秒钟,就被外面吵闹的声音惊醒了。
“喝喝!你就知道喝!天天不是抽烟就是喝。”是黄静的声音,尖锐又大声,“能喝出钱吗?怪不得人人瞧不起我,笑话我房子破,笑话我没钱翻房子,直接给邵兵介绍个二婚的。怎么,我大闺女找了二婚的,我家小子还要找二婚?这是什么道理?”
邵海波默默听着,嘴巴里几粒花生米想嚼也无力去嚼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这个年龄,还能去井上啊,为什么别人能去,你不能去?去赚钱啊,在家里坐着算是怎么回事!”
“我这个年龄谁会要我?哪个小队能收我?”邵海波急躁叫起来。
“你去找德福,他是小队长,安个自己人还算难事?你去找了吗?每天上下班一样去下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赚钱!”
“啪!”
一声脆响,邵海波把手里的啤酒瓶扔到了地上。
“我是没本事,你有本事你去赚钱!”
邵海波砸烂了的啤酒汩汩的从破碎的酒瓶中滚出,他一个箭步跨过去,直接走出房门。
“哎呦哎呦!”黄静再次嚎叫起来,“没法过了,这日子没法过了。老邵家没人了,男人都死绝了,才会让女人出去赚钱。哎呦,我怎么那么命苦啊。女儿、女儿不理,儿子、儿子不孝,男人、男人又没本事,我的命苦啊……”
邵兵盯着天花板,盯地出了神,许久,他一拽被子,就把被子蒙在头上,试图隔绝他与外界的声音。于此同时,邵兵突然在想,他的想法对吗,如果姐姐们还留在家里,又会过什么日子?还有他自己,是不是也要从这里离开了?
这一夜邵家全家都辗转难眠,邵兵想着自己的心事,黄静一边痛苦一边眺望外面,不知道邵海波什么时候才会回家。邵萍一直在等汪子康,一直等到十一点多,汪子康才踏着月光归来,进门的时候,夹带了一身的寒霜。只有邵女,一夜无梦,睡了一个踏实觉。
早晨起来的时候,东东已经穿好了衣服。
“怎么没叫妈妈?”邵女看着东东在收拾自己的小书包,问。
“爸爸不让叫你,说你累了,要多睡一会儿。”张东东往书包里塞着东西,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磨合,这小朋友终于在寒冷来临前再也不尿裤子了。
这时候她的小挎包里不用放裤子了,放了一条干净的手帕,还有一本她喜欢看的书。
这次带的童话书是《鸡毛信》,托儿所老师昨天的要求,今天每人带一本童话书,到学校里和小朋友分享。
张东东最喜欢这本连环画了,她特别喜欢小海娃,觉得他真的是又机智又勇敢,和她张东东特别像。于是她就准备带这本书,和自己的好朋友分享。
“老师让带童话书了?”邵女问,“昨天怎么没和我说?”
“我和爸爸说了,他帮我准备的。”张东东道,“爸爸说了,以后有什么问题,让我直接找他,说让你多休息。”
邵女笑了笑,慢慢坐起来,“好吧。”
“那我去吃早饭了。”张东东把小挎包收好,从邵女身边跑过时,突然又转回头,“妈妈,你什么时候给我生小弟弟啊?”
“也有可能是小妹妹。”邵女道,“你不是都起好名字了吗?”
“对。”张东东走近了,伸出手,“妈妈,我能摸一摸你的肚子吗?”
“当然。”
张东东摸了几下,说:“我把名字告诉托儿所的老师了,老师都说我起的好,而且和我的名字很配。”
邵女失笑了,摸了摸张东东的小脑袋,“是,就是挺配的。”
“东东,来吃饭了。”德福走了过来,看见邵女也醒了,说:“你醒了?还早,可以再睡一会儿。”
“不睡了,店也得有人看。”
“我看着呢。”德福看着东东,“你先去吃饭,我给你妈帮忙。”
“好。”
张东东跑了出去,还没走远,又跑回来。
她人小,门上挂着的布帘子挡不住她的视线,她站在门口,就往里看。
张德福正弓着身子,给邵女穿袜子。
邵女坐在床边,两只手后撑支着床,让德福帮忙穿。
她的肚子太大,已经无法弯腰穿袜了。
平时穿鞋子,也是只接套的,不能穿系鞋带的那种。
张东东看了几眼,就跑去厨房吃饭。
“你爸爸妈妈呢?”张德柱看见东东来了,问:“怎么不来吃饭?”
“我爸爸在给妈妈穿袜子!”东东说。
张德柱不明白,转头看了橙花一眼。
橙花只能解释:“大嫂的肚子太大了,没办法弯腰穿袜子。”
“哦哦。”德柱明白了,笑了又笑,嘴里的馒头差点喷出来。
“你笑什么呢!”翟明翠瞪他。
“没事没事。”
张德柱嘿嘿嘿笑个不停,又傻又呆,转头压低了声音,凑在橙花耳边说:“等你肚子大了,我也给你穿。”
橙花一下就红了脸,哼哼唧唧的开心。
翟明翠在一旁看着就觉得碍眼,这俩人真是不把别人当外人,真真什么事都干。
早起两人刷牙,橙花从水缸里盛了水就要刷,德柱连忙喊停,把水倒了一半,跑进厨房,再出来,牙缸里的水温温的,冒着袅袅白烟。
“这么冷了,得用热水!”德柱把牙缸递给橙花。
橙花笑着就接了,却看见德柱自己盛了凉水。
“你怎么用凉水?”
“我大老爷们不怕。”德柱说完,蹲在那里就开始刷。
橙花也走过去,蹲在德柱对面,两人又是头抵着头,哗啦啦刷了一会儿,橙花坚决不让德柱用凉水,两人就着橙花的牙缸,你一口我一口的,就那么漱了。
翟明翠一大早看见就觉得浑身冷,不明白这两口子怎么能这样,真的是旁若无人,好像这个家里就她俩生活一样。
好的时候是真的好,恨不得两人是一人。
吵的时候是真的吵,恨不得掐死对方。
正吃着,德凤跑出来了。
“妈,二哥二嫂,看看我这身打扮,行不行?”
一家人抬起头看她,就见她化了淡妆,扎起一个马尾,穿一件粉色长袖衬衣和一条棕色呢子长裙。下面是一双回力,当然又是借的橙花的。
“是不是你的鞋?”德柱压低声音问。
橙花点头,“她说她今天第一天报到,要借鞋,我也不能不借啊。”
橙花故意说的大声,要让旁边的翟明翠听到。
“你们说,好不好看啊。”张德凤等得有点着急,站这里半天了,还没有一个人赞美。
第49章 万更第一天
“怎么会没人赞美呢?”张东东一张小脸露出来, “我姑姑张德凤最漂亮了!”
张德凤听了,心里美的啊,立刻冲过来, 两手托住东东的小脸, “哎呦, 东东最可爱了!”
“我说的都是实话。”张东东临场发挥, “姑姑, 你信不信, 你去上班, 第一天就有人喜欢上你了。”
“你还知道这个?”张德柱惊讶看着张东东, “你才多大啊。”
“当然知道了。我们班就有小朋友喜欢另一个小朋友,壮壮就说过,他喜欢我们班的齐齐。”
一家人现在都看向张东东,无比汗颜。
“这才多大的孩子就喜欢这喜欢那的。”张德凤捧着张东东的脸, “知道的可真不少。”
“行了你啊,快把手放下, 让东东快吃饭, 一会儿还上学呢。”翟明翠往一旁推一推碗, “你也是, 快点坐下吃。”
“你说你去当个工人,还穿裙子?能干什么活?”张德柱瞧着他妹, 怎么都觉得不像那么回事,“你一会儿还是换了吧。”
“要你管!”张德凤拿着一个馒头看橙花,“二嫂, 你说好看不好看?”
“好看。”魏橙花最后把视线移到德凤的脚上,惊呼道:“德凤,你穿的时候爱惜点, 你看,鞋面上怎么脏了?”
张德凤低头看一眼,毫不在乎道:“没脏啊,我看着挺干净的。”
“怎么会,你看,这不是一道印子吗?”
