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平安宝贝
张东东是个大漏勺。
这件事在许多年之后, 张德凤一想起来,就会给大家说,张东东是个大漏勺。
对此评价, 张东东十分不同意, 她说自己保密了很多年了, 那天也是话赶话, 一紧张才说漏嘴的。
可当时的张东东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漏嘴, 甚至还重复了两遍, 直到邵女惊讶看着她问:“什么, 你姑姑谈恋爱了?真的?”
张东东这才意识过来, 自己闯了什么祸,只能梗着脖子不肯承认,“我,我什么都没说, 我不知道,别问我。”
张东东说完, 就跑进自己房间躲着去了。
邵女在门口叮嘱她早点睡, 然后走向厨房。
厨房里, 张德凤和张德福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张德凤问:“大哥,你有什么事, 说呗。”
“你先去叫你二哥。”德福说,“就说我叫他来着,他就来了。”
“叫他干什么?”张德凤摇摇头, “我不去。”
“去吧。把你二嫂也叫来,如果天天睡着了的话。”张德福想了想,“算了, 别叫了,只叫你二哥。”
邵女走到门口,正好听到这一句,然后站在门口对德福说:“你们聊吧,我先去休息了。”
“大嫂不用开会?”张德凤惊讶看着德福,“什么事啊,还不让大嫂来?那我们还开什么?”
“你先叫你二哥来。”张德福催德凤快走,“快点。”
张德凤念念叨叨的离开,走到邵女身边时,停下脚步问:“大嫂,究竟什么事啊。”
邵女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你去叫吧。”
德凤走了,邵女掀开竹帘看一眼德福:“我去睡了啊。”
张德福深深看一眼邵女,没有挽留。他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邵女猜出来他要说什么了,所以想着避开。
张德福觉得这样的事,还是不要让邵女和橙花知道,和自己亲兄弟姐妹说这件事,他还觉得脸热,再面对张家的两个儿媳妇,他更想钻地缝了,于是道:“行,你先去休息吧。以后我再……”
张德福说着,突然停顿了一下,摆摆手道:“算了,没事。”
张德凤再回来,苦着一张脸,掀开门帘对着德福无声道:“让我叫,烦死了。”
她不敢出声,只是无声抱怨。对着张德福做鬼脸,然后气呼呼地拉了个马扎坐下,离她二哥远远地。
张德柱好像几天不洗漱了,头发上都是汗,整个人透着一股酸臭的味道,穿了一件背心和大裤衩就来了,脚上还是煤厂发的塑胶拖鞋。
他跟在德凤后面进来,掀开门帘后,还没说话,身后就探出了魏橙花的头。
魏橙花往里看了一眼,见真的没有邵女,便小声道:“大嫂不在啊。”
“她去卧室休息了。”德福连忙说,“你去卧室找她。”
魏橙花眼睛眨了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是张家会议,不是家庭会议。和她没关系,和张家的两个儿媳妇没有关系。
魏橙花便哦了一声,“那我去找大嫂说话。”
张德柱眯着眼睛,站在德福旁边,也不坐下,急躁问:“什么事啊,大半夜的。”
“你坐下。”德福抬头看他,“坐下说。”
张德柱皱着眉,只能先坐了。
“你大嫂说的事,你觉得怎么样?”德福先开了个头。
“什么事?”德凤在一旁小声问。
“跟你没关系。”德福瞪她一眼,“什么都得插嘴,你什么时候结婚啊。”
“想什么时候结,就什么时候结。”张德凤道,“只要我愿意,明天也行。”
张德福当她在放屁,十分郁闷转头看德柱,“你怎么想的?你要是不去,你大嫂再找其他人,别耽误了事。”
张德柱低着脑袋,也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在那里垂了半天的头,才发问:“煤厂是真的回不去了?”
张德福看着他,“第二批名单已经下来了。第三批我觉得很快就会拟定。你还想着能回去?再说,回去还能干什么?你知道现在工资降了多少了吗?”
张德柱终于抬起头,“那我去。”
德福长长舒了口气,“你大嫂不会亏了你的。你既然要干了,就好好干。咱们一家人往一处使劲,还怕活不下去?一会儿你自己去和你大嫂说一声,她很着急,还要订火车票,到时候我跟你们跑一趟。”
“去哪?”张德凤实在忍不住了,又问一句。
“南边。”张德福道:“你大嫂想去谈生意。”
“哇!”张德凤叫起来,“我大嫂越来越厉害了。大哥,就算第三批有你,你也不用怕啊。你看你家,电视洗衣机都有了,就差个冰箱了。再买个冰箱,就成了咱们生活区的第一家了。”
张德福白她一眼,“行了,不说别的了,我叫你们来,是说咱妈的事。”
一提到翟明翠的事,张德柱的脸色就不好了。
张德凤也是,突然开始局促起来,皱着眉,对张德福抱怨:“说这些干什么。”
“总不能一直装不知道吧。”张德福看她一眼,“我们得表个态啊,否则这样下去,不得让人笑话死。整个生活区的人都在看咱们的笑话,你们知道不?”
“笑就笑呗。”张德柱说,“又不是没被笑过。”
“别的事能和这事比?”张德福道,“这算什么啊,这就不是让人家看笑话了,这是伤风败俗,你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张德柱也跟着提高了音量,“我怎么不知道啊,可是能怎么办?你能把她绑家里,不让他们见面?他们现在几乎每天都要见面,不是早晨就是傍晚,每次还都带着天天去,回来我一看天天兜里的零食我就知道,恶心的我啊!”
张德柱说着,用力吸了一口痰,狠狠吐到了地上,然后抬脚去撵。
“二哥!”张德凤做了一个呕吐的姿势,“你能不能别恶心我了。”
“行,我知道大家的态度了。反正就是全部反对呗。”张德福说:“只要咱们三个意见一致,就好说了。德凤,这件事交给你了。”
张德凤被德福突如其来的发言吓了一跳,“你说什么?大哥,你没说错名字吧。”
“就是你。”德福皱了皱眉,“这样的事,你想让谁去说?你二哥或者我去和咱妈说这件事,你觉得合适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张德凤立刻道,“大哥,我觉得你去说最合适。”
“这事就该你们女人去说。”张德柱在一旁道,“这些丑事,总不能让你大嫂二嫂去吧。咱们自己家的丑事,好意思让人家去说不?我都张不开这个嘴。”
“是,我和德柱一个意思。所以,这事你去说。我去或者德柱去,咱妈才会觉得没脸。”
张德凤在一旁听着,喃喃道:“这时候想起来我了,想起来我是这个家的人了。催我结婚的时候,你们可谁也没想着我是这个家的人。”
“行了。”张德福站起来,不想再谈这件事,“你回去和咱妈说就行了。”
张德福走到门口,又转回头对德凤说:“说话的时候注意点分寸,别让咱妈没了面子。不要说的那么严重,就说,就说……”
张德福想了想,不知道要怎么措辞,便又道:“算了,你自己想吧。”
他抬腿离开厨房,张德柱也紧跟着往自己家走,张德凤最后一个起身,气的心肝肺儿疼,暗自抱怨:“这种事找上我了。这不是为难我吗,让我怎么说?”
那边橙花一直在邵女的卧室里呆着,仔仔细细把邵女家看了个遍,最后才说:“两边房子户型一样的,可你这边看起来就温馨多了,和我家完全不一样。”
“主要是我们后来又装了一遍。”邵女道,“咱妈那边的房子自住进去就没有动过。”
邵女说完,抬眼看向橙花,橙花一个恍然。
是啊,她刚刚说的不对,那边的房子说到底是翟明翠的。她和德柱也只能说是住在那里,并不是自己的家。
魏橙花尴尬地笑了笑,“我和德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房子。”
“只要肯干,很快的。”邵女说,“反正不能让德柱再这么在家里呆着了是准的。”
“嗯,我今天又和他说这件事了,他没反对,我觉得应该会去。”魏橙花说着,从窗户往外看出去,看见厨房的灯还亮着,便道:“你说他们在谈什么?开什么会还不让咱们听?”
*
汪子康许久没有来过小香港美发店了,自从牛丽来店里闹过几次,他就更不好意思来了。
附近的商户,没有不认识他的,即使从这条路上过,他也是能免则免。怕人对他指指点点。
虽然祁红字在牛丽来闹的时候,发了毒誓和汪子康没有什么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两人是正正经经的朋友,但是这样的毒誓谁会信呢?人家妈都来闹了,还不能说明问题?
所以汪子康也不来理发了,两人偶尔见面,也是在别处。
今天就是一个意外,汪子康下了班去批发市场转了一圈,想买点水果。他骑车进去,转了一圈,才发现开着门的商店很少,一问,都说早晨很早就开门了,一般不到中午呢,就休市了。
那老板十分健谈,见汪子康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就开玩笑道:“一看就是在家不管事的,没来过批发市场吧。都是家里老婆买?我们常年都是只上午开门,你竟然不知道。要想吃新鲜水果,明天一早赶早,来的稍晚一点,都没好的了。”
汪子康握着自行车把的手指,一根根泛着白,骨节处更加明显。
他紧紧用着力,这么多年,他没少吃了水果,竟然不知道还有这种说法。可想而知,是谁在照顾他的一切。
汪子康只觉得双颊火烧一样,他对老板说了谢谢,转过头,骑上自行车就要走。
出了批发市场的大门,汪子康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转头看去,见祁红正站在门口。
祁红看着汪子康,汪子康也看着她,两人站得远远地。
“你,你怎么来这里了?”祁红开了口。
“我来买点水果。”汪子康看着她,“人家说只有早晨才卖,这一会儿都关门了。你呢,你来做什么?”
“我……”祁红犹豫了一下,“我来做衣服,这里有家裁缝店。”
祁红说完,往身后一指,汪子康跟着看过去,果然,有一家小裁缝店,上面还竖着牌子。
“哦。”汪子康问,“吃饭了吗?”
“还没。”
“那……”
汪子康正要说什么,就见一个老妇人从裁缝店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对祁红说:“我量完了,刚刚我问了,这里价钱不便宜啊。咦,这是?”
老人说着就看向汪子康,“你是?”
“姨,这是我的一个朋友。”祁红连忙介绍。
汪子康第一次见祁红和老人待在一起,便把自行车停好了,对老妇人道:“你好,我是祁红的朋友。正好遇见了。”
“哦。”老妇人死死盯着汪子康的脸,看了又看,最后脸上带着失望的神色,默默道:“不像不像。”
“什么?”汪子康没听清,还以为在和他说话。
老妇人一摆手,又用力摇了头,再次叹息:“不像,不是!”
汪子康诧异看向祁红,祁红面带歉意,小声说:“不好意思。”
“没事。”汪子康笑了笑,“那我就先走了。”
“对了,”祁红连忙说,“你的钱,我下个月一定还你。”
“没事,不着急。”
汪子康推上自行车要走,就听见身后有人叫:“妈妈。”
他连忙转头看去,一个小男孩从裁缝店跑出来,笑着扑向祁红。
祁红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她用力推了下抱住她的祁梦玉,紧张道:“小、小玉,你怎么出来了?”
