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三个肉包子

    张德凤晚上下了班, 先去换衣服。

    洪文在门口等着,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德凤穿着小裙子出来。

    “你不累吗?”洪文觉得自己上一天的班就像是扒掉一层皮, 别说换衣服了, 骑车回家都不想骑, 就想就地一躺, “我觉得都要累死了, 你还有心思去换衣服。”

    “那怎么了?”张德凤甩了甩自己两条大辫子, 就觉得自己十分漂亮。这么一甩, 小裙子也跟着甩了起来。

    一起下班的男工友看见了, 都不约而同按响了车铃。一时间,厂子里铃声大作,十分热闹。

    张德凤就更开心了,打心底里都是美的。

    她每天都在期盼这一刻, 一群群身着藏青工装从厂子里出来的人,只有她一个人美美的。像一场大雪里, 盛开着的火红花朵。

    张德凤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努力让自己的脖子变的长一些。

    她二嫂可是说过, 女人脖子长了, 才会更优雅。

    “你咋了德凤,脖子不舒服了?”洪文看着她文。

    “没有。”德凤笑了笑, “咱们走吧。”

    走的时候洪文先带德凤,她骑上车,德凤就跳了上去, 稳稳坐在后座到处张望。

    看了看周边,都没有那个熟面孔,倒是白杏从后面骑车冲了过来, 斜眼看见张德凤坐在自行车后面露着小腿,免不了皱了皱眉。

    “你们俩一辆车啊。”白杏喊了一声。

    “嗯。”张德凤说:“我的车钥匙丢了。”

    “那可不好办了。”白杏说,“搬着去配个钥匙。”

    “嗯。”张德凤说完,又开始四下张望。

    白杏知道她不想多说,勉强笑了笑:“你这下班还有心情换衣服啊。”

    “嗯。”张德凤又是一笑,把话题早早掐断。

    白杏拉着脸,骑车就走了。

    “哎哎,”洪文见白杏走了,在前面说:“德凤,你知不知道白杏的男朋友是谁?”

    张德凤摇头,“我咋知道。”

    “我听说是在厂子里的。”洪文说,“中午吃饭的时候,听工友讲的。”

    “管她男朋友是谁呢。”张德凤觉得白杏是不可能自己造成威胁的,毕竟白杏年龄大一点,看着有二十四五了,两人不是个年龄段的,不怕。

    后半段换了德凤带洪文,德凤早就想了,明天肯定还得麻烦洪文,就早早的从车上跳下来,说要带洪文。

    洪文还有点不好意思,问不是说好了一人一半嘛。

    张德凤十分会来事,推说自己不累,多带一会儿也是应该的。

    骑到洪文家门口,张德凤就从车上下来了,又和洪文约好了,明天一早见。

    张德凤这才走路往家走。

    走在路上,身后一串车铃声。

    她赶紧回头看,却看见了鄂军。

    鄂军正骑着车,和旁边一个工友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骑。

    风吹过他的外套,外套后面鼓起大大的一个风包,然后随着骑车的动作迅速消散了。紧接着,又是一个风包,再次消散……循环往复。

    张德凤想叫他一声,张了张嘴,又突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总不能和别人一样叫一声军哥吧。

    但是又十分兴奋,没想到他竟和自己同路。

    又十分懊悔,以前怎么就没见过呢?

    “打听到了。”张德福下了班回来,对邵女说。

    “怎么样?是咱们煤厂的?”

    “不算是。”张德福道,“今天中午在厂子里吃饭,我问了问咱们厂的保安处的老李,我一说那人经常穿白衬衫和黑裤子,他就知道是谁了。”

    “是谁?”

    “小陈他媳妇的爸爸。也就是小陈的岳父。”德福继续说:“小陈他妈不是精神不好嘛,常年在疗养院住,他爸就陪着。小陈媳妇生了孩子,就把自己家的爸爸妈妈接来了,陪着她住,给她照顾孩子。”

    “他们是不是在第一生活区?”邵女问。

    “对。”德福坐下喝了口热茶,“小陈还在矿上呢,多久不回来了,所以这件事,他肯定不知道。”

    “嗯。”邵女想了想,“打听过了吗,他岳父在哪里上班?是不是还没退休呢?”

    德福吹了吹茶叶,笑着看邵女:“你猜。”

    邵女看德福的反应,只觉得心底一凉,“你不要告诉我是在供销社。”

    “那倒不是。”德福说,“不过老李和我说,他家有人是供销社的。以前门市部还营业的时候,就见过小陈的岳父和里面人说话。买肉买什么的,都是给肥的。”

    这就已经很明显了。

    这是小陈的岳父看到生活区里开了小卖部,自己行动晚了,就想着办法和亲戚一起,把得福小卖部给整黄了,自己再接手干。都是在生活区里住,不是你的就是我的。

    可这一切都是猜测,也是得亏上面有人,才能想出这么孬的法子。

    “等吧。”邵女道,“看看什么时候出幺蛾子。”

    “应该快了。”得福喝完最后一口茶,看一眼邵女的书,又换了,问:“上一本看完了?”

    “嗯。”邵女晃了晃手里的书,“又借了一本来。对了,你别说,我去借书的时候,遇见大姐夫了。”

    从图书馆借书出来,并不是每次都能见到邵萍。

    邵萍因为身体原因,早就不在图书室里工作了,她调到了后面,做一些简单的文书工作。

    很清闲,也不用面对来借书的各色人群。

    邵女中午抽了个时间跑一趟图书馆,邵萍正趴在桌上打瞌睡,没想到邵女竟然来了。

    “你怎么来的?”邵萍连忙问。

    “我坐公交车。”邵女说,“出了我家门,坐三站就到了,近着呢。”

    “也是。”邵萍看她拿了一摞的书,叹息问:“你精力这么好?开着小卖部,大着肚子,还能看这么多书?”

    “一旦看起来就停不下了。我这是看完的,一会儿去还,然后再借几本。”

    “你啊。”邵萍递给她妹一杯水,“你喝点水吧,这个月份了,医生有没有提醒你要多喝水?”

    “说了。”邵女接过来灌了一杯。

    “下次你想看什么书,给我写个单子,我给你带回去。省的你来来回回的跑。”邵萍道。

    “我这不是一天天守着小卖部也烦吗,跑一趟挺好的。而且医生说了让我多运动,不让我一直坐着。”

    “也是。”邵萍站起来,“走吧,我陪你去还书。”

    邵萍刚站起来,有同事推门进来,笑着说:“邵萍,主任找你。”

    “现在?”

    “嗯。”

    邵女便道:“快去吧,我自己去还。你忙你的,我就直接走了啊。”

    邵萍只能再叮嘱一遍注意安全,然后匆匆离开了。

    邵女去还书,在前台做登记,然后走进去再借几本。

    没想到,就看到了汪子康。

    “姐夫?”邵女吃惊走过去,“你怎么在这?”

    汪子康也没想到会遇到邵女,推了推眼镜说:“我来借书,你呢?”

    “我也是。”邵女看一眼汪子康手里的书,最上面的几本都是一些类似丝绸工艺、布料技巧等等工具书,便开玩笑道:“姐夫,不看《简爱》了?”

    “什么?”

    汪子康没想到邵女突然会问这么一句,他立刻觉得全身僵硬起来,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十分尴尬。

    “我去你家的时候看到的,桌子上有一本《简爱》,我姐说是你看的。”邵女看出来他的不适了,连忙解释。

    “哦哦。”汪子康双颊微微泛红,“都是无聊时的消遣。”

    “那行。”他立刻道,“我借好了,先回去了。周日带着东东来家里吃饭,好久不见德福了,和他好好喝一杯。”

    “好。”邵女目送汪子康离开,突然想起来,又道:“姐夫,我大姐不在办公室,被她们主任叫走了。你不用去找她了,省的白跑一趟。”

    “好好。”汪子康目光躲闪,抱着几本书,就离开了。

    邵女在国外名著区转了一会儿,拿了几本书,走到前台登记,在她前面登记借书的人正是汪子康,每一本书后面都有他的签名。

    邵女趁登记处的工作人员登记的时间,看了看全部的书名。

    前面几本依然是和汪子康的专业息息相关的,都是一些和布料有关的工具书,只不过到了最后面,有一本书名字十分长,又很特别,《安娜·卡列尼娜 》。

    邵女看过这本书,前几天刚看完。

    她看着书名,突然就想起刚刚提起的《简爱》。

    怎么想,这些书和姐夫汪子康都不是很搭。

    邵女觉得自己寒毛一根根立起了,喃喃自语:“他竟然喜欢看这些。”

    “德福这不是回来了?”翟明翠站在后门口,往小卖部瞧一眼,对德福说:“你过来一下。”

    德福正在和邵女说小陈岳父的事,便问:“怎么了妈,我一会儿就过去。”

    “你现在就来。”翟明翠警惕看一眼邵女,然后笑了笑,“大儿媳妇,一会儿叫你吃饭,你再辛苦一会儿,我和东东爸有话要说。”

    邵女明白什么意思,这话里的意思是你别来,不叫你,只叫德福一人。

    邵女面色不动,对德福道:“快去吧。”

    张德福嗯了一声,跟着老太太进了卧房。

    里面德凤正在给张东东念连环画,德柱就在一旁站着。

    “行了妈,都到了吧,你有什么话要说?”德福问。

    “我就不拐弯抹角了。这事啊,得和你们商量。”翟明翠把卧房的门关上。

    “快说吧,妈。”德柱心里着急,看看时间:“我还要去接橙花。”

    “急什么!”翟明翠瞪他一眼,“还是你妹自行车的事。”

    “这事啊,您不用和我再讨价还价。橙花的那辆自行车已经送娘家去了。你要好意思,就去骑回来。”张德柱立刻道:“那是人家娘家给买的,你打她的主意,妈,你好意思吗?”

    “为什么不好意思?”翟明翠气个半死,“她嫁到咱家就是咱家的人,自行车也是咱家的。一个家里放着一辆自行车没人骑,非要再买一个?钱多了烧的?”

    “那有什么办法。已经送回去了。”张德柱道,“你再给德凤买一个就行了。现在家里就一辆自行车,可以买了吧。”

    “行!买!”翟明翠下狠心了,“买!”

    “那就买呗,还用把我们叫来说?”张德柱说话间就要出门,“我走了啊,接橙花去。”

    “你等等!”翟明翠道:“买自行车可以,你们说,你们掏多少钱吧。”

    张德凤听着,眼睛斜了斜,偷偷看了两个哥哥一眼。

    “买自行车还用我们拿钱?”张德柱立刻不满:“妈,不是吧。”

    “有什么不是的?她才上班,一分钱没赚呢,你让她怎么买。肯定是你们兄弟俩凑啊。”

    “不对,德凤拿了那么多年的抚恤金,一个月都没少过,钱呢?”张德柱越想越不对,“你和她两人的抚恤金,比我的工资还高,我还往家里交生活费,德凤一分钱都没交过。妈,存了这么多年,我爸没了也十年了,怎么,连个自行车都买不起?”

    “你看你说的。”翟明翠气哼哼:“她不用吃饭,不用穿衣,不用上学吗?这些年花的不都是这些钱?”

    “不对啊。”德柱立刻揭老底,“她上学都是我大哥在供啊。学费文具不都是我大哥给的钱?什么时候用过她自己的?”

    张德柱说着看向德福:“大哥,是不是?”

    张德福没有否认,这是真的。他还记得当时的原话,那时候他还没结婚,对翟明翠说,不要动德凤的钱,都存起来,以后大了给她用。

    说白了,是要存一份嫁妆,女儿出门,不能让人瞧不起。

    张德福知道,那些钱老太太一定是给德凤存着了,不舍得往外拿,嫁人的时候一齐给她。

    张德福便道:“妈,还差多少?”

    德柱立刻拦住:“大哥,你干啥?你不能开这个头啊。咱妈说了,让咱俩出,我都说不出了,你要出。你出我咋办?”

    德福看着他,“德柱,我知道你也难,咱们兑一下好了。咱妈说没钱,那估计就是没钱,没必要说这个谎。”

    张德柱扭扭头,看德凤:“真的没钱吗?”

    张德凤一撇嘴,“我上哪里弄钱去!”

    “你是不是都给吃肚子里了?”张德柱气哼哼的,“我先声明,我只出十块,多了,一分没有。”

    “十块?”翟明翠咬牙看着他:“那你别出了!起开!”

    张德柱自然没动,看向德福,“大哥,你出多少。”

    “我出三十吧。”德福算了算自己还有多少钱,“我出三十吧。我也就这些钱了。等下个月我就回矿上,也用不着什么钱。”

    “你要回矿上了?”翟明翠开心的啊,往前一步拉住德福,“好儿子,你可算想明白了。就是要回去啊。在这里呆着算什么。”

    “不是,厂长都说了……”德柱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德福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连忙闭上嘴。

    “你呢,还是出十块?”翟明翠瞪着德柱,“你也好意思!你现在的自行车就是你大哥自己买的,他去矿上了,就直接给你了,还是新的呢。你白捡一个大便宜,怎么,你妹妹买自行车,你就出十块?”

    “那……”张德柱哼哼一会儿,“那我也出三十。剩下的,我就真的不管了!”

    翟明翠见达到了预想的结果,便说:“行,你们都回去拿吧。现在就给我。”

    张德柱愣一下:“这么急?”

    “那还等你们媳妇都回来了,然后你们再拿?”翟明翠气呼呼道,“我还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小算盘?想等着橙花回来,一分也不拿了!”

    张德柱咧了咧嘴,想说老太太你真好眼色!

    从兜里掏了掏,兜比脸还干净,便说:“我去拿。”

    一会儿两兄弟都来了,一人给了三十,翟明翠都接下了。

    德柱便说:“行了吧,我走了啊。”

    “哎。”翟明翠立刻道:“和橙花说一声,让她弄张自行车票。”

    张德柱应了一声,骑上自行车就溜了。

    张德福也重新回到小卖部,一进去,就看见邵女在瞅着他。

    “德柱去接橙花了?”邵女问,

    “嗯。”张德福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要不要对邵女说给钱这件事。

    心想着邵女肯定会问,就想好了,一旦闻起来,立刻实话实说。

    可左等右等,邵女一直没开口问。店里的客人都换了好几拨了,邵女依然没问。

    晚上橙花回来,在院子里对德柱喊,自行车票弄到了,明天我就去找我嫂子拿。

    邵女都听见了,也还是没问。

    晚上盘点的时候,德福想着要不要说,毕竟这钱全给他妈了,发工资前,自己一分也没有,这几天怎么过?

    他也不好意思直接找邵女要,就等着邵女问完了,他再开口。

    可一直到晚上躺在床上,拉了灯绳,邵女依然绝口未提。

    黑暗中,德福小声道:“咱妈今天把我和德柱叫过去……”

    他刚开了口,就听到身边人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

    邵女睡着了。

    张德凤不知道从哪里搞来几条粉红色的绸缎,在车把上系了两朵好看的花。

    这一会儿正用另一条比较长的绸缎缠后座,缠的仔仔细细地,不一会儿,整个后座都变成了粉红色。

    “怎么样?”

    张德凤看一眼在旁边蹲着的张东东,问:“好看吗?”

    张东东立刻拍手,“姑姑,你怎么想起来缠这个,太好看了。”

    “我用脑子想的呗。”张德凤虽如此说,可她也是看有人这么缠上了,好看得不得了,比一个光秃秃的自行车强多了。放在工厂的车棚里,远远就能看见自己的车子。

    “姑姑,今天怎么没锁车?”张东东问,“我二叔说你每次都会把车子锁上。”

    “马上就锁。”张德凤把车后座缠好了,就推着车子放在一边,然后落了锁。

    她就怕人骑,确切点说,是怕二哥他们两口骑自己的新车。

    谁让她二哥以前天天防贼一样防着她了,她也要防着,把车锁上!

    “没人骑你的车。”魏橙花推门出来,难免一阵奚落,“我又不骑,你二哥也有自己的车。我们干嘛骑你的?每天还上锁!”

    德凤撇撇嘴,当做没听见。

    “哎,你给我说说呗,这车一百多呢,你哪里来的钱买的?都是咱妈给的?”魏橙花小声问。

    “你管呢。”张德凤白她一眼,“你管谁给的钱呢,反正没要你的。”

    魏橙花撇撇嘴,又看向东东,张东东小脸一转,意思明显,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行吧。不说就不说。”魏橙花想了想,“你二哥说他也不知道钱从哪里来,咱不知道他说真话假话。”

    这车子已经买了,魏橙花想追究也知道白搭,只能装作不知道,这事啊,问了还不如不问,有时候也真的就是,难得糊涂。

    两人互相试探,翟明翠已经做好了饭,出来喊大家吃晚饭。

    张德凤拉着东东往厨房走,东东想着自己妈妈,跑小卖部喊邵女去了。

    德福站在门口,不停往外张望。

    这几天了,那个白衬衣男人始终没有露面。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人不出现了。

    怎么想,都应该有下一步动作的。

    邵女则是把新的进货单填好,又签了字,等着司机小王来拿。

    按说今天是来拿进货单的日子,可等了一下午,马上就吃完饭了,小王依旧没有露面。

    “爸爸妈妈,吃晚饭了。”张东东跑来喊吃饭。

    德福便对邵女说:“我端过来吃吧。”

    邵女摇摇头,“我不饿,你们先吃吧。带着东东好好吃饭。我什么时候饿了,再热。”

    德福嗯一声,拉上东东,“走,我先陪你吃,一会儿你妈想吃了,我再和她一起吃。”

    两个人晃着手往厨房走,张德柱已经开始吃了,德凤坐在一旁,只捧着碗,说喝一碗玉米糊糊。

    翟明翠就在一旁劝,“干什么只喝一碗玉米糊糊,还有包子呢,你不是最爱吃肉包子了?”

    张德凤想吃啊,嘴巴馋,可知道自己又胖了,不敢吃,就只看着。

    德柱拿起一个包子,递给魏橙花,“她不吃拉倒,橙花吃。她少吃一个,就给别人省一个。”

    魏橙花一口气已经吃了两个包子了,这一会儿,有伸手接了德柱给她递来的。

    张德凤在一旁看的眼睛都直了:“二嫂,你不怕胖啊,你可吃了三个了!”

    第52章 这位女士

    “你管呢!”

    魏橙花没搭话, 张德柱在一旁道,“你管她做什么,她想吃几个就吃几个, 你管的着?”

    “吃吧吃吧。”张德凤捧着碗喝玉米糊糊, 太烫了, 呲溜溜转着圈喝, “吃成个大胖猪, 衣服穿不了了, 都给我。”

    “嘿嘿。”魏橙花一边吃包子一边笑, 舔舔嘴角的油, 看向张德凤,“好吃,香着呢。”

    又转向翟明翠,“妈, 你这里面放洋葱了?”

    “嗯。”翟明翠掰开一个包子,用力吹了吹, 吹凉了之后才给了东东, “放了两个洋葱呢, 要不然馅不嫩。”

    “是啊, 还加了甜味呢。”魏橙花已经吃完了三个包子,实在吃不下了, 又忍不住的馋,“妈,明天早晨在热一热吧, 应该有剩的,是不是?”

    “你看你不会做,倒是很会吃。还能吃出甜味。”翟明翠一直对自行车的事情不满意, 话里话外都对着橙花,“看看能剩几个吧,剩的少了就只给东东热,多了再说。”

    家里一直都是这样,包好了一起吃一顿,剩下的,大人都不吃了,只给东东留着,热一热也是东东吃。儿子女儿都没有的份,儿媳妇们更想也不要想。

    这是一直以来的惯例,从没被打破过。魏橙花竟然主动张嘴要吃的,也是有一把好脸。

    翟明翠就更不满意了。瞥了一眼魏橙花,看她又呲溜溜喝玉米糊糊,一顿吃那么多,又馋,便说:“橙花,你是不是胖了?”

    橙花嘴巴咧了咧,“没胖吧。还是那样。”

    “不,我看着你也胖了。这几天不是一直在吃吃吃嘛。”德凤在一旁添油加醋。

    “又没吃你的!”张德柱瞪德凤,“我们交了生活费的,怎么,交费的人还不能吃饭了?”

    画外音显而易见,是在说张德凤没交生活费的事。

    张德凤立刻不说话了,闭着嘴。

    “没事啊,明天早晨我带你去吃肉火烧。”张德柱立刻对橙花说,“今天吃了包子,明天还想吃啊?都腻了。明天咱们肉火烧配胡辣汤,行不?”

    一听德柱的话,橙花就犯馋了,喜欢肉火烧啊。连忙说:“行,明天就去吃肉火烧。”

    张东东在一旁眨着眼睛,看看他爸。

    张德福明白什么意思,正要说话,就听德柱道:“妈,明天不要做我和橙花的饭,还有东东的。”

    张东东立刻看他叔:“叔叔,你也带我去!”

    “那当然。”张德柱道:“什么时候少了你这个小坏蛋。明天吃完饭,我再送你上学。”

    “太棒了!可以吃火烧了!”

    “那我也去!”张德凤立刻在一旁道,“东东去,我也去。吃完我再去上班。”

    “去吧去吧,都去!”翟明翠生气了,“在外面吃在外面吃,有什么好吃的?不要钱啊?”

    “你去可以,你自己掏钱啊。”张德柱在一旁道。

    张德凤听了,气得把碗一放,“我不去了!”

    “就是,在家吃多好。”翟明翠连忙说,“明天我给你煎饼吃。”

    “又吃饼?”张德凤苦着一张脸,“我不想吃煎饼,又油又腻还长肉,还是吃挂面吧。”

    张德福在一旁听着几个人打嘴官司,陪东东吃完了饭,然后拿上两个包子去给邵女送。

    “饿了没有?先吃点吧。还是刚蒸出来好吃,再热也不好吃了。”

    邵女接过包子,走到门口往外看,一个人影都没有,“小王怎么还不来啊,一般这时候都到了。”

    “是啊。”张德福也说,“对了,东东每天早晨跟着德柱去吃火烧,然后德柱送她去上学。”

    “好。”邵女看了德福一眼,最后没有说什么,继续吃自己的包子。

    等听到德柱和橙花的声音,邵女连忙喊了橙花一声。

    橙花从后门进来,探出个脑袋问:“大嫂你叫我了?”

    邵女从口袋掏出钱,然后又抓了一把果丹皮,塞进橙花手里,“听说明天你带东东去吃火烧,谢谢你了。”

    橙花立刻摇头,“不要,大嫂,她能吃几个火烧,我还能拿你的钱?”

    “那你来买果丹皮不是还给钱了?快拿着。”邵女道。

    魏橙花转头看一眼德柱,然后伸手接过了果丹皮,“行了大嫂,就这些果丹皮足够了,钱我不能要,你快拿回去。”

    邵女见状便把钱收了,看着东东说:“明天去,一定听婶婶的话。”

    张东东看看张德柱,又看看橙花,把手塞进张德柱的手心了,“有叔叔在呢,我肯定听话。”

    魏橙花就笑了,压低了声音对邵女说:“大嫂,东东一直不喜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还小,不懂事。”邵女道,“明天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张德柱在一旁接道:“大嫂你忒客气了,叔叔带侄女吃饭,这不是应当应分的!”

    邵女回到小卖部,看一眼德福,就见德福垂下了头。

    原本他是想给钱的,可一想自己唯一的三十块全给了翟明翠买自行车,这几天口袋干净的不行,已经空了几天了。就想着等月底发工资,再熬上几天。

    邵女自然知道德福所有的钱都给了翟明翠,这些事晚上张东东一个字不落的全告诉了邵女。邵女也是故意不问,不管,想让德福过一过没有钱的日子,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以后才能长教训。

    你兜里只有三十块,你全部给了人,自己闺女老婆就不顾了?

    这种想法一定要改。

    哪怕留上十块钱,也不能毫无保留的全给别人。

    邵女吃了包子又盘点完,东东已经去睡了,她和德福也计划着要关门。

    门还没关,就见一辆自行车过来,上面的车灯很亮,直接冲小卖部来的。

    小王从车上下来,看见小卖部还亮着灯,连连道:“赶上了,幸好还没关门。”

    “小王,你怎么这时候来了?”邵女连忙问,“是不是来拿进货单的?”

    “不是,大嫂。”小王讪讪的,看向邵女,“本来我是不该来的,可大嫂和大哥对我这么好。我……”

    “怎么了,进来说。”德福连忙叫小王进来。

    小王断断续续把事情说完,其实很简单,就是今天原本是要来拿进货单的,收完进货单,小王会统一报上去,再由供销社的人配货,周末就把货配好,送来了。可来的时候,财务上的那个胖大姐来找小王,说不用去煤厂生活区拿进货单了,她们不收。

    小王就纳闷了,干的好好地,怎么就不收了?

    不收进货单,那就意味着不配货,没有货,小卖部还开什么门。

    小王多嘴问了一句,惹了胖大姐一顿骂,后来有知情的告诉小王,说煤厂那个小卖部被举报了,明天供销社会组织人彻查。

    小王取了其他家的进货单交上去,就赶紧骑车来了。

    他看着邵女和德福,连连问:“大哥大嫂,你们做什么了,还被举报了?”

    邵女和德福对视一眼,胸有成竹,“没事,小王啊,谢谢你还特地来说一声。”

    “那有啥。都是应该的。”小王道,“就是大嫂,明天说不好会真的来查,你们思量思量,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赶紧整改吧。要不真的不给你们配货,可怎么办!”