“那有可能是你自己弄得,我穿的时候就有了。”张德凤继续狡辩。
魏橙花气的要死,直接把筷子放下,和她讲理,“德凤,你可不能这样。你要借鞋我借给你了,你不爱惜着穿,还赖在我身上。”
“好了好了,真是一大早都不消停。”翟明翠被吵得烦了,连忙出来阻止。可说话有失偏颇,一看就是向着德凤说的,魏橙花自然不乐意。
“妈,你不能一直向着德凤,明明就是她的错。”魏橙花立刻小声埋怨。
翟明翠转头看她一眼,有些奇怪。
这橙花虽然一直说话横冲直撞的,但毕竟新婚,嫁过来时间短,还不敢和她这个婆婆顶嘴。哪怕和德凤两人叮当乱揍,翟明翠说了话,她还是听的,至少不会像刚才那样立刻反驳。
“我没向着她啊。”翟明翠讲,“我就是说让你们别再吵了。”
“那就是向着德凤啊。”魏橙花声音虽然小,可丝毫不让,“她把我的鞋弄脏了,道歉都没有,还赖我。你都不说一句话。”
“你!”翟明翠一时被橙花堵了嘴,不知道要怎么发威,停在了那里。
翟明翠立刻看向德柱,这如果在往日,德柱早就叫橙花闭嘴了。
每次德凤和橙花干仗,德柱都会翻白眼加出口阻止,不让事态继续发展下去。
可这次是橙花不敬婆婆,一句不让,该死的老二竟然一句话也不说,只顾着吃。
“吃吃吃!”翟明翠不能骂媳妇太重,只能把炮火转向德柱,“你就知道吃。”
她瞪着德柱,然后对德柱使眼色,让德柱说他媳妇几句。
可德柱没看见一样,把筷子递进橙花手里,对他妈说:“你就是向着德凤了。我又不是没听见。我在这儿呢,你们还欺负橙花,我如果不在呢?”
“谁欺负橙花了?你这死小子!”翟明翠站起来就要打。
德柱也连忙站起来,挺着胸脯义正言辞:“就是欺负橙花了。妈,你得知道,德凤早晚都要嫁人的。你老了,在你身边的是谁?是你这两个儿媳妇啊。还有,给你生孙子的是谁,还是你这两个儿媳妇!”
张德柱怕把他妈气疯了,立刻拿起一个馒头,就往外跑。
窜到外面,还不忘说:“媳妇儿,你别生气,那鞋脏了,咱不要了,我给你买新的。不就是一个回力吗,我给你买。”
“谁说我不要!买也不能是你买!你买也是花的我的钱。”魏橙花坐在桌上,一边吃一边喊。
翟明翠彻底被搞得不懂了,平时这时候,魏橙花立刻站起来就走了。可今天,她一边嚷,一边往嘴里塞,吃的痛快着呢,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好了好了。别吵了。”
张德福扶着邵女站在门口,“一大早就脑仁儿疼。”
他看着里面乱成一锅粥,便对邵女说:“你去小卖部等着,我把饭端过去。”
德福去端饭,然后招呼东东,“东东,你也出来。”
张东东无奈从饭桌离开,走之前经过张德凤身边,还小声说了一句:“姑姑,你消停一会儿吧。吃完饭不是还得让二哥送你?你还敢这么闹!”
张东东一句话惊醒闹中人,张德凤立刻看向翟明翠。
翟明翠瞪着她,咬牙切齿的,半天缓过来,才喊:“德柱,你还不滚进来吃饭?吃完饭好赶紧走啊,酒厂离得远着呢!”
张德柱在门口等着,听见叫他,便伸过来脑袋,看着他妈:“你可想起来还有这茬了。早知道我刚才就骑车跑了,看你们怎么办?”
“怎么办?我送!”
张德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德柱身后,用力推了他一下,“还不赶紧进去吃饭?送人这件事,你还能拿来当要挟?”
张德柱立刻摆上笑脸,说:“哥,我开玩笑呢,就说着玩。”
邵女在小卖部听得清清楚楚,问正在吃饭的张东东,“你怎么就想起这件事?”
“什么事?”张东东显然已经忘了。
“就是你给你姑姑说的那些话。告诉她还得用着你叔叔呢。”
“哦,我们在学校就是这样的。壮壮想用我的铅笔,他还对我不好。那我就不借给他。几次下来,他就学乖了。”张东东俨然一个小大人,“刚刚奶奶对我说,一会儿她送我上学。我问她我叔叔不送我了吗,她说叔叔要送姑姑,姑姑上班可远了。”
张东东说着,停下筷子,看向邵女,严肃道:“我发现了一件事,你们大人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最重要。”
“怎么说?”张德福正好听见,颇有兴趣继续听她这个女儿的话。
“就说我姑姑吧,她最重要的事是什么,是去报道。但是呢,因为鞋子的事和叔叔婶婶吵架,那吵到最后,就算她赢了,能怎么样?我叔叔早气跑了,那谁送她?”张东东说的一板一眼,德福和邵女都听呆了。
“比如壮壮吧,他特别喜欢我的铅笔,总要借我的。但是他还欺负我,不和我玩,等用我铅笔的时候再来,那我会借给他吗,不会啊。所以,他也不知道什么事最重要。”
邵女被逗笑了,摸一把东东的小脑袋,“你这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啊?”
“人生哲理。”德福在一旁说,“没想到,东东竟然还有这种思考方式。”
“是啊,我也不知道,她还有这么一面。”
德福点点头,“看起来,你的决定是对的。”
“什么决定?”
“让东东上托儿所啊。”德福让东东赶紧吃饭,自己也开始吃了,慢慢说:“看起来,托儿所就是一个小社会,只有和同学老师交往,她才能成长,学会更多的东西,也有了自己的思考。”
“是啊。”邵女看着东东,给她比个大拇指:“以后妈妈不能把你当小孩子看了。”
“妈妈,我乐眉姐姐知道的更多。”张东东说,“很多事都是她教我的。”
“是吗?”邵女看着东东,“那你乐眉姐姐又是谁教的啊?”
“哥哥吧。”张东东眼睛转了转,“汪洋哥哥啊。姐姐教我,哥哥教姐姐。”
张东东又仔细想了想,“对,没错。乐眉姐姐说,汪洋哥哥还辅导她作业呢。对她可好了。”
汪洋此刻正在发愁,已经撕了好几页稿纸了,最后都揉成了团,扔进课桌里。
吃过早餐,汪洋第一个走进教室。
还没到上课时间,同学们有的甚至还在床上没有起来,汪洋已经围着学校的湖跑了一圈,又吃过早餐,早早就到了教室。
他到了教室,就从课桌里拿出来几封信。
开学没多久,但是北方的秋天总是短暂的,天已经冷了。他也从开学的时候穿的短袖,变成了现在的长袖加一件外套。
今天格外的冷,干冷干冷的,早晨起来穿这些汪洋都觉得受不住,同寝室的室友上周就有人套上毛衫了,可汪洋还不想穿。
他也不是不想穿,而是不想穿邵萍给他准备的那些。
课桌里的信已经堆了好几封了,都是乐眉写来的。
这孩子坚持给他写信,信里从写夏天的景色,已经写到深秋了。
叶子要落完了,汪洋还没有回过一封。
他今天特意早来,就是要写一封信。
这封信已经写了好多遍,可没写几句就废掉了。
和乐眉要说的话,就那么几句,无外乎好好学习,听家长的话。
汪洋很艰难的合上钢笔帽,实在不知道要不要在最后写一句,代问爸爸妈妈好。
只写爸爸的话,对乐眉是一种伤害。她至今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哥哥和她不是一个妈妈生的。
可要加上妈妈那两个字,汪洋心里像被剜掉一样。
撕了很多张,重写又重写,汪洋终于回复完了。
在信的结尾,他写了代问家人好。
这样,就不能算是一种背叛了吧。
汪洋想。
信刚写完,就有同学从外面进来,看见汪洋后打招呼:“你来的够早啊。”
汪洋点点头,“今天起的早。”
“知道吗?”那人走到窗前,往外看,“外面下雪了。”
汪洋立刻站起来,往外看去。
虽然是早晨,可灰蒙蒙一片。干冷的气候使得校园中为数不多的树木全秃了杈。
到处一片萧索之象。
又冷又孤寂。
“你穿的也不多。”旁边的同学突然开口,“这一会儿下了雪,肯定会更冷。不行,我得回宿舍加件衣服。”
同学说完就往外走,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汪洋:“你去不去?”