“我在里面等你,等得烦死了。妈妈,咱们什么时候回去,我饿了。”祁梦玉在一旁拉着祁红的手。
祁红垂着头,不敢再去看汪子康,汪子康此刻却像一尊石像一样,立在那里。
他从来没有听祁红说过她有个儿子!
甚至,在一次两人交谈中,汪子康曾经问过她这个问题,都被祁红否认了。
他一直认为祁红年轻时遇人不淑,最多就是离过婚,但从来没有想过,她还有这么大一个孩子,而且还是男孩!
汪子康只觉得轰地一声,夏日里平地惊雷一般,在他耳膜处猛然炸裂!
“小玉,叫叔叔,这是汪叔叔……”
祁红的话还没说完,汪子康已经推上了自行车,轻轻摆摆手,“不用。”
他最后抬眼看过去的时候,正好对上那个孩子的眼睛。
汪子康不知道在一个孩子的眼睛里竟可以看出那么多的感情。
可是没有一个,是和善的。
可他又觉得那种眼神十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汪子康已经听不清身后祁红在和他说什么了,他脑子里乱得狠,什么都听不到,也听不见,只觉得轰隆隆地,炸裂了他一切的幻想,好像一个城堡还没有来得及建,就完全坍塌了。
汪子康骑上车,浑浑噩噩地往家里走。
一直骑到他的三层小楼,失魂落魄的冲进房间的时候,打开门的那一刻,房间内的黑暗,瞬时淹没了他。
他把房门关上,往前迈了一步,仅仅一步,就觉得双腿发软,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黑暗中,那盘节而上的楼梯,没有留下任何人的脚步。
整整的三层楼房,能住下那么多地人,如今,却只有他一个孤零零住在这里。
他竟然从来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年过半百的人,身边竟一个人都没有。
汪子康坐在地上,他的眼镜随着不时流出的汗水滑下,眼镜摔在了自己的腿上,又慢慢滑到地上。
汪子康不戴眼镜,眼前便是一片昏暗。
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模糊的视线下,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
是刚刚那个叫小玉的男孩的眼神。
汪子康终于想起了,他在哪里见过那种眼神。
他看过汪洋的。
也看过乐眉的。
那种眼神像刀子一样刻进了他的心里,第一次让他终于明白了这片黑暗的原因。
……
“阿嚏!”
汪乐眉坐在自行车的后座,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她拉拉邵萍的衣角,问:“妈,你说是不是有人想我了?要不然我怎么会打喷嚏。”
邵萍踩着自行车,“你是不是吹电扇吹多了?流鼻涕吗?”
“我没感冒。”汪乐眉说,“肯定不是感冒。这么热的天,怎么会感冒呢?”
“夏天也会感冒啊。”邵萍提醒她,“你不要贪凉,总是对着风扇吹,小心把脸吹歪了。”
汪乐眉觉得她妈肯定又是吓唬她,便说:“妈,你老吓唬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你也知道。”邵萍说,“一会儿到了你姥姥家,别胡说八道,知道了吧。”
“我知道。我保证一句话也不说。”汪乐眉问,“小姨是不是也去啊?”
“嗯。”邵萍点点头,“今天两家见面,你小姨肯定会去的。”
“那也不一定。”汪乐眉道:“我小姨可不像你,她说不见我姥姥,肯定就不见,和你不一样,你说不见,两天你都撑不住。”
“好了。”邵萍说,“谁叫我是老大。你小姨也不是不管你姥姥,最近的药不都是你小姨给买的。她只是没出面,让我送过去而已。”
“也是。”汪乐眉想了想,说:“我怎么都觉得,还是女儿好。看你和我小姨,对我姥姥多好啊。妈,你放心,以后我也会对你好的。还有,我小姨就有福气了,她有四个女儿呢!”
“嗯,以后啊,就看你和东东她们了。”
两人说着话,不一会儿就到了家里。
乐眉从自行车上下来,先跑回家,“姥姥,我来了。”
迎接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张东东。
张东东从客厅出来,张开双臂喊:“乐眉姐姐。”
“东东?你怎么来了?”汪乐眉喜出望外,“妈妈,东东也来了!”
“我知道你肯定会来,所以也跟着来了,想见你呗。”张东东拍拍自己的口袋,小声说:“我还给你带了好东西。”
张东东说着话,看见邵萍推着车子进来,连忙叫:“大姨。”
邵萍笑道:“你是不是又长个了?怎么感觉才几天没见你,你又窜了几厘米?”
张东东抿着嘴笑,然后挎上邵萍的手臂,凑近了小声道:“大姨,你去看看吧,我未来的舅妈,一点都不好看。”
邵萍在张东东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小点声,别让你姥姥听见,要不然又该骂你了。”
“也不知道我舅舅看上她哪里了。我姥姥刚刚还在屋里说呢,说她什么都没有,家还不是本地的。什么什么的,她也不管我那舅妈脸都拉长了,还一直说,气得我妈在一旁只翻白眼。”
“你姥姥可真是。”邵萍气个半死,“行了,你们俩玩,我进去了。”
邵萍走进客厅,就笑着对大家说:“对不起,我来晚了,又接了孩子放学。”
她说完,就看见客厅里坐着一个小姑娘,旁边还有一个比这个姑娘大一些的女人。
“这是思嘉吧。”邵萍朝女孩走去,“第一次见面,你好。以前总是听邵兵提起你,还没见过呢。”
霍思嘉红着脸,立刻站起来,看向邵萍,“大姐,你好。”
“坐坐,快坐。”邵萍说完看向旁边的女人,“这是?”
霍思嘉立刻介绍,“大姐,这是我嫂子。”
霍思嘉是个苦命的,还没成年父母就都没了。幸好有个已经结婚的大哥,就一直跟着大哥住。旁边坐着的就是霍思嘉的大嫂,很精明强干一个人,长相也是那一挂的,稍有距离感,不好亲近的面相。
“这是邵兵的大姐啊。”朱学凤坐着对邵萍说,“哎呀,听说过你好多次了,第一次见,早就说要见面了,可这俩孩子,都不当回事。我就说,咱们是女孩子,熬不得的,可思嘉不听啊。也是太单纯了。真是的,快把我急死了,家里的门槛都被说媒的踩破了,可偏偏……”
朱学凤的话戛然而止,不再说了,捂着嘴笑了笑。
邵萍惊诧中瞥了一眼邵女,邵女正坐在对面,看见她的窘迫,偷乐呢。
第92章 和你睡
邵女坐在一旁偷偷看着邵萍, 就看见她姐的脸,一阵儿白一阵儿红的,被朱学凤一张巧嘴给说的啊, 简直抬不起头。
邵女单是看着, 就感同身受, 因为同样的情况刚刚发生没多久, 只不过换了个对象, 刚才是她, 现在是邵萍。
邵女一来, 也是被朱学凤拉着掰扯了一顿, 意思就是邵兵要工作没工作,也没个像样的新房,年龄还比她妹妹思嘉大了好几岁,这不是骗子吗, 可自己这妹妹就是个实心眼,非要嫁邵兵不可。不过她可不看好, 因为家里还有那么多媒人踩了门槛, 她和思嘉大哥都想让她找个更好的。
邵女听着, 只能往和了劝, 就说邵兵虽然不是铁饭碗,可现在这形式还有什么铁饭碗, 能赚钱就行。至于房子,这房子也不小,住下小两口绝对够了。她和大姐邵萍很少回来, 回来也不会在娘家住,当天就走了,所以这处院子绝对够了。
小两口的日子让他们好好去过, 只要两人合适,日子总归越过越好。
除了说这些,还能说什么呢?这婚是一定要结的,否则那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这一会儿轮到邵萍了,又被朱学凤拉着说了半天,总之就是车轱辘话,思嘉多优秀,邵兵多不堪,姓邵的配不上这么好的姑娘,白瞎了,一个傻子。
邵萍就觉得朱学凤应该也不怎么聪明,否则事已至此,干什么还说这些。原本翟明翠就没相中这儿媳妇,死活不同意,这是邵兵闹了多久,她又想着抱孙子,才勉强同意了。两家今天见面说结婚的事,都已经成了定局,你还要来说这些,这不是给未来的亲家添堵吗?你的堵添完了,拍屁股走了,让思嘉以后怎么办?她是要留在这个家里过日子的。
邵萍看着黄静的脸色暗了又暗,邵海波就坐在角落里不停的抽着烟,知道两人已经撑到了底线,朱学凤如果再说下去,这婚就真的结不成了。邵萍便对邵兵说,“邵兵,来,劝劝你嫂子,也给你嫂子表个态,说你们以后肯定好好过日子。你嫂子也是担心自己妹妹,咱们得理解。”
邵兵嗯一声,走到朱学凤面前,又说了一通。
旁边坐着的霍思嘉都急出了汗,不停拉着朱学凤的衣服劝:“嫂子,别说了,别说了。”
等朱学凤抱怨完,大家开始谈结婚的事宜。朱学凤的要求大抵就是要再找个媒人,两人虽是自己认识的,但不能少了媒人。很多事,还要媒人来递话。
这一点邵萍倒是同意,邵萍心里也清楚,就看这架势,没有媒人的话,两方见一次就得掐一次,早晚会闹翻。
大致谈好了时间,其他的礼金等等都由媒人以后再传话。其实说来说去也就这些。客观条件早就摸透了。
朱学凤说完就要走,邵女邵萍赶紧留她吃饭。
朱学凤摇着头,死活不留,拽着霍思嘉就走了。
两人走后,黄静一口气没喘匀,嗷了起来。
她走过去坐,朱学凤坐过的椅子挡了她的道,黄静直接拿脚一踹,椅子咣当几下才停稳。
邵兵正好看见这一幕,站在门口问:“你这是干什么呢?”
“怎么了?我生气,踹一下椅子都不行?”黄静喊道。
“你是踹椅子吗?你那是在踹思嘉和她嫂子。”
“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黄静坐下后粗喘了几口气,“什么东西,以为自己多好呢,是我们上赶着娶她?还是她必须得嫁?这都想不明白,不停的抱怨,都抱怨到家里来了!”
“就是我们上赶着娶!”邵兵瞧着他妈,“那肚子里是我的孩子,我的!”
“是你的,又怎么样!”黄静说,“我不同意这婚事,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就得哭着来求我。她都怀孕了,不嫁给你还想怎么样?你长长脑子!”
“行了!”邵兵说:“你如果不同意,我就带思嘉在外面过。我们结婚啥也不办,直接去扯个证拉倒!”
“你敢!”黄静大叫:“你妈我随出去的礼一分都没收回,你敢自己办你试试!”
“那你就配合点。”邵兵道,“想让我配合,你就要配合。别管她嫂子说什么,她说什么你就听什么,顺顺利利把思嘉娶进门就行了。”
邵兵说完,邵萍和邵女送人也回来了。
黄静看着邵萍连忙问:“又说什么了?”
“说媒人她们找。”邵萍道,“其他没说什么。”
“当然没说什么。媒人她们找,肯定会向着她们说话。要什么不需要她们张口,媒人来就行了!”黄静说,“思嘉她那个嫂子,人不大,做事倒是老练。连自己找媒人都知道。这是打定了主意来宰咱们的。”
“妈,我看着思嘉不是那种孩子。”邵萍实话实说,“虽然今天第一次见她,可我看她老实乖巧的。”
“哼。人心隔肚皮,你知道什么。”黄静说完,指指面前两个椅子,“你俩过来坐。”
邵萍和邵女交换一下眼神,两人依言坐下了。
“我就直说了,不绕圈子。”黄静道,“你弟弟结婚,你们俩准备拿多少钱?”