    “行。大哥大嫂谢谢你,小王。”

    邵女说完,德福那边已经拿了两瓶啤酒给小王,小王这回说啥也不要,把酒放到门口骑车就走了。

    说落井下石的事他不干,小卖部这么难了,他不能白拿东西。

    小王走了之后,小卖部照常关上门。

    晚上,躺在床上,德福说明天请一天的假,在小卖部等着。万一有人来查,邵女一个人应付不来。

    虽然做足了准备,还是要防着点。

    “代问家人好。”

    汪乐眉读完最后一句,抬头看爸爸妈妈,“读完了。就是这些!”

    汪子康点点头,看着乐眉说:“这下可开心了吧,哥哥终于给你回信了!”

    “是啊。”汪乐眉把信展开,又看了一遍,说:“我给哥哥写了好多封信了,他才回这一封。爸爸,哥哥是不是上学很忙啊?”

    “你哥哥不像你是小学生,他每天要读很多书。”邵萍把削好的苹果放在乐眉面前,“吃个苹果吧。很快你哥哥就放寒假了,过年回来不就是能见到了?”

    汪乐眉拿起一块苹果,先给了汪子康,“爸爸,你先吃。这苹果可甜了,昨天我就和妈妈吃了一个,你不在家就没尝。”

    汪子康接过来,咬一口,“果然,很甜。”

    邵萍看一眼放在桌子上的书,“你今天去图书馆了?”

    “嗯。”汪子康说,“还见了二妹。她告诉我你让主任叫走了,我就没去找你,借了书就匆匆走了。”

    “哦。”邵萍拿起书看一遍,“都是工具书啊,我看你当上厂长后,要看的书就更杂了。”

    她看了一遍,问:“这次怎么没有小说?”

    汪子康愣了一下,“小说?哦,这次没借,要看的书太多了,过几天再看。”

    “下次啊,你想借什么书,直接给我说,我帮你带来。你本来就忙,还要往图书馆跑。”邵萍说,“这些看完了,我给你去还。”

    “行。”汪子康摘掉眼镜,用力按了按眉心,“这一天天的,太累了。我去睡了啊。”

    “爸爸,你睡这么早?”汪乐眉立刻站起来,撅着嘴说:“我还想和你聊天呢!”

    “乐眉,你爸爸累了,好不容易回来早,让他去休息吧。”邵萍在一旁劝。

    “聊吧聊吧。”汪子康把眼镜重新戴上,“没事,和乐眉聊天也是休息。”

    汪乐眉长大了,是二年级的小朋友了,有很多自己的想法和心事。她最近的事情更想和爸爸说,因为她觉得爸爸是一个厂的厂长,这么大的官,肯定懂得更多。

    “爸爸,我们这学期换老师了。”乐眉说,“老师让我们填表格,写上父母的年龄和其他家庭成员。”

    “嗯。”汪子康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乐眉聊,“你知道什么是其他家庭成员吗?”

    “知道。”汪乐眉点头,“就是哥哥。”

    “嗯。”汪子康表扬,“答对了。”

    “可是。”汪乐眉歪着小脑袋,看向汪子康,“可是你今年四十二岁,妈妈三十二岁,你为什么比妈妈大那么多?我同学的爸爸妈妈都只差一两岁。”

    汪子康睁开眼睛,看看乐眉,又看看在一边椅子上坐着的邵萍,想了想道:“都怪爸爸,等得太久了,才遇到你妈妈。所以就比你妈妈大十岁。”

    “哦。”汪乐眉一知半解的,可她的真正问题不在这里,说:“我交给老师了,老师看一眼表格,问我哥哥是亲哥哥吗。”

    “你怎么说?”邵萍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向乐眉。

    “我当然说是了。”汪乐眉道,“可是老师说我撒谎,哥哥怎么可能这么大。妈妈才三十二岁,哥哥已经读大学了。这不科学。”

    汪乐眉撇撇嘴,“但是我没撒谎啊。”

    邵萍有些气结,心想这是什么老师啊,什么都和孩子说,便道:“没关系乐眉,这中间的事,你不太懂。等你长大了,妈妈再和你解释。”

    汪乐眉疑惑看向汪子康,“爸爸,是吗?”

    汪子康笑了笑,“嗯,等你长大了,爸爸妈妈一起和你说。等有时间,我去一趟学校,和你新老师解释一下,就好了。”

    “对。”邵萍在一旁说,“老师如果再提及这件事,你就告诉老师,这件事由我们向她说明。”

    汪乐眉点点头,看着汪子康又道:“爸爸,我还有一个问题……”

    这样的问题多了,汪子康和邵萍就知道,这件事早晚要和乐眉解释。以前因为她还小,没有告诉她实情。可乐眉越来越大,慢慢地,不用汪子康和邵萍说,她也能猜出个□□分。与其让她心思重的猜来猜去,不如直接说给她听,毕竟这是事实,想瞒着也瞒不住。

    就像乐眉以前就问过好多次,为什么她的姥姥是黄静,而哥哥的姥姥是另一个人。他们不应该是同一个姥姥吗?

    这样的问题,以前都糊弄过去了。可乐眉长大了,再也骗不了了。

    “得空就给乐眉说了吧。”

    等汪乐眉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汪子康躺在床上对邵萍说。

    “嗯。”邵萍想了想,“还是不要耽误她上学的时间,就等寒假吧,寒假放假的时候说。”

    “行。”汪子康十分赞同。

    说完,他脱掉衣服,钻进了被窝,直接一个转身,背对着邵萍,“睡吧,不早了。”

    邵萍坐在床上,看着汪子康的后背,还有他的脖颈和后脑勺。

    那些白发更明显了,以前只是鬓角上多,现在开始满头长白发了。

    “你什么时候也去焗焗油吧。”邵萍道。

    “什么?”汪子康闭着眼睛,没听清。

    “焗黑油。”邵萍道,“白头发越来越多了。”

    “哎,我哪有时间搞那些。算了,就白着吧。”

    汪子康说完,就再也没声了。邵萍看他闭上了眼睛,去拉灭灯绳前,看了一眼时间,才刚刚八点半,这夜还有那么那么长,怎么才能入眠,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张东东一大早跟着德柱橙花去吃早饭,走的时候高高兴兴地坐在自行车前面的横梁上,对着邵女和德福摆手说再见。

    “走了啊我们。”张德柱喊了一声,就要走。

    “等等等等。”翟明翠从屋里拿出小挎包,给张东东挎上,“吃完饭直接送托儿所吧,不用再跑来拿书包了。”

    大家都走了,张德凤从房间出来,看着三个人真的就扔下她走了,气得要死,“真不带我啊!”

    翟明翠转头看她,“赶紧去吃饭,我煮了鸡蛋挂面。”

    听说有鸡蛋,张德凤这才感觉好一些,赶紧往厨房跑,去挑鸡蛋最多的那一碗。

    张德福请了假,在小卖部里等着。邵女吃完早餐后变回了卧房,把东东的夏衣都收起来,棉衣全都拿出来,趁着今天太阳好,晒一晒。

    前几天霜降,突然就下起了雪。只下了一夜,第二天天晴了。这些天天气晴好,又热了起来,真的就是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等了一个上午,都没有人来。中午吃过饭,午睡过后,翟明翠来叫了,“大儿媳妇,你出来看看吧,好像是人来了。”

    邵女趿上鞋子,往小卖部走。

    里面除了德福,还有几个人。

    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应该就是和司机小刘吵架的那位,还有一位系着领带的男人,五十岁上下的模样,戴着一副眼镜。旁边还有一个年轻男人,邵女没见过。

    邵女一出来,就听到年轻男人问她:“你好,你是得福小卖部的所有人?”

    “是。”邵女点点头,营业执照上都是她的名字,的确是她。

    “你好,我是咱们供销社的员工,这位是供销社的方主任。”年轻男人向邵女介绍身边系领带的领导。

    “你好,方主任。”邵女站在方主任面前道。

    “嗯。你好。”方主任脸庞四四方方,戴着眼镜,站在那里就不苟言笑,和邵女说话的时候,也是嘴角略动,没什么表情。

    “是这样的。”年轻男人立刻说,“我们接到举报,说你们店卖了其他货源来的货,所以我们要来查一下。”

    “对,这个问题很严重!”胖女人立刻道,“现在到处都是走.私.货,你们如果卖外面的货,不是我们直接配送的话,你们这个小卖部的经营权,我们就要收走。这在当时签合同的时候,是白纸黑字写好的。”

    “是。”邵女看了胖女人一眼,理都不理她,转向方主任,“方主任,您来的正好,我还说要去找您申诉。既然您来了,我就要说一说我的事情。”

    方主任眉毛一挑,“哦?是吗?你有什么事?”

    “先别说你的事!”胖女人咄咄逼人,“我们来不是给你解决问题的,我们是来查货的。你别在这里扰乱视线。”

    “小陈啊。”方主任看她一眼,制止道:“咱们做工作的,调查是要调查,但小卖部经营有问题的话,也要解决问题。不能这么对待人民群众。我们是要为他们服务的。”

    “是。”胖女人姓陈,是供销社的“老供销”了,比方主任来供销社都早,有恃无恐的,每天都是这个样子,感觉供销社就是她的家。

    “我知道了。”邵女冷静道,“既然如此,那就先查吧,查完了,我们再反应问题。”

    查点货品自然是年轻男人和陈女士两人的工作。年轻男人还好,动作轻,也很温柔,一点点的查,一边看批号,一边和自己手里的批号对,对了几个,都能对得上,是供销社配的货。

    陈女士就不一样了,她十分暴力,而且好像早就有目标一样。翻查其他的货品时,都是爱看不看的,拿起来匆匆扫一眼就过去了,压根没看见批号呢,更没和手里的单子对,就去翻另一个。

    邵女和德福都看明白了,这陈女士是有备而来,不用一个个对,就知道哪个不应该出现在自己的小卖部。

    果然,在她气急败坏、装模作样的翻了两三件后,就径直走向装着热水袋和保温壶已经玻璃内胆前面。

    她蹲下来,随手拿起一个热水袋问:“这是我们供销社配的货?”

    邵女点头:“是。”

    陈女士就笑了,她一笑,眼角的褶子也一条条刻起,时刻在彰显她的毫不客气。

    “是吗?”陈女士随即站起身,看着邵女就道:“你撒谎!”

    “我没有。”邵女不急不躁,只是淡淡看着她,“请问,你为什么说我撒谎?”

    “你这里不应该有热水袋,不应该有暖壶,更不应该有玻璃内胆。”陈女士有些得意,抬手指一下柜台里的雪花膏,“也不应该有雪花膏!”

    “是吗?”邵女看她自己露出马脚,强忍住了,看向站在一边的方主任,问:“方主任,现在我的问题可以说了吗?首先,这位女士,你连批号都没有看,都没有核对,怎么就那么确认,这些货不是你们配的呢?”  

    第53章 小黄鱼

    邵女说话速度不快, 但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狠狠戳进陈女士的心窝。

    “你说我这里不应该有热水袋, 不应该有暖水壶, 更不应该有雪花膏。请问, 陈女士, 你为什么那么清楚?”

    “是啊, 小陈。你怎么知道她这里应该没有这些货, 是最近都没有配这些货吗?”

    陈女士双颊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这一会儿哑口无言, 知道自己一激动说错了话,正想着找补呢,又听到方主任问,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既然陈女士还没想好要怎么圆过去, 那么方主任,这件事由我和您说。”邵女缓缓道:“您知道, 每周我们小卖部都会交一次进货单, 可从上上次开始, 我们得福小卖部交上的进货单, 没有一个是按我们的需求配货的。”

    “这个很有可能。”方主任开口,“毕竟货品少, 小卖部多,每个都分下来,肯定有和数目对不上的。”

    “是的, 我当初也是这么想的。”邵女道:“比如天冷了,我第一次定了热水袋和暖水壶各十个,配货的时候, 一个也没给我送。”

    “当时我很吃惊,我就想着,肯定是没有货,所以一个也没给我。但是,第二天我路过附近的小卖部,一样都是你们供货的,他们家的热水袋满满的,配了足足两箱。”

    邵女看着方主任,继续道:“当时那家老板还说,不知道为什么给她配那么多,她明明就定了一箱。”

    “什么?还有这样的事?”方主任看向陈女士。

    陈女士立刻狡辩:“那有可能是配错了,不稀奇。可能给你的,让司机错搬给了其他人。对了,方主任,之前不是开除了那个司机小刘吗,肯定是他,没搞明白,他总是那样,做事稀里糊涂,应付了事!”

    邵女看向陈女士,还没见过这种睁着眼说瞎话的人,脸不红心不跳,简直就是信手拈来。

    “是吗?”邵女冷冷问:“既然一次是这样,那么上一次呢?上次我又定了热水袋和暖壶,结果依然一个没送。当然,不仅仅是这两种。我还定了雪花膏,谁都知道,天冷了,这三种是卖的最好的货品,但是,我一个也没有。”

    “这次也是司机给送错了?刚刚你说是司机小刘的问题,那么这次又是司机小王的问题?而且每次都只有我家少,只是把我家的货品搞错了。送给了别人?”

    邵女说完,看向方主任。

    方主任官场老手,看到这里,已经猜出是怎么回事了。可陈女士是老供销了,自己也想给她点面子,有心护着,便对邵女说:“那你也不能卖别的货啊。你要知道,卖私货是犯法的。尤其你还在我们这小卖部里卖,这可就是挂着羊头卖狗肉了。”

    “方主任,我没有卖私货。”邵女义正言辞,从口袋掏出一张张表格,上面清楚记录着购买时间和货号,以及购买地址。

    “您可以看一下,这几个小卖部是不是都是供销社核准的小卖部。我所有的热水袋等等,都是从这些地方买来的。而且你们手里有批号可以核对,你让人去对一下就能知道,我这里的货,全是你们供销社的货。”

    方主任听了,摆一下手,年轻男人立刻会意,快走过去核对货号。

    一番核对后,果然,男人点头,“方主任,都是咱们的货。”

    方主任拿着那张单子,看向邵女,“你这是什么意思,高价从别的小卖部买回来,再按低价卖出去?你这不是赔本吗?”

    “主任,我也是没有办法啊。”邵女连忙道:“最近这些东西最畅销,来我这里买热水袋,一开口我就说没有。买雪花膏,我又说没有。这一来二去,谁还来我这里买东西。要啥啥没有呗。大家宁愿多跑点地方,也不来了,得流失多少顾客啊,您说!所以我没有办法,为了稳住大家,就各个小卖部跑,幸亏他们都很支持我,说我一个女人不容易,还大着肚子,他们那里不但有货,还很多,都卖不完。就按进货价给了我,我买回来,再卖出去。”

    “方主任,您看,您今天是来的巧了,我原本就想着去找您说这件事,没想到您就来了。我正好也能反映问题。刚刚您说的对,为百姓服务,方主任,为什么别人都有的东西,就偏偏我没有,而且还不止一次。另外,我这货是昨天下午才凑齐的,刚搬回来,就被人举报了。方主任,你要给我这小卖部做主啊。”

    方主任已经感觉如芒在背,这件事不用说,在场的傻子都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

    这种问题原本他是不会跟着来检查的,毕竟供销社二把手,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就往下跑。可今天小陈找到他,说这件事很严重,上面正在追查卖私货的,如果被捅上去,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他才跟着跑了这一趟。

    可如今看来,自己竟然是被当枪使了。

    方主任越想越气,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可这件事只能内部解决,在这里发作,丢脸的还是他。于是忍了又忍,沉着脸,许久没有说话。

    “大嫂,这人一直偷偷往咱们店里看,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张德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还用力拉着一个中年男人。

    那男人一现身,就直接看向了陈女士。

    陈女士赶紧背过身去。

    “这位不是之前来店里闹事的先生吗?”张德福说,“来店里问凭什么这个指标就给了我们。先生,你的问题可以直接问这位陈女士,和方主任。他们都是供销社的。怎么,今天来,也是想问这件事来的?”

    中年男人脸通红,见状不妙,转头就要走。

    供销社的年轻男职工看见了,就觉得面熟得很,突然想起来,脱口道:“啊,你不就是陈姐的……”

    他还没说完,意识到什么,立刻就闭了嘴。

    方主任此刻那一头的汗啊,垂着头,仔仔细细地找地缝,就想钻进去。

    外面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小卖部敞着门做生意,外加门口停着的小轿车,大家早就过来围观了,来了之后才知道是在升堂,乐意看个热闹。

    方主任转头看见那么多人在瞧着,实在是不能不表态了,便站起来,对邵女道:“这件事我清楚了。回去后我会找人来拿你们的进货单,从今天开始,哎,小王,由你全权负责这个什么小卖部。”

    “得福小卖部。”邵女在一旁补充。

    “对,得福小卖部。前几次的配货不管是哪里出了问题,咱们都要做补偿。从今天开始,每次配货,先紧着这家来。你看人家一个女人,挺着大肚子,不容易啊,都是为了养家糊口。你听到了吗,以后你全权负责,再有配货出现问题,我直接找你。”

    年轻男人姓王,单字一个亮,立刻回答:“我记住了。”

    “对,以后啊,你直接找他,他叫王亮,他处理不了的,你来找我。只要我在一天,我就为咱们小卖部这些人,主持公道。”方主任说着说着再次习惯性升华了,升到一定高度,又开始了自我感动,“只要来找我,我一定为你解决。你看今天这事,不就是个误会,我一来,就解开了,对吧。”

    “是,都是方主任明察秋毫,为我们这些小卖部的经营者解决问题。”邵女在一旁说。

    这件事已经解决,该说的还是要说,以后依然由供销社来配货,她知道分寸。不能一杆子打死,让自己也没有退路。

    所以她才故意让司机小刘从各处买了货,再搬运过来。故意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抽根烟的时间,让中年男人看到,以为是从哪里进的私货,然后等着他去举报,自己只需要坐在小卖部等着,等人上门来查。

    她没有直接去,就是不想把事情闹到无路可退。

    这个操.蛋的世界,一直有着操/蛋的规则。

    你必须打破,才能活的下去。

    又必须遵守,才能活的更好。

    “方主任。”邵女伸出手,“谢谢您!”

    从德福小卖部出来,王亮一直走在最后面。他转头往回看,见原本围观的众人已经散了,小卖部还亮着灯,不时有人影晃动,应该是在忙着盘点,然后就关门休息了。

    刚刚那个中年男人王亮见过,说是陈姐的表哥,王亮见他去过供销社几次,还给陈姐带过东西。

    王亮虽然年轻,刚进供销社不到一年,可他不是傻子,他大概明白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而且他知道,他自己都看明白的事,更不会瞒过方主任。

    王亮朝前看去,就见方主任走在最前面,然后是刘姐,不远处还有刚刚那个白衬衫男人慢慢跟着。

    “方主任!”陈姐鼓足了勇气,向前几步,追上了方主任,“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配货这件事得问一下仓库那里,这样,方主任,明天,我明天一定去好好查。”

    方主任停下脚步,他瞪着陈姐:“你不说话,我还以为你在反省!原来你一直在想着怎么摆脱责任!你自己做的事,你明天要去查什么?!”

    “方主任,天地良心!”陈姐叫起来,“真的跟我没关系啊。真的。”

    “呵呵。”方主任看着她,“要不要把这几次的进货单拿出来对一下?看是不是人家定的多,交给你之后,你一件没配?现在又想把问题推给仓库?”

    “不是啊,我都按他们的进货单配了的。”陈姐自己留着后手,交上去的进货单早就改过了。

    她怕的就是这个,哪天领导突然检查进货单,只要一看,就能立刻看得出来很多货物单单没有分配给得福小卖部,所以在司机上交了进货单后,她把得福小卖部的单据抽了出来,重新补做了一份,万无一失。这样就算上面查起来,她就可以把责任推给库管,推给已经开除的配货司机,推给任何一个人。

    陈女士十分有把握,哭诉道:“方主任,真的和我没关系,我现在就怀疑,是不是那个司机小刘搞的鬼。”

    方主任一双火眼金睛,早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可一直忍着没有爆发,一是证据不足,二来这位姓陈的在单位算是一把好手。虽然一直以来和同事相处的一直都不很愉快,但她业务能力还是十分强的。但想起来自己被她当枪使就十分气愤,又加上陈女士在单位一直作威作福不把他当领导看,方主任早就看她不顺眼了,想培养自己用着顺手的人,比如刚刚上来的王亮,想着回去找个什么由头,让她办个内退,省的日后给自己找更多麻烦,也给新人腾个地方。

    方主任既下定了决心,就想着在工作中找出个由头,只可惜陈女士这次触了霉头便兢兢业业起来,总是提心吊胆的工作,也不敢迟到了,也不敢早退了,规规矩矩了相当长的时间,

    这件事情告一段落,果然第二天一早王亮就亲自来领进货单,再过一周,司机小王来送货,高兴的对邵女说:“大嫂,单位嘱咐我们,你的货要第一个送。你看看这次配的,怎么样!”

    邵女看着进货单,凡是她要的畅销货,没有一个没给配的,非但都配了,还给了很多,超过自己预定的数目。

    司机小王看着进货单,一个个都给核对了,好奇问:“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给配货了,还点名说让给你第一个送!”

    邵女笑了笑,看着小王,“你们供销社最近没出什么事?”

    小王想了想,摇头,“啥事也没有。”

    “哦。好。”邵女嗯一声,“知道了。”

    送完货,邵女自然又给了小王一些好吃的,这次给了几条小鱼,炸好的,用纸袋包着,还热乎着呢。

    “早就闻见香味了。”小王看着里面的鱼,“是不是刚炸出来的?”

    “嗯,我婆婆炸的,还热着呢。你们送货不知道要送到几点了,饿了就吃一条。可新鲜了。”

    小王住单位宿舍,什么时候能吃上这家常菜,立刻开心地不得了,连连道谢,先拿了一条吃上了。

    这鱼自然不是翟明翠买的,是一大早德柱送来的。

    说是送橙花上班的时候,在路边看到的,有人背着篓子卖小黄鱼。

    橙花看见就馋了,想流口水,连忙叫住德柱。

    德柱买了不少,送完橙花后,提着袋子回家。又是洗又是搓的,把一条条小黄鱼都收拾干净了,才给翟明翠。

    翟明翠一看,这是要干啥,买这么多!

    德柱便说,你炸吧,炸了之后我中午来拿,我拿走一半,剩下的给大嫂他们吃。

    翟明翠看着那大半盆小黄鱼,“晚上炸不行吗?晚上你妹妹下班回来吃饭。”

    “不,就中午。”德柱不同意,骑上车就走了。

    翟明翠拿花椒、盐、葱姜腌了小黄鱼,腌了一上午,快午饭的时候,裹上面粉炸,一个个小黄鱼跳进滚热的油锅里,又变成了小金鱼,翟明翠炸出来一盘,自己捡着一个吃着,剩下的给邵女送去。

    “大儿媳妇,快,刚炸出来。”

    翟明翠把盘子递给邵女,看见小隔层里摆满了箱子,就说:“这次的货看起来不少啊。”

    “是。这次都配全了。”邵女说着,拿出一个香酥小黄鱼,一咬,鱼刺都炸酥了。

    “对,连头一起吃。这都炸透了,刺也不用吐。”翟明翠看着邵女笑,“你多吃点鱼,人家说吃鱼聪明呢。我那三个大孙子,肯定一个比一个聪明,长大了都去当大官了。”

    邵女拿着鱼笑,外面一串车铃声。

    “妈,鱼炸好了吗?”张德柱在门外喊。

    翟明翠赶紧回一句:“炸着呢!”

    人都喜欢抄近路,张德柱也是。反正一会儿就要走,他干脆把自行车停在小卖部门口,上了锁,然后从小卖部穿过来。

    “德柱,刚炸出来的,先吃两个。”

    张德柱嗯一声,拿了一个咬下去,嘿嘿笑了,“就是很香。”

    “我看咱妈腌了一上午呢。”邵女看着他,“你回来拿小黄鱼?”

    “嗯。我给橙花送去,她想吃了。”德柱说完对着厨房喊:“妈,给我多装一点,还有我大哥呢。”

    翟明翠听了,说声好,现炸的小黄鱼拿盆子一盛,又用网兜网住送了过去,“用盘子装吧,要不然都捂得不焦了。”

    “行。”张德柱看一眼,满满一小盆。心想这是幸亏加了句还有大哥,否则她妈能给盛小半盆都是好的。

    张德柱把小黄鱼往车把上一挂,骑车就溜了。

    先去的厂子,给大哥送了几个。德福正在吃午饭,看见了,就拿了一个说:“给橙花送去吧,我不爱吃于。”

    “那怎么行,这么一大盆呢。”张德柱又提了几个,都放他哥碗里,这才往外走。

    有工友看见了,要抢,张德柱紧紧护着盆子,“这是给我媳妇的,你们谁也别想吃。”

    再给橙花送去,留了大半盆子。

    橙花看着就头大,“我怎么能吃的了这么多啊。”

    “吃吧。就当零食了。中午吃完,还有下午呢。接班的时候,再给同事点,别那么抠门。”张德柱笑嘻嘻,又给橙花买了两个烧饼和一瓶橘子水,都放在橙花面前,问:“够吃不?”

    橙花看着一堆的东西放在眼前,“够吃够吃。”

    本以为德柱会陪她吃饭呢,谁知道人家骑车就要走。

    魏橙花连忙问要去哪里,正是吃饭的时候。

    德柱笑眯眯,你猜!

    魏橙花可猜不到德柱去哪里了,反正他是拿着小半盆酥鱼走的。

    停下车,就是橙花家,敲了半天门,方曼颖才从里面出来。

    “妈,刚炸好的小黄鱼。”张德柱也没下车,提着网兜就要塞给方曼颖。

    方曼颖奇怪看着张德柱,心想这是刮了哪门子邪风,张德柱向来都是空着手,从没买过东西。这次还送刚炸的小黄鱼,真是邪了。

    “来,到家里坐坐。”方曼颖接过来,连忙让德柱进去。

    “不去了。”德柱知道平时只有方曼颖在,她每天中午吃过饭都要午休,自己这一进去,人家也不用午休了,还要陪他客气。

    “进来吧。”方曼颖把大门打开,“正好你爸在家,有了这小黄鱼,中午不得喝点?”