“去哪?”汪洋没反应过来。
“去宿舍穿衣服啊,太冷了!上午四节课呢,坐着能冻死。”
*
德凤坐在自行车后面,用力裹了裹上衣。
“今天怎么这么冷!”
她冻得直哆嗦,本来只穿了一件白衬衫夹一个外套,出门的时候被翟明翠硬是拽着给套上了一个毛马甲,就这样,坐在自行车后面,德凤都觉得自己要被冻僵了。
“二哥,你不冷吗?”德凤在后面哆哆嗦嗦问。
“怎么不冷。”德柱的嘴唇都冻僵了,泛着深紫,握着自行车把的手紧紧攥着,已经被小北风刮透了。
“北边肯定有地方下雪了。”张德柱半天才说,“要不然,不会这么冷。”
“是吗?”张德凤听了有点怕,“还没立冬呢,就开始下雪了?”
“什么叫还没立冬呢,今天才霜降好不好。”张德柱冻得直哆嗦,“酒厂怎么远啊,怎么都骑不到。”
德柱说着,用力打了个喷嚏,然后一个寒颤紧跟着上来,又哆嗦了几下,“不是,晚上下班,我还得来接你是不是?”
张德凤在后面点头,“是。”
“我这命啊!”张德柱想哭。
也不知道骑了多久,德柱就觉得那小风像刀子一样刮着,一直骑到酒厂门口,才停下车。
“下来吧,快点。”张德柱单脚撑着地,叫德凤下车。
“二哥,你等等,别催。”
“怎么了?”张德柱不耐烦问。
“我脚麻了。”张德凤艰难从车上下来,双脚着地的那一瞬间,没有任何感觉,全是麻的。
“你跺跺,用力跺!”张德柱不想多呆一秒,说:“有事给我打电话,往厂子里打。没事就等着我来接你下班。知道了吧,别自己跑了,就在你们厂门口等。”
张德凤用力跺着脚,越跺感觉越麻,难受的不得了,只能点头,“知道了。”
德柱嘱咐完就走了,踩着自行车跟飞一样。
来的时候驮一个人,走的时候感觉无比轻松。
张德凤还在厂子门口跺脚,没法迈步啊,得等脚不麻了才能走。
来上班的工人越来越多,大部分都骑着自行车,也有走路来的,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在一片藏青的工作服中,穿着呢子长裙的张德凤十分显眼,且她还不停跺脚,引得大家走过去了还要转头看她。
男人就有耍流氓吹口哨的,女的则转头看着她,然后再交头接耳一番。
张德凤就觉得自己丢人丢到家了,第一天报道,这算什么事啊。
“新来的吧。”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张德凤立刻抬头看他,见年龄不大,应该和二哥差不多,十分亲切,便说:“是。”
“那咋不走?”男人看着她问。
“脚麻了。”张德凤实话实说。
“哦。”男人点点头,“再用力跺几下就好了。”
他说完,蹬上自行车,就往厂子里骑。
旁边有人看见他,和他打招呼,“军哥,来了?”
“嗯。你们几个,一会儿来找我啊,先开个会。”鄂军对着几个人喊。
“好。”那几个人应一声。
张德凤在后面看着,感觉自己可以走路了,便背着包,往厂子里走。
一走进里面,张德凤就闻到了很浓郁的味道,辛辣又刺眼。
这种感觉越往里越强烈,一直走到厂子门口,德凤停下来,看见地上和厂子里面的地上,全是粮食,还有一堆堆大小不一的坛子。
德凤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也不知道要找谁,别人一个个都忙着往里冲,她不好意思开口问,就在门口站着。
不一会儿,她就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是那个刚刚和她说话的人,大家都叫他军哥。
鄂军站在厂子门口,和几个工人面对面说着什么。他一个人站在德凤对面,剩下的工人面对他站着,鄂军先说了几句,然后又让其他人发言,小会开了多久,张德凤就看了多久。
她对这里的一切都感觉到十分新奇。
一开始气味实在是难闻,也让她萌生了要走的冲动,可看着鄂军,站在那里说着什么,有模有样的,德凤就在想他在说什么,有什么可说的能说那么久。
“新来的?”
德凤旁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德凤赶紧转头看,就见一个中年男人对他说话。
男人没穿藏青的工装,德凤立刻就意识到这人一定是厂子里的管理者。
“您好,我是新来的,今天来报道。”
“哦。”男人笑了笑,“怎么样,味道很不习惯吧。”
德凤没说什么,就抿嘴笑了,“还行吧。”
“慢慢就习惯了。”男人说,“我姓王,酒厂的副厂长。”
“你好,王厂长。”张德凤立刻说。
“嗯,你先去报道吧。”王厂长指一下不远处一溜的办公室,“今天报道的都去那里了,就你还在这里傻站着。”
张德凤立刻拔腿就跑,王厂长看着她跑远了,才对鄂军招手:“鄂军,来。”
鄂军的小组会已经开完了,听到王厂长叫他,赶紧走了过去,“王厂长。”
“今天厂子新人报道,人不少,有一百来号,你叫上其他小组的组长,告诉他们每个组出一个人,去人事那里帮帮忙。这一百来号,什么时候能登记完啊。”
“好的。”鄂军说完,就去把情况通知给各小组,回来又告诉刚刚开会的人,由他们往下传,看谁想去。
这活又不累,大家都争先恐后的,鄂军听他们吵了一会儿,不耐烦道:“白杏,你去帮忙。”
白杏是一组的为数不多的女工,听到叫她,便高兴挥了挥手,“好的,军哥。”
“剩下的,都开工了啊。”鄂军说。
没能去成的人一个个都失望极了,在一旁嚷起来。
“行了啊你们,大老爷们的,多干点活怎么了,和女同志争,你们也好意思。都给我闭嘴,干活去!”
鄂军发了话,大家都不再吵了,拿工具的拿工具,快速回到了工作岗位。
张德凤去的晚了,前面一堆排队的。
一个小姑娘站在她前面,看见她才来,便说:“早就看见了你了,怎么不来排队,跑那里看什么了?”
张德凤只恨当时没听明白,不知道要来这里报道,看看前面一长溜,悔得肠子都青了,说:“我不知道啊,不知道要来排队报道。”
“电话里没给你说啊?”小姑娘扎着两根麻花辫,道:“我叫文文,洪文,你呢?”
“张德凤。”张德凤说。
“哦。你也是落榜的吧。”洪文继续说。
张德凤不说话了,压根不想提落榜这件事。
“没事,大家都是落榜又补录的,谁也不笑话谁。你知道吗,听说这次有一百来号人报道。”
“这么多?”张德凤吓一跳。
她原本还十分得意,感觉自己是浪里淘沙,把她这个金子给淘出来了,没想到竟然补录了一百来号人,那不就是原窝端了吗!
“行了,别说话了。”白杏走过来,看着德凤和洪文,“就你们能吵吵,前面在喊什么,听见了吗?”
两人只顾着说话,还真的没听见队头在喊什么。
张德凤和洪文赶紧闭上嘴,就看见白杏拿着一摞纸,一人塞她们一张,“先看看,然后填一下,不会填的,轮到你们了,再问。”
白杏继续往后发,突然想起什么,问:“带笔了吗?”
张德凤和洪文都摇起头。
*
翟明翠在小卖部走来走去,一直停不下来。
邵女知道她是担心德凤,便说:“妈,你坐下歇歇吧,德凤那么大了,肯定没事的。”
“也不知道到了没有。”翟明翠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毕竟这孩子没在外面工作过,之前的电影院工作就是临时工,翟明翠也知道只是个过渡,且有橙花在,她就当德凤是去玩了,一点都不担心。
可这次,德凤是自己一个人去的酒厂,酒厂又那么老远,快到市郊了,万一出点什么事,自己都来不及赶过去。翟明翠能不担心吗,再加上那孩子,口无遮拦,一点心眼都没有,翟明翠就更害怕了。
“大儿媳妇,你说,她会不会刚报道就被开除了?”翟明翠心里没底,只能和邵女聊。
“不会的。”邵女说:“妈,你别觉得德凤还是孩子,你想想,她都十七了。你得放手了。”
“哎,养闺女就这一点不好啊。那俩小子,五六岁撒出去我都不带找的,这闺女,十七了,我也不放心。”
“没事,妈。如果真的有什么情况,德凤就打电话来了。她很机灵的。”
“是吧是吧。”翟明翠连连说,“她还算机灵,是吧。”
翟明翠在小卖部里转悠,感觉耽误邵女的事,就干脆走了出去,在门口转。
她刚出去没几分钟,又匆忙回来了。
“大儿媳妇。”翟明翠神色慌张。
“怎么了妈。”邵女见她脸色不好,赶紧问。
“你看那个男人。”翟明翠指远一下,“是不是就是那天来的那个男人。”
邵女坐在柜台里看不见,站起来就往外走。
果然,不远处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面对面看着这里,好像就是在看小卖部。
“是不是?”翟明翠立刻问。
“好像是。”邵女道,“看不太清,但是应该就是他。”
“他在看咱们小卖部。”翟明翠很警惕,“上次就来问这问那的找茬,今天怎么又在外面看?”