黄静说完,眼睛就看向邵女。
她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以前两姐妹之间,都是邵女听邵萍的。如今早就换了天地,邵女主意大着呢,邵萍都要看她的意思去办事。
邵女丝毫不让,同样看向黄静,“你觉得我们应该拿多少?”
黄静想了想,“一个人先拿一千吧。”
“多少?”邵萍立刻问,“妈,你没事吧,一千?我上哪里给你整钱去?”
“一千块钱也拿不出来了?”黄静瞥了一眼邵萍,“所以说,你作什么啊,离什么婚?哪个男人不吃腥?你就这么和他过,钱还是你的。男人嘛,老了老了就知道回家,知道家里好了。”
“行了妈!”邵女在一旁阻止,“这是你应该说的话吗?”
“为什么不是?”黄静白了邵女一眼,“我看你们姊妹俩,就是一个个主意太大。有什么啊,这样的事满大街都有,闹离婚的,也就你自己!”
“妈,不管你怎么说,一千块我没有。”邵萍道,“我现在工资一个月还不到两百,我自己养乐眉,她暑假寒假周末都要去少年宫上琴课和美术课,我实在没有钱给你。”
“那你呢?”黄静问邵女,“你得有吧,别说你没钱。你说了我也不信。”
“我也没钱。”邵女道。
“你骗谁呢。”黄静说,“你大姐没钱,她有多少拿多少,剩下的,你替她补。”
“我没钱。”邵女转头看邵兵,问:“你结婚需要两个姐姐掏钱吗?”
邵兵摇头,“我可没要。要我说,两位姐姐,你们一分也别给,因为这钱,是按着我的名义要的,但最后肯定不会给我。”
“听见了吧,邵兵说他不要。”邵女对黄静道。
“他说不要就不要?置办东西都是我,他怎么会懂。”黄静立刻反驳。
“好了。”邵海波终于开了口,“你柜子里那么多钱,就是攒着给邵兵结婚用的,足够了。干什么还找两个女儿要?”
“你!”黄静没想到邵海波会来拆台,气不打一出来。
“这样,”邵女说,“我们家的亲戚,最近的人,结婚随礼也就一百,两百。邵兵结婚,我出两百的礼金。就这些,不用再谈了。”
“我也两百。”邵萍立刻跟着说,“两百的礼金。”
黄静顿时傻了眼,还没来得及开口骂,邵女已经拉上她姐出门了。
“干啥去?”邵萍立刻问。
“走啊,还等着她骂咱们?”邵女说。
两姐妹推上自行车就走,到了胡同口招呼孩子们上车,带着东东和乐眉就离开了。
黄静追了一会儿,眼看着追不上了,才骂骂咧咧地停下来。
又觉得脚下冰凉,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拖鞋跑掉了。此刻正一只脚光着站在地上。
邵兵站在大门口看着,远远喊一声,“回家吧,我和你说过了,别在找她们要钱了,你怎么就是不听!”
“姐姐,你跟着我回家吧,我让你看点好东西。”张东东坐在自行车后面说。
汪乐眉拉拉她妈的衣服,“行吗,妈妈?”
邵萍看一眼腕子上的手表:“这么晚了,还去?”
“去吧。”邵女说,“我正好让你看个东西。”
“咦?”张东东在后面说,“我有东西给姐姐看,我妈妈也有东西给她姐姐看,真有趣。”
“是啊。”汪乐眉笑着问,“妈妈,是不是可以去了?”
“是!”
张东东到了家,就拉着乐眉往自己房间跑。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找到最小的那个,打开房门上的锁,“进来吧。”
张东东指着墙上的海报,“你看,怎么样!”
“这不是刘德华?”汪乐眉看着墙上刘德华的海报,叫:“华仔!”
“我姑姑给我的。给了我两张呢。”张东东说着,去翻她的书柜,从里面拿出来一张海报,“这张也是刘德华,穿牛仔衣的,你不是喜欢他穿牛仔衣?给你了。”
“真的?”汪乐眉赶紧收起来,“真的给我?”
“那还有假。”张东东说,“就是不知道我大姨让不让你贴在墙上。”
“让。”汪乐眉说,“不让我贴的话,我就偷偷贴。”
邵萍也跟着邵女走出家门,她问邵女,“你让我看什么呢?”
“你看这里。”邵女指了指面前的三间平房,“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邵萍道,“这里以前不是门市部吗?我之前还在这里买过大白兔和午餐肉,那时候好多门市部都缺货,就你们煤厂里面的这家,货全,说你们这里的人都比较有钱,每次的货都分的多。”
“嗯,后来门市部撤走了,就变成了副食部,你看现在副食部也没了,都撤了。”
“那你什么意思?”
邵萍不明白,只是看着邵女。
“我想着把这三间租下来,卖童装。”
“就是你上次和我说的?”邵萍看了看,“可以啊,这地方可以。你们生活区大,人多,孩子也多。而且这里离门也近,外面的人想买,也能找到地方,我觉得不错。”
“暂时先定这里吧。”邵女说,“那边还有个小卖部,我不能两处跑。这样离的近,都能顾上。”
“我觉得可以。”邵萍趴在玻璃窗上往里看,“太黑了,看不太清,不过这么看着,感觉地方不小。”
“还行。三间呢。”
“那租金怎么说?”邵萍问,“一个月多少钱?”
“一间房一个月三块,这三间一共十块。”
“十块?不便宜啊。”邵萍道,“你们那么一大出院子一个月不就才两块?”
“不一样。那是用来解决员工住宿的,这是咱们租来做生意的。”邵女说,“我算过了,一个月十块也不怕,我准备租个半年再说。”
“行。”邵萍点点头,然后看向邵女,试探问一句:“你之前说的,想让我入股的事,还算不算数了?”
“怎么不算?”邵女道,“一个你,一个小草,你们想出多少出多少,剩下的我自己出。到时候,小草和我每一个季度都会把账拿出来给你看,咱们啊,亲姐妹明算账,按投资比例分。”
“这样好。”邵萍点点头,“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有种感觉。”
“什么感觉?”邵女笑着看她。
“就觉得突然有自己的东西了。就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邵萍想了想说,“其实我一直把孩子当成自己的,可现如今,看着乐眉一天天长大,就突然觉得她早晚都会离我远去。这么一想,除了自己的事业,还真的没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
“是啊。”邵女瞧着她姐,“大姐,这个世界上,钱永远不会背叛你。真的。”
“那你什么时候去?”邵萍问,“邵兵的事咱们也真的不能不管,毕竟就这一个弟弟,他结婚是件大事。”
“我知道。”邵女想了想说,“我尽快吧,明天或者后天就动身,早去早回。”
“嗯。”邵萍问,“你和谁去?你可不能一个人去啊,怪吓人的。”
“德福请假,德柱也跟着去。这一趟,我想着把那个童装品牌代理谈下来,然后再实地考察一下,看看他们当地还有没有其他的厂子,比较好的成衣什么的。”
“行,那你就早去早回,一路顺风。”
两人聊着天,又回了家,邵萍叫声乐眉该走了,乐眉从房间跑来,手里还拿着海报,问:“妈妈,我能把海报贴我房间的墙上吗?”
邵萍看一眼海报上的人,不认识,还是个男的,便皱了皱眉,“贴这个干什么?还是个男人。”
“就是男人才贴啊。”张东东脱口道,然后不好意思又笑了,“我的意思是,大姨,你不觉得他很帅吗?”
邵萍好笑看向邵女:“你家东东真是长大了啊,什么都说。”
“她就这样。说不了,也就不管了。”邵女指指东东的房间,“里面的墙上都贴满了。”
“你也不管管。”邵萍嗔怪道。
“管什么啊。”邵女凑到邵萍耳边小声道,“咱们小时候的事你都忘了?你上初中不还喜欢过一个男生吗,这都是管不了的。不如大大方方让她们去。”
邵女说完,看看乐眉又看看东东,“最好的年纪,过去了,想再找回来也找不回了。”
“妈,你看我小姨。”汪乐眉立刻说,“我小姨多开明。你连海报都不让我贴。”
邵萍只能道:“好吧,贴吧贴吧。”
“真的?”
“真的!”
张东东和汪乐眉两人用力击了一下掌,乐眉叫道:“太棒了!”
然后压低声音对张东东说:“还是你的主意高,让我在这里要求,当着我小姨的面,我妈也不好拒绝。”
“是吧。”张东东挑一下眉,“我都和你说了,你还不信。”
邵萍前脚推车要走,紧接着就听到一阵哭泣声。
她停下脚步,奇怪看向邵女:“你听到有人哭了没有?”
“嗯。”邵女点点头,她不但听到有人哭了,还听出来是谁在哭。
“这是谁啊,怎么哭的这么凄惨。”邵萍觉得那哭声简直让人不忍心听,实在听得心里发酸。
“没事大姐。”邵女说,“你先回吧,以后我再和你说。”
邵萍立刻就明白了,邵女都知道,但是当着孩子的面不好开口。
“好。”邵萍带上乐眉,“走了啊。”
邵女送了邵萍,立刻问张东东:“你姑姑回家了?”
“嗯。”张东东道,“刚刚就来家里找你了,我说你和大姨出门了,她就走了。”
“她还说什么没有?”
“没有。”张东东摇头,又竖着耳朵仔细听了,不敢相信问:“妈,我怎么听着哭的人,那么像我奶奶?”
*
张德凤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她妈这么哭。
张成文离世的时候,德凤还小,已经没有什么关于那时候的记忆了。
可像今天,哭的如此绝望的,还是第一次。
张德凤突然有点不知所措,她站在翟明翠旁边,不知道要怎么宽慰她,只能看见翟明翠趴在枕头上,哭地撕心裂肺。
“妈,妈。”张德凤努力去劝翟明翠,“你这是怎么了,我也没说什么啊。我就是和你说一声,我大哥二哥说你和王大爷来往太多的话,人家会看笑话。当然了,我相信你,你肯定没有别的想法。谁还没有个朋友啊是不是。我知道你和王大爷聊的来,要不这样,妈,咱们换个朋友,刘大妈啊李大妈啊,都行。是不是?”
翟明翠没有回答,依然趴在枕头上。
她整张脸都闷在了枕头里,不长不短的头发,挽了一个髻,用黑色的卡子固定在了脑后。
张德凤也不记得她有多久不看翟明翠的头发了,原来只白了双鬓的,什么时候头顶上已经一片片的白了?
张德凤伸了伸手,想去拉她妈一下,更想伸手去摸一摸那满头的白发,可手停在空气中,怎么也没办法再往前了。
“妈,你别哭了。你,你这样,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张德凤在一旁说,“以后不见了,不就行了。”
张德凤说着话,张东东就从外面冲了进来。
她站在门口往里看,见真的是她奶奶哭了,一下就扑了过去,用力抱住翟明翠,“奶奶,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翟明翠听到东东来了,这才坐直身体,慢慢的把眼泪擦干了,“没事,东东,你回来了?”