    “我爸在?”张德柱从车上下来,“那是得进去了。”

    晚上下了班,张德凤回到家,看见张东东坐在院子里啃鱼。她赶紧放下车子,提起一只尾巴,就要吃。

    这一咬,皱起眉,“怎么是凉的啊。”

    “姑姑,你还没洗手呢。”张东东看着她说,“你不知道回到家要先洗手吗?”

    这小黄鱼刚炸出来是酥脆好吃,可一旦凉了,鱼腥味就出来了,而且也不酥了,软绵绵的趴着,味道十分奇怪。

    张德凤把鱼放回去,十分不高兴,“这是中午炸的吧。”

    “是。”张东东倒是觉得凉了更好吃,鱼肉更劲道了。

    张德凤一边洗手一边抱怨,“中午家里又没什么人,干什么中午炸鱼,晚上炸不行吗?中午就你奶奶和你妈吃饭,两个人吃饭还用炸鱼?”

    “不是啊。”张东东看德凤,“我吃了。”

    “你吃了?”张德凤洗干净手,“你不是在托儿所吗?”

    “我奶奶中午把我叫出来,隔着铁栅栏喂我吃了两条呢。”张东东说,“当时可热乎了,可好吃了。就是现在凉了点。”

    “是吗!”张德凤气哼哼。

    正生着气,橙花从房间出来了,四点下的班,比别人早回家两个多小时,已经在床上猫了一觉,十分舒服。

    “二嫂也没吃上吧。”张德凤说,“咱们也不晚上炸!”

    “我吃了。”魏橙花看见小黄鱼就怕,德柱给她送了那么些,吃了一下午,现在看见就反胃。

    她捏着鼻子走远了,“你二哥中午给我送了。对了,还给你大哥也送了。”

    张德凤一算,这不对啊,敢情一家人全吃小黄鱼了,就她没有!

    第54章 有醋吗

    “是吗?还有这事?”

    赵开艋挑挑眉, 看向韩冰,那双吊梢眼往上微翘,一挑眉, 翘得更加往上了, 一副想死不死的模样, 蹲在办公室门口的台阶上, 要死不死地抽着烟。

    “是啊, 这事他们还想瞒, 可你不知道, 早就传遍了。有人举报的当时, 供销社里人就开始传了。你当那里上班的人都是吃干饭的,没事就爱嚼舌根,爱说同事的坏话。而且那陈姐,自诩老资格, 在单位整天耀武扬威,前一段时间就因为打架, 闹到一把手那里去了, 直接把一个司机, 哦, 临时工,给开除了。她这趟吃了瘪, 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会不往外传?”韩冰说着话,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 就着火柴点着了,长长吸了一口,“反正吧, 都是些屁事。”

    “那最后怎么说的?”赵开艋闲着无聊,便细细问。

    “反正就不了了之了,听说方主任回来后一直兴头都不高,正盯着陈姐呢,可陈姐有一把手罩着,这又关系到了他们供销社里面的内斗,两方谁也不想让呗。”韩冰说。

    “那你们说搞合并的事还有消息吗?”

    “怎么没消息,估计年前能搞完。”韩冰一想起这件事就头大,“好好两个单位非要合在一起。以前不是没合过,合过又分开,这会儿又要合在一起。也是服了。”

    “反正你们是一个路子的。就你们商业局管城市,他们供销社管农村,合在一起不更好规划?两个单位,合作起来,怎么都没一个方便。”

    “那合起来后人员编制怎么办?”韩冰摇摇头,“算了,这也不是我操心的事,反正吧,不管怎么合怎么分,只要给我一口饭吃就成。”

    “你害怕没饭吃?”赵开艋瞥他一眼,“上过月你老婆和你小舅子在我这里没少分啊兄弟。”

    韩冰听了,咧嘴一笑,“别说那么难听,什么叫分?人家没干活,没给你跑销路啊?工资就是工资,什么叫分啊。”

    韩冰这么一想,的确,他老婆才跟着赵开艋干了多久啊,上过月拿回家好几百块,吓得韩冰数了多少次,我的天爷,怎么那么多!

    韩冰老婆就说了,这还多?你知道我们赵总一个月赚多少不?从外面运来的摩托车,去港口接过来的时候这个数,转手一卖,这个数。

    韩冰瞪大眼睛,“涨了四倍多?”

    “你以为呢!还只是一辆啊!”韩冰说,“他一辆就能赚我这个一个月的,你还觉得多?”

    “那这么一说,就是不够多了。”韩冰看着那一叠钱,“你说咱们自己敢干不?”

    韩冰老婆拧了他一把耳朵,“你给我消停点吧,你可是吃公家饭的。这事啊,危险着呢,咱不能干,从中间跟着吃点稀的就行了。”

    大家都讲究个安安稳稳,谁也不想过提心吊胆的日子。毕竟一大家子,有老有小,就赵开艋,人家没结婚没孩子,孤家寡人一个,说跑就跑了,天涯海角你可找去吧。这就是人家的优势,就是那种光脚的,啥啥都不怕。

    韩冰突然想起来,他老婆还说了,安欣赚的更多。那小妮子很有来路,竟然认识对岸的人,最近在捣鼓东西回来,可不一样了,她自己那份,搭了赵开艋的船,分的只比赵开艋少一点,现在都快成他们开艋国际贸易的二把手了,厉害着呢。

    也是个光脚的。

    这是韩冰老婆对安欣最后的评价。

    韩冰往办公室里瞅一眼,安欣刚刚挂掉电话,听说话是在讲货的时,一边接电话,一边记下什么,最后还叽里呱啦几句,韩冰听不懂,但不是土包子,知道那是法语。

    “哎,她刚才说的什么,法语是不是?”

    赵开艋一根烟抽完了,眯了眯眼睛,“是,你还能听得懂法语?”

    “怎么样,我给你介绍的人不错吧。”韩冰挑眉,大拇指往里一戳,“我就知道她是这块料。你不知道,当初她想开小卖部,因为核查不下来,就天天往我那里跑,那个嘴啊,可能说了。我就知道,这人,天生是做生意的。可没想到,还会法语,啧啧。”

    “你没发现她眼睛颜色和咱们不一样?”赵开艋说,“她有外国血统,好像是老毛子那边的。她爸爸是白俄,他爸爸自己又有法国血统,反正吧,挺杂!”

    “那会说很多语言了?”

    “会法语,俄语,英语,其他的就不知道了。”赵开艋得意兮兮,“反正打咱们市一划拉,会这么多语言的,也就她了吧。这才是国际商贸公司的排面。”

    “啧啧啧。”韩冰看着他,“说你胖你到是喘上了。对了,你下批货什么时候到?”

    “月底吧。”赵开艋道,“不出意外就月底了。”

    “赶紧吧。下个月初有检查,突袭的,我可不知道具体哪天,万一来不及通知你怎么办?”

    “放心,咱仓库里都是正规路子,不信你现在去查。”

    韩冰白他一眼,站起来,就要走,“走了啊,中午回家吃饭,你嫂子说要炖大鹅。”

    “你可真敢吃!大鹅你也吃!”赵开艋蹲了半天,蹲的腿都麻了,晃悠悠站起来,突然问:“你知道被举报的是哪家吗?”

    韩冰摇头,“这个倒是没人说。不知道。反正就那几个小卖部呗。”

    赵开艋点点头,“等你们合并了吧,到时候介绍我认识一下陈姐。听你说着,就感觉这人很带劲,狠啊,是我这一卦的。”

    “得!臭味相投都窜一起去了。”韩冰笑了笑,“猴年马月了,不知道能不能合并上。对了,有件事我和你说。”

    赵开艋看着他,“怎么了?”

    “找找正规的货吧。小商品。”韩冰小声说,“供销社配货也就最近一段时间了,一旦合并,他们肯定要撤出来。国家已经有这方面的动向了。你们啊,早动起来早赚钱。”

    赵开艋听了,若有所思点点头,“我也听说了。”

    “所以说,不能一条黑路走到头吧。改转型的时候就得转。你那些活儿啊,干不长。”韩冰高瞻远瞩,惦记着老婆和小舅子的安全,总是要在一旁敲打赵开艋。

    国家对这方面的管控越来越严,私货肯定不能长久,趁着这一段时间赚一笔就得了,早点退出来,搞别的。

    “行。我知道了。”赵开艋说完,就闻到一股香味。

    安欣从办公室里出来,这么冷的天了,人家依然是一条长裙,下面一双短靴,上面一件米白羊绒衫外加一个深棕羊毛披肩。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还拿着一个文件夹,顺手递给赵开艋,“你看看数量。”

    赵开艋笑嘻嘻地接了过去,又用力抽抽鼻子,“这是什么香水?”

    安欣瞧他一眼,“怎么,好闻吗?”

    “香!”

    “去!”安欣白他,“香水能不香吗?什么都不懂。这是花果香,还有各种香调,是分前调、中调和尾调的。”

    安欣看他一脸茫然,摆摆手,“算了,和你说这些没用的。”

    赵开艋低头看完了文件,都实打实的对,转头递给安欣,“有没有不这么甜的?”

    安欣不明白,“什么不这么甜?”

    “香水啊。”赵开艋说,“有没有不这么甜腻的?要那种凌冽一点的香,就是怎么说,冷冷的味道。”

    安欣眼底滑过一丝不耐烦,“你直接问有没有适合邵女的香水不就得了?”

    “嘿嘿。”赵开艋没否定,咧着一张嘴,抬手刮了下梳得光溜溜的大背头,“你看你,说话别这么直白嘛。”

    安欣往前一步,差点就和赵开艋鼻尖对上鼻尖了,赵开艋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一脚踩空,直接从台阶上掉了下去。

    “没有!”安欣瞪着他,狠狠道:“你可别想了!”

    得福小卖部又重新走向了正规,每次司机小王都是第一个给邵女送货,再帮她把货搬进去,有时还捎带手给理顺了。因为眼看着邵女的肚子越来越大,和小王一起来的司机,每每看到这幅场景,就十分想多干一点,总是对着小王感叹,我的天啊,听说是三胞胎!

    那就多干点活吧,反正这大嫂对我们也很好。

    两人商量好了,理所能及的活都干了,帮助别人也是帮助自己,临走的时候两个口袋都塞满了东西。

    转眼到了月底,德福的石膏可以拆了。

    这天下午不忙,四点多请了假,德柱骑着三轮车带上德福去拆石膏。

    一拐弯,就直接冲南面去了。

    德福怎么觉得都不对,忙问:“这是去哪?不是去医院吗?”

    “拉上橙花。”德柱笑嘻嘻的。

    张德福就不明白了,干什么还拉上橙花,医院有什么好去的。

    到了电影院,橙花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看见德柱来了,赶紧要上车。

    张德柱从三轮车上滚下来,“别慌别慌,我扶着你。”

    魏橙花撇了撇嘴,又十分美,得意洋洋的抬抬下巴,说:“我自己能行。”

    “我的姑奶奶,你省省力吧。”张德柱扶着橙花上了三轮,橙花坐在前面,离德柱近,用力搂住德柱的腰。

    德福在后面看见了,连忙别过头去。

    这光天化日的,在大街上就这么搂着,德福觉得自己接受不了。

    可德柱已经二十多了,婚都结了,自己实在不能再说他,便闭了嘴,一直往后面看,不再转头。

    坐在三轮车上,路边的行人像在往后倒,一点一点的,像过电影一样,张德福恍惚一下,感觉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虚幻的世界。

    这个世界里除了他之外,就剩下身边的两个大活人。

    其他人都像是背景,一个个的站在那里,好像在看着他们。

    张德福知道旁边两人在干什么,魏橙花搂着德柱的腰,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瞎聊。

    一个问中午吃了什么。

    一个问最近有没有什么好看的电影。

    两人说着说着不知道为什么又聊到了桌子,魏橙花说她大哥家新打的家具可好看了,可惜了家里两个秃小子,要是有个侄女,一定弄个公主房。

    说到这里,两人又开始畅想以后自己的房子,魏橙花就问德柱单位有没有分房子的意思。德柱立刻说不知道,自己还到不了那个程度,不知道领导们的想法。

    魏橙花便转头问“领导”:“大哥,你知道吗?”

    德福从恍惚中醒转,转过头就看见魏橙花搂着德柱,笑嘻嘻看着他。

    张德福好像听到了房子两个字,便问:“什么?”

    “煤厂分房子,能不能有德柱的啊?”橙花又问了一遍。

    这件事张德福还真的知道,算是问对人了。

    这几天厂长都在搞这个名单,一个一个核对的,要看你工作的年限,对煤厂的贡献,还有是不是真的没有地方住,好多条件综合考量了,才能确定能不能分给你。

    毕竟僧多粥少。

    他看了名单,自己在名单的前列,说明分到房子的机会很大。

    而德柱的,因为他之前的工作实在是太过清闲,也没什么技术含量,名字被列在了最后面。

    说到底,如果两人条件差不多的话,厂子肯定会把房子分给对煤厂做出更多贡献的工人,这是毋庸置疑的。

    张德福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橙花,含糊说了句不太清楚。

    魏橙花没得到答案,立刻转身向德柱撒娇,“大哥说他也不知道呢。”

    说完,又紧紧抱住了。

    张德柱十分矫情的扭了下身子,“我的姑奶奶,这是在路上,大家都看着呢。”

    “谁爱看谁看,我自己的男人我还不能抱了?”魏橙花说完箍的更紧了。

    张德柱被她用力一勒,嗷嗷叫一声,引得更多的人顿足观看。

    张德福看着他们,一开始还觉得荒唐,一瞬间又觉得十分羡慕。

    他和邵女结婚十载,生了一个女儿东东,在德福的记忆里,两人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场景。

    他年少就扛起一大家的责任,从来不知道享受是什么,只知道付出在前,付出在中,付出在后,从来没有想过享受生活。

    他的脑子里,每天除了工作赚钱,就是家里零星的鸡毛蒜皮,岁月给他了磨砺,帮他锻造出一个十分坚硬的心脏。

    不像别人的,是软的,是会哭的,会撒娇的。

    可除了自己,还有邵女。

    张德福不知道邵女为什么和别的女人不同,在他的记忆里,他从来没有见过邵女撒过娇,哪怕是像橙花或者德凤那样,闹一闹,让他哄一哄。

    邵女从来没有过。

    从刚结婚那天开始,一直到现在,十年了,张德福没见她软过一次。

    哪怕是说话,邵女也一样不会。

    她不会说我就不、我就要,在她被拒绝的时候,她会走的比你还要坚决。

    从来不会给自己一点余地。

    倒是东东,既不像德福,也不像邵女,是个会撒娇会哭闹的女孩子。

    两个人坚硬的心脏,在东东这个小生命里,终于柔软了一回。

    “大哥。”

    张德柱叫了一声,发现德福没有听见叫他,只能再叫,“大哥,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张德福转回神来,就看到医院大门,忙从三轮车上下来,“到了啊。”

    “嗯,到了。”张德柱过来扶德福下了车,对橙花说:“你先在一楼坐着等我,我先陪大哥去。”

    “我也去!”魏橙花立刻说,“我想看看石膏是怎么拆的。”

    “你别去了,人那么老多,再挤着了。”德柱连忙劝。

    “我不。我就要去!”

    “好好,去去!”

    张德柱没有办法,只能随她,回头讪讪看向张德福:“大哥,走吧。”

    三人一起去拆石膏,医生检查了一下说可以拆了,直接把绷带剪了,石膏自然而然就分成了两半。

    “这么简单就拆了?”魏橙花以为自己看错了,“我以为还得拿锤子敲敲敲呢。”

    医生没理她,继续下医嘱:“先别着急走路,再架拐一周,然后慢慢无负重练习着地,千万别冒进,不能一下子就去走。知道了吗?”

    德福点点头,“好的,明白。”

    医生又给开了药,德柱去拿药,魏橙花跟在后面一直问:“德柱,什么是无负重啊……”

    三人回到家,天已经黑了。现在的时节,五点钟天就开始黑了,六点就亮了路灯,一家人赶在路灯亮起前回到家,小卖部的灯火通明,这一会儿正是人多的时候。

    张德福架着双拐进了小卖部,邵女远远就看见了,笑得十分欣慰。

    “爸爸,你总算回来了!”

    张东东跑过去迎接,“你为什么不周日再拆石膏,我也想跟着看。”

    “那下次,下次让你看,行不行?”德福脱口道。

    翟明翠在一旁连忙呸呸呸,“什么下一次,哪里还有下一次,乌鸦嘴。”

    张德福不好意思笑了笑,旁边来买东西的邻居们也都看到了,纷纷向他表示祝贺。

    “德福啊,石膏拆掉了?那不就是快好了嘛。真好,祝贺你啊。”

    “德福,你这很快就好了,什么时候会矿上?走之前给我说一声,烦你带点东西给我儿子。”

    “对啊,我也要带。今年冬天冷,我做了新棉衣。”

    不一会儿大家就把德福围住了,德福每个都应了,说:“快了,快了。走之前一定和你说。带棉衣是吗,好的。不过别带咸菜了啊,不好拿,太远了。一走山路,那玻璃罐子都碎了……”

    张德福说完,大家慢慢也都散了,抬头看见邵女,正瞧着他。

    德福从来没有见过邵女撒娇的模样,也没听她说过什么软话,可她的眼睛会说话,此刻正在无声讨伐他,想问他为什么又要走。

    “妈,你在里面吗?”德柱在院子里喊。

    翟明翠正和刘妈说着话,走不开,只能吼一声:“干什么?又不是吃奶的孩子,回来就喊妈!”

    “不是,你锅里炖的什么,好了没有?”

    “啊!”翟明翠一拍大腿,突然想起来了,连忙对刘妈说,“不和你说了,我还炖着大骨头,差点就忘了!”

    翟明翠说完就往后院跑,刘妈拿着一包盐和一个针线盒,对着邵女笑了笑:“你们啊是真的赚钱了。又吃骨头!”

    “奶奶,我也要吃骨头。”明明在旁边喊。

    “吃吃吃!也让你妈开个小卖部,赚了钱再说!”

    翟明翠飞奔过去,打开厨房的门,就看见魏橙花已经端着碗吃起来了。

    一碗骨头汤,外加两个大骨棒,上面撒了香葱和香菜。

    翟明翠看她一眼,“已经吃上了?”

    张德柱还在一旁切葱花呢,连忙问:“这些都切了吗?”

    “切了吧。”翟明翠走过去,悄悄白了橙花一眼,“这是给你大哥炖的,补补钙。”

    “哦。”张德柱当做没听见,又抓了把葱花放橙花碗里,问:“还要不要?”

    魏橙花道:“葱花不要了,还想吃点肉。”

    “那就吃呗。”

    张德柱说完,转头看见橙花脸色不好,再看他妈,就见翟明翠铜墙铁壁一样堵在锅前面,手里拿着大勺子,慢慢搅动着骨头汤。

    张德柱挤过去,伸手要勺子,“妈,妈!”

    翟明翠不想给,拿勺子翻了翻,意思是让德柱看看,没剩几块了。家里人多,一人两根骨头,多了没有。

    橙花的已经吃完了,再要,别人就甭想吃了。

    张德柱一把抢过饭勺,“我的不吃了行不行,给橙花吃。”

    翟明翠吃惊看向张德柱,心想这老二大概是中邪了,平时两人都抢着吃,这次是怎么了,自己不吃了,要让给橙花?

    虽然他想让,可翟明翠不太乐意,自己还是偏儿子,儿媳妇那不是自己生的,自然不想儿子不吃,都省给媳妇。

    她就觉得橙花在她面前怎么都要收敛一下,不能够真的抢了德柱的吃,不能那么好意思,便转头问橙花,“德柱说他的给你,你还吃吗?”

    魏橙花笑了笑,伸手把碗递过去,“当然要吃!妈,你给挑两个大的。”

    说完,紧紧盯着锅里,“妈,那边两个大。”

    翟明翠当时就大脑轰的一声,想爆炸。

    橙花倒是好像没感觉身边人已经气炸了,又指使德柱道:“给我抓一把葱花,再多点香菜。啊,对了,家里有醋吗?”

    第55章 12月

    “多快啊, 这就八个月了。”

    给邵女做孕检的医生和她接触的多了,逐渐熟悉起来。邵女来做孕检,在外面排队的时候, 就看见了, 笑着说一回儿见。

    这名字比较特殊, 且肚子里的孩子也比较特殊, 想不记住都难。

    毕竟一怀三个的, 也不多见。尤其是大家的健康意识和觉悟还不高, 怀孕来医院建档做检查的更是少之又少。

    医生给听完胎心, 又照例给量血压, 称体重。

    最后看着记录本,对邵女说:“体重长的不够多,你肚子里三个呢。得多吃饭。”

    邵女本来胃口就不太好,吃东西也吃不多, 怀孕后各种不舒服困扰着她,晚上睡不着白天又劳累的, 这几天总是恹恹地, 提不起精神, 也吃不下饭。

    “最近她吃饭吃的不多。”德福连忙在一旁说, “回到家一定让她多吃。”

    “不能只看数量,也要讲质量。”医生看向德福, 视线下移,笑了:“恭喜你啊,石膏终于拆了。”

    德福立刻说谢谢, 这次来的时候就没架拐杖,可以自己慢慢走了。

    “还是那句话,多吃饭, 多吃有营养的,蔬菜肉蛋奶都不能少,是不是没喝过牛奶?”医生看向邵女。

    邵女点点头,“嗯,没有喝过。”

    “得喝。”医生瞧着她,“身体是你自己的,你自己不爱惜,没有人会替你爱惜。一次怀三个,你知道对你的身体损伤多大?你的营业都达不到的话,孩子呢?你肚子里可是三个啊!”

    邵女立刻答声好,“我回去一定多吃,吃不下也要吃。”

    “一次性吃不多的话,就分开慢慢吃。”医生道,“不要停嘴,一直吃,总是能吃出来的。还有,现在不是很多小孩子订奶吗,去奶站问一问,订牛奶喝。最好不要加糖,实在喝不下,就加一点点,一定记住煮沸了再喝,生奶都是寄生虫。”

    “好。我回去就找奶站。”张德福在一旁道。

    “反正吧,这就三十二周了,再熬个六周,一个半月,就足月了。你这一段时间要注意了,很危险。该准备的东西都要准备好。”

    医生也是做妈妈的,看见这肚子里三个孩子就犯愁,既担心肚子里孩子又担心邵女本人,嘱咐的就比别人多一些,真心希望三个孩子能顺顺利利的出生。

    “对了,还有一件事。”医生看她,“一定记住了,不管家里人说什么,怎么说,一定一定来医院生!三个孩子,在家里生不了,相信我。”

    邵女郑重点头,“我知道!”

    “那行。”医生又嘱咐几句,便让邵女先回去了。

    两人出门找德柱和橙花,原本坐在大厅等的两个人没影了,德福便扶邵女坐下,说:“歇一会儿吧,等一等。”

    两人坐下,德福从包里往外掏东西。

    早餐吃的少,来的时候翟明翠又给塞了两个煮鸡蛋,说是检查完就吃。虽然对邵女去医院做检查十分不满意,可翟明翠到底是心疼肚子里三个大孙子,念叨着这是给我大孙子们吃的,就塞了邵女包里。

    “我给你剥。”德福拿两个鸡蛋一碰,一个裂开了,一个还完好无损。

    邵女不喜欢吃鸡蛋,尤其是白煮蛋,每次一吃就觉得噎的难受,尤其是蛋黄。

    她刚想说不想吃,就看见德福正拿眼瞅着他。

    夫妻两人过了十年,在一起的日子那么长,一个人面对一样东西本能的反应,另一个人和对方可以同时做出应对。

    所以剥好鸡蛋那一瞬间,德福就在看邵女,要见她皱眉,要说不想吃。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德福的表情给堵了回去。

    他看着她的时候,好像是在说医生刚刚说的什么,又是谁在那里说好好好的?

    邵女接过鸡蛋,勉强张开嘴。

    “德柱和橙花去哪了?”德福四处张望,也没看见人,便道:“等等吧,一会儿应该就回来了。”

    邵女嗯了一声,鸡蛋吃了一半,就看见德柱和橙花两人从另一个诊室出来了。

    “那不是德柱?”邵女往前看,叫德福。

    两人从诊室出来,看见德福他们,便走过来。

    “大哥,你们还挺快的。”德柱笑着说。

    “怎么了,你们谁病了吗?”德福连忙问。

    邵女笑着拉德福一下,指指上面的牌子提醒他。

    这是妇产科。

    德福尴尬笑了笑,问德柱他们:“还有事吗?”

    德柱道:“我去拿了药就走。”

    德柱说完就先去了,让橙花等着。

    德福自觉坐到另一边,邵女侧头小声问橙花,“你没事吧。”

    “没事。”橙花笑了笑,“就是闲着没事,感觉不能白来不是,也挂了个号,顺便问了几个问题。”

    “那就好。”邵女把最后一点鸡蛋吃了,皱了皱眉,“真是难吃。每天东东都要吃一个,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吃下去的。”

    “咱妈给的鸡蛋?”橙花问,“我记得给了两个。”

    “嗯。”邵女点头,看了橙花一眼,见她目光恳切,便问:“你想吃一个?”