那人好像也感觉到邵女和翟明翠在看自己,站了不到几秒,就转身了。
“走了走了。”翟明翠立刻说:“一定是看我们的。要不然怎么咱们一出来,他就走了?”
邵女看着男人的背影,拉住翟明翠的手臂,“妈,进去吧。一会儿该来送货了。”
没到中午,供销社送货的车就到了。
司机小王从车上跳下来,还有一个新面孔。
邵女从没见过那个新面孔,和小王倒是十分熟,这人很老实,人也长得憨憨的。
“来了。”邵女走出去,“辛苦你们了,今天够冷的。”
“是,所以早点送。上次送完回去晚了,单子都没交上,第二天被训了一顿。”小王憨憨一笑,“大嫂,今天还是给你第一个送的。”
邵女总是塞东西,小王值这她个情,每次都是第一个给邵女送,这货送的越早,小卖部就能越快上货去卖,送的晚了,都到晚上了,只能明天再卖了。
“谢谢你。”邵女说,“总是给你添麻烦。”
“这有什么。”小王笑了笑,便和那个新面孔的司机一起往下搬。
“小刘呢?”邵女问,“以前都是你俩搭档的。”
“哎,别提了。”小王低着头叹气,“刘哥被开除了。”
“怎么回事?”
“上次送了货,回去晚了,第二天交单子的时候,被财务上的一个胖女人训了一顿。刘哥气不过,和她吵了起来,说她下班早,知道他们送货辛苦,为什么不多等一会儿。女人就上手挠刘哥,刘哥肯定不愿意,两人就打起来了。最后刘哥把那些进货单都给撕了,那女人是正式工,老资格了,跑去告了刘哥一顿,刘哥就被开除了。”
照例依然给搬后面的小隔间,邵女再对着进货单核对数目。
这次还是一样。
奶糖、雪花膏等这些最好卖的,没有一样是按着订货单的数量给分的。
足足都少了一半至少。
邵女点完了,没有签字,问:“小王,怎么回事,这次还是缺货?”
小王脸上讪讪的,不好说,只是叹了口气,“哎。”
邵女没有再问,不想为难他,签好字后把进货单交还给小王。
出门的时候,邵女每人给抓了一把奶糖,又单独拉了一把小王。
邵女从柜台拿出一瓶东西,是酱油。
这时候酱油并不好买,还有些短缺,大家不舍得买多少,都是一点点往家里买。
邵女知道小王和一大家子住在一起,装了满满一瓶子酱油,递给了小王。
小王一看,连忙推说不要,“不行,姐,都给糖了,酱油我不能拿。”
“拿着。姐给你的。”邵女又强塞给他,“你不拿着,姐就生气了。”
小王憨憨地,只能把酱油瓶揣进怀里。
“我能跟你车去一个地方吗?”邵女问,“你看我大着肚子,也不好走路。”
“咋不行?”小王连忙说,“你坐前面,让他坐后面就行。”
新司机拿了糖,高兴地不得了,知道这大嫂要凑车,赶紧说好,自己十分自觉钻进了货车后斗。
小王扶着邵女上了车,让邵女坐了副驾驶。
翟明翠在下面着急看着,一直在嘱咐要注意安全,她会看着店的。
翟明翠当然不知道邵女要去哪里,一开始也没说,就突然要走了。
“大嫂,你去哪里?”小王问,“我直接把你送过去,再去送货。”
“不用,我跟着你送货吧。”邵女说。“天天在店里呆着,也很烦,就当坐坐车。”
“行。”小王笑了笑,“到地方了,你告诉我一声。”
小王说着话,就拐了一个弯,车子很快就驶出煤厂生活区,到了老夫妻开的那家店。
小王他们卸车,邵女就在车里看着。
车就停在门口,里面说话,邵女听得一清二楚。
她眼看着小王他们搬下来一大盒的奶糖,还有一大罐的雪花膏,老夫妻对货的时候,还问怎么又给多了,上次也是,给的太多了。
又跟着跑了两家,一模一样的情况。
邵女明人不说暗话,在新司机送货的档口,直截了当问小王:“小王啊,咱们也处了一段时间了,都是你给我送货,你和我弟弟年龄差不多,干你们这行,也挺辛苦。”
“可不是。”小王摇头,“我们不是正式工,什么活累就让我们干。”
“是吗。”邵女道,“今天我问你一件事,你得给我说实话。你放心,我不会说是你说的。”
小王心里打鼓,好像已经猜出来邵女要问什么了,怯怯道:“大嫂,我也不能犯错误。”
“我知道,不会让你犯错误的。”邵女说,“你就和我说实话,我的货,是不是故意少的。”
“大姐,我们可没偷拿你的货。你都点过的,数目也核对了。”小王吓个半死。
“我知道不是你的事。你告诉我,是不是你们供销社的同事使坏?上次你们送了货,我就去别的小卖部看了,这次我跟着你送货,也看到了,好几家了,个个配的货都比我的充足,都多给了货,怎么到了我这里,就少了呢。一半一半的少,什么好卖没有什么。”
“大嫂。”小王想着怀里那瓶酱油,硬着头皮就说了:“上次我刘哥也说起这件事,说是肯定有鬼。大嫂,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这是有人故意整你啊。”
邵女下了车,一直在想小王的话。
有人故意整她,不给她货。
那么有什么直接影响?
没有货,就卖不了,卖不出东西,便赚不来钱。
没有钱赚,或者钱越赚越少,这店,就开不了了。
邵女想到这里,寒毛都竖了起来。
这不是有人要整她。是有人想让她关店!
邵女慢慢走着,想对策,这事要怎么办。
“你怎么来了?”德福还以为看错了,就见远远的一个人挺着肚子往这里走。
看着就像是邵女,怎么都没想到,她竟然来厂子了。
“我转转。”邵女笑了,“没想到就转你厂子里了。”
德福看着她,“你有事。”
“什么?”
“我说,你有心事。”德福说,“你和我说说,到底怎么了?”
邵女便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对德福说了。
德福想了想,道:“我觉得他不单纯是想让咱们关店。”
德福说:“用别的办法,也可以让我们关店。比如,在咱们没注意的时候,往米缸里扔个老鼠什么的,买米的人看见了,肯定不会再来买了。到处一传,小卖部肯定要关。”
“这事,从源头不给咱们货,这么兴师动众,说明他不是单纯的报复。他有自己的用意。”
德福想了想,捋了一下思路,“如果,我说是如果,因为没有货卖,咱们不开小卖部了,会怎么样?”
邵女低头沉思了好一会,突然一个念头让她差点就晕了过去。
她用力抓着德福的手臂,道:“东东爸,我知道了。”
“什么?”德福还没想到,连忙问。
“我们不开小卖部了,使我们自己经营不善,和小卖部商品的质量没有任何关系。那么,咱们生活区的小卖部指标就会给另外一个人。”
德福豁然开朗,“所以,是有人想顶咱们的名额?”