“嗯。我刚刚跟着我妈去我姥姥家了。”张东东伸手帮翟明翠擦眼泪,擦完了转头问德凤:“张德凤,你又怎么了,怎么把奶奶气成这样?”
“我?”张德凤立刻摆手,“和我没关系啊,都是你爸……”
她说着,突然回过神来,问:“你刚刚叫我什么?”
“好了。”翟明翠没有看一眼德凤,只是瞅着东东,握着东东的手,“奶奶没事。”
“奶奶。”张东东坐在她身边,拿手去顺翟明翠凌乱的额发,“你头发都散了。”
“好孩子,你出去吧。奶奶想睡一会。”
“这么早?”张东东问。
“嗯,奶奶累了。特别累。”翟明翠说着,便把枕头重新摆好,然后顺势躺到床上,说:“你们出去吧。把门给我关上。”
张东东看着翟明翠,不想走,却被张德凤用力一拉:“好了,走了!”
张东东被拉了出来,然后顺手给翟明翠把门关了,两人出来就看见德福和德柱都在门口站着等呢。
张德凤看见他们,才把手松开,气急败坏道:“都是你们。以后再有这种事,你们自己去说!”
“都说了?咱妈说什么?”张德福立刻问。
“什么都没说。就哭了!”张德凤气呼呼一脚踹开自己的房门,“以后别再找我了,烦死了!”
“行了,说了就行。”张德福拍拍德柱的肩膀,“你也回屋吧。”
张东东不愿意,用力拽着德福的手臂,“爸爸,你先和我说,你们到底怎么奶奶了?”
晚上,张东东躺在自己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盯着墙上刘德华和周润发的海报,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
她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然后穿上拖鞋往外走。
“谁出去了?我怎么听着大门响了?”
张德福在床上翻了个身,问:“是不是有人出去了,你听见了吗?”
邵女点点头,“睡吧,没事。”
另一边,翟明翠听到门吱的一声响了。
她猛地睁开眼睛。
无尽的黑暗里,张东东站在门口,笑着对她说:“奶奶,我今天想和你睡。”
第93章 老了
“妈妈, 我大姐呢?”
张南南起床后,第一个冲到张东东的房间,看那屋里竟然没有人。
她十分好奇, 没有人是怎么回事?她大姐从来没有早起过。
张南南赶紧跑到厨房, 站在门口问邵女。
邵女正在做早饭, 四个孩子吃完饭要去上课。她煮了锅鸡蛋面汤, 放了几块冰糖, 马上就要出锅, 再倒进去香油。
“你大姐在奶奶屋里。”邵女说, “正好, 去叫她起床,要上学了。”
“好。”张南南立刻要走,后面张西西叫了她一声。
“南南,早餐吃什么?”
张西西正在刷牙, 问一声,张南南摇头, “我不知道。”
“你去看什么了?”
张西西满嘴的牙膏泡, 端着牙缸就往厨房去, 喃喃自语:“你跑厨房来不是看吃什么?哎, 你干什么去啊?”
张西西站在厨房门口刷牙,往里看一眼, 问:“妈,南南去干什么了?”
“去叫你大姐了。”邵女说,“早晨是鸡蛋面汤, 外加油馍头。”
“油馍头?”张西西问,“我爸去买了?”
“嗯。”邵女说,“一会儿就回来了。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张西西说。
“没了就赶紧去刷牙, 还有北北,她还没醒吗?”
“她慢着呢。”张西西皱着眉说,“也不知道是像谁,她的动作怎么那么慢啊。比我先穿衣服,穿到现在,还没出来。”
邵女看了张西西一眼,“你做姐姐的,要帮助妹妹,不是在这里告状。”
“我怎么没帮助她?我把她袜子都捡起来放她床上了,否则啊,她只能更慢。”张西西站在门口也不走了,和邵女聊起来,“妈,我虽然是姐姐,但是我也就早出来那几分钟不是?还有北北,你早就该说说她了,她什么都好,就是动作慢,磨磨唧唧整天。”
“知道了。”邵女说,“明天我和爸爸要出一趟门,你在家里要听话,照顾好两个妹妹,对了,还有你大姐。”
“这话难道不应该对我大姐说,让她招呼好我们?”张西西看着邵女,“妈,你偏心眼。”
邵女瞥西西一眼,已经把碗盛好了,放在桌上先凉着,说:“你牙膏都要掉衣服上了。”
张西西赶紧低头看,然后跑到院子的下水道口,拿着牙缸漱口。
正漱着口,北北也出来了,小姑娘十分干净又好看,早晨起来懵懵地,没有半点精神,连目光都聚不上焦一样,站在门口发呆。
“你还愣着?还不赶紧洗漱!”张北北已经把牙缸里接满了水,又给北北把牙膏挤号,直接塞她手里,又把张北北拉到下水道口,“蹲下,赶紧刷。”
“哦。”
张北北蹲下开始刷牙,西西就问邵女:“妈,我大姐也不在家?”
“南南去你奶奶家叫她了。”邵女说。
张西西十分奇怪:“她昨晚没在家睡?”
“嗯。”
张西西便走过去,把南南和张东东的牙缸都接满了水,然后挤上牙膏,放好。
一些列动作做完,张德福也回来,车把上挂着一袋油馍头,炸得金黄焦脆。
“都起来了?”张德福问了一句。
“都起来了。”张西西已经走到德福身边,伸手把袋子从车把上拿下来,然后迅速送进厨房。
她坐下就开始吃饭,“妈,我先吃了啊。”
“吃吧。”邵女说。
张南南这一会儿也回来了,一个人回来的,看着邵女道:“我大姐不回来,在我奶奶家吃饭了。”
“知道了。”邵女对南南说,“你赶紧去洗漱吧。”
张南南走过去,拿起自己的牙刷,上面已经挤好了牙膏,在看旁边大姐的也挤上了,就知道一定是她二姐挤的。
南南什么也没说,蹲在北北身边开始刷,她都刷完了,站起来时,北北还在那里蹲着刷牙呢。
“你快点吧。”张南南催促道,“一会儿二姐就吃完,又不等你了。你还在刷牙呢。”
张北北赶紧漱口,问南南:“二姐已经吃饭了?”
“都吃完了!”张西西在厨房听见了,大喊一句。
邵女和德福对视一眼,德福问:“东东呢?”
“在咱妈那里呢。”邵女说,“要不你吃完饭去看看吧。”
张德福没说话,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一家人吃完饭,孩子们去上学。
张东东也回来拿书包,换衣服。
邵女见她回来了,赶紧过去问:“你奶奶怎么样了?”
张东东瞧她妈一眼,“也有你吗?”
“什么意思?”邵女道。
“我问你是不是也逼奶奶了?”
张德福站在窗户下面听,听到这里便说:“你妈什么都不知道。”
“哼!”张东东把书包背好了,冲着外面说:“你们啊,都不是好人。”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张德福听了,气得咬牙。
邵女对他摇摇头,“你别管了,去咱妈那里看看吧。”
“有什么好看的。”张德福推上自行车就走,“一点破事值当的?”
“你奶奶昨天晚上睡了吗?”邵女问。
“不知道,反正很晚了,我才睡着。你们到底干什么了,把我奶奶都气哭了。”
“你小孩子不懂。再说了,这事你爸爸都不让我插手。”邵女说,“明天爸爸妈妈要出趟门,你晚上别往奶奶那边跑了,我给你姑姑说过了,让她过来陪你们,省得你们晚上睡觉害怕。”
“去几天?”张东东问。
“我也不知道,反正尽快回来吧。”
“知道了。”
张东东说完,就往外走,邵女跟在后面把她掖在裤子里的上衣一角抽出来。
张东东转头看了一眼,推上自行车,“我走了啊。”
“去吧。”
东东走到门口,又转回头看邵女:“妈,不是我爸说不让你插手你就不管的,一会儿你去看看我奶奶,和她说说话。”
“我知道。”邵女说,“别操心了,快走吧。”
张东东前脚走,后面三个妹妹也跟着去上学。
张西西背着粉红色的书包,和两个妹妹并排走,她走的时候,故意让邵女看她背书包的样子,然后说:“妈,一个月马上就到了啊。”
“知道了,等我回来就给你买书包。”邵女看着她,“还是要天蓝色?”
张西西鼓起一股气,腮帮子鼓得大大地,说:“无所谓,什么颜色都可以。”
四个孩子走了,邵女也把大门锁上,往小卖部去。
她走到大门口,就听到魏橙花在院子里问天天吃饭了没有。
张传天自然没吃饭,因为他奶奶就做了一个人的饭,张东东吃完就走了,现在锅还没洗呢。
“我那里有面包。”邵女对橙花说,“不早了,你快走吧。”
魏橙花急得不得了,听邵女这么说了,便道:“谢谢啊,大嫂。让天天先跟着你玩一会儿,咱妈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德柱也还没起来。
“好。”邵女说,“你快上班吧。”
魏橙花立刻骑上车子就走了,张传天拉住邵女的手:“大伯母,真的有面包吗?”
“有。”邵女说,“果子面包,里面还有很多果脯呢。”
“那我还想吃根火腿肠。”张传天道。
“好,走,我给你拿。”
邵女带着天天走进小卖部,小草已经把店里收拾好了,道:“刚刚我来的时候看见婶子了,她去哪里了?喊了她一声,她好像也没听见,低着头就走了。”
“是吗?”邵女问,“在哪里见得?”
“外面大路上。”小草说,“什么也没带,就走着。好像在想什么事情。”
邵女嗯了一声,给天天拿了面包和火腿肠,看着天天吃完了,说:“去看看你爸起床了没有,让他来一趟,我有话和他说。”
邵女要说的自然就是明天要出差的事,张传天跑去叫了,一会儿德柱和他一起走了出来。
邵女上次见德柱还是德福他们三个开会那天。张德柱胡子拉碴的,头发也乱糟糟,一点样子都没有。
今天出来,邵女还以为不是他。
“你把头发剃了?”邵女看着德柱说。
“嗯,昨天剃的。我听大哥说明天动身?”
“是。”邵女道,“你有没有正式一点的衣服,明天咱们出发,不能再穿背心和大裤衩了。”
张德柱挠挠头,尴尬笑了笑:“我知道。上班的时候发过一套西装,还有衬衣呢,穿那个就行吧。”
“嗯,穿件衬衣吧。应该是和你大哥一样的,这样更好。”
“那行。”张德柱道,“还有啥要准备的?”
“你的身份证。”邵女递给德柱一张纸,“这里有清单,你看看缺什么,没有的今天就去准备。”
张德柱看了一遍,想了想说:“都有。”
“那就成。”
张德柱看见天天又跑小卖部了,便说:“你怎么又来了,别在这里添乱,找你奶奶去。”
“我奶奶不在家。”张传天说。
张德柱便看向邵女问:“不在家吗?”
“嗯。听小草说见她出门了。”
张德柱没有说什么,拉着天天往客厅走,“那你回去看电视,别妨碍你大伯母做生意。”
“我不会开。”张传天大声道,“我够不着。”
“我给你开!”张德柱已经失去了最后的耐性,“你一会儿在外面看电视,别乱跑啊。听见了没有。”
翟明翠看着东东吃完早饭就出门了。
她把碗和锅都用水泡上,直接就出门了。
这么多年来,翟明翠第一次吃过饭没有直接洗碗。
她今天不想洗,一点都不想。
从生活区里走出来,一直走到大门口,面对门口那条长长的马路时,翟明翠一下就懵了。
她突然不知道要往那边走,向东还是往西?