    “还有吗?”橙花笑了,“看你吃,我也饿了。”

    “有。”邵女转过身找德福要另一个鸡蛋,德福还以为她吃呢,高兴不得了,要给邵女剥。

    “不用了。”邵女说,“橙花想吃。”

    德福看邵女一眼,拿着鸡蛋,慢慢递过去。

    “大哥,我吃一个行吗?”橙花看出了德福不舍得,有点想笑,可想着也是,自己怀孕的事谁也不知道,这就是一个正常人找从孕妇嘴里抢吃的,让谁谁都看不过去。可是橙花是真的想吃,忍不了了,不怕别人笑。

    “当然。”邵女把鸡蛋放在橙花手心里,“吃吧,还热乎着呢。等凉了,就更腥了。”

    橙花立刻就把鸡蛋剥开了,吃的津津有味。

    邵女看她吃鸡蛋都觉得有福气,怎么有人能吃的这么好,这么香。

    “你也喜欢吃鸡蛋?”邵女问,“我是真的不喜欢吃,有股味道。”

    “我就喜欢这个味道。”橙花说,“我小时候也是,每天一颗鸡蛋,就没吃够过,也没吃烦过。有的时候是白煮蛋,有的时候是煎蛋,有时候是我爸那里炊事员做的茶叶蛋,反正就没吃够过。”

    邵女看着橙花就笑了笑。

    这是一个从小就被呵护长大的小公主。橙花比自己小不了太多,一天一个鸡蛋,那时候是没有的事。别说那时候没有,就是现在,也没有几家这么吃的。

    现在想一想,自己不喜欢吃鸡蛋,或者就和小时候没吃习惯有关系。

    那时候上面有姐姐,下面有弟弟,哪里有鸡蛋轮到她。

    可现在有了,也一样不爱吃。

    不一会儿德柱就买了药回来,那袋子提着,一蹦一跳就来了。

    德福看着他,就像看另一个世界的人。

    在德柱这个年纪他就没有这么蹦跳着走过,更别说现在了。

    四个人回去,德柱依然是踩着三轮车。

    今天是周日,煤厂休息,厨房也休息,大厨说了,尽管借,周一上班的时候骑来就行。

    德柱骑着车,就听到德福说:“先别回家了,去趟奶站吧。”

    “奶站?”张德柱停下来,看他哥:“谁喝奶?”

    “你大嫂。”德福道:“医生说必须要喝。”

    “是吗!”德柱十分兴奋,“为什么要喝奶?”

    “牛奶对身体好啊!”魏橙花用力拧德柱一下,“这你都不知道?!”

    “有多好啊?”德柱像没被拧到一样,换作从前早就和橙花掐起来了,这一会儿倒是老老实实地,“牛奶补什么?”

    “钙啊什么的。”邵女道,“以前东东定过一阵子,后来死活也不喝了,现在每天在托儿所喝一次。”

    “哦。”德柱想了想,“医生让喝的?”

    “早就让喝了。”德福说,“你大嫂一直不喝,说了多少次了,不听,今天一定把牛奶给定了。”

    “走走!”德柱立刻踩起三轮车,十分带劲,“大哥,你给我指路。”

    离煤厂生活区不远处就有一个奶站,这牛奶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条件喝的。奶站的选址也很有讲究,附近生活区多的、有余钱的、舍得给孩子喝的,就按这三个标准来。

    以前东东喝过一段时间,所以德福知道地方,四个人很快就到了。

    老板闻声出来,看见两男两女,就知道这是两对儿,便笑着迎上去:“给孩子订奶是不是?”

    张德福脸一热,“算吧。”

    “你这奶怎么订啊。”邵女在一旁问。

    老板很快说了价格,配送方式可以选早晨或者晚上。

    反正早晨要的多,晚上要的少一点。

    早晨的话夏天是6点送到,冬天是六点半,晚上送奶统一在下午五点送到。

    “订吗?”老板看着他们,“一个月起订。”

    “就是一次□□一个月的钱?”德柱立刻问。

    “对。”

    “一个月按三十天算,一天一瓶,一瓶一毛,那就是三块。”张德柱算了算账,一个月三块钱的牛奶,他还能负担得起。

    “我们先订一个月的吧。”邵女说着已经掏出了钱,三块钱给老板,“是按天算的对吧?”

    “对。你放心,我们都是明码标价的。你看吧,今天3号,明天开始送,会送到下个月四号的。不用管一个月多少天,我们有牛奶卡,都是三十天印的,送一天划掉一天,你给三块,我们给你送三十天就对了。”

    老板讲的十分细致,收下了钱,又嘱咐:“一定要煮沸啊,可不能生着喝。”

    “咱们牛奶都是哪里弄得?”德福在一旁问。

    “每天现挤!”老板说,“挤完就送,离的近的,送到都是热乎的。”

    “好。”邵女想了想,“给我晚上送吧,晚上热了喝完直接睡了,正好。”

    其实邵女有自己的想法,万一实在喝不下,东东晚上托儿所放学回家,这牛奶就能让东东喝了,不至于浪费。

    “行,那就下午五点钟送到。”老板已经拿出一个本子,让邵女登记好地址,门牌号都要写清楚了,又说:“你先喝一个月的,如果还想喝,我建议你一次性订三个月的。”

    “三个月便宜吗?”德柱立刻问。

    “三个月也是那个价格,不过订三个月的话,我们会送个奶箱。钉在你们家门口,牛奶直接放奶箱里,锁上,不会丢。因为我们送奶都是放在门口,不是说等你出来拿,那样太耽误时间了。”

    “哦,这样啊。”德福想了想,问邵女:“要不咱们订三个月的?”

    邵女连忙摇头,“先一个月吧。”

    老板登记好,又给一张牛奶卡,说:“咱们一人一张,你划我也划,省得到时候打嘴官司。”

    邵女收好了牛奶卡,说了谢谢,正要走。

    德柱那边已经掏了钱,“老板,我定三个月的,这是十块,不用找了,剩下的一块钱的,你再往后续。”

    魏橙花一句话没说,笑盈盈看着德柱,已经幸福的不行了。

    “那个地址是一样的啊,你再给我点牛奶卡就行了,还有,奶箱你给钉结实喽,我大嫂的牛奶也放奶箱里。我们的也晚上送吧,早晨还是要喝胡辣汤豆腐脑才行,牛奶不能算饭!”德柱一口气说完,转头看橙花,“行不行?”

    魏橙花笑着看他:“你说了算!”

    邵女和德福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两人面面相觑。

    魏橙花转头看见两人的表情,就笑了,她笑着把短发往耳后掖了掖:“大嫂,我也嘴馋了,看见你喝牛奶,我也想喝了。”

    邵女笑道:“喝吧,我是不喜欢那个味道。对身体好的,总没错。”

    “是啊,你不知道,我以前多喜欢喝麦乳精,小时候一生病就闹着喝,我爸就给我买来一罐,能喝好久。”橙花说着说着看德柱,补充一句:“牛奶鸡蛋都是我最喜欢的,就是,嫁到你家后,就没有了。以前在家,经常吃。”

    这不是说谎的,德福德柱都知道,魏橙花家里条件好,据说吃的喝的都不怎么花钱,从小就是娇养长大的。上头一个哥哥,大不少,什么都不会和她抢。稍微大一点就参军去了,不在家,橙花就像独生女一样养大的。

    嫁到张家后,人多,早晨都是翟明翠做饭,给她一个煮鸡蛋,德凤东东外加大儿媳妇都要有,这一早晨要多少鸡蛋啊,翟明翠过过“鸡屁股里开银行”的日子,就对鸡蛋宝贝,总是藏起来,放在碗柜最里面,再用报纸盖上。

    所以,橙花嫁过来后,每天一个白煮蛋的待遇是没了,偶尔想吃,不是回娘家,就是去饭馆吃,反正在家里吃,那是不可能的。

    张德柱自知亏欠橙花,但以前是以前,没怀孕的时候不觉得什么,都是成年人,有工资,想买什么买什么,一大家子住一起总不能都吃鸡蛋,也就不怎么在意。可现在怀孕了,就想着办法让橙花多吃一点。

    不能亏了嘴,怀孕的时候亏了嘴,一辈子都会犯馋。

    订好了奶回家,橙花说想去剪剪头发,后面有点长了,老是窝脖子。邵女则想去姐姐邵萍家,东东一大早就去了,要找乐眉玩。

    德福便说自己回去看店,让邵女去姐姐家放松一天,店里的事不用她管了。

    德柱便把德福先送回家,然后再去送邵女。

    说是带橙花剪完头发再去接邵女,邵女想了想说下午再来吧,想多玩一会儿,晚饭前来接了就成。

    邵萍正在准备午饭,两个小朋友都想吃鸡肉,她买来一只白条鸡,准备剁吧剁吧加点香菇和土豆木耳胡萝卜一起炖了。

    炖的软烂地,小朋友都喜欢吃。

    邵女刚走进院子,就闻到了味道。

    “大姐,这是做什么呢,这么香!”

    邵萍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你怎么这么会来,闻着香味来的?”

    邵女就笑了,“知道你肯定会做好吃的,我就赶紧来了。”

    汪乐眉和张东东都听见了邵女的声音,两人齐齐从房间跑出来。

    乐眉吸了吸鼻子,“小姨,你来了。”

    “乐眉感冒了?”邵女说,“是不是着凉了?”

    “哎,一开始是我感冒了,然后就是你姐夫,接着乐眉也感冒了。”邵萍说,“快好了,就流一点清鼻涕了。”

    “东东也是。”邵女说,“打天一冷,她就每天吸溜着鼻涕,没好过。”

    “妈妈,我们进去玩了啊,你和大姨说话吧。”张东东拉着乐眉往屋里去。

    “你也进来,外面冷着呢。”邵萍说,“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邵女走近厨房,看到一盘豆腐,还没拌,上面撒了小葱。

    “放盐了吗?”邵女问,

    “还没。”邵萍说,“你放点吧。”

    邵女盛了一点盐,撒上去,然后开始拌。

    “多放点香油。”邵萍嘱咐。

    “知道。”邵女把香油倒进去,看了看瓶子,很熟悉。

    自己家以前吃的香油就是这个瓶子装的,这瓶子别的地方没有,是黄静老家那里的。

    一看就知道,香油是大姨黄荣送来的,黄静又给了邵萍一点,反正,没有邵女的份。

    邵女把香油放下,拌好了,拿勺子盛出来一点,开始吃。

    “饿了吧。”邵萍说,“多凉啊现在就吃,一会儿吃鸡肉的时候再吃吧。”

    “我就喜欢这个。”邵女笑了,“我自己都能吃一盘。”

    邵萍看着她笑,“你还没说呢,医生咋说的?”

    “没什么,让我多注意一点。说是最近一段时间要经常去医院。要多补充营养。可是你知道的,鸡蛋牛奶我都不喜欢,就怀东东的时候,还能喜欢麦乳精,现在,闻也不想闻。”

    “你说你吧,别人怀孕的时候都是前面三个月吃不下,闻到就想吐,你是一直都不太好,这都八个月了,还是吃不下,哎。”邵萍掀开锅盖,拿铲子翻动几下,“一会儿啊尝尝我炖的鸡肉,看怎么样。”

    “好。”邵女说着已经吃完了小半碗小葱拌豆腐,问:“周日我姐夫也不休息啊。”

    “他还过什么周日啊,你不知道,最近厂子又有大动作了,反正,就没停下来过。”邵萍道,“我都习惯了,家里就跟没他这个人一样。”

    “忙点好。”邵女说,“忙起来才年轻,要不然天天闲着,也是头疼。”

    锅里的鸡肉扑扑扑的翻滚着,炖好后一人一碗,后面因为邵女来了,邵萍又加了粉条,她自己是不喜欢吃粉条,可这个妹妹是爱的不行,抓了一大把放锅里一起炖。

    “大姐,我真的,好久不吃这么撑了。”邵女看着已经空了的碗,“我竟然吃了满满一碗。”

    “整天吃你婆婆做的饭,肯定也是吃烦了,你这样,没事就来我家吃。哎呀,算了,你不方便,我做了给你送吧。”邵萍拿起邵女的碗,又去给她盛。

    “我不吃了吧。”邵女说,“饱了。”

    “你饱了,孩子没饱。”邵萍从锅里翻好肉,捡好的盛,又盛了半碗,“别吃馒头了,多吃肉和菜。一会儿就消化了。”

    两人说着话,又照顾孩子们吃完午饭,两个小孩吃完饭跑乐眉床上过家家去了,邵萍收拾干净,回来两姐妹躺在沙发上,一人一边,十分惬意的聊天。

    “大姐,你的沙发是真的舒服。你不知道,我想买沙发好久了。”

    “等德福分了房子,你们出来住,就买一个。”邵萍笑她,“你不是赚了很多钱吗!”

    “哈哈。”邵女难得笑得开怀,“医生说让我做好准备,三个孩子肯定不能在家里生。实在提醒我,要准备好钱。”

    “那去医院生肯定贵啊。对了,德福单位能报销不能?”

    “好像可以。但是我不是员工,报的不多。只能走家属的。如果在煤厂自己的医院还好,到了市里的医院,就报的很少了。”

    “能报一点是一点的。”邵萍懒洋洋躺在沙发上,抬头看一眼挂在墙上的日历,“已经十一月二十一号了,怎么过得这么快。”

    邵萍说着,看向邵女:“你的预产期得十二月了吧,看看能不能赶上元旦,好日子。”

    “谁知道,”邵女说:“医生的意思是孩子不知道能不能待到足月,说像这种多胞胎的,没有能足月生的。反正吧……”

    邵女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

    日子过的舒坦了,事情一件一件摆平了,上一世的事竟然都忘记了。

    那天,她提着东西回家,邻居告诉她,矿上的小队出事了。

    邵女看着挂历上鲜红的数字12,突然就想起来,那天她提着几个苹果,还有鲜红的山楂。

    知道出事的时候,手里的布袋子掉在地上,那些果子一个个滚了出来,就像那数字一样鲜红。

    就是下个月了。

    第56章 万更第一天

    “大嫂!”

    邵女听到叫她, 是德凤的声音。

    德凤没进来,就在大门口站着,上次来还是和翟明翠一起来送酱骨棒, 说来找工作的事。这次不好意思进来了, 就在门口站着, 扯着嗓子喊。

    邵女行动不便, 邵萍先从沙发上起来, 姊妹两个窝在沙发里聊了一大下午的天, 十分开心。邵萍站在门口招呼德凤:“是德凤啊, 快进来。”

    德凤笑了笑, “邵萍姐,我来接大嫂。”

    邵女已经起身了,看见是德凤,还纳闷了, “你怎么来了,你二哥呢?”

    “在外面。”德凤说。

    德凤话刚说完, 德柱一个脑袋也伸进来, 笑道:“三轮车不好往胡同里骑, 我放外面了。得看着点。”

    “行, 那我叫东东。”

    邵女进去叫东东,东东和乐眉两人趴在桌上画画, 一听到说要走了,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

    “我不让你走。”乐眉用力抱着东东。

    东东也抱着乐眉,“我不想走!”

    邵女看着她俩就好笑, “好了东东,走了,你叔叔来接了。明天还要上课。”

    “那明天让我妈送我的时候一起送东东去幼儿园不可以吗?”乐眉可怜巴巴看着邵女, “小姨,就让东东晚上在我家睡吧。我俩一个床,我可以照顾她,给她盖被子的。”

    “行,大姨同意了,东东放心住,明天大姨去送你上学。”邵萍接过来对邵女说,“让东东在这里睡吧,你看她们玩的多好啊。”

    邵女十分无奈,只能问:“东东,你要在大姨家住吗?”

    “我要!一定要!”东东大喊,两个人依然抱在一起,谁也不先松开。

    “那好吧。那我就走了啊,你晚上想回去,也没有人来接你的。”邵女最后说。

    “我不想回去。妈妈,我是大孩子了,你要学会放心。”张东东倒是很会教育人。

    “看这孩子,鬼精鬼精的。”邵萍扶着邵女:“行了,放心吧,在我这里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邵女出了大门,看到三轮车上没别人,问德柱:“不是说橙花剪完头发再来接我吗,怎么没见橙花?”

    “理发店人多,一直在排队。”德柱道:“我给她说换个地方,偏不,就愿意等。等了一个多小时了,还没轮上她,我就先回家了。”

    德柱说完,看向德凤,“你跟着来干什么了?大嫂上三轮,你不知道扶一下。”

    邵女正扶着三轮车的扶手用力往上,因为实在有点高,不太容易上。德柱正稳着车子,没办法去搀扶,看见张德凤没事人一样自己先爬上去了,立刻斥道。

    “你喊什么啊。”张德凤翻了个白眼,“我又不知道,你和我说一下不就好了。”

    “你为什么不知道?大嫂怀着三个呢,你就不知道扶?你傻啊?”

    “你才傻!”张德凤已经从车上下来了,去扶邵女,“大嫂不好意思,我没想到这一点。”

    邵女其实挺了解德凤,她道歉是真心实意的,没心没肺也是真心实意的。上面两个哥哥把该顶的都顶了,翟明翠又十分偏疼她,把她养成了一个只为自己、只能看得到自己的人。如果说别人故意不扶邵女,有那个可能。但是说德凤故意不去扶她,倒是不会。她是真的不知道要去扶。

    “没事。”邵女上了车,看看德凤又看看德柱,“真是麻烦你们了。总要你们照顾我。”

    “那不应该的。”德柱笑了笑,转头瞪德凤一眼,“以后机灵着点。你在酒厂都咋混了,能有人喜欢你这样的二百五?”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来,张德凤就烦了。

    这个周日她本来就过的十分不顺心,因为昨天的事,让她恼火到现在。

    一段时间的学习后,酒厂新招的一百来号工人,除了十几个走的人之外,还剩下一百零八个工人,包括张德凤。

    酒厂一共十小组,这一百零八个人去掉八个,正好平均分到各小组去。

    说是去掉八个,其实去掉的都是有关系的。因为这八个都分到了相对轻松的后勤岗,女生居多。

    这些事,原本德凤是不知道的,只知道当时分组的时候,一点名,正好一百个。

    剩下那八个呢,压根没出现。

    张德凤四处找洪文,发现也没有洪文的影子。

    还好,张德凤被分到了鄂军那一组,原因就是白杏曾带过她,而白杏正好是鄂军组的,直接这么分,新工人更容易带。

    张德凤一开始还十分兴奋,毕竟能和鄂军一个组,她就很满意了。看着鄂军在前面给他们十个新人训话,张德凤心里美滋滋的。

    就这么美了快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都没见洪文,一直到晚上下班,张德凤推上自行车,才看见洪文从办公室那边出来。

    办公室和操作间面对面,中间隔了一个很大的晒谷场,没几间房,但都是厉害角色,工人们十分怕他们。

    怎么说呢,像高人一等似的,人家不用干活,不用去搬酒糟,不用晒粮食,不用干苦力。财务上的人就没事对对报表,人事上的记记名字、管理人事,两个职能部门的人都十分牛气,没事不出来,一出来不是扣工资就是要开除谁,反正和工人们不是一个路子的,大家是又恨又怕。

    张德凤怎么就没想到洪文从对面出来了,仔细一想,她当时报道的时候,就对招了多少人,在哪里报道、怎么填表好像都十分了解,和张德凤完全不一样。

    德凤推着车子就冲洪文过去了,洪文笑着朝她挥挥手,“德凤。”

    两人一起下班回家,张德凤才知道,人与人是有差别的,这句话是真的对……

    虽然洪文没有透露她有什么关系,反正她被分到人事上了,负责两个小组的考勤和人事记录以及档案方面的工作,工作十分简单,又不累,工资还高。

    张德凤怎么都没想到,每天和自己一起上下班的姐妹,突然就飞上了枝头,变成了和自己不一样的人。

    她不甘心。

    原本分到鄂军小组的喜悦也烟消云散了。

    昨天晚上回到家连饭都没吃就睡了,这一觉睡到大中午,死活也不想起,整个人丧得不行,直愣愣躺在床上。

    翟明翠还以为德凤生病了,一直过来摸她的额头,也没感觉发烧,就觉得自己闺女不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屋顶,没有半点表情。

    可是全家都不在家,翟明翠还要去看店,她没空一直管德凤,就塞给她一把糖,让她累的话就多睡会。

    等德福回家了,翟明翠做好午饭,德凤依然没吃。

    直到后来德柱又回来了,在院子里对翟明翠说橙花去剪头发了,德凤才起来。

    她也要去。

    为什么你们全都出去了,就不带我啊!

    这是德凤的原话。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不管干什么,都不一样。

    德柱没有办法,拗不过翟明翠,只能把德凤带出来了。

    一路上德凤也不说话,这一会儿才好一些。

    德柱骑得很快,一会儿就到了小香港美发屋。

    往里看一眼,还是很多人在等,不过橙花已经排上队了,正在剪。

    “才轮到你!”张德柱捏着鼻子,只觉得刺鼻的味道往里灌,“这是什么味啊,这么难闻。”

    “人家焗油呢,你懂什么!”橙花立刻白他,然后笑着对祁红说:“红姐,这是我爱人,是个土老帽。”

    祁红笑了,看向德柱道:“你好,第一次见面。”

    张德柱嗯了一声,眼睛从祁红身上扫过去,就转头了,“不行,味道太大了,我出去等。”

    祁红已经看见邵女了,朝她挥挥手,“进来啊,好久不见了。”

    德柱连忙去扶邵女下车,德凤先跑进来,对橙花抱怨:“你来剪头发也不叫我!”

    “我就是心血来潮突然想来剪了。”橙花解释说,“下次一定叫你。”

    “我的天啊。肚子这么大了!”祁红看着邵女的肚子感叹道,“这才多久没见啊。怎么大了这么多,快,坐下说话。”

    邵女找了个舒服的椅子坐下,“我这是三胞胎。”

    “三胞胎?!”祁红眼睛瞪着溜圆,“你可真了不起。”

    “没办法,已经怀上了,怎么也得生下来啊。”邵女看看还在排队的人,“红姐,我觉得你应该招个人帮忙了,你看这队排的。”

    “是该招了。”祁红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你也知道,大家都不想让孩子干这一行。哎,思想还是落后啊。”

    邵女笑了笑,“慢慢会好的。”

    “为什么不让干?”德凤不懂了,“我觉得美发挺好的啊。”

    “那你来做红姐的学徒呗。”魏橙花立刻接她的话,“红姐正愁找不到人呢。”

    “什么?你是想让咱妈打死我吧。”德凤立刻道。

    “你看吧,你自己都知道原因,还装不懂。”魏橙花揭德凤的老底。

    “不是,”德凤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刚刚在酒厂上班,如果说不干了,来学美发,咱妈能敲死我,又得说我没长性。”

    “也是。”

    邵女和祁红两人看这俩小孩一样的斗嘴,都觉得好玩,也不说话了,整个美发店的人都看她俩斗。

    “你说这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姐妹呢,不停的吵。”祁红笑着说。

    旁边就有焗油的妇女问,“不是姐妹啊。”

    “不是,这是我二嫂。”张德凤立刻说,“这个是我大嫂。”

    妇女就笑了,“原来如此。不过你们这妯娌小姑的关系不错啊,还一起来剪头发。”

    张德凤尴尬笑了笑,“是还行。”

    魏橙花本想留长头发的,总是来剪有点烦了,而且以后肚子大了,总不能三天两头来剪,不如直接扎起来,混过去孕期,等生了孩子再说。可是头发从短留到长,实在是太难留了,十足十的尴尬,尤其是后面头发一长,还扎不上,直接顶着衣服领子,扫来扫去的,烦死了。

    这不,还没留多少,又剪了。

    “我这辈子是不是都和长发无缘了?”魏橙花感叹道。

    邵女百无聊赖,反正也要等,就去拿前面桌上的杂志。

    小香港美发店里放着基本杂志,里面大多都是发型照片,没什么可看的,粗略一翻就到底了。

    邵女从上往下拿,一本接着一本的看。

    “你看书呢?”祁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跟前,一伸手,把那些书都拿走了,娇嗔道:“拿走,不让你看,都把眼睛看坏了。”

    她说着话就把书一股脑的抱走了,丝毫不在乎错愕的邵女,直接抱着走到里间。

    这是一个套间,外面是美发屋,隔着一个布帘子,里面是祁红生活睡觉的地方。

    她把书抱走了,也没放到别的地方,直接抱回里面,走到床前,还没松手,最里面的一本小书就掉了出来。

    上面几本大的杂志,下面也是杂志,只有这一本小说夹在里面,没抱紧,直接掉到地上。

    祁红忙把其他杂志都扔在床上,从地上捡起那本小书。

    是一本小说,封皮是烫金大字:安娜卡列尼娜。

    祁红拍了拍上面的尘土,重新放回枕头下面,然后顺手抄起桌上的录音机拿了出去。

    她走到邵女面前,把录音机递给邵女,“别看书费神了,多休息休息。听听歌吧。里面有邓丽君的磁带。”

    邵女嗯了一声,看一眼录音机,崭新的。

    “红姐,这录音机很贵吧,新款啊。”张德凤赶紧跑过去看放在桌上的录音机。

    祁红嗯了一声,“是新款。不过不知道多少钱,别人送的。”

    “谁那么大方!”张德凤爱惜摸着录音机,“四个喇叭哎。”

    祁红笑了笑,没说什么。

    倒是在一旁焗油的妇女,又开口了:“你们不知道吧,追求红姐的人啊,多了去了。一个录音机算什么。前几天我还见过坐小轿车的来呢,上海牌的。”

    “是吗?我大嫂的姐夫也是上海牌轿车。”张德凤立刻说,“现在坐上海牌轿车老多人了。”

    焗油的妇女笑了笑,看这小姑娘一脸的傲气,忍不住揶揄道:“你也是坐上海牌轿车来的?”