“对。”邵女觉得冷气从脚底一直传到头顶,“而且这个人关系很硬,在供销社都有熟人。”
*
同学没能成功拉汪洋回宿舍加衣服,汪洋冻得瑟瑟发抖,在教室里坐了一整天,起身的时候,膝盖咯吱吱地响,他的手指都不能动了。
从教室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可在雪花的映照下,校园里一片亮堂堂的。
好像是白天一样。
他一个人默默走在路上,双手抱着书,指节冻得通红。先去食堂吃了晚饭,吃完饭,身体才暖了起来。
来来往往的同学已经穿上了棉鞋棉衣,大家进出都呵着手,喊着太冷了,怎么突然就下雪了。
汪洋不要说棉衣了,连秋裤都没有穿。一条单裤,一件棉质长袖上衣和一件单薄外套。
他觉得一会儿出去,肯定会被冻成冰棍了。
踩着雪,走回宿舍,汪洋头发上、肩膀上都落满了雪。
推门进去,一个同学看见他回来,就说:“你怎么还穿这么少啊,我记得你开学的时候带了好几件羊毛衫呢。”
汪洋没回答,弹了弹身上的雪,然后就钻进了被窝。
不一会儿,他觉得暖和回来了,又想起,今天会有邮递员来取信。
每周周三和周日都会来一次,今天又该来了。
汪洋赶紧从被窝里爬起来,伸出从背包里摸出一封信来。
他随即套衣服,一穿上,就觉得带着冰渣子的冷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汪洋默默走到自己的柜子前。
那些羊毛衫和棉衣,他都压在了柜子最下层。
鬼使神差一般,他从下面拿出一个羊毛衫。
羊毛衫是深棕色的,鸡心领,又软又暖。
汪洋在身上比了一下,又看一下标签,是他的尺码,正正好。
这些衣服,都是邵萍自己准备的。
汪洋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去买的,当然,汪洋也没有跟着去试穿。
可是,这些衣服像量身定做的一样,每一件都那么合适。
其实,不是每一件合适,是每一年的每一件,都那么合适。
每次汪洋穿新衣,总是会自我抗拒。可不管抗拒多久,他最终还是会穿上邵萍给他准备的衣服。
因为除了邵萍,没有人会管这些琐事。
即使是汪子康也不会。
在孩子日常生活这方面,他永远都置身事外,从来不会参与。
至于口头上最爱自己的姥姥,汪洋知道,她也不会为自己多花一分钱。
从小到大,王美华就没有给他买过一样东西,而且要求汪洋去看她的时候,一定要两手提满。
汪洋心里明白,可不管怎么样,那是他最爱妈妈的母亲。
是这个世上,除了汪子康之外,他最亲的亲人。
汪洋握着棕色的羊毛衫,站在柜子前许久许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地上的雪下着下着就都化了。
只有树梢上,还有一些高处,人碰不到的地方,雪已经积了不少。
绿色的邮筒前,一个瘦瘦长长的身影经过,他从口袋掏出一封信,塞进了邮箱。
那信封上的收件人处,写着四个字,汪乐眉收。
塞进信箱时,他的手无意间碰到了邮筒上的雪,冷的赶紧缩了回来。那一瞬间,深棕色的毛线崭新的跳动着自己的绒毛,好像在对整个世界的雪花疯狂叫嚣。
于此同时,汪子康敲了敲乐眉的房间门。
“睡了吗,乐眉。”
汪乐眉小朋友盖紧了厚被子,把自己包作一团,“爸爸,你回来了?我还没睡呢。”
汪子康打开乐眉的门,看见她裹得跟个粽子一样,问:“你妈妈说给你倒了热水袋?”
“嗯。在我脚底下放着呢,可暖和了。”
“慢慢蹬,别把木塞给蹬开了。”汪子康嘱咐道。
“好的。”汪乐眉又往里缩了缩,“爸爸,今天怎么这么冷啊。”
“可能是要下雪了吧。”汪子康说,“你睡吧。明天还要上学。”
“好。爸爸晚安。”
汪子康把门关上,又关上了堂屋的灯,轻轻走进自己的卧房。
邵萍已经躺下了,也抱着一个热水袋。
汪子康顺手拿起那本简爱,躺在床上,翻了几页。
邵萍看过去,问:“怎么还在看这一本?”
“慢慢看呗。”汪子康说,“看两眼就睡了。”
不一会儿,邵萍就睡着了,汪子康也看的眼睛酸,拉了灯绳。
外面,无尽的黑夜里,开始飘雪了。
第50章 万更第二天
第二天便是霜降, 这天下了雪。
雪花是半夜开始落的,大家都睡了,早晨起来才发现白茫茫一片, 竟然下雪了。
张东东从屋里跑出来, 疯了一般在院子里打转, 也不怕凉, 捧上一捧的雪, 凑过去仔细观察。可没一会儿, 捧在手心里的雪, 就融化了。等她再去捧雪, 就听到邵女和德福也出来了。
“妈妈,这雪留不住啊。”张东东说,“一会儿就化了。”
“嗯,还是暖和, 下着就化了。”邵女道:“再过些日子,下了雪就不这么容易化了。”
“真的下雪了?”德福站在门口往外看,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
“是啊。”邵女看着他, “你慢点走, 别滑倒了。”
“你也是。”德福说。
“有我呢, 我搀着你们。”
张东东跑过去,一边牵爸爸的手, 一边牵妈妈,“别怕,我扶着你们, 你们肯定都不会摔倒。”
一家三口先吃的饭,翟明翠又跑去叫德凤,这孩子回到家倒头就睡了, 怎么问都不答,看着是累的够呛。早晨也不舍得喊她起床,翟明翠卡着点,在最后时刻去叫,走进卧房的时候,她已经在穿袜子了。
“妈,怎么才叫我?”张德凤头发凌乱不堪,刚刚睡梦中惊醒,赶紧看时间,已经不早了。
“不晚。”翟明翠连忙把另一只袜子递给德凤,“肯定不会迟到的。”
“现在的问题不是会不会迟到,而是要早去啊。”张德凤开始着急,“一百多号人呢。”
翟明翠没听明白什么意思,连忙问:“什么一百多号人?”
“哎呀算了,给你说你也不明白。”张德凤把衣服穿好,看了看裙子,和房子一旁的裤子,最后还是挑了那件深棕呢子裙。
“你不是说不穿裙子了?”翟明翠道,“而且外面特别冷,下雪了。”
“是吗?”德凤站在窗口看了一眼,赶紧把裙子套上,“没事,裙子长,不冷。”
“那上面得穿棉袄啊。”翟明翠立刻道。
“棉袄多难看。我不穿!”张德凤从衣柜拿出一件高领毛衣和一件方格呢子大衣,中长款,盖住了屁股,“我就穿这件了。”
“这衣服还是你二嫂嫁过来那年给你买的,就穿过一次吧。”翟明翠在一旁摸了摸,“真是好料子。你二嫂在买衣服这件事上,从来都是舍得下手。”
“嗯。”张德凤站在穿衣镜前,满意看着镜中人,“还是好衣服穿上衬人。妈,就这件大衣,我每次穿上都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妞。”
“行行。”翟明翠连忙说:“等你发了工资,想怎么花怎么花,还怕没有好衣服穿?”
“我工资才多少啊。前六个月的工资都很低。”张德凤道,“每个月再交生活费,妈,哪里有钱买衣服。”
“你交什么生活费啊,你一个没结婚的姑娘家。”翟明翠立刻道,“不用交啊。”
“真的?”张德凤喜出望外,“可是你不是说一上班就要交生活费了吗?我大哥二哥都交啊。”
“一个小姑娘能吃多少!和他们能一样?而且他们拖家带口的,你就一个人。”翟明翠给她整理了一下衣服,“你啊,就留着钱打扮好了,喜欢什么衣服就去买,不够的,妈给你补。”
张德凤高兴地一跳老高,想起上班的事,赶紧冲出门,去洗漱。
脸盆架已经搬回了厨房里面,外面太冷了,倒热水也不方便,前两天一开始冷,就搬了进去。
一家三口在厨房里吃早餐,张德凤从外面跑进来,开始洗漱。
“我二哥呢?”张德凤突然发现德柱还没起床,问道。
“还没起床吧。”张德福说。
“怎么还不起,我要迟到了。”张德凤隔着墙就叫起来,“二哥,二哥,张德柱!”
张德柱睁开眼睛,看一眼时间,慢悠悠说:“喊什么!”
“快迟到了,你快点。”张德凤一边洗脸一边喊。
“你管你就行了。你走的时候我保证在门口等着。”张德柱再次闭上眼睛。
旁边的橙花推了推他,“你不吃饭了?”