不管去哪边,她又要往哪里去?
翟明翠浑浑噩噩的跟着感觉随便转了一个碗,迎着初升的太阳就往东走。
她沿着路边一直往前走,好像没有知觉一般,就这么一直走着,直到两条路的分叉口,她又随便转了个弯,继续往前走。
这么多年来,翟明翠都没有发现,她竟然没有什么朋友。
甚至从家里逃出来后,连一个可以去的地方都没有。
翟明翠就这么走着,只觉得越来越热,自己走得头昏脑涨,腿脚酸痛,掏了一下口袋,竟然一分钱也没有带。
翟明翠站在路边,四处看了许久,竟不知道她身处哪里。
她十分茫然地看着过路的人,大家都成群结队地说说笑笑,单独出来的也是神色匆匆,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大家都在往家里赶。只有她自己,好像没有家。
那是自己的家吗?
如果是自己的家,为什么不想回去?
那里有自己的家人吗?
如果有自己的家人,为什么会那么逼她?
就从来没有替她想过一次?!
翟明翠嘴唇已经干渴的要脱了皮,她扶着路边的路灯坐在马路牙子上,顶着正午最大的太阳,一直坐到大家吃完饭后,行色匆匆地去上班,然后再次下班。
邵女看着外面的天色,对德福道:“你去找找咱妈吧,已经出去一整天了。”
“一会儿就回来了。”张德福不以为意,“她能去哪里,一个亲戚都没有,早晚都会回来的。”
张德福说着,突然转头看向邵女,“你说,咱妈不会和那老王头跑了吧。”
邵女白了他一眼,“你说得是什么话?什么叫跑了?小心孩子们听见。”
“我就这么一猜。”张德福讪讪道,“要不然她能去哪里?”
“我说。”邵女追着德福说话,一直追到自己家院子里,“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同意呢?”
张德福看向邵女,不敢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同意!”邵女慢慢劝:“那王大爷我见过几次,身体很好,人也很好,工商局退休的,工资也高。他本人就一个女儿,还已经结婚了,家里没有其他人,没有儿子儿媳。这样的条件哪里不好了?真的想找这样的都找不到。你们为什么就不同意呢?他对咱妈又好!”
“别咱妈!”张德福已经涨红了脸,气得脖子都红了,用力一摆手,“如果是你亲妈,你能同意?”
邵女想都没想,“我能!”
“你就是这么一说!如果真的换成你,你肯定不会同意。”张德福说,“这个世界上,我就不相信有人愿意让自己的父母再婚。”
“可是咱爸已经走了那么多年了,她一个人养大你们三个,现在大家都成家了,就剩下德凤自己,估计也快了。为什么不能让她也有一个家?我不明白,德福,你是怕别人说什么吗?”
“我不怕!”张德福说,“我为什么要怕那个?我不怕别人说什么,我是自己觉得恶心。她已经嫁给我爸了,怎么还能再找别的男人?如果我和德柱同意了,你信不信,我爸能气得掀开棺材盖来找我!”
邵女无奈摇摇头,“德福,你想的太过简单了,也太自私了。你没有替咱妈想过一点,你想的都是你自己。”
“是,我就是这样。反正咱妈想再嫁,除非我死了。”
张德福说完,就看见东东推着车子站在门口。
张东东诧异看向正在说话的邵女和德福,这才终于明白了她奶奶昨晚嚎啕大哭的原因。
“爸,你在说什么?”张东东推车走了进去,“就是因为这个,把奶奶气哭了?这些话你也和奶奶说过?”
张德福摇摇头,“没你的事,进屋去吧。”
“怎么就没我的事?”张东东大叫起来,“你太自私了,不光你自私,我叔叔也自私,我姑姑也自私!奶奶和王爷爷在一切怎么了?王爷爷多好啊,我奶奶怎么就不能有自己的幸福了?”
“你懂什么幸福不幸福的!”张德福也提高了音量,他极少用这种语气和孩子们说话,可说到翟明翠的事,张德福异常敏感,指着东东的房门喊:“进去写作业!没你的事,你别管。”
张东东看着张德福,手里还拿着书包。两人眼对眼瞪了对方许久,张东东才移开目光,冷冷哼了一声。
她转身走进卧室,把书包往床上一扔,就往外跑。
邵女连忙喊住她:“你奶奶不在家。”
张东东头也没回,用力擦干眼泪,“我去找她。”
“这么晚了,你去哪里找!”邵女赶紧追出去,“天一会儿就黑了,你别找不到奶奶,自己又丢了。”
“我就在大门口等还不行吗?你别管我!”张东东抹着眼泪飞奔出了胡同。
邵女怎么还能在家呆着,看一眼张德福,已经没有任何欲望再和他说下去了,道:“小草要回家了,你去看店,我陪东东去。”
邵女一路追过去,张东东跑的飞快,无论她在后面怎么喊都不带回头的。
一直追到大门口,邵女就看见不远处的,马路牙子上坐着一个人。
正是张东东。
邵女走过去,按住东东的肩膀,“好孩子,妈妈陪你找。”
张东东转过头看邵女,已经泪流满面,她看着邵女说:“我恨我爸爸,我恨叔叔,也恨姑姑,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奶奶!”
“别说了,咱们先找到奶奶再说。”邵女拉着张东东往西走,“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两人也不知道找了多久,邵女看一眼手表,已经晚上八点半了,她对张东东说先回去吧,说不好奶奶已经回家了。
张东东只能答应了,和邵女两人往回走。
路上,她突然开口对邵女说:“妈妈,如果哪天,我说如果,哪天你觉得真的过不下去了,要和爸爸离婚,你不要偷偷地走,你告诉我,我不会拉着你不松手的。”
邵女不知道张东东什么时候竟然想过这种事,立刻问:“你还想过这些?想过爸爸妈妈如果离婚了,你要怎么办?”
张东东点点头,“我大姨大姨夫都要离婚了,我和乐眉姐姐就讨论过这些事。乐眉姐姐说,虽然一开始会很痛苦,可后来发现妈妈的笑容变多了,和以前不一样了,就没有那么难过了。而且就算离了婚,爸爸还是自己的爸爸,妈妈还是自己的妈妈。”
张东东看着邵女说:“妈妈,离婚就是原本两个相爱的人再也不爱了,才会分开的,不是吗?”
邵女看着她的眼睛,点点头:“是啊。”
“那两个互相喜欢的人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张东东道,“就像奶奶和王爷爷那样。我不明白爸爸和叔叔他们为什么要反对。难道不是只要奶奶幸福就值得吗?”
“你爸爸如果也能和你一样想,那就好了。”邵女拍拍张东东的手背,“妈妈不知道我的女儿竟然能想得这么多了。你真的长大了。”
“妈妈,你和我一起,说服爸爸行不行?”张东东问道,“我不想奶奶那么难过,我希望她能幸福一些。昨晚我和奶奶一起睡的,我挎着她的胳膊……”
张东东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小时候我总是枕着我奶奶的胳膊睡,那时候她的胳膊枕上去十分舒服,软软的又有弹性,有时候我侧过身,脸挨着她的血管,都能感觉到砰砰的跳动。”
“可是,妈妈,昨天晚上我伸手挎住她的胳膊,不小心摸到奶奶胳膊上的肉,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她的肉像我们小时候用水和的泥巴,松松的皮肤下面,好像是水在流动。很软,很绵……妈妈,你不知道,我当时摸到的时候就只有一个感觉。”
邵女和张东东手牵着手往生活区里走,跨进了生活区的大门,邵女听着东东的话,眼眶里的泪水一直在打转。
“妈妈,我当时就觉得害怕。奶奶是真的老了,我觉得她,她好像很快就要离开我了。”
张东东说着,已经泣不成声。
“好孩子。”邵女伸手抹去她脸上的眼泪,“我们快点回家,看看奶奶回来了没有。如果还没回来,我一定让你爸骑车去找她,一定把她带回家。”
“好。”
张东东点点头,她擦干了眼泪,往远处看去。
生活区的小路上,三三两两摆放着几个长条凳,大家都喜欢坐在长条凳上聊天,尤其是夏天,大家吃完饭出来散步,累了就在长条凳上一坐。还有的,干脆就直接端着碗出来吃。
这一会儿,长条凳上已经坐满了人,大家在聊着什么,嘻嘻哈哈地,离得很远都能听到他们的笑声。
可越是这样,越衬得旁边坐着的一个人,她的身影有多孤单。
张东东立刻跑了过去,大叫一声,“奶奶。”
第94章 没用
“真的谈不成了?”
赵开艋拿着电话, 高高举着,双脚翘在桌子上,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韩冰:“你确定?真的谈不成?”
韩冰辞职后, 从单位出来, 就和赵开艋搭伙干。两个人再加上他们几个兄弟, 一起开了一家房地产公司, 赵开艋依然是占了大头, 公司名字就叫开艋房产有限公司。可公司开一年了, 一份合同都没有签过。就是个摆设。
公司都起来了, 又雇了几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都是钱。这钱就靠开艋国际贸易公司给死死撑着。
韩冰因为这个房产公司和赵开艋吵了多少次了,让他及时止损,可赵开艋不同意,总是说再撑撑, 再撑撑,早晚能赚钱。
韩冰没有办法, 只能先忍着。和安欣想着办法赚钱, 从贸易公司里赚来钱, 往房产公司里填。
还好有百货大楼这个摇钱树给撑着, 最近大楼重装,一楼准备全上童装童鞋, 韩冰早早得了消息,就和赵开艋商量好了,找几个质量好的童装品牌, 谈下代理,然后入驻百货大楼。这样,他们才可以继续供着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发起的房产公司。
这一趟韩冰和老婆一起来的, 还有他小舅子,三个人跑了这么久,找到一家特别上档次的工厂,可去了一问,说你们那边的的代理已经有了。
韩冰不相信啊,还有谁能比他快?
“没想到啊,竟然还有比咱们先出手的。”赵开艋晃着脚,尖头皮鞋在空气中一点一点的,丝毫没有什么可惜的神色,对着电话里的韩冰说:“那就回来呗,还在那里干什么?”
“我们再找找其他工厂。”韩冰十分懊恼,“真是的,竟然比咱们早了小半年。”
“这么早?”赵开艋竖起大拇指,“也不知道是谁哈,和咱们也算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好了,不和你说了。”韩冰气呼呼地,可听着赵开艋压根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和对方惺惺相惜,便生气挂了电话。
韩冰那边一挂,赵开艋就笑了,对着安欣说:“看见了吧,又生气了。天天生气。”
安欣白他一眼,“你就别贫了,他跑那么远去谈生意,没想到被人捷足先登了,他能不生气?”
“那有什么好生气的,不能谈就拉倒了。再找下一家不就好了。”赵开艋站了起来,对安欣道:“你怎么还不回家?”
“回家干什么?”安欣翻了翻眼皮,“怪冷清的,就我自己,回去有什么意思。”
“你不回我回了啊。”赵开艋说,“我妈让我中午回家吃饭!”