    张德凤脸涨红了,可瞬间冷静下来,笑嘻嘻的看那人:“那你是?”

    这不服输的个性也不知道像谁了,魏橙花单是坐在那里也觉得脸热心躁,连忙劝:“好了,你少说几句。”

    “真是没事找事。”张德凤斜了一眼女人,冷冷道:“真不知道为什么和我过不去。”

    “因为你啊,长了一张人人都想捏一把的脸。”橙花笑道,“行了,去看看你二哥去哪里了,我看也没在外面。”

    “我二哥说他闻不了这个味,骑车转悠去了。”张德凤摆摆手,“管他呢。”

    张德柱赶在剪完头发前回来的,手里拿着两个火烧,用油纸包着还热乎着呢。

    赶紧先递给邵女一个,“大嫂,快吃,刚出锅。”

    邵女连忙接过来,火烧上的油已经浸透了油纸,的确还热着。

    剩下一个给橙花,“你也吃。”

    橙花刚好剪完了,从椅子上站起来,“我还真的饿了。”

    邵女也笑了,“我也是。本来中午在我大姐家吃的很多,还想说晚上不吃饭了,可看见火烧了,又想吃了。”

    两人一人吃一口,吃的那个香呢,在美发店等着剪头发的人,都免不了咽一下口水。

    更有张德凤,看看德柱两手已经空空,忙问:“我的呢?”

    “没有你的。”德柱说,“我也没有,人家刚开始卖,就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了,我这是求了半天前面的人才匀我两个。连东东的都没有。”

    回去的路上,张德凤撅了一路的嘴,她不明白,大嫂可以吃,橙花为什么也可以。

    买了两个,可以给东东也可以回家带给妈妈,怎么就轮到橙花了。

    邵女拿着火烧,看德凤要馋哭了,便说:“我下面的还没吃,我掰你一半吧。”

    “大嫂,千万别。”橙花立刻阻止,“这火烧一掰开,肉馅都掉下来了,都浪费了。”

    “对对,大嫂,这火烧千万别掰啊。”德柱也在前面说,然后转头瞪德凤。

    德凤万压之下,只能说:“嗯,大嫂,我不想吃了,你自己吃吧。”

    祁红送走了一波又一波的客人,一直到晚上九点多,才关门。

    店门一关,祁红才算真正放松下来。

    她脱掉脚上的皮鞋,坐在椅子上揉揉了脚,换上拖鞋,坐了几分钟才勉强站起身,拿扫帚去扫地。

    地上都是头发茬,长短不一,好像每根头发都有自己的故事一样,剪掉的是每个人的愁绪和烦恼。

    店里一切收拾妥当,祁红又仔细检查一遍,从钱匣子里把钱拿出来,一张张数好了,然后装进口袋里。

    这是她每天的生活,从匣子里拿钱,然后回后间,再把钱放在床下的箱子里。

    每天攒一些,每周去一趟银行存上,每个月再把存下的钱都寄走,这就是她生活的全部。

    把钱都装好了,祁红躺在床上,腰痛的不敢直接挨着床板。

    她侧了侧身,歪在床上,闭上眼睛休息片刻。

    每天一早开店,一直站到晚上,再累,她的脸上都没露出过半分疲态。

    她觉得,开店迎客,就是要给人展示自己的好心情,不能把自己的情绪带给别人。

    而这么多年,她倒是听了多少故事,有时这些故事到了晚上还在折磨她,让她夜不能寐。

    祁红大脑放空了几秒钟,然后顺手一摸,摸到一本书。

    她拿过来,看了一眼,是那本《安娜卡列尼娜》。

    其实就算让邵女看到了,祁红也觉得没什么。毕竟她只是请汪子康帮她借了一本书而已,其他的并没有什么。

    可是祁红不想给自己带来麻烦,也不想给汪子康带去麻烦,这样的事情,祁红觉得一开始就不被发现就会容易处理很多。

    因为你没办法去控制别人的想法,只能控制自己。

    可是祁红又觉得她刚刚的行为有点过激了。

    明明一本书哪里都可能有。她为什么就那么怕被发现呢?

    明明自己和汪先生并没有什么,只是互相聊起过一些书而已。

    他们都爱看书,都爱读书。祁红推荐了她最喜欢的小说简爱,她喜欢女主角的那种无所畏惧勇敢的精神。

    汪子康说回去一定读一读,可后来把书还给祁红的时候,又说好像不太对自己的口味。

    这世界上男人和女人的差距还是很大的,祁红觉得汪子康应该更喜欢那种悬疑类的小说。

    汪子康来剪头发的时候,知道他要去图书馆借书,祁红便厚着脸皮请他帮忙借一本,说要《安娜卡列尼娜》。

    汪子康果然给她借来了,回家的路上顺路送了一下,两人也没怎么说话,汪子康就走了。

    祁红觉得两人就是正常的客人和店主之间的关系,互相帮忙,连朋友都不算。

    她又仔细想了想,肯定着自言自语:对,是这样的。

    翻了几页书,正好看到有一段描写食物的,祁红才想起来今天自己就吃了一顿饭,现在也饿的不行了。

    想到这里,她四处看了看,没发现有什么能吃的。实在不想起来再做了,便伸手拿了杯子,喝了一杯水后,直接躺好了,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张德凤一直惦记着没吃上的肉火烧,晚上很早就睡了。

    第二天早晨起来吃饭的时候还不痛快,整个人恹恹地,也不想说话,更不想吃饭,就觉得时间赶快过去就好了。可时间那么快过去能给她带来什么,或者带走什么,德凤也不清楚,只是不想面对现在,不想面对买了两个火烧没有她的份,分去做坐办公室的好事也没有她的份一样。

    一早给他们开会的不是鄂军,是另外一个人。

    这人大家都叫他冯哥,也是酒厂的老资格了,鄂军不在的时候,都是他前前后后的管这个小组。张德凤站在一旁低着头,爱听不听的,说的都是老一套,什么振兴酒厂靠大家,要懂得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反正说的都是激励人的话,张德凤不想听也不爱听。

    身边的有工友戳了戳她,神秘兮兮说:“你看见没,白杏不在。”

    有人提醒,张德凤才发现队伍里没有白杏。这一组里的人本来女同志就少,年轻的女同志更少,大部分都是结过婚的酒厂老资格。白杏在队伍里挺出挑的,虽然张德凤自认自己比白杏好看,可还是觉得白杏有股别人没有的劲儿,反正站在队伍里,很显眼。

    “是吗?”张德凤懒得管这些,“小心人事上来查,又要扣工钱了。”

    工友笑的更神秘了,“怎么会,就算查到了也没事,有人给她顶着。”

    张德凤刚要问什么,就看到看到冯哥在盯着她们,一脸不耐烦,“你俩,还聊呢,我刚刚说了什么,听见了吗?”

    工友和德凤立刻闭上嘴,都低下头,不敢再多说了。

    冯哥训完话,大家都开始干活了,白杏才匆匆回来。

    她回来的时候春风得意,看见张德凤还抿嘴笑了笑。

    张德凤往外看,就看见远远地,鄂军也回来了。

    张德凤赶紧往外迎,走了半截,两人就碰头了。

    “怎么了?”鄂军看向德凤,“是不是有什么事?”

    张德凤低头笑了笑,“没事。”

    翟明翠这两天也没闲着,搞来了一些新棉花,正准备做冬装。

    三个孩子的衣服她是不用管了,人家邵萍全包了,尿褯子都给撕好洗好了,赶太阳好的时候就拿出来晒一晒,然后再一个个叠好放回去。

    棉衣也是邵萍给做的,只会做不会剪,都是小草帮忙,每天没事就背着孩子去邵萍家,又剪又踩缝纫机的,啥都会。

    翟明翠搞了新棉花,不为别的,给东东做双新棉鞋过年的时候穿,剩下的准备给德福做一个新棉袄。

    马上天就冷了,在矿上那种荒郊野外会更冷。虽然厂子每年都发棉衣,可太大了,干活的时候不方便,大家都想把棉衣脱了。这样,一件又小又软的贴身棉衣,便是最好的。

    以前张成文在世的时候,就穿一件贴身毛衣,外面套一个小棉衣,再加个外套。最外面穿一件厂子发的军棉衣,这就就够了。干活的时候,军棉衣一脱,也不会冷。

    翟明翠买到新棉花,高兴回到家,从小卖部穿过时,给邵女看一眼:“大儿媳妇,你看,这棉花好不好?”

    邵女摸了一把,的确,很软很舒服。

    “这是做什么的?”她顺嘴一问。

    “给德福做棉衣。”翟明翠笑道:“不是要去矿上了吗,这天太冷了。那天他们都嚷着要德福给自己孩子带棉衣,我就想了,德福也该做个新的了。以前那件拆了缝,缝了拆的,穿了很多年,都不暖和了。”

    邵女抽回手,“妈,你还让德福去矿上?”

    “为什么不去?”翟明翠诧异看向邵女,“怎么不让他去啊?”

    “矿上太危险了。”邵女摸摸肚子,“妈,我这马上就要生了,还有小卖部要看,真的忙不过来。德福在家既安全,也能帮点忙……”

    邵女的话没说完,就被翟明翠打断了,“大儿媳妇,你这话就不对了,他又自己的工作要做,你不能把她拴在炕头上啊。你的孩子,你的小卖部,不能再麻烦德福了。再说了,孩子还有我呢,我在家闲着没事,不就是给你带孩子的吗。还有这小卖部,咱也不知道你赚不赚钱,问德福,德福也不知道。”

    翟明翠终于把压在心底的话说出来了,“反正吧,如果不赚钱,那就不开了。总不能因为你这小卖部,让德福连班都不上了!”

    邵女没听过这些,尤其是到了那句“你的孩子,你的小卖部”,她从心底就想笑。

    现在成她自己的孩子了,又是她自己的小卖部了。

    孩子她一个人就能怀?

    当初让德凤进来站柜台也不是这婆婆怂恿的吗,怎么当时不说是邵女自己的小卖部,现在又成她自己的了?

    邵女还没还嘴,翟明翠倒豆子一样:“反正啊,你不能把他拴在裤腰带上。德福是干大事的人。别看现在小队长,很快就要升大队长了。那就不是一般人!”

    翟明翠说完,抱着自己的棉花就往后院走,气哼哼自言自语:“还小看自己的男人,让他窝在家里!”

    邵女一时间头晕目眩,立刻扶着椅子坐下,感觉突然喘不上气来。

    “姐,这是怎么了?”

    小草背着孩子来了,正好看见这一幕。

    她赶紧快走进步,拿起柜台上的橘子水,急忙打开后递给邵女,“快,喝口凉的。”

    凉凉的橘子水灌进去,邵女才缓了过来。

    头渐渐不晕了,眼前也不再模糊,她十分虚弱,对小草说:“幸亏你来了。”

    “哎呀,你这肚子大,遭罪啊。天冷穿的厚,更容易喘不上气。”小草在一旁说:“姐,你记住了,只要一想晕,感觉喘不上气,就喝凉的。越凉越好。真的。我以前就是喝凉水过来的。晕过好多次。”

    邵女嗯了一声,“之前怀东东,还不这样。这次一下三个,真的要了命。”

    小草是来给邵女看衣服的,已经做好了两件,让邵女瞧瞧行不行。

    邵女接过来一看,大红色的棉袄,上面还绣着金色数字。

    刚刚的不愉快一下就烟消云散了,她笑着指着上面的数字问小草,“这是谁的主意,我姐的?”

    小草也跟着笑,“不是,是乐眉和东东的主意。”

    做衣服的时候这两孩子就在一边,看见是给三胞胎做衣服,便好奇问是不是会长得一模一样。

    “应该会。”邵萍说,“不过我也没见过三胞胎。”

    小草倒是见过更多的,四胞胎,说:“也有不一样的,我见过的就不一样,一个像妈妈,一个像爸爸,还有两个,更像奶奶。”

    “那如果长的很像,到时候怎么分啊?”乐眉问东东,“你觉得应该怎么分?”

    东东想了想,说:“在衣服上写上名字。”

    “那不如写数字。”乐眉立刻说,“123,老大老二老三。”

    这样,做好的两件棉衣上便绣上了数字,1和2。

    “姐,你看这衣服做的行不行?”小草问邵女,“还有一件马上就做好了。”

    邵女摸着棉衣,这才有了实感,三个孩子是真的要来到这个世界上了。

    “好,很软,又好看。这针脚那么细。”邵女摸了一遍,没有一点不好的地方,抬眼看小草,“真是麻烦你了,你自己还带着孩子,又要帮我做衣服。”

    小草不好意思笑了,“姐,你别羞我了。邵萍姐还给我钱了呢。我说不要,她硬要给我,说是去找裁缝剪,要是要给钱的。”

    “那可不是应该给的?”邵女道,“你的劳动所得,别不好意思。咱们自己的劳动赚钱,多光荣啊。”

    “是。”小草十分害羞,想了想又说:“姐,我第一次自己赚这么多的钱,拿到手里,感觉比什么都强。”

    是啊。邵女心想,她也是开了小卖部后才发觉,原来钱能带给人的感觉,竟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

    那种踏实、可以依靠的感觉,任何人也不能给。

    中午吃饭的时候,家里只有翟明翠和邵女两人。

    想起上午说的那些话,翟明翠觉得十分内疚,看看自己大儿媳妇这么辛苦,肚子里还有三个大孙子的份上,她觉得自己也不应该那么说。语气便柔和下来,做了午饭,又给端到小卖部的柜台上,筷子也递到手里,这才觉得安下心。

    转头看见那两件红棉袄,就笑了,“我大孙子穿上不知道多好看呢。这颜色,真喜庆。还是她大姨会买,也舍得花钱。”

    翟明翠捡好听的说,就是想让邵女开心一点,邵女也看出来了,不好再拿上午的话接茬吵,便笑了笑。

    “不是得三件,怎么就两件啊?”翟明翠问。

    “还有一个没做好。”邵女问:“妈,你怎么不吃饭?”

    “早晨有剩的米汤,一会儿我去喝了,要不都浪费了。”翟明翠指指邵女的碗,“我多放了肉,你尝尝,炖的怎么样。”

    “挺好吃。”邵女说。

    “德福说了,要给你做好吃的,医生说你体重长的不多,孩子也可能很小是不是?你得多吃啊。肚子里三个呢。你吃多一点,孩子长的胖胖的,生下来才好养活。”

    “好。”邵女无心和翟明翠继续争执,毕竟要走也是德福自己提的。

    他要是执意走,翟明翠想拦都拦不了,他如果坚决不走,那翟明翠想推也推不走。

    关键还是德福自己。

    邵女心事重重,思索了一个下午,想等德福下班再和他谈,没想到德柱自己回来了。

    手里牵着张东东,一进门就对邵女说:“大嫂,东东我接来了。”

    以前都是张德福下班的时候顺路给接回来,今天却是德柱接的。

    邵女看看后面,并没有人,就问:“你大哥呢?”

    “他今天回不来。”德柱说,“大哥让我和你说一声,他得过个几天才能回来。省城开技术交流研讨会,厂长把他给派走了。”

    “这么着急?”邵女问,“什么也没带就走了?”

    “嗯。”德柱看一眼东东,“东东,你去找你奶奶,我和你妈妈说会儿话。”

    张东东背着小包就跑了。

    邵女看向德柱,知道他是想谈一谈,便问:“是不是厂子有什么事?”

    “哎。”张德柱先叹气,奠定一下基调,然后说:“大嫂,你得多劝劝我哥啊。”

    “怎么了?”邵女立刻问。

    “今天的研讨会,下午车要开了,厂长才跟我哥说。我大哥当时急的,说什么都没准备,换洗的衣服也没带,厂子立刻拿出一个包,说都在里面呢。快走吧。我哥就是被推上车的。”

    “什么意思?”邵女有点没听明白。

    “厂长怕我哥不去!”德柱咧了咧嘴,“我大哥真是个人物,厂长想让他接手技术科,他就是不干。说了多少次了,要回矿上。大嫂,技术科不好吗?那是整个厂子的核心,他非要去什么矿上,你说他是哪根筋没搭对?”

    邵女明白了。

    厂长知道德福心心念念要走,所以开会这件事就没提前说,直接推上车走人,如果提前说了,德福敢请假不去上班。邵女知道,他能做的出。

    “那换洗的衣服是哪里来的?”邵女问。

    德柱就笑了,“我偷偷在柜子里拿的。”

    邵女看他一眼,“所以你早就知道要开会了?”

    “嗯。厂长给我说了,让我帮忙回家准备点衣物。然后把包给他,还不让我大哥知道。大嫂,我也是为了我大哥好,你别生气。”

    “我怎么会生气,我也不想让他去。”邵女道。

    “那就是了。”德柱不明白他哥怎么想的,“放着技术科的科长不做,跑去深山老林做什么去!”

    德柱不明白,可邵女明白。

    张德福是习惯了在矿上的日子,习惯了和那几个兄弟打交道。

    在那样的环境下,越是恶劣,人的团结度就会越高。

    大家像是一根拧起来的麻绳,谁也离不开谁。

    德福说一句,大家就听一句。

    可回到厂子里,面对的更多是人际关系。

    德福不只一次和邵女说过,技术科的人很看不上他,不愿意听他的。毕竟老科长还没退,下面这些都是老科长带起来的,他因伤突然回来,算是临危受命,临时接任,就这,大家也都不服气。

    还有其他事情,反正不如在矿上自在,那里人际关系更单纯。

    可也更危险。

    在危险降临前,德福总是不愿意相信,会落到他的头上。

    张东东跑去找翟明翠,翟明翠笑着问她德福呢。

    东东实话实说,今天是叔叔接的,爸爸没来。

    那你叔叔呢。

    说和妈妈说几句话,让我来找奶奶。

    翟明翠正准备做棉袄,听到这里觉得不太对劲,便拉上东东,小声说:“走,咱们去看看,别做声啊。”

    翟明翠站在小隔间里听,听了一会,算是听明白了。

    她连忙往里走,问德柱:“你刚刚说什么,厂长想让你哥当技术科的科长?”

    “是啊。”德柱看看邵女又看看翟明翠:“这话我哥都没和你们说过?”

    第57章 万更第二天

    “这还去矿上干啥!还去啥!”翟明翠气得啊, 在小卖部里乱转,气的不得了,又开始骂德福:“这孩子, 怎么就想不明白?人家给他个科长当, 他都不乐意, 还要去矿上, 这不是又犯轴了吗不是!”

    张德柱在一旁看着, 连忙跟着拱火, 说:“就是!妈, 等我大哥回来, 就看你的了。我算是明白了,我说不好使,我大嫂说他也不好使,现在就只有你了。”

    “行, 你等着。”翟明翠急得直跺脚,“你大哥回来了, 看我怎么说他。这孩子, 自从你爸去了之后, 我就没敢大声说过他几句, 不是,我就没大声说过他半句!可这次, 不说不行!这什么脑子啊,有领导不干,去当小兵, 没天理了。”

    翟明翠噼里啪啦一阵说完,这停下喘匀了气,“大儿媳妇, 你不是一直不同意德福去矿上?这次妈支持你!你放心。有妈这把老骨头在,他想走,我就,我就……”

    张德柱好笑瞧着他妈,知道她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就问:“妈,你就干什么?”

    “我就让他好看!”翟明翠说完,拉着东东又走了。

    东东连忙问:“奶奶,干嘛去?给我爸爸做棉袄吗?”

    “不给他做了!”翟明翠转头看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邵女身上,见她衣服已经旧了。现在穿的棉衣都是以前旧的改的,因为说如果做的太大生了之后就不能穿了,便随便找了旧棉衣对付上。

    “给你妈做去!对,给你妈做。”翟明翠絮絮叨叨拉着东东走,“我有几块花布留着呢,走,跟我去挑挑,帮你妈瞧瞧哪个好看。”

    邵女怎么都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的这么快。

    张德柱有自己的想法,有私心,所以怎么都不愿意他大哥走,这是他一贯的立场。翟明翠早晨还说邵女不要把老公栓在家里,这一天还没过去,态度就三百六十度大转变,也是奇了。

    “我的牛奶,牛奶到了吗?”魏橙花一下班就找牛奶喝,看看时间,马上就五点了。

    她拿着小钥匙,打开奶箱,里面什么都没有。

    转头看德柱,“你看,还没送呢。”

    “再等等。”德柱说,“人家说了,五点开始送,那这么多人家呢,也得等人一家家送到啊。”

    魏橙花想了想,说:“也是。你给我拿个马扎去,我要坐在门口等着。”

    德柱搬来马扎,两人一人一个往门口一坐,安静等着。

    翟明翠进来出去好几趟都没注意到奶箱,顺着他们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了。

    一个白色木箱钉在墙上,上面用红色油漆写着“煤厂奶站”四个大字。

    翟明翠站在两人身后,不可思议问:“这是咱家的?”

    “是啊。”橙花道。

    “谁订了奶?”翟明翠想了想,“东东每天都在托儿所喝奶啊,学校给订了。”

    “不是东东的。”张德柱看他妈,“我大嫂和橙花的。”

    翟明翠以为自己听错了,立刻问:“谁的?”

    “大嫂和橙花的。”德柱又说了一遍,“怎么了,妈?”

    翟明翠看橙花一眼,一脸的惊诧,脑门上就明晃晃三个大字:你凭啥?

    橙花笑了笑,当没看见,转头问德柱:“怎么还不来啊?我等的心焦。”

    德柱看一眼时间,五点十三分了,便说:“应该快了。”

    果然,没出两分钟,他就听见邵女在小卖部里喊,“德柱,送牛奶的来了。”

    德柱连忙问:“真的?”

    “我看见他骑车过去了。”邵女说。

    “知道了。”

    德柱话音刚落,一串车铃声响起,一辆自行车随之出现了。

    男人骑一辆自行车,后车座做过改装,一左一右架起两个大箱子,上面一样用红色油漆写着煤厂奶站。

    男人远远看见有两人坐在门口,从自行车上下来,疑惑看着两人:“是你家的牛奶吧。”

    “是是。”橙花立刻说。

    男人打开后面的箱子,箱子是木头做的,里面竟然还有一个个的小隔层,每个隔层都正好放下一瓶玻璃瓶的牛奶。不大不小刚刚好,放在里面也不会晃,卡的牢牢的。

    “这箱子是订做的吧。”德柱看着箱子,“打的真好。”

    “是订做的。”男人说话瓮声瓮气的。

    箱子里是牛奶,箱子的盖子上则贴满了牛奶卡,旁边还用绳子拴了一枝笔,男人核对了姓名,“是魏橙花、邵女对吗?”

    “对。”

    “好。”男人直接拿笔划掉上面的格子,这是证明今天的已经送到了。然后从箱子里取出两瓶牛奶递给德柱。

    他推上自行车正要走,想了想,还是回头道:“牛奶会准时给你放进牛奶箱,不会丢的。不用每天在门口等的。”

    德柱和橙花立刻说好好,两人拿着牛奶往回走。

    “大嫂,你现在喝不喝?要不要一起热?”德柱问。

    邵女立刻回:“热了吧,谢谢。”

    德柱又看向魏橙花:“你也现在就喝吧。”

    简直就是多此一问。魏橙花都搬个凳子在门口等了,当然立刻就想喝。

    厨房里翟明翠正在炒菜,看见德柱拿着两瓶牛奶进来了,没说什么,只是侧了侧身。

    “妈,咱家的小锅呢,煮一下牛奶。”

    “锅里有粥。”翟明翠语气不好,“马上就吃饭了,喝什么牛奶。”

    “这不是现在就想喝嘛。”德柱到处翻,“就没有别的锅了?”

    “没有。”翟明翠冷冷道。

    张德柱便开门问橙花,“锅里有粥,没办法煮牛奶。咱妈说马上就吃饭了,晚上睡觉前喝行不行?”

    橙花躺在床上,早就听见了,只能无奈回:“那行吧。”

    “那大嫂呢,晚上喝可以吗?”

    “好。我什么时候喝都行。”邵女在小卖部回。

    德柱只能把牛奶重新放回厨房,自言自语:“那就睡觉前再喝吧。”

    张德凤下了班就吃饭,吃完饭现在也不洗碗了,自觉是上班人,不需要干这些活。翟明翠也不舍得她干,也不好意思再拉上橙花了,干脆一个人全承包。晚上七点半,魏橙花躺在被窝里,踢了踢德柱:“去,热牛奶去吧。”

    德柱立刻说声好,穿上衣服就往厨房去,两瓶一起热了,一会儿就煮开。

    拿碗一盛,一人一碗,平均分配。先给橙花送了,然后端着给邵女送。

    邵女正在给东东准备明天穿的衣服,听到德柱在堂屋问,赶紧说进来吧德柱。

    张德柱端着牛奶,“大嫂,牛奶热好了。”

    “我都忘了这个事了。”邵女赶紧伸手要接。

    “别接别接,我给你放桌上。太烫了。”德柱端到桌上,又道:“橙花不喝放糖的,所以我就没放。大嫂,你要是喝不下就放点糖。”

    “行。麻烦你了德柱。”

    “大嫂老是这么客气!”德柱走之前去逗东东,“现在还尿裤子吗?”

    张东东小脸一僵,“我早就不尿裤子了!叔叔,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你怎么就是记不住啊。”

    “行行行知道了。”德柱看着东东,“明天早晨叔叔送你去上学。”

    “OK!”

    张德柱被东东逗笑了,“你哪里学的OK?”