“不吃了。”张德柱眯着眼,搂住橙花,“昨天刚吃完饭送她上班,那么老远,又那么老沉,送完她回来,我差点给累吐喽。”
“哈哈哈。”橙花笑了,“看你说的。”
“真的。”张德柱想了想,“你说我这天天送她上下班得到什么时候啊。”
“让咱妈给她买辆自行车吧。”橙花说,“看看去哪里整一张自行车票。”
“车票好搞。”德柱道,“可是一辆车得多少钱啊,德凤上哪里弄钱去。”
“她没有,咱妈有。”魏橙花想了想说,“反正,你提上一嘴,赶紧把自行车买了,你就不用送了。”
张东东一边吃饭,一边看德凤穿的衣服。
这件大衣她好像没有见过,红色的格子,十分喜庆又好看。
“妈妈,姑姑这件衣服真好看,等长大了,我也要买一件。”张东东说,“下面也穿小裙子。”
张德凤春光满面说:“等你长大了,姑姑把这件衣服送给你,行不行?”
“真的?”张东东立刻说,“你别反悔。”
“德凤,你们厂子昨天报道没有发工装吗?”德福问,“我们厂第一天报道就会把工装发了,不让穿自己的衣服。”
张德凤支支吾吾的,“没,还没发。”
怎么会没发呢,昨天上午报道的时候填了表,中午吃过饭,工装就发手里了。张德凤去把工装换好了,等下班又换了回来。
她才不会穿工装上下班呢,哪怕路上这一会儿,她也要穿自己的衣服,打扮美美地。
“昨天报道多少人?”德福又问。
“一百多个。”
“多少?”张德福不敢相信,“怎么招那么多?”
“我们酒厂是新扩建的,现在就有将近一千个工人。然后招了我们这一百个还是和棉纺厂平分的,据说那边也要了很多人。不过,带我的师傅说,以后可能还会招,怎么也得一千五百名工人左右。”
“这么多!”德福看向邵女:“大姐夫那边是不是很忙?我看他们第一棉纺厂和第二棉纺厂是铆足劲了,想大干一场。”
“好像是吧。”邵女给吃完饭的东东擦了嘴巴,“听大姐说,大姐夫的白头发越来越多了,晚上很晚才回家,平时都见不着人。”
“忙的。”张德福道,“这两年各厂的效益都很好,而且会越来越好。大姐夫那边只能会更忙。哎,德凤,你坐这里,东东吃完了,你快点吃。”
张德柱说话算话,德凤那边吃完饭从厨房出来,他已经推着自行车在门口等着了。
“你看,我就说,不会耽误你的事吧。”张德柱对德凤道:“快走吧。”
德凤嗯一声,赶紧追过去。
翟明翠老怀安慰,一直送出了大门,眼看着德凤坐在后面消失在胡同口才回家。
“你看,去的时候还怕她不去。昨天上了一天班,今天多积极啊。”
翟明翠对德福和邵女说,“没想到,这孩子真的长大了。”
张德凤的确是长大了。
可她的长大,和翟明翠说的长大,又不太一样。
昨天排队的时候,每个小组都带几个新人。一共十个小组,多多少少的算分的平均,不过,只是临时分组,毕竟一百多号人不可能统一管理。张德凤和洪文就被分到白杏那一组,由白杏领着现在酒厂转了一圈,了解一下各自分工。
张德凤十分期待能见到刚刚的军哥,虽然不知道全名,但是在张德凤眼里,这人肯定是个小组长,年级轻轻就当上了组长,怪气派。
可一圈转下来,没有见到人。白杏带着她们这里看看那里看看的,一个厂子全转完,一下午就那么过去了。
张德凤转的小腿肚子抽筋,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走过这么多的路,可是依然十分兴奋。
刚来时的无法忍受,现在已经烟消云散了。看着一起来报道的一百来号新人,张德凤突然觉得自己可能也能干出点什么。
为什么不可以呢?
昨天晚上的零星小雪,上午出了一会儿太阳,就给晒化了。路上泥泞不堪,张德福站在门口瞧了瞧,对邵女说:“要不下午再去吧,这一会儿路上看着挺滑,还很脏。”
“行。”邵女说,“不着急。”
她拿出昨天小刘给的地址,又看了一遍,“这地方,好像离橙花的电影院不远。”
“哪里不远?”橙花不知道何时出现,走过来看了一眼纸上的字,道:“嗯嗯,就在我们电影院后面。大哥大嫂,你们要去这里?”
邵女嗯一声,“是,去找人。”
“那下午让德柱一起拉咱们去呗。”魏橙花说,“我四点接班,咱们三点半出发都不晚。”
“德柱也跟着你去上班?”德福连忙问。
“不是,他送我去。”
邵女连忙解释,“昨天你在厂子了,没看见。德柱昨天就借了你们厂的三轮车来,送橙花走的。”
张德福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了嘴,等到了下午,自己坐着德柱骑的三轮车回来接两个女人时,顺带着说了他几句。
“你工作就要好好工作。”德福语重心长,“不能上着班半路跑出来送你媳妇上班去。这样不行,万一被厂长知道了,怎么办?”
“没事,哥。我三点半前把要干的都干完了,就出来半个多小时,送了橙花,我顺路就回厂子了。真的,我看过时间,前后也就半小时。”
“那万一找你有急事怎么办?”德福想了想,觉得多说无益,厂子就是这样,内勤的人经常不去上班或者请假,都是常事,德福是个大人了,他没必要上纲上线的盯着,就摆了摆手,道:“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心里有数就行。”
张德柱不像德福,德福做事一板一眼,恨不得拿尺子给规矩上,不敢逾矩半步。条条框框给自己设的十分严格。张德柱就不这样,什么事对他来说都无所谓,管你有什么限制呢,我该干啥就干啥,不耽误事就成。
两人接了邵女和橙花,三个人坐在三轮车上,由德柱一个人蹬。
张德柱蹬着蹬着就笑了,转头问:“大哥,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个拉车的?”
“什么意思?”德福问。
“你看啊,早晨送德凤,下午送橙花。晚上还要接德凤,十点多再接橙花,你说,我这不就是拉车的命啊。”
德柱说完,大家都笑了。
当然论起疼人,还得是自己的另一半。
魏橙花笑完后又觉得心酸,对德福说:“大哥,我觉得德柱实在太累了。这样送德凤也不是个办法。要送到哪一天为止啊,是不是?”
张德福也明白,天天这么送,不是长久之计,昨天德凤回来还说呢,新认识的朋友洪文家就在附近不远处,洪文是自己骑自行车上班,以后她们能做个伴,一起上下班。
那就却了个自行车。
得买。
魏橙花瞧着自己说动了大哥,便又接道:“大哥,要不咱和咱妈商量一下,给德凤弄一辆自行车吧。总是送她也不是办法。”
德福嗯一声,“是该买一辆了。”
“就是啊。”魏橙花立刻道:“德凤拿了好多年的抚恤金,她平时也不交生活费,肯定攒了不少钱,完全可以拿出来买一个自行车。真的不够,咱妈也能补啊。至于自行车票的事,我能搞一张。”
“行,那晚上回家商量一下吧。”德福说,“一辆自行车,也不是小事。”
说话间橙花就到了电影院。德柱又踩着三轮车把德福和邵女送到地方。
这是一幢三层高的筒子楼,是以前一个学校的宿舍改建的。学校后来搬迁,就剩下这楼卖给了当时一个本地大户。大户拿来出租,一间一间的,往外租。
“是这里了。”邵女拿着地址核对一下,“错不了。”
她和德福两人上到二层,最里面一家关着门,德福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人应。
两人失望而归,下楼的时候,就看见德柱朝他们挥手:“大哥大嫂,你们看,是谁。”
小王提着一颗大白菜往家赶,就看见了德柱。
都认识,以前说过话,停下来问是不是找人呢。
德柱一看,就笑了,“就是找你呢!”
这一场雪虽然下的不大,第二天几乎都化完了,可到了晚上气温骤降,原本化掉的雪水又和路上的泥土混杂在一起,前前后后用了三四天的时间,路上才算干净了。
张东东已经踩湿了一双棉鞋,翟明翠拿出以前纳好的鞋底子,给她再做一双鞋。伸出脚比了比,正好。
“这小孩长的快,一天天的在跟前儿,咱自己看不太出来,可这裤子一天比一天短,鞋也小的穿不上了,这就是又长大了。”翟明翠比量好了,赶紧让东东把旧鞋穿上,“快穿上,小心着凉。”
张东东把鞋穿好了,十分无聊问:“奶奶,我姑姑什么时候下班?”
“还想着和你姑姑玩呢?”翟明翠说,“你姑姑现在工作了,是大忙人了,以后啊,你要和你的朋友去玩了。”
“可是我还是想我姑姑。”
“这孩子。不想爸爸妈妈,就想姑姑。”翟明翠看着她笑,“想和她继续打架啊?”