“哎。”安欣立刻拿起包,“等等我,我好久不见阿姨了,我也去。”
赵开艋回头瞥她一眼,“你总跟着我回我家算什么事?你不知道我妈找我聊过多少次了!”
安欣拿上包,高跟鞋踩得当当响,一下就挎上了赵开艋的手臂,揶揄问他:“找你聊什么?问你什么时候娶我?”
赵开艋翻了翻眼皮,不接话了。
他不能接,也没办法接。
可眼看着安欣脸色变了,他也不好再拒绝,只能任由安欣挎着,走出了办公室。
两人一出来,前台两个小姑娘赶紧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叫了声赵总,安总。
赵开艋尴尬笑了笑,缩缩脑袋,和安欣继续往外走。
两人还没走出去,后面站着的小姑娘就小声道:“不应该叫安总,应该叫老板娘。”
“咦!”赵开艋脚步一顿,道:“她们说什么呢这是?”
安欣胳膊用力压着赵开艋的手臂,另一只手又伸出来,使劲掐了他一下,道:“哪里说的不对?快走吧你!”
两人很快就到了家,从胡同进去,先经过的就是邵兵家。
赵开艋停了一下,问安欣:“今天邵兵没来上班?我怎么没见他啊。”
“没来吧。他不是给大冰开车?大冰出差了,他也就偷懒没来上班。”
赵开艋哦了一声,脚尖一错,就要往邵兵家去。
安欣怎么可能放过他,用力拽着不让他动,“你干什么?都到家了,不去自己家,又往别人家跑。”
“我去看看。”赵开艋皱了皱眉,“你别烦我啊,我警告你。”
他说着话,脸都拉下来了,安欣其实也是真的不敢和赵开艋来硬的。事到如今,她也是怕赵开艋一脚把她踢开,那她又该怎么办。
安欣一直用力的胳膊终于松了松,赵开艋趁机把手臂拉出来,然后一转头,食指在安欣的脸颊上刮了一下,小声道:“这才乖。你先回家吧,我进去看看。”
赵开艋说着就往里面走,走到门口喊了一声,“邵兵,邵兵。”
出来迎接他的却是一个高个子少女,女孩看着赵开艋,“你找我舅舅?他不在,出去买东西了,一会儿才能回来。”
赵开艋歪着脑袋看着对面的女孩,看了几秒后就笑了,问:“你是东东?”
张东东讶异道:“是啊,你认识我?你是谁?”
“我是你大姨的同学。”赵开艋道,然后又指指隔壁,“我就住隔壁。”
“哦。”张东东点头,“那我舅舅不在家。你要找他,再等一会儿吧。”
张东东说完就往屋里走,可赵开艋压根就没离开,在后面跟着问:“你跟谁来的,跟你妈一起来的吗?”
他说着,就走进了客厅。
客厅里没人,可满满摆了一屋子的东西。桌子上是几把剪刀,还有各种各样的大红喜字,地上是几大袋的东西,袋子也是红色塑料袋,装得满满的。
赵开艋走过去,用手扯了一下袋子,里面全是瓜子花生和糖。
“这是干什么?”赵开艋突然问,“这是要结婚了?谁结婚?”
他正说着话,就看见邵萍从里屋出来了,“邵月亮,这是谁要结婚啊?”
邵萍没想到这人又不请自来,冷淡答道:“邵兵。”
“邵兵?”赵开艋十分惊讶,“他要结婚了?我天,他天天去我那里上班,我竟然不知道他要结婚了!”
“可能还没通知你呢。”邵萍看着赵开艋说,“邵兵出去买东西了,还没回来,你要找他,怎么也得一个小时以后了。”
“没事没事。”赵开艋顺手抓了一把瓜子,往里面走,“这是邵兵的新房吧,你们是不是在布置房间?”
他说着,已经走到门口,站在门口往里看,黄静和邵海波都不在,房间里只有邵萍和两个孩子。
赵开艋又仔细看了一遍,发现没有他想找的人,略略有点失望,然后看着乐眉问:“这是你家的孩子吧,邵月亮。”
“你别邵月亮了。”邵萍十分不想理他,手里还拿着彩色拉花往墙上贴,“孩子都多大了,你还这么叫。”
“是啊,你们孩子都那么大了。上几年级了?”
汪乐眉瞧一眼她妈,小声回:“初三。”
“那不过了年就要考高中了?都这么大了!”赵开艋又转向张东东,“你呢?”
张东东看着赵开艋,“初一。”
“都上初一了!”赵开艋故作惊讶,然后接着问:“你跟谁来的?”
邵萍听到这里,手里动作一停,转头瞪了赵开艋一眼。
赵开艋没看见一样,继续等着张东东回答。
“我啊,骑自行车来的。”张东东瞧出来了,这人没安什么好心,一个问题问了两遍了。
邵萍立刻道:“好了,邵兵也不在,你快走吧。”
“你看,我就想帮个忙都不行!”赵开艋说着话,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
突然他就觉得胳膊一热,身边一股香水味直冲脑壳,安欣再一次紧紧挎上他的手臂,笑着对他说:“咱妈叫你回家吃饭。”
赵开艋早就习惯了安欣这样,只要是在邵家人面前,她总是咱妈咱妈的。于是便哦了一声,又对邵萍道:“我走了啊。有事需要帮忙的,你就喊一声。”
赵开艋终于离开了,确切地说是被拖走了。
他一走,张东东就问邵萍:“大姨,他真的是你同学?”
邵萍点点头,“是。”
“怎么看着不像个好人啊。”
邵萍就笑了,“你的眼睛真毒,他啊,就不是个好人。”
“那他做了什么坏事?”汪乐眉也跑过来问。
邵萍想了想,然后摆摆手对两个孩子说:“好了,都是我们小时候的事了,不提了。你们快点把那些喜字都贴了,一会儿你舅舅姥姥就回来了,咱们还得收拾别的。”
“我也得赶紧弄。”张东东说,“一会儿我也得赶紧回去。”
“怎么了?”汪乐眉问,“不是说今天周日,你能和我多玩一会儿吗?”
“是啊,不过下午我姑姑带男朋友回家,我也想回去看看。”
“你姑姑?”邵萍看着张东东,“真的带回家了?你奶奶爸爸不是都死活不同意吗?”
“是啊。可是我看白搭,谁也拗不过我姑。”张东东说,“大姨,我和你说,我姑姑喜欢这个人,已经好多好多年了。”
邵萍听邵女说过很多次了,家里最近因为德凤的事闹翻了天,德凤想在年前把婚结了,就把自己的事给家里说了。一开始知道她有男朋友大家还都很高兴。后来再听张德凤倒豆子一样一点点地往外倒,怎么琢磨都觉得不对了。
最先发现这件事的还是张德柱。
这些日子他跟着邵女干,没少出了力。张德柱也深深明白了投入和收获是成正比的这一道理,于是更加踏实地干活。去进货、验货到盘货,全部都是一个人干,不需要大嫂操半点心。
而且他跑的也勤,合着两周就要去进一次货,从走到回来,前前后后要两三天的时间,这两三天他几乎不睡觉,忙得脚不沾地,直到把货运回来,搬到“得福童装专卖”后,他才能回去好好睡一觉。这一觉就能睡个一整天。
张德柱算是意气风发,人忙起来就没时间瞎想了。且在邵女这里拿到的工资也不低,出差还有补助,这一个月下来,要比在煤厂上班赚的多多了。
张德柱就听德凤倒豆子,豆子倒得哗哗响,但是没有一句在正点上,尤其是说到对方家庭的时候,张德凤很快就会转移话题,不继续往下谈。
张德柱就和德福两人商量,看出了眉目,想着不既然自己妹妹不说实话,不如把那个叫鄂军的叫到家里来,他们自己问。
张东东看着时间差不多了,骑上自行车就往家去,汪乐眉也跟着一起来了,说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骑到院子里,手牵手往里面走。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德凤在里面说话的声音。
“你们问我就好了,干什么为难他啊。”张德凤对德福德柱说。
“这不是为难。”魏橙花在一旁解释,“德凤,你别着急,这真的不是为难他。你们如果还小,就是谈恋爱,谈着玩,你大哥二哥也不至于这样对吧。现在是你说要结婚,结婚的话就不一样了。咱们肯定要了解清楚的。”
“那你和我二哥结婚的时候了解了吗?”张德凤反问。
“我和你二哥是同学啊,我妈早都见过他,什么都知道,还用了解什么。”魏橙花立刻反驳。
张东东和汪乐眉手牵手站在门口,张东东看了一圈,没看见她奶,就往卧室里瞧了一眼,见翟明翠在卧室的床上坐着呢。
她悄悄走进去,看见翟明翠闭着眼睛,盘腿坐在床上,一动也没动,好像没听到外面的吵闹一般。
“奶奶。”张东东小声叫。
翟明翠被东东这么一叫,立刻睁开了眼睛,看见东东她就笑了,“我大孙女回来了。”
“还有我姐。”张东东立刻说。
汪乐眉站在东东身后,也跟着喊了一声奶奶。
翟明翠拉着乐眉的手,“乐眉怎么长这么高了。东东,带你姐姐去你家,你们好好玩。”
“不。”张东东小声道,“我们要在这里看姑姑的事呢。”
“有什么好看的。”翟明翠皱着眉,“大人的事,小孩别瞎听。”
“奶奶,我就看看。”张东东道,“这个鄂军叔叔,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
“是嘛。”翟明翠看着东东,“你告诉奶奶,在哪里见的?”
“一起吃的饭。”张东东说,“奶奶,我和你说,我姑姑很早之前就喜欢他了。”
翟明翠听着听着又闭上了眼睛,老僧入定一般,听到最后连连摆手,“老了,不管了,也管不了。”
翟明翠虽说不管了,可外面还有两个德凤的哥哥。这两人黑着一张脸,看向对面的鄂军时,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其他的还好,只是听到最后鄂军说了一句之前自己结过婚,后来又离了,听到这一句,张德福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嗝屁了。
“爸爸!”张东东赶紧跑过去给张德福拍背,拍着让他顺气,又赶紧递给她爸一杯水,“爸爸,你喝点水,别着急。”
张德柱已经站起来了,不敢相信问:“你说什么,你结过婚了?”
“是。”鄂军看着德柱,“二哥,我结过婚,后来又离了。”
“不是,你知道他离婚的事吗?”张德柱转向问德凤。
张德凤点点头,“当然知道,他前妻就是我们销售组的副组长。”
“你!”张德福听了,感觉气更上不来了,用力捶着胸口,“你,你说什么?你和他前妻还是同事?”