    “和壮壮学的,他家里有个外国亲戚,会说英语。”

    张德柱叮嘱:“那就和他多学点。”

    “不行,他就会这么一句OK。”

    张德柱回到自己房间时,就看见德凤坐在床边,死死盯着橙花。

    “你怎么在我们房间?”张德柱立刻往外撵,“出去出去,都几点了,我们要睡了。”

    德凤倏然回头,死死盯着德柱,“从哪里弄的牛奶?”

    张德柱看她一眼,直接跳到床上,盖上被子,“偷的。”

    “给大嫂也偷了?”

    “嗯。”

    “那我的呢?”德凤撇着嘴。

    “好妹妹,你还真当你二哥偷的?”橙花嫌烫,呲溜着喝了几口,端着碗说:“他咋那么能,还偷两瓶牛奶来?”

    “那从哪里弄的?”张德凤再问。

    “订的。”橙花说,“从奶站订的。”

    “你们订牛奶了?”德凤立刻叫起来。

    “是啊,我们订牛奶了,怎么了吧!”张德柱瞪着德凤,“你说你大晚上不睡觉,跑我们屋里问牛奶干什么?”

    “那为什么没有我的?”德凤十分委屈。

    “大嫂的牛奶是大嫂自己出钱订的,你二嫂的,是我出钱订的。为什么没有你的?你的钱呢?你想喝就去奶站订不就好了!大晚上的烦不烦?”德柱吵了起来。

    德凤咬咬下唇,狠狠盯着他,“那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你们订了牛奶也不告诉我!”

    “我的姑奶奶,你别大晚上没事找事了行不行?你哥哥我累了一天了,求你,让我们睡觉吧!”

    张德凤撅着嘴,“那,那让我喝一口!”

    橙花立刻护住碗,“就剩半碗了,怎么,你想和我一个碗里喝?”

    “那怎么了?”张德凤道:“你当初追求我哥的时候,天天来我家,还和我一个碗里吃饭呢。现在嫌我脏了?”

    “那倒不是。”魏橙花翻翻眼皮说了实话,“我自己都不够喝的。”

    “我就喝一口!”

    张德凤说着就去抢碗,拿手一拉,牛奶在碗里一晃,顺势洒在被子上。

    魏橙花的手背上也洒了牛奶,她立刻尖叫一声,“哎呀,烫死了。”

    橙花声音还没落,就听到“啪”地一声,张德柱一下子打在了德凤的小臂上。

    张德凤立刻瞪大了眼睛,喊:“你干什么打我?”

    “你抢什么抢!”张德柱吼起来,着急看橙花,“没事吧,我看看,烫着了没?”

    张德凤不服气,站起来用力打了德柱的后背一拳,“让你打我!”

    她怕她二哥跳下床揍她,立刻窜了出去。

    张德柱没想到突然挨这么一拳,只顾着看橙花了,再想追出去,已经晚了。

    “行了行了。”橙花连忙拉住他,“我没烫着,牛奶已经不热了,再说就洒出一点点。”

    “这倒霉玩意儿!”张德柱气的要死,把碗接过去,放到桌上,拿起橙花的手背就开始仔仔细细的看。

    “好了,真的没事。”橙花想着德凤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有点凄凉,“当时如果给她也订一瓶就好了。”

    “你钱多烧的?”张德柱皱着眉问橙花,“给她订奶,你拿钱吗?”

    “那大不了回家给咱妈要呗。”橙花说,“总好过她这样。昨天你没给她买火烧她就已经很难受了,这次订奶又没有她的份,她……”

    橙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自己未嫁时的小心思。她大哥结婚的第一年,她也总是和嫂子不对付。两人不住一起还不行呢,总是觉得她哥不喜欢她了,被嫂子给抢走了。反正这些小心思多的啊,说不好哪件小事就戳中了自己,感觉那不是自己的家了,成了哥哥嫂子的家,再也没有自己容身之处。

    她就一个哥哥而且哥哥嫂子不和她一起住,她有时都敏感地受不了,更何况德凤呢。

    魏橙花知道,德凤远没有自己表现的那么没心没肺,她平时的一大半表现都是装给别人看的。

    可是这么多年,装习惯了,也就回不去了。

    张德凤一口气跑回房中,呼呼地直喘气。

    想了想,转身把卧房门插好了,这才爬上床。

    翟明翠早就躺下了,见她回来,问:“你跑那屋惹你二哥去了?”

    德凤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说:“我听到他喊大嫂喝牛奶了。”

    德凤一侧身,黑暗中面对着翟明翠,“妈,你知道大嫂二嫂订牛奶的事?”

    “我也是下午送牛奶的来了才知道的。”翟明翠说。

    “我听到他叫大嫂喝牛奶,就想去厨房看看是什么牛奶,跑过去一看,竟然有两个空瓶子,我就跑我二嫂那屋了,果然,我二嫂正捧着碗喝牛奶呢。”张德凤哼哼鼻子,“喝的那叫一个香啊。”

    “妈,她们什么时候订的牛奶,没有告诉你?”张德凤又问。

    “没。”翟明翠感叹:“孩子大了,不是什么事都告诉娘了。牛奶箱什么时候钉上的我都不知道,都怪你大嫂开了小卖部,我已经好久不走咱们家的大门了。”

    “那我骑车上下班是要走大门的,我也没注意。”张德凤说,“看着牌子是在煤厂奶站订的。”

    “应该是。以前东东喝过,应该还是那一家。”翟明翠说。

    张德凤十分想不通,想了又想道:“妈,你说我大嫂订牛奶就订了,我二嫂干什么也跟着凑热闹?”

    “不服输呗。”翟明翠分析:“你二嫂啊,永远都是那样,别人有的,她要有。别人没有的,她也要有。她不是一直都这样,只要自己想要的,一定要弄到手。”

    张德凤想了想,也跟着瞎感叹:“还真的是,你看我二哥,不就被她弄到手了,当时还为了我二哥特意找我做朋友,简直就是千方百计啊。”

    翟明翠翻了个身,背对着德凤,有点困了,眼睛闭着,说:“行了,闹也闹够了,差不多就睡吧。”

    “哦。”

    张德凤侧着身,看向翟明翠的后背,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她妈的后背和以前的不太一样了。

    好像是老了。

    人老了连后背都不一样了吗?

    她妈都老了,她以后又能依靠谁呢?

    张德凤想了许久,突然说:“妈,昨天我二哥买火烧了。”

    “哦。”翟明翠有点困了,回答的含含糊糊。

    “给我大嫂一个,我二嫂一个。没有我的。”

    “哦。”

    “妈,我二哥他们订了牛奶。”

    “我知道,怎么又说这件事了?”

    “大嫂一瓶,二嫂一瓶,也没有我的。”

    翟明翠突然不说话了。

    黑暗中她猛地睁开眼睛,转过身去。

    她看向张德凤,轻声问:“闺女,你想喝牛奶是吗,妈明天去给你订。”

    张德凤嗓子哑了,“不是。我也不是那么想喝。”

    “那你……”翟明翠突然觉得心里一酸,手慢慢摸到德凤的脸,“闺女,有啥难受的,你和妈说。”

    “妈,我就是觉得,就是觉得,你也老了,哥哥也都结婚了,有孩子了。妈,那我呢。我好像不是这个家里的人了。”张德凤说着说着再次哽咽,“妈,我也想有个家了,我自己的家。”

    *

    邵海波没想到回到家竟然发现黄荣在。

    两姐妹正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看见邵海波回来了,黄荣立刻擦擦眼泪,勉强笑了笑,说:“海波回来了。”

    邵海波沉闷的“哦”了一声,“大姐什么时候来的。”

    “下午。下午坐车来的。”黄荣擦干净眼泪,“你看我们姐俩到一起说说就哭了,你别笑话。对了,还没做晚饭,你等等,我去做。”

    “哎哎,大姐。”邵海波立刻阻止,“你到我家怎么让你做啊,我去我去。”

    “你一个大男人,不会做饭。”黄荣的力气比邵海波还大,用力一推,就给邵海波推了个趔趄,她连忙又扶了邵海波一把,尴尬笑了笑:“你坐着,我去,我去。”

    黄荣说完就往厨房去,邵海波看一样黄静,“你还不过去看看?”

    黄静身体晃悠悠站起来,有点重心不稳,看了一眼厨房,长长叹口气。

    邵海波就怕听到黄静叹气,她一叹气,邵海波就明白,下一句就是要说没钱可怎么活。

    可这次说的不是,只听黄静道:“我大外甥要生孩子了,生了就要过九。”

    邵海波看一眼黄静,“这么快?我咋觉得比咱二闺女晚啊。”

    “你记差劈了,比老二早。”

    “哦。”邵海波说,“都要生了,她当奶奶的不在家里呆着,跑咱们这里来干什么?”

    黄静深深看了邵海波一眼,“你觉得呢?”

    邵海波十分无辜:“那我咋知道。”

    黄静无奈,心里骂一句傻熊,然后就往厨房去。

    到了厨房,黄荣已经烧了一锅的水,上面热了馒头大饼,下面煮上小米粥。正在洗菜。

    “妹子,我看了看家里的菜,有一颗白菜,还有点咸菜。晚上我给你炒个醋溜白菜吧,我炒的可好吃了。”黄荣洗着白菜说。

    黄静正想说他们家晚上不炒菜的,就就着咸菜喝碗粥拉倒,谁家晚饭还炒菜啊,饱了睡着就行了。

    可她姐已经洗了,那就洗吧,拦不住。

    “行,姐,就按你的来。”

    黄静说着,要往外走。听到黄荣又去拉柜子,她想阻止,已经晚了。

    “我的亲娘耶,这是啥啊。”黄荣说着,从柜子里掏出两罐午餐肉。

    字她是不认得,可图片总是认得的。

    上面一看就是肉,粉红粉红的。

    “这不是罐头吗?”黄荣看了又看,再次感叹:“我的亲娘耶,我都没吃过一次,我看街上墙上贴的纸,上面印的好像就是这个东西。”

    黄荣说完看向黄静,“这是啥味嘞,好吃不?”

    黄静十分无奈,不知道怎么藏那么里面还能被发现。

    这罐头还是邵兵拿来的。说是跟着汪子康去开会,人家发的,汪子康不喜欢吃,他就偷偷装口袋里,给带回家了。

    黄静打开了一罐,还剩两罐,想着过年的时候吃。

    可谁知道,竟然被她姐翻出来了,还满眼期待地问她好不好吃!

    “哦,就那味呗。”黄静立刻说。

    “看起来你不喜欢吃啊。”黄荣笑了笑,“没事,姐什么都能吃,晚上咱把它开了吧。”

    黄荣说完,一罐放回柜子,一罐拿在手里,自作主张就要开罐。

    左试右试怎么都打不开,只能再次求救,“妹子,这怎么打开啊,怎么这么硬!”

    吃饭的时候,邵海波开心了,原本问过黄静还有没有午餐肉罐头,黄静说没了。谁想到,竟然被黄荣搜出来了。这下大家都有口福了。邵海波赶紧给黄荣递筷子,“大姐,你快吃。”

    黄荣没吃过,夹了一块午餐肉就觉得要把她给香晕了。

    邵兵坐在一旁,也夹了一筷子,心想再不吃,就真的没了。

    “兵啊,你现在是大司机了,工资肯定很高。”黄荣看着邵兵说,“你又在你姐夫厂子里上班,怎么样,给大姨说说,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邵兵听到问工资,不问还好,一问就着急上火。

    他们司机班里的司机,除了他之外,都在走大货。这一来一回,除了能搞点油钱,还有出车补助,吃饭补助,按天算,在基本工资上加。

    这些老司机们的工资就很可观,尤其是不怕累经常跑的,一个月拿到手的工资,差不多是一个车间工人的两倍到三倍。

    可邵兵就没有这个好处。

    他只能拿最基本的工资,合着全场最低了。

    为什么呢?

    因为上班的时候司机大刘就和他说过了,刚入职半年以内不能单独出车,毕竟他是新手,一个人出车,从早开到晚,尤其是路不熟的话,很容易出事故。所以一旦有货要出,邵兵就要随机跟着一个老司机跑,中途点个烟递给水的,外加配大师傅聊天解闷。除了一天三顿饭,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你一个学徒一样的新司机,还好意思和师傅们分补助?人家肯免费带你就是好的了。怎么敢说分呢?

    这样一来,邵兵就清落一个司机的美名,干的都是陪聊陪吃陪喝陪出车的活儿。

    一分钱不落。

    邵兵尴尬笑了笑,对黄荣道:“很少。”

    “很少是多少?”黄荣立刻道:“兵啊,你别觉得你大姨乡下人,你骗你大姨。有多少说多少,千万别糊弄我。”

    邵兵伸出几根手指给黄荣看,黄荣一看吓一跳,立刻说:“兵啊,你不是开玩笑吧。”

    邵兵讪讪的,“我现在还不是正式的司机,要半年以后才能单独出车才能拿高工资。”

    黄荣不明白,只能看出钱的多少,连忙拉着黄静道:“妹子,这样不行,你得去找萍儿,这不是瞎搞吗,怎么能给这么少的工资!不能欺负自家人啊。”

    黄静立刻道:“大姐,不是你想的那样。人家大厂子,什么都得按规矩来。”

    然后用力瞪了邵兵一眼,心想你傻啊,问你你就说。撒谎也不会了?

    邵兵顿时就觉得索然无味,看着打开的午餐肉也不想吃了,匆忙站起来说吃饱了,就跑了出去。

    他站在胡同口,十分无力的倚在红砖墙上,从口袋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再一摸,忘记拿火柴了。

    邵兵长长舒一口气,也不想在回去拿,就那么叼着烟,呆呆愣愣地站在胡同口往远处看。

    他看的太过出神,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等回过神时,眼前已经多了一点火光。

    “没拿火啊。”

    熟悉的声音响起,邵兵立刻转头看过去,就见赵开艋正举着打火机。

    打火机上的火光灼灼,一阵阵小风吹着,竟依然□□着。

    “开艋哥。”邵兵立刻把烟凑了过去,点着了。

    赵开艋合上打火机,看着邵兵问:“怎么了这是,大晚上的在风口站着,不冷啊?”

    “嘿嘿。”邵兵笑了笑,“没事,就出来透透气。”

    赵开艋是什么人,那就是一个人精。知道你的空子在哪,也知道什么时候钻、怎么钻,便说:“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给哥说。你看我家就我一个,独苗。咱们这么多年的邻居,我一直把你当亲弟弟看,有事就找我,千万别客气。”

    “开艋哥,谢谢你。真的没事。”邵兵立刻说。

    “你看,你是真不把我当哥。”

    赵开艋作势拂袖要走,就被邵兵一把抓住了。

    “不是,开艋哥。”邵兵拉了赵开艋一把,“我,我……”

    赵开艋伸出身,打开邵兵工作服上的口袋,直接把他手里的打火机放了进去,“男人出门在外,得有个好的打火机。我这个是新的,从南边捎来的。防风型,你拿着,就当哥送你的礼物。”

    邵兵立刻就感动了,差点流了眼泪,噼里啪啦全都说了出来。

    他一说完,赵开艋就笑了,“我当是什么呢,竟然是因为钱。兄弟,有你开艋哥在,你还怕赚不到钱?就你们厂发你的工资,再给你涨个两倍又有什么意思,照样只能填饱肚子。想开自己的车吗?上海牌?桑塔纳?就你那工资,你不吃不喝攒多少年才能买一辆车?一辈子?”

    邵兵被说的脸通红,恨不得叫赵开艋几声爷爷求指教,赵开艋就笑了,从口袋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邵兵,“这样,别的先不说,你明天还是什么时候,只要有空,就去这里找我。这是我的公司,开艋国际商贸公司,随时欢迎你来参观。等你看好了,咱们再往下谈也不迟。”

    赵开艋说完,用力拍了一下邵兵的肩头:“好兄弟,钱的事,都是小事!只要你信的过我,我就能让你过上人上人的生活。”

    德福出去开会,没想到一来一回再加上开会的时间,竟然用了整整十多天,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十二号,两个十二摆在面前,鲜红鲜红的数字,看着邵女心焦。

    她撕掉十一号的日历,露出的就是今天的数字。看着这些数字,邵女一直祈祷德福干脆就多开一段时间,不要回来,一直能顺利过去这一月就好了。

    可事情往往不能随心所欲,早起邵女撕掉的日历,到了中午,德福便回来了。

    他提着一个包,风尘仆仆的,走到小卖部门口,突然停下脚步,站在门口往里看。

    邵女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听到有人叫,东东妈。

    邵女立刻抬起头,就看见德福站在门口对着她笑。

    邵女是又惊又喜,赶紧喊他:“你不赶快进来,站在外面干什么?”

    德福依然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外,看着邵女慢慢走了两圈。

    邵女明白了,这是让她看一眼,他的脚完全好了。

    “一点事都没了?”邵女喊他,“行了,我看见了,快点进来吧。”

    张德福这几天忙得连轴转,胡子也没刮,全都长了出来,邋里邋遢的。衣服也不知道哪里蹭的,全是黑色机油。邵女看见了,感觉不像是刚开完会回来,倒像是逃荒回来的。

    “你怎么搞的?”邵女问,“衣服上脏的啊,还有胡子,都没刮?”

    “德柱就给我装了两件内衣,外套一件没拿!”德福想起这件事就气个半死,“他知道我要出去开会,一句话都不跟我说,厂长让他给我偷偷准备点衣服,他就准备,早点提醒我,也不至于那天直接被推进车里去开会。”

    邵女笑了笑,“他还不是为了你好。”

    “哪里是为了我。”张德福明白德柱的心思,他在厂子,德柱的日子才能更好过一点。如果接了技术科的工作,德柱差不多也能跟着他调到技术科来了。这样,德柱也算有了一技之长,总比巡逻看大门要强百倍。

    可是不管为了谁,为了什么,德福心里的第一选择,还是想去矿上。

    他觉得那里更适合他。

    “行了,不说了。”德福把包提起来,放在柜台上。

    原本只塞了几件内衣的旅行包里,如今装的是满满腾腾。

    “我给你们买了点东西。”德福说,“难得在省城住这么几天。”

    他说完拉开拉链,从包里掏出两罐麦乳精,“这是给你和东东的,一人一罐,你不能不舍得喝,分开,自己喝自己的。”

    邵女笑了,把麦乳精拿过来,伸头看看包里,“还有啥?”

    “这是给咱妈买的一件毛背心,这是东东的,你摸摸这背心,是不是很软。冬天穿在棉袄里,就像裹一个大火炉一样。”

    翟明翠的毛背心的纯色的,黄棕色,鸡心领,又软又暖。东东的就是粉红色,小姑娘都喜欢粉红色,现在每天穿的秋衣也是粉红色的,连手帕都要买粉红色。

    “这毛背心合适。”邵女拿着看了看,“不但冬天能穿,春天秋天也能穿,套在外面,挺洋气的。”

    “是吧。”德福说,“我一眼就相中了。可惜没有大号,你这肚子都穿不了。等生完了,我带你去省城买。你自己挑,想买什么买什么。”

    邵女默默看德福一眼,想起他执意要走的心思,便没有接话。

    任何承诺在那个前提下都是不作数的,邵女比谁都懂。

    张德福没有察觉,继续从里面拿,“这是几双厚棉袜。”

    “我看你的袜子都不合适了,你看看,我去省城的时候,刚好碰到开展销会,这些都是在展销会上买的。你看看袜口,没你现在穿的那么紧了。我特意买了大码,瞧着你的脚和小腿开始肿了。”

    “是,已经肿了。”邵女拿出袜子,一个个塑料袋里包着,质量很好,百分百全棉。

    “这衣服袜子都是展销会上买的?”邵女问。

    “嗯。这次的展销会可大了,卖什么的都有,大部分都是日用品。你看见了,肯定喜欢。”德福说着,从包里拿出最后几样东西,两方丝巾和几盒小点心。

    两方丝巾是给德凤和橙花的,点心则是当地的特产,他们去开会的人一起去买的,带回家给家人尝尝。

    翟明翠没想到德福出门一趟,竟然买了这么多东西,虽然一直念叨这得多少钱啊,可是收礼物是那么开心的事,羊毛背心是摸了又摸,就没见过这么柔软的东西,开心的不行,套上又脱下来,再套上,不停给大家看她羊毛背心。

    张东东已经喝了一杯冲好的麦乳精,虽然德福一再强调两罐麦乳精一人一罐,谁也不能喝对方的。怕的就是邵女不舍得喝,都给东东喝了。可是事与愿违,邵女还是执意开了一罐,说这两罐都打开,会返潮结块的。不如喝完一罐再喝一罐,并表示自己一定会喝,接受东东和德福的监督。

    张德福只能随她去了。

    最后德凤回到家时,大家已经把礼物都分了,点心也打开尝了。她一脸阴郁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被德柱赏了几个大白眼后,就直接往卧房里走。

    “姑姑,你怎么不吃点心?”张东东立刻叫她,“你快来尝尝,有个还有奶油呢。”

    张德凤哦一声,有气无力的,“一会儿吧。”

    张东东立刻跑进去,看着张德凤坐在床沿上,也不换鞋,垂着头,便过去拉她的手:“姑姑,你怎么了,怎么不高兴,是不是你们酒厂有人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找他去!”

    张德凤抬头看东东,突然伸出双手捧住她的脸,柔声道:“小崽子,这个家里,也就只有你还关心我了。”

    “怎么不关心你,大家都关心你。”张东东立刻说,“我爸爸还给你带了丝巾,说是什么州的。”

    东东说完就跑出去,“爸爸,你买的丝巾呢?说是什么州的?”

    “杭州。”德福已经把丝巾拿出来了,给东东,“去吧,给你姑姑送去。”

    张东东连忙跑回去,一个特别好看的盒子,直接递给德凤:“姑姑,你快看看。”

    德凤连忙接过来,打开就看见里面浅水蓝的一条丝巾摆在里面。

    张德凤把丝巾拿出来,软软的一方,她赶紧对着镜子系在脖子上,转头看东东,“你看,好看吗?”

    “当然!”张东东拍起手,“姑姑你最衬这个蓝色了。像天空的颜色。”

    张东东一张小嘴很会说,说的张德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越看越觉得好看。

    张东东凑过去,也跟着看,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突然发现,她姑姑好像哭了。

    “姑姑。”张东东站在德凤身边,拽了拽她的衣角,“姑姑,你怎么哭了?”

    张德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丝巾很好看,自己也很好看。

    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不化妆,也是天底下最美的。

    “姑姑,你没事吧。”张东东又问。

    “没事。”德凤赶紧擦干了眼泪,低头看东东:“姑姑就是太高兴了。”

    “为什么?因为有丝巾了吗?”

    “是,也不是。”张德凤小声说,“是觉得好像又有人爱我了。”

    张东东不明白也听不懂。

    她用力拉了一下德凤,“走吧,姑姑,我们去吃点心,奶油的那个可好吃了。和我在我姥姥家吃的奶油蛋糕味道一模一样!”

    第58章 十二十二

    张德凤和张东东一样喜欢吃甜甜的奶油, 一个点心吃完,感觉没吃过瘾,又悄悄的伸出手去拿。

    和张东东不一样, 东东吃完一个立刻去拿点心, 丝毫没有犹豫。张德凤就不一样了, 她先是抬眼看看大家都在干什么, 确定没有人盯着她, 她才慢慢伸出手。

    手指碰到点心, 立刻拿了缩回来, 然后塞进嘴里。

    动作一气呵成, 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怕是在偷着吃一样,小心翼翼的。

    张东东在一旁看见了,十分不解的偏偏小脑袋,“姑姑, 你怎么了?”

    张德凤正在慢慢嚼着,尽量不让自己嘴巴动的太明显, 因为大家都不再吃了, 在聊着天, 只有她还在吃。哦, 对了,还有东东。

    “姑姑, 你为什么用手捂着嘴巴?”

    张东东又开口问,张德凤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无意识的捂上了嘴。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仔细想了想, 在她二哥买火烧的时候没有她的份之前,她还不是这样的。家里吃什么,用什么, 必须要有自己的,没有或者少了,她都要闹一场。

    自从火烧事件和牛奶事件之后,张德凤自己都没发现,她已经变了。

    那种强迫她瞬间长大的,不是所谓的社会毒打,而是身边最最亲近的家人。

    她忽然有一种想法,她自己也觉得这想法太可怕了,也太可悲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出现了。

    在她脑海里,影响着她的行为,影响着她的想法,影响着她吃个点心,都要小心翼翼,开始下意识的看别人的脸色。

    “没事啊。”张德凤回答的有些违心,用手擦了擦嘴上的点心渣,看着东东,羡慕她还那么小,根本不需要想这些,就像她自己小时候一样。

    “真的没事。”

    张德凤也不知道,最后这句,她是对张东东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所以呢,大哥,这次开会就这么一点事?”张德柱坐在一旁向德福打听这次开会的事,张德福寥寥说了几句,就不再往下聊了。德柱很好奇,就不停的追问。

    “你是真的好奇啊。”张德福瞧他,“这次开会应该带着你去。”

    “嘿嘿。”张德柱傻笑着挠挠头,“我这不是心系煤厂吗,大哥你不一直都是这么教我的?”

    “你啊,最好是。”张德福看着德柱,十分无奈,“对了,你有旅行包吗?”

    张德柱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被旁边的翟明翠打断了,“德福,听说你们厂长想让你接技术科?”

    张德福立刻看向德柱,张德柱缩了缩脖子,从桌上拿一块点心塞橙花嘴里,“吃,橙花,咱大哥可会买了,点心都好吃。”

    橙花突然被塞一块点心,白了德柱一眼,继续转头和德凤说话。

    “妈,你别听德柱在那里瞎说。”张德福立刻道。

    “我没听他瞎说,是听你们厂长说的。”翟明翠故意诈德福,“我听你们厂长这么说的。”

    德福没话了,以为是真的,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

    “你说你,你说你!”翟明翠食指伸出来,点着德福,“你是不是傻啊。不用去矿上,还能当科长,你竟然还想走?你,你是不是傻!”