“打架也行。”张东东说,“奶奶,我太无聊了。没人和我玩。”
“等着吧,等你妈给你剩下三个弟弟,有的是人陪你。”翟明翠一想起来三个大胖孙子齐刷刷躺在自己眼前的景象就要笑,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奶奶,你笑什么呢?”张东东说,“而且你怎么知道是孙子?我们老师说了,生男孩生女孩都是一样的。”
“是一样的。”翟明翠对着东东说话有点违心,对着自己的大孙女,她总不能说自己更想要个孙子,这种话她还是不会对小孩子说的。而且她也真心疼东东,毕竟自己一手养大的,完全不一样。可就算如此,她还是想要孙子。
“那我们老师还说,生男孩女孩都是一半的比例。就是你生个孩子,有可能是男孩,也有可能是女孩。奶奶,你怎么就那么确定,我妈肚子里是三个弟弟呢?”
翟明翠想了想,有点怕,可瞬间就自己安慰了自己,“你都说了,一半的比例。你妈肚子里三个孩子,不管怎么样,也会有个弟弟吧。”
张东东想了想,觉得奶奶说话也有道理,“嗯,应该是。”
“那不就行了。又有妹妹,又有弟弟。都能陪你玩。去吧,去前面看看你爸妈忙完了没有,问他们晚上吃什么。”翟明翠拍了拍张东东,张东东立刻答应了,跑去小卖部。
“这次差不多就齐全了。”小刘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点了下货,问:“大哥大嫂,你们看,数量对不对?”
邵女已经点过两遍了,都对着呢,又看见一大箱的热水袋,足足有十个,便说:“竟然有十个热水袋,小刘你太厉害了。”
“哎,你不知道我凑了几家才凑来这十个。对了,大嫂,这里还有些雪花膏,你看看。”
邵女也看到了,一个个对好了数量,然后给小刘付了工钱。
小刘低头一数,忙说:“大嫂,不对啊,给多了。”
说着就从里面抽出两张,递给离他最近的德福。
德福连忙轻推了一下小刘的手,“兄弟,太见外了。拿着,这几天真的辛苦你了。”
小刘便收下了,看看那两箱货,奇怪道:“大哥大嫂,咱们处了这么长时间了,我还是得说一句。你们又是收货,又是给我工钱的,这样你们赚不来什么钱啊。这东西本来利润就低,还这么干,是不是有的还贴钱呢?”
“没有没有。我都算过了,总的来说,没有贴钱的。不赚钱倒是真的。”邵女说。
“那不赚钱更不能干啊。”小刘实在不知道这两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也比没有强。”邵女说,“天冷了,大家都来买热水袋,每次一问都是没有,人家就会觉得你这里货不全,宁愿多跑一点去别的地方买了。这样我们就平白流失了很多顾客。像这样,虽然不赚钱,但是人家来买的话,有货。那就还会再来,而且会夹带着买别的东西。只能先这么走着了。”
“所以说,大哥大嫂,你们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明明有货,怎么就单单不给你们店里配?”
邵女笑了笑,没有回答,突然想起来还有别的事,立刻问:“对了,我那天找你要的东西,找到了吗?”
“找到了。”小刘赶紧伸手从兜里往外掏,这一掏,一大把的碎纸。
他都放柜台上了,对邵女嘿嘿笑了几声,不好意思说:“大嫂,我不怎么识字,东西我找到了,但是我拼不起来。”
“没事。”邵女说,“都给我就行了。”
小王走了之后,邵女看向外面,刚刚站在远处的那个中年男人已经离开了。
邵女问德福:“看见了吗?”
“看见了。”德福说,“刚刚进大门的时候,有人问这是干什么的,我还特意说了,是送货的。他当时就应该听见了。”
“嗯嗯。”邵女点点头,“我看见你还和小刘在外面说了会儿话。”
“是,我让他把这几箱货先卸下来,然后我们就站门口聊了一会儿。小刘抽了一根烟。”
没过多久,德凤也下班了,回来的时候撅着嘴,从小卖部穿过来的。
德柱则是骑上车就走了,一句话也没说。
德凤走进家里,把包一摘,就对着翟明翠哭了起来。
“妈,我二哥说他再也不接送我了。”
翟明翠便问:“你二哥呢?”
“去接我二嫂了。”
翟明翠就觉得很稀罕,这橙花突然就不自己骑车了,每天都是德柱车接车送,白班晚班都是德柱接送,也不知道在搞什么。
“他为啥不接你了?”翟明翠问,“你是不是又和他吵架了?”
“不是,他说让我自己买个自行车,自己骑车去。每天让他接送,他太累了。还要接我二嫂呢。”
“真不明白你二哥怎么想的,你二嫂离那么近,每天都去接。”翟明翠生气道:“一个自行车百八十块呢,说买就买的?”
“那咋办?”德凤又要哭,“他真的不接送我了,怎么办?我怎么上班啊?”
翟明翠叹口气,又吸了吸鼻子,就觉得这屋里酒精浓度好像超标了,很刺鼻的味道:“你赶紧去换个衣服吧,怎么那么大的味?”
张德凤赶紧拽住衣服闻了闻气味,“没味啊。”
“还没味呢。”翟明翠推着她进卧房,“先换衣服,我给你去洗喽。”
翟明翠出来洗衣服,没多久,德柱就骑车带橙花来了。
德柱车骑的好,进家里的大门都不用下车的,一溜烟骑进院子里。
他单脚撑着地,让橙花下车,还不停嘱咐:“慢点下,慢点下,别着急。”
张德凤换好衣服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哼了一声:“让我下车的时候,就是催着骂着,都没停稳就让我赶紧滚下去。”
“你和你二嫂能一样吗?”德柱瞪她,转头对翟明翠说:“妈,以后我不接送她了啊,赶紧给她买辆自行车吧。”
“你看你!”翟明翠白了张德柱一眼,“你接送她一下能怎么样,多累啊。”
“我接了她还要去接橙花,一天天光骑车了。”张德柱哼哼唧唧也生气。
“二儿媳妇啊,你看,你离的这么近,骑车五六分钟就到了。你妹妹远啊。你自己骑车上下班行不?对了,以前你天天骑车,最近怎么突然就不骑了?”翟明翠把话题引到橙花那里。
橙花笑了笑,“妈,你还是给德凤买一辆吧。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自行车票我来给你搞,只要你同意了就行。德柱就是挺累的,还要接我呢。”
“那你的意思是,你以后不准备骑车了?”翟明翠立刻问。
“嗯,暂时不骑了。”
“为啥?”翟明翠不明白。
“就天冷了呗。”张德柱赶紧接过去,“冻手!”
翟明翠一听,气得啊,使劲翻白眼。
旁边的张德凤立刻得了巧宗,“二嫂,那你不骑了,给我骑不就好了?我骑你的车上下班,这样不就不用我二哥接了?”
魏橙花知道张德凤馋她的车子很久了,听了张德凤的话,立刻说:“那我还要骑呢。”
“你骑的时候我再还你呗。”
魏橙花想了想,“不行,我一会儿就得骑回我娘家。”
“为啥?”张德凤立刻问,“我不问你你就在家里放着,一问,你就要骑回娘家了?”
“不是。德凤。”魏橙花想尽办法编理由,“你也知道,这自行车是我从娘家带来的。说是我爸妈给我准备的吧,其实也不是,是我大嫂大哥给我的结婚礼物。上次我回家,说以后不想骑车了,我大嫂就说了,那你不骑了,就骑回来吧,我骑着。”
“你大嫂没自行车?”张德凤不相信,那是大军官的老婆,怎么可能连个自行车都没有。
“有一个,坏了!”魏橙花继续编,“我当时就同意了,不同意不行啊,车是我大嫂出钱买的。真的,谁买的,谁最有占有权,对不对?”
“哼,一辆自行车你跟我扯上占有权了。”张德凤撅着嘴,“你明明就是不想让我骑。”
魏橙花努力保持微笑,心里说弄回我娘家,等我怀孕稳定了,我还能继续骑。给你骑了,还能要得回来?骗谁呢?到时候还不得自己再买一辆新的?