“是啊。我们以前都是一个小组里的。”
“那他们离婚是因为你?”魏橙花脱口而出。
橙花这句话说出口,德柱和德福两兄弟都炒橙花看去,魏橙花立刻闭上嘴,不敢再说了。
“不是的,大哥。”鄂军看着德福说,“不是因为德凤,是我们两个过不下去才离婚的。跟德凤没有半点关系。”
“那你们是因为什么离得婚?”魏橙花忍不住好奇。
鄂军看看大家伙,半天才说:“就性格不合适。”
“那你们没有孩子吧。”橙花又问。
“没有。”鄂军立刻说,“我们两个结婚一年就离了,没有孩子。”
“那还好那还好。”魏橙花惊得拍着胸口。
“好什么好!”张德柱在一旁喊道,然后他就看见了东东,对东东说:“东东,你去叫你妈来。让她过来一趟。这事啊,我觉得还得我大嫂出面。”
张东东哦了一声,悄悄看一眼她爸,张德福那边轻轻点了头,她才飞快跑了出去。
张东东一路跑到童装店,站在门口对她妈说:“妈,我二叔叫你过去。”
邵女正忙着给人拿衣服,摇摇头:“我这一会儿很忙,你和你二叔说一声,我一会儿再去。”
“小姨,要不我帮你看着店?”汪乐眉说,“上面不都有价格吗,我能帮你看一会儿。”
汪乐眉还没说完,就被张东东拉走了,张东东小声对乐眉道:“这事啊,还是别让我妈掺和的好。你没看见刚刚我爸给我递眼色啊。”
“是吗?”汪乐眉还真的没看见。
东东又一路跑回去,对张德柱说:“二叔,我妈没时间,店里忙的啊,都是人。”
张德柱想了想,不能因为这一点事耽误卖衣服,便说:“那就算了,咱们这么多人呢。”
张德柱就又看向德福:“大哥,你说句话吧。他们年前就要结婚,没多长时间了,你说句话。”
张德福只能站起身,走进翟明翠的卧室,走近了问:“妈,你说怎么办?”
翟明翠听到有人和她说话,半天才睁开眼,看着德福问:“怎么了?吃饭了?”
“不是。妈,德凤的事你说怎么办?她要结婚,那男的,那男的离过婚啊。下面还有弟弟妹妹。”
翟明翠摇摇头,“妈老了,耳朵不好使。你和德柱都很有主意,你们做决定。我啊,就等着死呢。”
“你看你!”张德福知道她妈是心里有气,自从不让她再和老王头来往后,翟明翠整天就浑浑噩噩地,别说管事了,自己的事都懒得干,天天床上一坐,也不出门,就偶尔接送一下天天,其他事,问她什么她都摇头,
“你别的事不管,这事也不管?”张德福有点着急,“这可是德凤的一辈子啊。”
“是啊,一辈子的事,谁也说不准。我这个当妈的也一样说不准。我不管,你们看着办吧。”翟明翠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张德福见她又入定了,只能从房间走出来,看着客厅站着的人,道:“我们都表一下态吧。首先,我不同意。”
“我也是。”张德柱跟着说,“再怎么样,也不能找个离过婚的啊。前妻还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不知道难为情?”
张德凤听了,扁了扁嘴,“哥哥们,我带他来,就是让你们见一面。免得以后路上见了,一家人却不认识一家人。至于我们俩结婚,那你们谁也管不着。”
张德凤说完,用力拉一把鄂军,“走,我们走。”
两人说话就要走,鄂军有点不情愿,对德凤说:“咱们还是把话说明白吧,不能就这么不清不楚的离开。”
“什么不清不楚?”张德凤说,“咱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就是要结婚。随便他们怎么办吧,不用管。走。”
张德凤说着,和鄂军就出了门。
张德福和德柱两人立刻追出来,喊道:“德凤,你站住,你去哪?”
“我啊,我们两个去吃饭。怎么?大哥二哥也一起去?”张德凤说着,已经推上自行车。
鄂军连忙接过来,两人来的时候就骑了一辆,这走的时候依然是一辆。
张德凤直接坐在后座上,看着德福和德柱:“两位哥哥,我把人带来了,你们也见了。婚我一定要结,我可不管你们同意不同意,反正我是下定决心了。”
“张德凤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不顾家里人反对就结婚,以后就别进我这个家门。”
“不进就不进。”张德凤挑挑眉,“不让我回家?那岂不是正合我意?还有二哥,这话也轮不到你说。这家不是你的家,也是我张德凤的。不让我进门?要不就让咱妈来和我说,要不然你就把咱爸请来和我说。你说啊,没用!”
第95章 爬楼
张德凤带着满肚子气跟着鄂军离开家, 走在路上,她还气得哼哼地。
鄂军在前面踩自行车,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德凤毕竟没结过婚, 甚至之前都没有谈过恋爱。自己是她第一个对象, 谈及结婚, 又是个二婚的。
鄂军就想着这件事该怎么说, 想来想去就想到了当时的白杏。
那时候他和白杏谈着对象, 白杏一定要去家里, 见见鄂军的父母。
现在回头想想, 也就是从那时候, 白杏就开始打退堂鼓了。
鄂军其实也还是怕,不知道德凤会不会重蹈覆辙。
所以他一直不敢带德凤去家里,怕的就是自己的家庭再吓走了德凤。
这是一种私心,因为他实在承受不住第二次的失败。
可今时今日, 鄂军心里又有些愧疚,他觉得自己瞒了德凤太多。
自己也只是大概说了一下家里的情况, 而且每次说的时候, 鄂军都会下意识粉饰自己的家庭。他知道, 仅凭他说, 德凤是无法真正感知真实情况是怎样的。
鄂军想了又想,终于在张德凤问他要去哪里的时候, 他开了口:“德凤,咱们去一趟我家吧。”
“今天?现在?”张德凤在后面坐着愣了一下。
鄂军连忙刹住车,在路边停下来, 看着德凤问:“怎么?你不想和我结婚了是吗?后悔了是吗?”
“不是。”张德凤连忙摇头,“我的意思是,我都没有准备, 今天都没怎么化妆,也没买什么东西,就这么直接去你家?”
“那有什么。”鄂军闻言,终于放松下来,“没事的,你这样已经很好看了。”
“那你现在就带我去买东西。买点什么呢?”
张德凤了解一点鄂军家里的情况,鄂军的爸爸在他结婚那年冬天就过世了。家里还有妈妈在,两个弟弟如今都已经工作,还有一个妹妹在读书。
张德凤想了想,道:“天冷了,这样,你带我去百货大楼,我给阿姨买条围巾。”
“算了吧。”鄂军笑了笑,“我妈最不戴这些东西,什么围巾帽子手套,她从来没戴过,嫌麻烦。”
“那买点什么啊。”张德凤想了想,“你妹妹也不在家,家里就两个弟弟。买什么好呢。”
鄂军看看时间,便提议:“不要买别的东西了,这样,我们去买点吃的,正好晚上在我家吃了晚饭。这样也不至于咱们回到家后,我妈再忙着买菜做饭了。”
“也行。”张德凤指指前面,“往前走一点,一拐弯就是一家饭馆,里面做的菜还真的不错。”
两人买了几道菜,带着回家。
张德凤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在心里描画了一万次鄂军家是什么样的,可真的亲眼看见时,还是震撼颇深。
这是一个平房区。
紧靠着大路,也不属于什么生活区,就是郊区本地人自己盖的房子。
从宽大的马路上下去,往里面走,都是一条条歪扭七八的土路。这些路坑坑洼洼的一点都不平,然后又分出无数个枝丫。从这些小路进去,便是一间间的民房。
这房子都没有院子,挨着路边就是一家,直接能看到房门,然后是拉着密实的窗帘。
如果不拉窗帘,所有人都能看见家里在做什么,没有半点隐私。
“到了。”
随着鄂军的一声提醒,张德凤哦了一声,赶紧从车上下来。
她伸手缓缓揉了下屁.股,这一路上疙疙瘩瘩地,坐在后面也硌得屁.股疼。
可张德凤没说什么,也没叫疼。
因为她看见了鄂军的眼睛,她第一次看到鄂军眼睛里竟然写着“怕”这个字。
他是真的怕了。
“这家吗?”
张德凤故作轻松看着眼前的三间小房,问道。
“对。”鄂军把自行车停好,又上了锁,讪讪对张德凤解释,“在这里停车得上锁。要不然,自行车很快就被偷走了。”
“是吗。”张德凤说着就往里走,“里面没开灯,是不是没人?”
鄂军笑了笑,“有人,我妈在家,我们家夏天不到八点都没有开过灯。冬天黑的早,那也得七点后才能开。”
“那能看见吗?”张德凤吃惊道。
“还行。都习惯了。”
鄂军说着就敲了一下门,“妈,我回来了。”
里面有人应了一声,跑来开门的是鄂泉。
鄂泉是鄂军的二弟,下面还有一个老三,鄂成。最小的妹妹不在家,还在读高中,寄宿学校,单字一个言。
鄂泉打开门,就转头回去,没想到他哥身边还有一个人。
他停了下,转头看过来,见是一个女人,就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十分局促。
“这是德凤,我和你们说过。你叫姐就成。”鄂军看着鄂泉说,“咱妈和老三呢?”
“咱妈在家,老三还没下班。”鄂泉回答,然后怯怯看向德凤,叫了一声姐。
张德凤手里提好几个袋子,香得人流口水,她拿着袋子对鄂泉说:“还没吃饭吧,正好买回来了。”
“哦。”鄂泉正不知道要说什么,就看见他妈李爱秋从里面出来。
李爱秋个子不高,从黑暗中走出来,往门口张德凤站的地方看了一眼,忙问:“军啊,这是?”
“这是德凤。”鄂军说,“来看你来了。”
李爱秋立刻就笑了,高兴地堆着笑容,就走过来拉德凤的手:“孩子,你来了,让我看看你。”
她说完,鄂军就拉了灯绳,对他妈道:“早点开灯吧以后,太黑了。”
“行行。”李爱秋在灯光下看着德凤,越看越觉得这姑娘好,人好看,也会打扮,更重要的是看着顺眼。
能不顺眼吗,李爱秋自鄂军离婚后整天操心鄂军以后还能不能再结婚了。没想到今天真的领家里来了。
对李爱秋来说,只要随便领来一个,她就开心。更何况是又年轻又好看的小姑娘了。
“我们买了饭。”鄂军说,“我去拿碗来,盛上吃吧。”
“好好。”李爱秋忙道,“老二,你跟你大哥去,给他帮帮忙。”
“我也去吧。”张德凤立刻说,“我来帮忙吧还是。”
“不用。”鄂军看她一眼,“就拿点餐具,不用你。你和我妈说话吧。”
“对对,说话说话!”李爱秋拉着张德凤就坐。
狭小的客厅里摆着一个沙发,沙发上铺着一大块布。虽然开着灯,可灯泡瓦数不够,十分昏暗,德凤也看不清这沙发到底是什么样的。只能看出大概的形状,最多能并排坐三个人,不能再多了。
李爱秋拉着德凤坐下,沙发前面就是一张四方桌,再往前不到两米就是墙了。这客厅十分狭窄。
“你来怎么也不提前让鄂军和我说?我也能提前准备,多给你做点好吃的。你看,让你来我家,还亲自带了饭,这要是传出去,人家该笑话我了。”李爱秋看着德凤,又仔细打量她穿的衣服,越看越喜欢,就暗自猜了猜衣服的价格,心越飞越高,感觉自己儿子总算没辜负她,终于又带回来一个。
“没事阿姨。”张德凤道,“我们也是临时说来的。想着大晚上了,我一来,你肯定要忙着做饭,这个时候又没地方买菜什么的,就干脆带回来了。”
“嗯,好。”李爱秋一直拉着德凤的手,“好孩子,你和我家军一个单位是不是?”