    翟明翠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说过德福了,她这次是真的气坏了,又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谈,慌忙中便说了许多自己都没想到的话。

    张德福也很明显被骂呆了,坐在那里看着翟明翠,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大哥。”张德柱小心翼翼在中间和稀泥,不让事态继续发展下去,问:“大哥你刚刚问我什么旅行包?”

    “哦。”张德福终于转回神,“你收拾一下行李,后天出发。”

    “去哪?”张德柱一听要出门,兴奋地要死,立刻问:“大哥,去哪去哪?是要出差对吗?”

    “嗯。”德福说,“要出门一趟。之前定的替换部件和一些小型器械都到了。这次去开会就是说的这个。让统一更换。”

    “队上没人来领?”德柱问。

    德福十分不理解的瞥他一眼,“你当大家在矿上都是玩呢?哪有时间来领?我们送,每个在矿上的队伍,一队一队的送。”

    张德福说完,忧心忡忡看了看日历,已经十二月中旬了,希望这一趟能赶上他们最后一次下井。这样的天气,再下一次,今年的活就结束了,来年再干了。

    张德柱是开心了,他上班这么几年了,一次矿上都没去过,没想到这次竟然有这好事,当然兴奋到不行,立刻站起来说:“大哥,我现在就去收拾。”

    “你给我回来。”魏橙花瞪着他,“你要走了?”

    “哦。”张德柱眼睛睁得大大地,从出生到现在就没睁这么大过,开心死了,“你没听大哥说嘛。”

    “那,那我怎么办!”魏橙花气呼呼道。

    张德柱光顾着开心了,忘记了橙花这件事,他心里一盘算,这一场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怎么也得一个月吧,那橙花怎么办,是啊,怎么办!

    张德柱立刻拉起橙花,陪着笑脸,“走,咱们回屋去说。”

    他扶着橙花出去,走到门口,又对德福保证:“大哥,我回屋就收拾啊。”

    “再带一件毛衫吧。”邵女坐在床上看着德福收拾行李,“不是还要往北边去?”

    “我不去。”德福说,“这次为了快点把新机器都装备上,厂里一共发出两辆设备车。”

    “是吗?”邵女连忙问,“那你去不去你们队?”

    “不去。”德福很失望,“没轮到我,我负责前三个小队,厂长带人去后三个。”

    “哦。”邵女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张德福行李收拾的十分迅速,一会儿就收拾好了。这么多年出门在外不是白干的,很清楚需要什么,要多带什么,那边的德柱就不一样了,一边收拾一边听着橙花在一旁哭,哭的心都麻了,收拾的更不知所谓了。

    “带什么啊。”张德柱自言自语,看一眼柜子,已经被他翻成了鸡窝。

    “德柱,我和你说的话,你到底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张德柱无奈看向橙花,“我最多一个月就回来了,你看你又哭又闹的。之前还嫌我,说我如果分房子估计都分不到。现在我有用了,在厂子也算个人物了,出差都能叫上我,你又不愿意了。姑奶奶,你说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橙花道,“以前我没怀孕不是!现在不一样了,你走了,我怎么办?”

    张德柱看着她,想了个法子。

    “要不,我不去了?”他试探看向橙花,然后就装模作样从行李包里往外掏衣物,“算了,我不去了。我给大哥说一声,什么房子什么工作,都不要了。还是在家陪我媳妇要紧。”

    张德柱说完,就作势往外走。

    魏橙花立刻喊他,“你干什么去?”

    德柱转头瞧她,“我,我去找大哥说啊。让他明天另外找一个人去算了。”

    “你给我回来!”魏橙花把眼泪擦掉,“那你如果不去了,是不是就错失这么好的机会了?”

    “所以说啊。”张德柱长长叹口气,“为难啊为难。还想陪着你,还想好好工作,就没有个两全的法子。”

    魏橙花咬咬牙,知道自己这是无理取闹,应该让德柱去。他又不是天天这样,他是好不容易忙一次,还是借了大哥的光,所以,闹完还是得放人,不能真的就不让他去了。

    “你,你别找大哥了。”橙花终于松了口,“你还是去吧。要不咋办,我还计划着能出去单过呢。”

    张德柱站在门口,故作为难,又想了一会儿说,“这样,你等着,我先去探探我哥的口风,大概去多久,能不能早回来。等着我哈。”

    张德柱说完就溜出去了,几步跑到德福的卧房,站在门口喊:“大哥大嫂,我能进来不能?”

    “进来呗。”张德福说。

    德柱就掀开了门帘,嬉皮笑脸的看德福,“大哥,都收拾好了?”

    张德福还因为德柱的背叛生他的气,不知道这小子嘴怎么这么没把门,什么都说。瞪了他一眼,“有屁快放。”

    张德柱又不生气,凭你怎么说,反正就是不生气,走到张德福行李包前,打开,好好瞅了一眼。

    “德柱,是不是有事?”邵女问。

    “没事。”张德柱搓搓手,看向邵女,“我就是来看看大哥拿了什么,我照着抄个作业。”

    答案都看完了,德柱就照葫芦画瓢,把作业抄了一遍,一边抄还一边对橙花说:“我大哥说了,具体回来的时间不一定。三个小队的新部件换完,还要看着他们实操,确认没什么事,就就回来了。”

    魏橙花明白一切已成定局,也不再闹了,哼唧唧躺在床上看着张德柱在柜子旁边张牙舞爪的手收拾行李。

    要走的那天转眼就到,德柱德福两人起个大早,凌晨四点就要出发。

    邵女说要起来,被德福给按住了,死活不让起。

    翟明翠就在外面说,“大儿媳妇,你别起,有我呢,我给他俩捏好了饺子,一煮吃完就能走。”

    张德福掀开门帘出来,看见她妈披着个大棉袄,小声道:“妈,我们不吃了。”

    “那不行。”翟明翠说,“多冷的天啊,不吃饭怎么能走?你们去洗漱,妈去给你们下饺子。”

    翟明翠起的更早,已经把两个人的饺子捏好了,锅里的水也煮开了,顺势就把饺子下进锅里。

    张德柱起来,觉得头晕晕的,没起过这么早呢还,站在院子里发愣,看他哥洗脸。

    德福洗完了,叫他:“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洗?”

    德柱哦一声,就拿着盆子去厨房倒热水。

    张德福看着他,“回来,用凉水。”

    张德柱只能再回来,舀了点凉水,手一碰,直接就清醒了。

    “大男人洗个脸还用热水?”德福看着他,“我们在矿上,结冰的水都是直接用。”

    张德柱哼唧唧,“那现在又不是在矿上。”

    “好了,快点洗完吃饭了。”翟明翠已经煮好了饺子,一人一盘,中间放了碟醋。

    张德福坐下就吃,他习惯了,每次出门,翟明翠都会煮一盘饺子。

    严格遵守他们这里的传统,上车饺子下车面。

    说的就是出门前要吃饺子,回到家后先来碗面。

    凌晨四点啊,张德柱看着冒着热气的饺子,头都大了,这时候谁能咽的下饺子?

    可看他大哥,吃的那叫一个香,而且人家丝毫没有四点起来的困意,简直就是精神抖擞。

    “大哥,你真的吃的下?这个时候?”张德柱拿着筷子,动不了。

    “习惯了。”张德福说,“在矿上,什么时候条件好什么时候下井,半夜凌晨都是常有的事,一夜夜不睡也是经常的事,你以为我们都去享福了?”

    “就这还闹着要去矿上?”翟明翠在一旁道。

    “是啊。”张德柱清晨脑子短路,脱口道:“我大嫂还做梦梦到你在矿上出事了,整个井都塌了,你人都没了,找了多久都找不到人,我大嫂才不敢让你去,你就是不停。”

    张德福停下筷子,看向德柱:“不吃就起来。”

    张德柱赶紧闭上嘴,勉强蘸着醋吃了两个,小声抱怨:“还不让人说话了。”

    两人吃完饭,邵女已经起来了。

    张德福看着她,说:“你怎么又起来了,不是说不让你起吗?”

    “没事,我看着你走了,我再睡。”邵女道。

    其实邵女不知道怎么了,心里一直焦躁不安,她也说不上为什么,反正就是难受。

    鬼使神差的就自己起了床,想出来送德福一送。

    虽然她知道,矿难不会再发生在德福身上了,因为他这一去要将近一个月,完美躲开了上一世发生事故的十二月份。可是一想到队上剩下的人,邵女就难过。

    她毕竟跟着队伍一起那么长时间,在那里给他们做过饭,一起生活过,笑过难过。

    可她却没有一点办法,总不能打个电话,命令他们谁也不准上井。

    也没有人会听她的啊。

    邵女心里堵的慌,时间越近,她就越难受,就怕听到远方传来的噩耗。

    “行了,我得走了。”张德福看看时间,背上行李包,“你回去睡吧。这些天我不在家,去医院检查就让大姐陪着你。”

    “我知道。”邵女说,“你一定注意安全。”

    “嗯。”德福笑了笑,“再回来,估计正好赶上你生。等着抱我那三个孩子了。”

    “行了,走吧。”翟明翠在一旁催,“东东有我呢,你们谁也不用担心家里。早去早回。”

    德福和德柱都拿好了行李包,两人要走了,张德柱就在窗外喊了一句:“橙花,我走了啊。”

    “哦。”

    橙花回的声音闷闷的,一听就是闷在被窝里,哭了。

    翟明翠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她有计较,送人的时候要笑着再见,抹眼泪是不好的征兆,心里烦的厉害,暗暗骂了橙花一句,就撵着两个儿子走。

    “德福。”邵女送到大门口,那么大的肚子,现在站着也难受,就倚靠在大门上。

    德福转头看她,“怎么了?”

    “要是可以,给你带的那个队打电话吧。”

    张德福皱着眉看她,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厉声制止:“东东妈!”

    翟明翠随之拉了她一把,低声道:“要出门了,可不准说不吉利的话。”

    邵女无奈把话咽了下去,看着德福德柱两人消失在黑暗的冬夜里。

    翟明翠去吧厨房的灯关上,又嘱咐邵女再回去睡一会儿,自己就先进屋了。

    魏橙花等翟明翠进去了,她才偷偷出来,站在院子里看了好久的天空。转身回自己卧房,又改了路。

    她走到邵女卧房门口,小声道:“大嫂,睡了吗?”

    “橙花?”邵女连忙说:“快进来,没睡呢。”

    魏橙花走进去,眼角还都是泪,“大嫂,以前我大哥走的时候,你也这样吗?”

    邵女伸出手,叫橙花:“在我屋里睡吧。”

    天亮了,张东东起床,看见橙花睡在身边,德福不在。

    她看向邵女问:“怎么是她?我爸爸呢?”

    邵女皱了皱眉,“那是婶婶,不能没有礼貌。”

    “那我爸爸呢?”

    “爸爸一早就走了。”邵女耐心解释,“他想让你睡个好觉,就没叫醒你。不过,爸爸让我和你说,他马上就会回来了。”

    张东东苦着一张脸,“他刚刚才回来,又走!”

    “那爸爸是去工作了啊。”邵女道,“家里还有妈妈和奶奶,还有你婶婶小姑,大家都陪着你,一起等爸爸回来好不好?”

    张东东依然不开心,穿着衣服也不开心,一直撅着嘴。

    橙花去逗她,伸到她腋窝下挠痒,也被东东躲掉了。

    翟明翠连忙过来哄:“奶奶给你包了饺子,白菜猪肉的,跟着奶奶下饺子去吧。”

    张东东穿好衣服,从床上跳下来,勉强和翟明翠走了。

    魏橙花看着东东,就觉得小孩是真麻烦,一想到自己肚子里还有一个,就犯愁,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养大一个孩子。

    她看着东东的背影出神,恍惚问:“大嫂,养孩子怎么养啊。”

    邵女饶有兴趣看她,“怎么?”

    “不是。”魏橙花立刻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就是我看见东东,就在想,你是怎么把她从那么小,养成这么大的。”

    邵女一想到这件事就觉得内疚,其实她在东东身边的时间很少。这么多年,可以说是翟明翠自己把东东带大的。

    她对东东的记忆,也就断奶前的那一年。后面东东怎么学会说第一句话,怎么学会走路的,她都不知道。只记得有一年回来,她会背一句诗了。再过了一年,可以背出整首了。

    说是小姑姑教的。

    “那时候我在矿上,都是咱妈带大的。”邵女很愧疚,“我和德福都不在东东身边。你看现在也是,一旦有什么事,我劝说也达不到效果,还得是咱妈。”

    “不会的,大嫂,没有孩子不和妈妈亲的。再说了,你现在不是在家吗,只会越来越好。”橙花说到这里,想想又笑了,说:“就是不知道为啥,东东好像很不喜欢我。”

    这样过了两天,魏橙花就忍受不了自己一个人睡,和翟明翠说了一声,就搬回娘家住了。说离电影院更近,方便上下班,且他爸不在家,她也能回家陪方曼颖。

    翟明翠自然同意,儿子不在家,儿媳在家呆着,还要独自面对两个儿媳妇,翟明翠也是觉得能少一个人就少一个人。做饭什么的也都方便。

    邵女是哪里也去不了,她是不可能回娘家,再说了,还有小卖部,哪里都去不了。

    只不过这身子是越来越笨了,翟明翠看她的肚子都觉得害怕。干脆就不让她怎么动了,吃饭都是直接给端到小卖部去,吃完翟明翠再端出来,能让她少走一点是一点的。

    邵萍知道德福不在家,这几天来的也勤了很多。

    有时候中午过来送一顿饭,有时候是晚上送,骑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保温桶,就给送来了。为的就是让邵女能多吃一口是一口的,眼看日子马上就要到了。之前检查说邵女的体重没怎么增加,害怕孩子偏小。大家就一起努力,换着花样做,让邵女多吃一点。

    “乐眉中午你接吧。”

    吃早饭的时候邵萍对汪子康说,“有没有事,能接她吗?”

    汪子康想了想,“能接,应该没什么事。就算有事也能让邵兵去。怎么了?”

    “我请了假。”邵萍说,“今天陪二妹孕检,德福不是不在吗。中午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了,怕来不及接乐眉。”

    “哦。是不是快生了?”汪子康看一眼日历,十二月十二日,“也差不多了吧。”

    “嗯就这几天了。”邵萍说,“希望能再撑一下,怎么也得等德福回来再生啊。”

    “这可不好说。”汪子康道,“那我接了乐眉去厂子吃饭吧。不回来做了。”

    邵萍陪邵女孕检完,从医院出来,正好大中午,看一眼手表,十一点十分。

    “咱们去哪里吃点东西吧。”邵萍说,“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邵女用手支着后腰,十分费劲的往前走,“现在走路也很吃力了。”

    邵萍笑了笑,用力扶着她,“你多靠着我点,再坚持几天。”

    她说完,看见对面有个人挑着筐子经过,连忙喊:“卖水果的,等等,我买点水果。”

    第59章 东西南北

    “姐!”

    邵女站在原地, 正要说什么,就看见她姐已经走了过去,专心看向筐子里的水果, 转头对邵女说:“医生刚刚不是说让你多吃点水果吗?这里有苹果, 有秋梨, 还有山楂, 还有……”

    她说着就对卖水果的大爷问:“这多少钱一斤。”

    邵萍以为邵女是怕她花钱, 所以才在一旁说不用买, 可当姐姐的心疼妹妹, 买点水果也是应该的。就买了一兜, 这样那样的都买几个,掺着吃。

    邵萍提着水果,然后扶着邵女回家,路上她一直在说乐眉的趣事, 也没有注意到邵女的表情。

    此刻的邵女思绪早就已经飞远了。

    对于上一世的记忆,她实在不知道是哪一天。

    当时过日子, 是过一天算一天, 从来没有看过日历, 也不在乎几号星期几。

    那时候东东依然跟着翟明翠睡, 张德福在矿上,关于她肚子大的和月份不配的传闻已经在整个煤厂成了大家都议论的话题。

    那时候的邵女压根就不想出门, 也不愿意出门,不想面对那些她控制不了的局面,只想这一天天的赶紧过去, 等德福回来,自会和大家说清楚。

    那天她为什么出门了?

    邵女已经不记得了。

    路上洒了一地的果子是她自己买的,还是别人给的, 她也不记得了。

    关于上一世,尤其是自己临死前的事情,只剩下些许的画面碎片。

    很多已经联系不上了。

    难道,就是今天?

    邵女大脑昏昏沉沉的,姐姐邵萍还在一旁和她说着什么,邵女忽然就清醒了,对啊,上一世没有姐姐,当时只有她自己在。

    邵女长长舒了口气,安慰自己道:“对,不是今天,不是。”

    两人走到煤厂生活区,远远的,德福小卖部的招牌就看见了,很显眼。

    “你这小卖部是越来越红火了。”邵萍看着进进出出的人说,“我一开始还不相信,后来你姐夫也和我说,这小卖部其实很赚钱。还说你眼光好,想的长远,知道扒了墙盖间房子,正对着大路,这里面就没有比你这个地方更适合开小卖部的了。”

    邵萍说着,看向邵女,“你说说你,怎么做到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

    两人先到了小卖部,翟明翠正在看店,看见邵女和邵萍来了,赶紧迎上去。

    “怎么买水果了?”翟明翠从邵萍手里接过来,“你看,让你跟着跑趟,还让你花钱。”

    “医生说让她多吃点水果,正好出了医院门就看见卖水果的了。”邵萍笑道,“顺便就买了。婶子,你尝尝,刚才我吃了一个山楂,又酸又甜,可好吃了。”

    “行,我去洗洗。”翟明翠说,“我洗好拿过来你们吃。”

    翟明翠拿着水果要走,就听见一阵突突突的声音。

    这生活区常不见车,偶尔来一辆,大家都伸长了脖子看。

    翟明翠往外看一眼,觉得这车哪里见过,顺手就把袋子递给邵女:“大儿媳妇,你看那车,是不是橙花家的?你先拿着,我去看看。”

    邵女嗯了一声,也跟着往外看。

    汽车果然停下了,是辆军车,魏橙花从车上跳了下来。

    方曼颖也跟着来了,在后面着急喊:“你别跳,谁让你跳的,先保重自己!”

    魏橙花几乎是跑着进来的,一边跑一边趔趄,“妈,大嫂!”

    她哭嚎着,一脸的泪。

    翟明翠吓坏了,看着橙花这个样子,还以为是她爸爸怎么了,连忙过去问:“怎么了橙花?”

    “妈,我和你说。我……”

    橙花泣不成声,已经说不出话了。

    后面方曼颖连忙追上来,先扶上橙花,才说:“亲家,你先坐下,先坐下。”

    翟明翠立刻就觉察出来了。

    “怎,怎么了?”

    方曼颖先是看了后面的邵女一眼,然后给邵萍使了个眼色,这才说:“你们先不要着急,刚刚我家接到电话,说德柱德福他们出事了。”

    “什么?”

    翟明翠一下就瘫倒在地。

    她刚刚瘫下,就看见鲜红的山楂朝她这边滚了过来。

    身后是邵萍惨烈的呼叫,“二妹,二妹,你醒醒!”

    邵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医院的。

    她已经完全没有了记忆。

    脑海中只有一个画面,满地的水果,一个个圆滚滚的在地上滚远了,最触目惊心的是那鲜红的山楂果,还有耳边邵萍的呼喊声。

    “二妹,二妹?”

    再睁开眼睛,耳边响彻的依然是邵萍的呼喊。

    邵女勉强睁了睁眼睛,只觉得头晕目转,肚子上一阵又一阵的剧痛。

    “姐。”她虚弱的去抓邵萍,然后又想起什么,去摸自己的肚子。

    原本躺在床上也巨大无比的肚子,此刻已经平了下来。

    邵女的眼泪不停往下流,不停的流。

    她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她也不想知道。

    嘴里一直在说着什么。

    “妈妈,小姨在说什么?”乐眉在一旁问。

    邵萍赶紧拉过东东,把东东的手放在邵女手心里,“在,东东在这里,你放心。”

    东东的小手一放进邵女的手心里,邵女就安心了。

    她再也睁不开眼睛,只能把全身的力气都放在手上,用力握住了东东小小的手。

    *

    “别担心,应该没事的。”方曼颖安慰着翟明翠,“橙花哥哥已经去找了,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翟明翠此刻已经陷进无休止的抓狂和痛苦中。

    连旁边的孩子,她也不想多看一眼。

    虽然说隔辈亲,可是如果要用孙女的命来换儿子的,翟明翠死也不愿意。

    她恍惚看向方曼颖,已经快要支撑不下去了,忽然又想起橙花,就顺口问了一句:“橙花好点没有,怎么也住院了?”

    “没事。”方曼颖勉强笑了笑,“医生说她都好。”

    “那怎么还不出院?”翟明翠说,“没事的话就赶紧出院吧,医院里都是细菌。”

    方曼颖这个时候不想再瞒着翟明翠,知道这件事早晚要说,而且翟明翠已经快撑不下去了,一时间家里的两个顶梁柱都没了消息,她如何还能撑下去?

    方曼颖犹豫了一下,才小声道:“亲家,橙花怀孕了。”

    “啊?”翟明翠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一双眼睛无神地看着方曼颖,许久,她才回过神来,一汪死水像是注入了活泉一般,眼睛里终于有了光亮。她紧紧抓住方曼颖的手:“橙花,橙花怀孕了?”

    “是。”方曼颖点点头,“快三个月了。昨天受了打击,我怕她不太好,就让她住院了。”

    方曼颖的话还没说完,翟明翠已经晃着身体站起来,她突然站起,大脑一片空白,然后眼前一黑,幸亏被方曼颖扶住,才没有歪过去。

    可人却是笑着的,整整一天了,翟明翠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笑了,她激动看向方曼颖,“橙花妈,你带我,带我去看看。看看我那大孙子去。”

    门外一阵闹腾,里面的人听的清清楚楚。

    可邵萍此刻没有心情去和方曼颖说恭喜,她心里惦念自己还在床上躺着的妹子,还有身边床上的三个孩子。

    三个小婴儿穿着新做的棉衣,上面绣着123,标志着三个人谁是老大,谁是老二,谁是老三。

    张东东和汪乐眉两人趴在床上,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三个小婴儿。

    “乐眉姐姐,如果不穿衣服,你能分得清谁是谁吗?”

    乐眉仔细又看一遍,“分不清。她们都不睁眼睛,我看不出来长什么样子。”

    “就是啊。”张东东抬头问邵萍,“大姨,我这三个妹妹,为什么不睁开眼睛啊?”

    邵萍勉强笑了笑,“会睁的,她们只是太困了。”

    “她们可真能睡!”张东东说,“我去上学的时候,她们在睡,放学了,怎么还在睡。”

    东东又看了邵女一眼,“我妈妈怎么也不醒?”

    “你妈妈太累了。”邵萍说,“她一口气生了三个孩子,累坏了。你们小点声说话,让你妈多睡一会儿。”

    邵女虽然睁不开眼睛,可她能陆陆续续听到人讲话。

    一会儿是东东来了,一会儿是乐眉放学了,还有翟明翠的声音,邵萍的声音。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最后传到耳边的,是小婴儿的哭声。

    孩子哭的长了,当妈的就会心疼。

    邵女用力再用力睁开眼睛,视线一片模糊。

    她看见有人走来走去,还有穿白色衣服的护士,她在医院。

    “醒了?”

    是姐姐邵萍的声音。

    邵女努力看向邵萍,许久,目光才聚焦,终于看清了邵萍的脸,还有她怀里抱着的孩子。

    “这孩子,一个哭,剩下的都哭。”邵萍说,然后抱着孩子放到邵女面前,轻声道:“你看看,这个哭的最凶的,是老三。每次都是她起头,只要她一哭,前面两个也跟着哭。”

    邵女呆呆看着面前穿着红色棉袄的孩子,包在小棉被里,衣服上绣着的那个数字3,看的清清楚楚。

    “是我的孩子?”邵女勉强张嘴说话。

    “当然了。”邵萍说,“你可厉害了呢。一下子生了三个。”

    东东马上就接了话,“是三个妹妹!我可喜欢她们了。”

    邵萍就说:“你知道你家东东给这仨起的名字吗?”

    邵女点点头,她还记得。

    那时候东东知道了妈妈肚子里是三个宝宝,想了一会儿就说自己已经起好名字了。

    邵女就笑她,字都不认得,还会起名字了。

    张东东不服气,“我认得,我认得。”

    她自然是用自己为数不多的认识的字起了名字,而且这字都是跟着奶奶去打麻将的时候学得。

    东西南北。

    又可以顺着她的名字来,又好听。正好四个孩子,多好啊。

    邵萍笑着问:“怎么样,还真的叫这几个字啊?”