魏橙花计划的比较长远,已经想着德柱分了房子,他们出去单过的事了。
自己单过就要准备很多东西,都是钱摞的。总不能处处找娘家要吧。
所以,再买一辆自行车的钱她是没有,不如再攒点,买台电视机呢。
翟明翠给德凤使个眼色,拉她进了屋。
“你说你和他们吵什么。”翟明翠说,“都这个时候了,你二嫂怎么也不会骑车回家。明天她起的晚,你早早的起来,把车子骑走,她还能去酒厂找你要去?每次你都这么干,骑上几次,那车不就是你的了?”
张德凤想了想,还真的是,不亏是她妈。
晚上一家人在一起吃晚饭,魏橙花说自己吃不下,看着满桌的菜一个也不想吃。
张德柱劝了又劝,才勉强让她就着腌黄瓜喝了半碗小米粥。
吃过饭,张德柱先带着橙花走出厨房。
张东东也吃完了,跑出来玩,就看见德柱骑上了自行车。
“叔叔,你去哪?”
“带你婶婶出去一趟。”
“哦。”张东东看着德柱,歪着脑袋问:“叔叔,你是去买好吃的吗?”
张德柱就乐了,“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你看我婶婶没吃饭,就带她出去吃好吃的。”
“你要不要去?”张德柱问她。
“我也想去,我也没吃饱。”
张德柱笑着把东东抱上车,“那叔叔带你们下馆子去!”
魏橙花看着俩人笑,拍拍张德柱的肩膀,“你骑错车子了。这是我的,你的在那边。”
张德柱小声道:“就是要骑你的。”
张德柱对着厨房大喊一声:“大哥大嫂,我带东东出去溜一圈。”
“行。”德福道。
张德凤立刻站起来,往外看,见三人一辆自行车就走了,暗自送了一口气,回去继续美滋滋吃饭。
等到了晚上,都八点多了,三个人还没回来。
翟明翠在堂屋坐着,就问:“德柱他们去哪里了,都快睡了,怎么还不回来?”
“说是出去遛弯了。”德福说,“一会儿就回来了。妈,要不你先睡吧。”
翟明翠就先去睡了,刚躺下没多久,就听到外面一阵喇叭声响起。
翟明翠赶紧起来,问:“德福,是不是咱家?”
德福已经披上衣服出来了,“是。敲门呢现在。”
德福先应了一声,然后去开门。
翟明翠也赶紧穿了衣服出来。
不一会儿,就看见德柱和橙花进来了。
德柱还抱着已经睡着的东东。
翟明翠赶紧过去接了东东,然后闻到德柱身上一股酒味。
“你喝酒了?”
“嗯。我爸在家,就陪着喝了几杯。”橙花立刻说。
“不是说出去遛弯吗?怎么又跑你家去了?”翟明翠接过东东,抱着问橙花。
“就,遛过去了。”橙花讪讪笑着。
“那刚才的车是?”
“哦,德柱喝多了,正好让警卫员给送来了。”
橙花说完,扶上快要睡着的德柱,“行了,回屋睡。”
“别,你别扶我。”德柱立刻道,“你小心,应该我扶你的。”
橙花瞪他,“好了,快去睡。”
翟明翠把东东送到床上,这孩子困得,给她脱衣服都不知道,呼呼呼睡的很香。
邵女在一旁也睡着了,侧身半躺着。
“德福,你拿旁边的毛巾给东东擦擦嘴,这是吃的什么啊,黑乎乎的。”
张德福拿起毛巾,给东东一点点擦了,说:“好像是巧克力。”
“橙花家都是稀罕东西。”翟明翠摇摇头,“那东西黑乎乎的,有什么好的。不知道是不是毒药!德柱他那丈母娘也是,什么都往家里拿,什么都敢给孩子吃。”
早晨,张德凤起了个大早,不准备吃早餐了,收拾妥当后,就往外走。
翟明翠喊住她:“你也吃点东西。你二哥起不来那么早,昨天又喝酒了。”
张德凤摇头,“还是算了,我不吃了。马上就要穿冬装,那么胖,很难看。”
张德凤说完,笑嘻嘻的去骑自行车,走到院子里一看,懵了。
“妈,车子呢?”
翟明翠突然想起来什么,连忙说:“对了,你看我这记性,你二哥昨天坐车来的,没把自行车骑来。你别管了,你就骑你二嫂的车吧。没事。他们离得近。”
张德凤就想哭,“不是啊,妈,家里的自行车是我二哥的,我二嫂的自行车没了!”
翟明翠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跑出去一看,果然,留在院子里的是永久牌自行车,魏橙花的是凤凰牌的,已经没了踪影。
忽然,翟明翠就想起来问他们昨天怎么遛弯遛到橙花家去了,橙花笑得还十分不自然。
果然,是专门去送自行车了。
翟明翠气的啊,说:“你去,骑你二哥的车走,等他们起来,看我不说他们。”
张德凤这次真的哭了,“我二嫂的车不上锁,我二哥的车有锁啊妈,你看,还锁着呢!”
翟明翠当即就去敲门,敲了许久,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翟明翠就站在门外喊德柱,喊了半天德柱不吭声,又喊橙花,橙花最后忍不住了,想回应一声,就被德柱捂住了嘴。
“你车还要不要了?”
魏橙花被捂着嘴,眨了几下眼睛。
“那就别说话。”
“先让她骑一次吧。”魏橙花小声道,“要不她咋上班啊?”
“不用管。”张德柱说,“你今天让她骑了,明天还得让她骑,一次一次的,就更不会买车了。”
魏橙花想了想,也是。
然后斜向张德柱:“你以后会不会也这么对我?你够狠的啊。”
“不会。”张德柱笑嘻嘻,“生孩子前,我肯定不会这么对你。”
张德凤擦着眼泪走的,翟明翠在后面跟着,一直问怎么办。
幸好洪文家离的近,张德凤走到洪文家,洪文还在吃早餐。
张德凤就说了自己的情况,撒个谎说车钥匙丢了,想凑洪文的自行车走。
洪文就说好啊。
张德凤对外人的时候很有良心,立刻道:“我带你。你放心吧。”
洪文就笑了,“咱俩一人一半吧。”
翟明翠看着自己闺女走了,这才放下心。
可回去的路上,心里跟什么挠了一样。
看着人家洪文也有自己的自行车,翟明翠就想,不能让自己闺女受委屈,自己也要给买一辆才行。
回去本来是要和德柱闹一场,又一想,买自行车要票啊,她又没有。还得指着橙花。就打算好了,等买完自行车再找德柱算账。
回到家,小卖部已经开门了。张东东也去上学了,小卖部只有邵女自己。
“谁送的东东?”翟明翠问。
“德柱送的。”邵女并不知道早晨发生了什么。
“德柱走了?”翟明翠吃惊问。
“嗯,顺带送东东,然后再去送橙花。”邵女看着翟明翠,“妈,德凤怎么去上班的?”
翟明翠气的呼呼直喘气,正要倒苦水,就听到身后有人进来了。
还是那个中年男人,黑裤子,白衬衣。
这天冷了,他就在白衬衣外面套了一个棉袄。
还戴了一顶帽子。
这次虽然戴了帽子,可邵女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
翟明翠没认出,转头笑问:“要买什么啊?”
男人先是在小卖部溜达一圈,这里看看那里看看的,最后问:“你们这里有热水袋吗?”
翟明翠正要说没有,这事她知道,两次了订货要热水袋,一个都没给送。因为这个,邵女还生了气。
“没有。”翟明翠立刻说。
男人伸手一指:“那不是吗?”
翟明翠这才看见角落的箱子里,摆着一箱的热水袋。
不光有热水袋,暖水壶也有,还有玻璃内胆,都齐全着呢。
“咦,大儿媳妇,你这是什么时候进的货啊。怎么又有热水袋了?”翟明翠立刻问。
邵女笑了笑,不动声色,故意给翟明翠使了个眼色,又摇摇头,意思是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翟明翠就不吭声了。
邵女看着来人,“有,都有。我妈不知道,这是刚进的货。”
男人顺手从箱子里抽出一个热水袋:“这是正经货吗?”
邵女装作没听懂,“什么意思?”
“就是进货渠道正规不正规?”男人问,“我可不想买那种从南面来的货。”
“当然是正轨的。”邵女笑了,“我们小卖部的货是供销社直接送的。这大家都知道。”
男人嗯了一声,又拿起水壶看了看,最后一句话没说,走了。
翟明翠看着男人的背影,怎么看都觉得好像有点熟悉,问:“这人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邵女微微一笑,“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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