    邵女点点头,“就这么叫吧,我觉得也挺好。”

    邵萍哄好了老三,然后又抱了老大和老二来给邵女看,的确是都闭着眼睛,看不出长相来。可邵萍说能分的清,这三个睁开眼睛时,长的并不像。

    等后来汪子康下了班,把两个孩子都接回家后,邵萍才对邵女说起德福德柱的事。

    在孩子面前她们都绝口不提,至今都没有告诉东东。

    事情的经过很蹊跷,又在意料之中。

    当天从煤厂走的时候,原本说好的,厂长带着队去前三个小队,德福带队去后面三个。

    可厂长临时接到通知,让他去开会,开会的地点就在后面三个小队的附近,两人临时决定换一换目的地,正好德福也能回去看看自己的队伍。

    德福自然是开心的,一路跟着车开过去。

    他先去的就是自己的队伍,想着赶紧把设备都更新了,队伍干活也省力。

    可到了没多久,那边就传来了消息,说是井塌了。

    电话打到厂长那里,厂长也出了一身的冷汗。赶紧再继续问,电话却打不通了。

    指挥部的电话打不通,然后打当地政府的电话,那边乱成一锅粥,说是矿井一坍陷,还没来得及去现场,又发生地震了。

    厂长瞬间就瘫在地上,想到翟明翠这个寡妇,已经没了老公,赶紧打电话过去,厂子里却没人接。后来想起德柱的老婆橙花家是部队上的,一个电话打过去,就通知到了方曼颖。

    邵萍看着邵女,安慰她:“你别着急,橙花她哥直接就去了,很快就会有消息,咱慢慢等。肯定没事的。”

    邵萍看看床上这三个孩子,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

    她只能宽慰邵女,却说服不了自己。

    一旦矿井塌陷会造成什么后果,她怎么会不知道!

    可日子总是要过,只不过,自己这妹妹,命也太苦了!

    如果只有东东,就算是德福真的没了,带着东东,邵女也能过下去。

    可又添了三个女儿,让邵女怎么活?

    还有翟明翠,邵萍知道她一个女人,先是没了男人,两个儿子又没了消息,这简直就是灭顶之灾,根本没心情顾忌其他。可这三胞胎生下来一天一夜了,翟明翠再也没来看过一眼。

    邵萍能体谅她。可她又亲耳听见翟明翠着急忙慌去看怀孕的橙花。

    邵萍知道为什么。

    翟明翠心心念念的三个孙子,成了三个孙女,她接受不了。

    可日子总要过下去,邵萍过过最难最折磨人的日子,所以她知道,一切的苦难终有结束的那一天。

    只能说还好,三个孩子很健康。

    还好,邵女也醒了,她很坚强。

    邵萍紧紧握住邵女的手,“好妹妹,你不要想别的,不管怎样,大姐会一直陪着你。”

    邵女眼睛看向窗外,很久才说了一句,“姐,我饿了。”

    三天后,邵女出院。

    邵兵开了车来接,三个孩子外加邵女病房里的东西,前前后后拉了两趟才拉完。

    回到煤厂生活区,邵女一眼看过去,小卖部的门关着,路过的人都看向她,报以悲伤之情。

    大家都在可怜她,见他们回来了,大家都跑过来看三胞胎,可是这次人人嘴里说的不是恭喜,他们知道不能说,看着孩子只轻轻叹着气,说句可怜啊。

    “姑姑,你说,老二是不是有点黑?”张东东趴在床上看并排三个娃,看了一会儿问张德凤。

    张德凤正忙着叠尿褯子,烦的要死,直抱怨:“她们怎么那么能尿啊,这一会儿尿了多少了。这几天还阴天,洗了都不干。”

    “姑姑,你看一眼啊,老二是不是有点黑!”

    张德凤不耐烦瞪向张东东,然后顺带扫过去,“老大哪里黑了?”

    “她就是黑。”张东东站直了身子,义正言辞纠正道:“姑姑,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她是老二,我才是老大!”

    张德凤哦一声,“那我是按她们三个说的,她们三个中,西西不就是老大吗?”

    “可你总老大老大的,我才是老大呢。”

    “好了你们两个,别争了。”翟明翠抱着一个热水袋来,对德凤说:“把尿褯子都放在热水袋上,暖着,要不然,真的干不了。”

    张德凤好不容易挨到了下班,可一回来又要照顾三个孩子,心里烦闷的厉害,把手里的尿褯子一扔,“我不弄了。”

    张东东立刻接过来,“你不叠我叠。”

    张东东至今不知道爸爸的事情,说:“亏得我爸还给你买了丝巾,你竟然这么对我妹妹。等我爸爸回来,看我不告你的状!”

    张德凤一听到德福,眼圈立刻就红了,侧侧头,擦了一把眼泪。

    翟明翠也是,这些天忙着孩子的事,用忙碌抵掉了痛苦和思念,不提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真的忘了,其实痛苦就在眼前,一句话,就能勾出决堤的泪水。

    “姑姑,奶奶,你们都怎么了?”张东东看着她俩,“姑姑,我不告你状,真的。”

    张德凤苦笑了一下,重新拿过尿褯子,慢慢叠起来。

    她一边叠一遍看床上的小娃娃们。

    三个孩子,自打生下来,就一天一个模样。

    才刚几天啊,就和之前又不一样了。

    张德凤仔仔细细观察一遍,终于相信了张东东的话。

    她喃喃自语:“好像就是啊,老大是不是黑啊?”

    张东东不满意叫起来,“是老二,张西西是老二!”

    “好了。以后都叫名字。”翟明翠在一旁发话了,“这么叫法就是容易叫混,明明东东才是老大。她们就按名字叫,西西,南南和北北。”

    张德凤噗嗤一声笑了,笑完后赶紧捂住嘴,自觉这个时候笑实在是该打,可这名字起的也忒随便了,就因为张东东叫张东东,后面的三个孩子就叫西西南南和北北了?

    再说了,这名字还是一个七岁小孩起的,真是一个敢起,一个敢用!

    “德凤,去,看看你大嫂醒了没有,问她饿不饿,饿了我就去卧个红糖鸡蛋。”翟明翠在一旁捅了捅张德凤。

    张德凤唉声叹气,“你为不去,总是指使我。”

    翟明翠不好说自己不乐意去,“让你去你就去呗!”

    张德凤只能站起来,走了一半,回头看她妈,“我二嫂还不回来?”

    翟明翠便说:“回来干什么?家里这么乱,她吃不好也休息不好的。在她娘家多安静啊,有她妈和嫂子照顾,肯定比在咱家好。”

    “那倒也是。”张德凤说,然后想起什么,走过去趴在翟明翠耳边说了几句。

    翟明翠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不敢相信盯着张德凤:“你真的听见了?”

    “那可不?”张德凤说,“那时候在医院,你让我去送饭,我在门口听见的。”

    “她那个嫂子啊,就不是省油的灯。”翟明翠说,“净出馊主意。你听见了没有,你二嫂怎么说?”

    “我二嫂当然不同意,一边哭一边说一定要把德柱的孩子生下来。”德凤学着橙花说话,“反正吧,他们家就我二嫂还正常,她那个嫂子,真是冷血。还没三个月呢,就说不要了。我大哥二哥又没说……”

    她说着,看一眼东东,立刻闭上了嘴。

    张东东一直在旁边听着,这么多天了,她能猜不出怎么回事?

    那天她妈妈出院,她从学校回家,遇见的人都拉着她说可怜啊可怜啊。到了学校,老师也用那种眼神看她,让她十分不舒服。

    还有她爸爸,三个妹妹出生这么多天了,怎么还不回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她一个全世界最可爱,人见人夸的张东东,变成了小可怜。

    还有她这三个妹妹,谁见了都要说一句可怜啊。

    对了,还有她妈妈,以为她睡着了,偷偷的苦,不知道哭了多少次了。

    张东东站起来,不再逗三个妹妹了,走过去堵在张德凤的面前。

    “姑姑,到底怎么了?我二婶二叔怎么了?还有我爸爸妈妈怎么了?大家为什么都叫我小可怜,叫我妹妹小可怜?”

    张德凤自知失言,赶紧看向她妈,只见翟明翠又偷偷抹眼泪去了。

    张东东心里“咯噔”一下,没由来的就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叫:“你们都不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我爸爸怎么了?他为什么还不回家?他答应我的,很快就会回来!”

    张东东喊完,正要跑回自己房间找邵女问个明白,就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是谁欺负我大闺女了,让我看看!”

    第60章 红鸡蛋

    张德福从土堆里爬出来的那一刻起, 一直到现在,都觉得是做了一场梦。

    可这场梦太真实了。

    和厂长换了目的地,知道自己要回自己的队伍了, 就加快了车程, 一路催过去, 要给队伍装备上最好的机器。

    人刚到, 指挥部的大部队正要赶去开工。

    因为接到了电话说是厂长回来, 且最后一个到他们队伍。

    大家都不想等了, 天越来越冷, 活早干完早结束, 最后一场了,这一次干完,再上来,就可以直接回城过年了。

    大家伙归心似箭, 赶紧上工,等新机器来了, 再实地操作一番, 就回家了。

    在队上做饭的寡妇先看见了车来, 正准备跟着队伍走呢, 收拾好了碗筷和保温桶,围巾帽子戴上, 只剩下一双眼睛。

    远远看见车,指着车对大部队说,怎么有车来了?

    队长停下来, 不对啊,不该是这时候来,不是最后来我们队?

    赶着下井的工人便全部停了下来, 原地站着等车开来。

    没想到却是德福从车上跳下来,大家轰的一下都围了上去。

    张德柱第一次来矿上,事事新奇,这边转转那边看看的,和几个比较熟的人聊了会儿天。

    队长一看德福来了,且东西都拉来了,还下什么井啊,拖一天吧,把新设备都上了。

    大家一齐干,该换零部件的换零部件,该维修的维修,一切弄好,已经后半夜了。

    大家凑在一齐吃了顿热乎饭,这才躺床上睡,准备第二天中午饭后下井。

    一个个都装备好了,德福在一旁看着就身体痒,想着反正也走不了,要等新机器这一轮试行过后看看情况才能走,便问德柱,怎么样,是不是也想下去看看?

    张德柱初生牛犊不怕虎,立刻点头,十分兴奋,“去去!”

    张德福便帮德柱装备好,叫一声队长,“等等我们,我们也下去。”

    队长就笑了,“你这小子,真是闲不住的命啊。”

    他话音未落,就听到轰的一声。

    张德福亲眼看着,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一声巨响,然后漫天的尘土漫来,紧接着是女人的尖叫声,张德福只记得当时条件反射一样抓住了身边的德柱,用力拽着他的胳膊,然后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他躺在医院里。

    整个医院都忙成了一锅粥,所有的医生护士全部都在跑,张德福缓缓睁开眼睛,就觉得天旋地转的。

    “德柱!”

    这是他醒来第一句话,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喊了出来。

    “哥。”

    张德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身的土,只有一双眼睛亮着。德福从来没有见过他那种表情,那种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又生生被拉回来的表情。

    “大哥,你醒了?”德柱看着德福。

    “嗯。”张德福使尽全身力气坐起来,看着德柱:“队伍呢,队长呢,他们怎么样?”

    张德柱整个人都在抖,看着德福,“大哥,他们没事,没什么大伤,就是小陈,他在最里面,塌陷的时候砸里面了。”

    “什么?”张德福从床上下来,“小陈呢?在哪里?”

    “还在抢救。”德柱连忙扶住他,“大哥,除了小陈,队长他们都受了伤,不过都是皮外伤,没有生命危险。”

    “走,去看看。”

    张德福和德柱两人来到手术室门前,队长正坐在地上,胳膊上打着绷带。

    看见德福,他立刻走过来,“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你没事吧,队长。”

    “就是一点皮外伤,被机器压了一下,还好,没有骨折。”队长拍了拍德福的肩膀,眼睛里全是泪,“德福,我……”

    队长已经哭的说不出话了,“幸亏有你。”

    ……

    经过七个多小时的手术,小陈被推了出来,医生一句手术很成功,让焦急等在外面整整一个小队的男人,泣不成声。

    他们共同经历过一切,经历过生死,这一刻,连德柱也失声痛哭,哭的眼泪好像都流干了。

    又过了两天,小陈已经醒过来了,可以开口说话了。

    护士跑来问是不是有叫张德柱的,有人找来了。

    张德柱出来一看,竟然是橙花的哥哥。

    回家的路上,张德柱一直在和德福说这次的事故。

    如果不是他们来的巧,他们就已经下井一天了,第二天还在下面的时候,这一次塌陷,所有人都要被埋在里面。这是因为他们来了,所以才推迟下井一天。

    还有德福喊他们的那一声,让他们等等,说他和德柱也要下去看看。

    等的那一秒钟,也救下了全队人的性命。

    张德柱说着说着就语无伦次,生死之间,就差一线。

    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德柱自始至终都不敢相信。

    “大哥,我真的跟做梦一样。大哥,你掐我一下,我怎么那么不相信,我们真的还活着,是不是?”

    *

    “叫我看看,谁欺负我家大闺女了。”

    张德福的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间,张东东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转身,就看见她爸站在门口,张东东一下就扑了过去。

    “爸爸!”

    张德福用力抱住东东,这一秒钟,他才有一种真实感。

    一种自己还活着,是真的还活着的感觉。

    “爸爸,你怎么才回来,爸爸,你没事吧,你让我看看你。”

    张德福放下东东,紧紧盯着她,“爸爸没事,不信,你好好看看。”

    翟明翠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呆呆看着德福。

    下一秒她的眼泪迸发,一下子就跌坐在地上。

    德凤赶紧过去扶住翟明翠,可一样双腿发软,没有扶起她妈,自己也跟着摔倒了。

    “大哥,大哥!”张德凤嚎啕大哭。

    “我的儿啊,我的儿啊。”翟明翠也在一旁哭叫起来。

    张德福走过去,扶起翟明翠和德凤,“妈,你看看我,我回来了,一点事都没有,你别哭了。”

    翟明翠怎么能止得住眼泪,这么多天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释放出来,她用力捶着张德福,“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张德福顾不上和她们说事情的经过,就看见了床上躺着的三个孩子。

    他只觉得脚步沉重,重得迈不起来。

    第一次,他终于知道了什么死亡。

    第一次,他终于明白了邵女和他说的那些话。

    “这是三胞胎?”张德福站在床前,视线再次模糊了。

    “爸爸,她们是西西南南北北。”张东东赶紧跑来道,“是我的妹妹。”

    张德福微微一震,转头看翟明翠。

    翟明翠用袖子抹干了眼泪,对德福说:“都是女孩。”

    张德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总算捡回来一条命,没想到回到家,多了三个女儿。

    他心里闪过一丝小小的失望。

    万一他和德柱真的死了,家里竟然一个男孩都没有。

    可瞬间,他又回过神来,往前一步,看着三个孩子。

    三个小婴儿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正睁大了眼睛看向他。

    三个人不哭也不闹,就那么睁着眼睛看他,好像在问对方,这就是爸爸吗?

    张德福看着她们,慢慢伸出手,去勾西西的小拳头。

    “爸爸,这是西西,是老二。”

    张德福转头看东东,“老二?”

    “嗯,我是老大,她是老二,下面是老三老四。”

    张德福失笑了,说:“是啊,我们东东才是姐姐,是老大。”

    他突然站起来,“对了,东东妈怎么样了?”

    德福说完,转头就看见邵女站在卧房门口。

    两人对视的那一瞬间,再也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泪水糊住了眼睛,只有对方的一点点轮廓。

    德福慢慢走过去,握住了邵女的双手,“我回来了。”

    “嗯。”

    邵女哽咽着。

    “妈,我二哥,我二哥没回来!”

    张德凤突然发现了什么,在一旁对着翟明翠喊。

    张德福立刻说:“德柱没事,他去橙花家了,晚上估计吃完饭才能回来,我先把东东妈扶到床上去。”

    “对对。”翟明翠赶紧说:“这还坐着月子呢,怎么下床了,快回去回去。”

    橙花家里也是一阵哭泣声。

    看见张德柱全须全尾的站在跟前,魏橙花哭的啊,鼻涕眼泪一大把。

    两个人抱在一起,什么也不顾了,又哭了好一阵。

    “好了好了。”方曼颖擦擦眼泪,“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魏橙花瞪着张德柱,“看你还要去矿上不!”

    张德柱连忙摇头,“再也不去了,真的,再也不去了。”

    事情的前因后果曲折离奇自然又都说了一遍,张德福说的时候轻描淡写的一句两句就带过去了,张德柱在橙花家倒是添油加醋讲了很多,讲的时候惟妙惟肖的,吓得两个侄儿捂着耳朵不敢听。

    吃完饭,方曼颖留橙花继续住,说家里还在太多,怕翟明翠太累,橙花也休息不好。

    橙花怎么肯?

    她是一定要和德柱在一起的。

    张德柱死里逃生,还没见过家人,自然是不会在这里留宿,魏橙花立刻穿上鞋就要走。

    方曼颖看留不住了,就招呼冯媛一起去给橙花收拾。

    收拾衣服事小,主要是拿些吃的。

    肉蛋奶水果一应俱全,给收拾了两大提兜,系的牢牢地。

    回去的时候自然还是车送的,方曼颖不舍得女儿拿这么多东西走着回家,招呼橙花哥哥送过去。橙花哥哥也说正好要回家,顺路一起吧。

    德柱回到家,翟明翠拉着他又是一阵哭,一家人哭的眼睛都肿了,这才回房睡觉。

    家里一下子多了三个孩子,张东东晚上睡觉的时候,就被派到了翟明翠房间。

    白天的时候,三个孩子由翟明翠照顾,反正都是小娃娃,除了吃就是睡。

    到了晚上,东东和翟明翠、橙花一个房间睡,三个孩子和德福邵女睡。

    床很大,横着睡能躺好几个人。

    三个孩子一字排开,邵女睡在最边上。

    “还是我挨着她们睡吧。”邵女说,“你也好几天没睡好觉了,先休息一晚吧。”

    张德福摇摇头,“来的时候睡了一路,一点都不困,之前在医院也是,光躺着了。”

    他说完转头看三个孩子,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才对邵女说:“她们长得不太像,是不是?”

    邵女就笑了,“都闭着眼睛呢,你都能看出来不像?”

    “不像。”德福摇摇头,“老二像我,不白。老四最像你了,你看那皮肤,和东东小时候一样,白得有点透亮了都。这老三,现在还看不出来像谁。”

    张德福又凑近了去观察,“嘴巴是不是有点和德凤像啊?”

    邵女笑得不行了,“你什么眼神啊。”

    “不是,你看看,真的有点像。”德福连忙说。

    “对了,咱妈说了,不让叫老二老三的,要叫名字。”邵女纠正德福,“是西西,南南和北北。”

    “真的就叫这些名字了?”张德福皱了皱眉,“就按东东起的叫?”

    “我觉得挺好。”邵女说,“东西南北四个方位都有了,不就代表着祖国的大好河山吗,我挺喜欢这个名字的。”

    她说完瞧着德福,“或者,你有更好的?”

    张德福一时之间也没想到更好的,只能就此作罢。

    两人刚刚睡着没一会儿,西西就开始哭了。

    张德福在睡梦中被吵醒,还以为听错了,不知道是谁家孩子在哭。

    他迷迷糊糊的,就对邵女说:“这是谁家孩子哭呢,这么大声。”

    邵女好笑瞧着他,“你家的。”

    张德福这才彻底清醒,然后想起来自己又得了三个闺女,连忙抱起来西西,“这西西哭的怎么这么大声,跟个小子一样。”

    邵女就白他,“你赶紧哄吧,她再这哭下去,剩下那俩也要开始了。”

    “哭还传染?”张德福怎么就不信呢,扭头看一眼剩下两个,都睡得踏踏实实的。

    再看一眼邵女,她的表情好像在说不相信是吧,等着瞧吧。

    张德福抱着张西西哄,邵女在一旁说,“你摸摸,是不是尿了?这个西西特别敏感,一点点尿就得赶紧换,不换就一直哭。”

    张德福哦一声,把手伸进小被子里,然后啊了一声。

    邵女连忙看他,“怎么了?”

    张德福皱着眉,把手从小被子抽出来,稀拉拉带出好些。

    他无奈看向邵女,道:“拉了!”

    然后再去看张西西,小姑娘突然就不哭了,瞪着一双眼睛瞧着他,好像在和德福说,爸爸欢迎回家。

    张德福也瞪着西西,突然对邵女说:“她眼睛也不大啊,像我!”

    别人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张德福回家后错过了给孩子过九的日子,心想那就过满月吧,可以缓一缓,慢慢张罗。

    别人家孩子过满月一个娃,他家仨。需要张罗的事情就很多,整天都是忙这件事。张德福和翟明翠商量回礼,说起红鸡蛋来,翟明翠皱了皱眉,“这得来多少人啊?还是一家六个?”

    “不都是这个数?”张德福不太懂这些,只是隐约记得张东东过九的时候,就是一家六个,头一天煮鸡蛋染鸡蛋弄了好久,不过都是给的至亲,一般的都没送,东东那时候是七年前,日子还没有现在宽裕。

    “谁说的?”翟明翠压低了声音,往德福他们卧房看了一眼,“生女儿都不送,只生男孩送。”

    张德福瞪大了眼睛,“东东那时候不是送了?”

    “东东是东东啊,第一个孩子,稀罕。”翟明翠唉声叹气的,话里有话。

    当初三个孙女生下来时,德福德柱生死未卜,翟明翠一个身子进了半截土的人,还有一个女儿未嫁,不敢发作,怕的就是万一儿子没了,儿媳妇们一拍屁股走人,留给她四个孩子,怎么养?

    所以翟明翠一直都没敢给邵女脸色看,甚至还要好好表现,哄着这大儿媳妇。

    可现在德福德柱都回来了,翟明翠每天带着这三个孩子,就累得要死,身体越累,心里就越抱怨,这要是换成三个大孙子,她觉得自己就带的有劲了。

    张德福想了想,摇摇头说:“不行。东东那时候送了,这三个如果不送,东东妈肯定心里难受。又要胡思乱想了。”

    “胡思乱想就胡思乱想呗。”翟明翠小声抱怨,“谁让她不争气,一下生三个闺女。我就不明白了,怎么能是三个闺女啊。”

    张德福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他差点就没了命,按说这种事已经看开了,可每次看见这三个丫头,心里就犯嘀咕。

    原本第一胎是姑娘,过了三年才让生二胎。谁知道这二胎一连生了三个女儿,想再生,那是不可能了。

    他没告诉任何人,他也想要儿子,可事实上,一下仨女儿,张德福看着也发愁。

    现在还小,三个孩子和他们挤在一个床上,再大一点可怎么办?

    要一齐养大这三个孩子,张德福想想就觉得难。

    “好了妈。”张德福阻止翟明翠继续抱怨下去,“鸡蛋我去买,我来准备,你什么都不用管。以前压过,这次也得压。来客每人六个红鸡蛋外加两籽挂面,行不行?”

    “够了!”翟明翠立刻说,“太多了。”

    “这是普通客人,那东东她姥姥的要准备什么?”

    翟明翠惊讶看德福:“还准备她的?”

    “那当然了。”德福说,“肯定要准备啊。”

    “她不是和东东妈断绝关系了吗?”翟明翠摇头道,“你那个丈母娘是够狠的,东东妈在医院生孩子的时候,她一次也没露过面。倒是东东姥爷来了,说生病了,在床上躺着呢,不敢来,怕传染给孩子了。”

    翟明翠翻翻眼皮,“不来还让撒个谎给自己长脸呢。对了,你还给她准备,她万一不来,你怎么办?”

    “那得去请啊。”张德福说,“总不能真的一辈子不说话吧,这是个好时机,我去请,她应该会来的。”

    翟明翠冷冷笑一声,“你可想吧。”

    这事不但张德福发愁,邵萍也一样发愁。

    她把嘴皮子都磨光了,也没见她妈点一下头。

    黄静倒是镇定地狠,从这个柜台转到另一个柜台,一条条的试。

    这是不知道从哪里看见人家戴围巾好看,邵萍回家劝她的时候,她主动提出天冷了,出门得围围巾。

    邵萍记得黄静有围巾,便说,那你就围呗。

    黄金说不好看了,不愿意围。

    邵萍就明白了,她妈是想借着这个事敲她一个竹杠。

    “行行,只要你去一趟,你要啥我都给你买。”

    两人便到了百货商场,黄静从第一个开始转,每个柜台都看一遍,要挑最好的买。

    邵萍跟在她身后,看她脸色好一些了,就赶紧上去劝几句,黄静支支吾吾也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就一门心思看围巾。

    最后选了一个枣红色的,大冬天围上十分鲜艳。

    邵萍付钱的时候,顺便买了一条大红的,说过九那天给邵女拿着,送给她。

    黄静听着翻了翻眼皮,十分不满意道:“你对你妹是真的好。有那个心,怎么不对邵兵好一点?”

    “我对他还不够好?”邵萍在一旁道,“围巾也给你买了,你得去啊。”

    黄静这次没拒绝。

    她原本就是想着要去的,想趁着这个时机和邵女和好。

    当初说要和她断绝关系,纯粹是想吓唬她,想着她这边一说,邵女那边立刻就要把钱借给她。谁知道方法没使对,邵女压根就不在乎,还说什么你想断那就断吧。

    黄静回去生气归生气,思来想后好多天,再加上自己姐姐黄荣也来劝,说她傻,把一个闺女养大了,正中用的时候,竟然断绝关系。人家年轻人家又不怕,就巴不得和你断绝关系再也不用管你呢,你自己倒是上杆子去提了。

    黄静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姐姐说得对,就想着在家里等着,早晚有人上门求她。

    谁知道孩子出生的时候,邵萍在医院忙,德福又遇着那么大的事,没有人来请她,她就让邵海波撒了个谎,搪塞过去。现在邵萍也没事了,德福也回家了,黄静就想了,只要耐心等着,他们就得上门来请她。

    女人生了孩子过满月,娘家妈不去,丢的可是她自己的人!

    黄静的如意算盘打的挺好,便提醒问邵萍,“去她那里都要拿什么?现在都兴什么啊,我也不知道。东西上哪里买?”

    邵萍知道她妈这是拿话点自己呢,便立刻接了,“东西我给你准备,你啊,露个脸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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