“对。都在酒厂。”张德凤说。
“哦,我看你年龄也不大啊,有多大了。”
“二十四了。”张德凤道。
“还小。”李爱秋说,“比我家军小,不过也到了结婚的年龄了。”
“是。”
“老三晚上来吃饭吗?”鄂军和鄂泉两人已经拿来了碗筷,刚刚带来的饭都装好了才端上来的。
“不用管他。”李爱秋忙说,“他没个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咱们先吃,他回来如果饿了,我再给他做。”
“那就给他留点菜吧。”张德凤连忙说,“拿个空碗来,都盛点出来,不就好了。”
一顿饭吃完,李爱秋问这又问那的,然后偷偷观察德凤和自己儿子的微妙关系。最后她得出一个结论:她十分满意。
吃完饭,鄂军带德凤去自己房间看看,德凤跟着他走了进去。
鄂军的房间很小,小的只能放下一张单人床。
然后床尾一个衣柜立着,衣柜旁边放着一张小桌子,除此之外,房间里就什么都没有了。
鄂军转了个身,十分尴尬地搓了搓手,说:“我这房间很小,大的那个留给我弟弟他们睡了,要放上下铺。”
“哦。”张德凤点点头,然后突然问:“这加上客厅一共是三间,那阿姨睡哪里了?”
鄂军挠了挠头,不好意思说:“其实我这个房间是我妈睡的。我结婚,额,就是之前结婚的时候,是住这个房间的。后来离婚了,我就让我妈来睡了,我晚上都是睡沙发。”
“客厅那个?”张德凤讶异看着鄂军,想象了一下他那么高的个子蜷缩在沙发上的模样,心里又一阵酸楚。
“不过没事,咱们酒厂不是说要分房了吗,我觉得我肯定能分到。到时候就搬走了。”
张德凤点点头,“我也听说了,离咱们酒厂还很近。”
“是啊。上班多方便啊。”鄂军说着,指指床,“坐吧。”
张德凤顺势坐在床上,又看了看四周的环境。
真的,她在心里默默叹息,自己是真的做了好长时间的心里准备,如今看到这幅景象,她还是心里一凉。
“那个,鄂军,我问你件事,你别生气啊。”
“说吧,我不生气。”鄂军道。
“你看,你上班,你两个弟弟也都工作了,家里三个人工作,应该够花了,怎么还这么省?阿姨都不舍得开灯。”
“我爸生前治病花了很多钱。钱都是借的,这些年光顾着还钱了。”鄂军实话实说,“不过你放心,钱很快就还完了,我肯定不会让你跟我还钱的。”
张德凤心里的怜惜又往深处生了一层,她一双眼睛泪汪汪地看着鄂军,缓缓道:“说什么傻话呢,什么不和你一起还钱?你欠的就是我欠的,我们还分什么你我。咱们一起还,很快就能还完了!”
鄂军不知道自己上辈子积了什么德,送走白杏,还能等来张德凤这样的女人。
他一个激动,就用力抱住了德凤,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下巴藏在德凤的锁骨处,在她的耳垂下急急喘着气,对德凤道:“我一定会对你好的,一定。”
张德凤被搂在怀里,顺势双手环过去,搂住鄂军的脖子,小声说:“我知道。我也是,一定会对你好的。一定。”
她说着话,眼睛看向对面的窗户。
这窗户直对着外面的小路,没有安窗帘,窗户上贴了一层又一层的报纸。
寒风依然能从玻璃窗和报纸中闯进,冷冷地,吹着小哨就钻了进来,肆无忌惮地瞧着在寒风中拥抱地这一对儿新人。
张德凤顾不上那些了,她只觉得自己太幸福了,外面虽冷,可鄂军的拥抱太温暖了。家里虽然贫寒,可鄂军的低语太甜了。
这些温暖足以抗过严寒,这些甜蜜也能支撑她熬过所有的苦。
*
“东东,把这一块蛋糕给你奶奶送去。”邵女切好了蛋糕,递给张东东。
张东东摇头,“我不,干什么让我去。今天是她们三个生日,应该让她们三个去。”
张东东说着,看向三胞胎。
张南南立刻站起来,“妈妈,我去吧。我去给奶奶送。”
“你们大姐说得对,你们给奶奶送去。”张德福说,“三个一起去,告诉奶奶你们又长大一岁,明年就要上初中了。”
张西西和北北听到了,只能站起来,三个人一同站着,站成了一排,这么一比,张南南依然高出了大半头。
“南南是不是又长个了?”张德福转头问邵女,“你看,比她们两个都要高大半头了。”
“她本来就一直高这么多。”邵女看看两人说:“快去吧,你们两个把这碗鸡腿也给奶奶端过去。”
“为什么不让奶奶来吃?”张西西端着盆子,里面是一大块蛋糕,“总是这么端来端去的。”
张德福没说话,东东在一旁催:“你们去不去啊?”
三胞胎见大姐有点急了,连忙往外走。
邵女看着她们走了,才说:“看见了吧,这个家里,也就东东的话她们能听了。”
“原本想着生姑娘不用操心,你看看这三个,没有一个省心的。”张德福道。
“已经很好了。”邵女白他一眼,“你这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对了,今天下午有事吗?”
“上班啊,别的事也没有。”
“那你上班前给我去一趟百货大楼,那边有些残次的货要拉回来。”
“行。”张德福说。
他说完看一眼张东东,见她拿着筷子对着一桌的饭菜发呆。
张德福便问:“怎么不吃啊?上课这么紧张,赶紧吃完去睡一会儿吧。”
张东东眼睛看着饭菜,慢慢道:“都是那年你们闹的。要不然我奶奶怎么可能不来咱家吃饭?自从那一年我奶奶哭了一晚上,从那天起,她干什么都提不起劲,也不来咱家了,也不怎么和你们说话了。除了我妈之外,她一年到头和你们谁说过话?我也没见她怎么笑过。就我考上高中那年,她才真正笑了。”
张东东说着,转头看德福:“都赖你。”
张德福拿着筷子,愣了半天,有点心虚道:“关我什么事啊,什么都赖我。要是我和你妈有个先走了,你能支持另一个人再婚?”
“怎么不支持?我举双手双脚赞成!”张东东把筷子一搁,气道:“我不吃了!”
“才吃多少啊。”邵女连忙叫她,“明年就考大学了,你不吃点好的,多休息,下午才能好好学习啊,”
“不吃!”张东东直接往自己房间走。
“这孩子!”张德福也生气,坐在那里自己喝闷酒。
一杯酒下去,酒杯就让邵女收走了,“行了啊,别喝了,一会儿还得跟我去拉货呢。”
三胞胎这时也回来了,张北北坐下继续吃饭,对邵女说:“妈,我奶奶每人给我们十块钱。说是……”
她刚说完,突然想起她二姐刚刚在外面说了,回到家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爸爸妈妈,这样十块钱她们就可以留下了。
可没想到门口做的约定,到了门里面就给忘了。
张北北赶紧看向张西西,张西西气得啊,对着她翻白眼。
“是吗?”邵女说,“奶奶给你们的,你们就拿着吧。都存起来,做你们的零花钱。”
“真的?”张北北立刻就开心了,对着西西说:“看吧,二姐,我就说咱妈不会收走的。”
张西西再次翻了个白眼,然后笑嘻嘻地看向邵女,“我知道啊,咱妈多开明啊,肯定不会收咱们的钱的。”
张南南吃了几口,压根没有掺和那两人的斗争,问邵女:“妈,我大姐呢?”
“她去休息了。”邵女道,“你们一会儿从她房间过的时候不要吵啊,别把大姐给吵醒了。”
“上高三就这么了不起?”张西西啧啧道,“我们每天走路都要像小猫一样。”
“你也不想想大姐是几点起的,她每天早晨四点半就起来了,到现在肯定困啊。”张南南说。
“四点半?”张西西想了想,觉得不可思议:“这是疯了吧。”
“那有什么,她晚上不到一点都不睡呢。”张南南补充说。
“什么?一点?”张北北也吓一跳,“那岂不是每天都只能睡三四个小时?”
“是啊。所以中午就让她好好补一觉吧。”张南南看向北北,叮嘱道:“二姐,你一会儿过去的时候,别又大声说话。”
“我知道了!就你们是亲妹妹,我是大街上捡的是吧。”张西西小声嘀咕,“学习也不是这么学的啊,这不是拼命吗?”
“要不怎么办?”张北北吃了一口蛋糕,“咱乐眉姐高三复读一年才考上大专,大姐说她要去北京上大学,那岂不是要更努力?”
“要我说上什么大学啊,初中毕业考个中专挺好的,回来还能分配工作。”张西西看向她妈,“你说是不是啊妈?”
邵女看她一眼,“成绩好的话,还是要读高中。很多家庭是不想再供孩子读高中了,才让他们早早去读中专,回来分配个工作。可照现在的发展,中专学历以后只能越来越多,且没什么用处。能考高中就去读高中,然后读大学。你们好好学习,妈妈一定供你们读书。”
张北北听了,小声对旁边的南南说:“看见了吧,家里有钱也不一定是好事。要考高中上大学的。”
张南南看一眼北北,郑重道:“明年我是要考高中的,我以后也要去北京上大学,去找大姐,然后留在北京工作。”
张北北挑挑眉,“行啊,志向远大。”
三个人吃完饭,往卧室里走,张南南怕西西故意大声吵醒张东东,便用力捂着张西西的嘴巴,然后让北北在另一边拽着,直接拽进了卧室。
德福和邵女两人把厨房收拾干净,就赶紧往百货大楼赶。
自从五年前邵女谈成了一个品牌童装的区域代理,在生活区开了半年的童装专卖店后,百货大楼的老总就直接找上了门。
问邵女有没有兴趣去百货大楼开店,当然,百货大楼的柜台是要租的。
邵女考虑了一下,便同意了,连带着租了四个铺面,两个卖童装,还有两个卖成衣。
后来邵女陆陆续续又谈了两家,在百货大楼的入口处租了两个铺面,一边是童鞋,一边是女鞋。
这一下就忙得不可开交,家里的童装专卖店和小卖部都关了门,全心全意的照顾百货大楼里的生意。
张德柱和小草也各自负责一块,每天楼上楼下的跑,每个铺面又雇了销售员帮忙站柜台。
“家里这些蛋糕给天天拿着吧。”邵女打包好蛋糕,“一会儿见了德柱,让他带回家。”
“行。”德福说,“好久不见天天了。”
“是啊。自从搬走了,更少来了。”邵女道,“也不知道他们住楼房住得习不习惯。”
“不习惯。”张德福说,“前两天我见德柱,他还说呢,说天天爬楼,楼太高了。而且上去就不愿意下来,不能在院子里撒欢跑。天天总是闹着要搬回来住。”
第96章 万更第一天
住不惯再搬回来是不可能的。
当初德柱他们一家三口搬走的时候, 还和翟明翠闹得十分不愉快。
原因就是橙花电影院分福利房,她也算是资格老的员工,原本就走了一批, 到她这里, 分到一套小两间。
电影院自成立后, 一共盖了两幢楼房作为单位福利房。两幢楼房前后置, 前面这幢是前几年盖的, 筒子楼, 没有单独的卫生间, 要跑楼道两侧去上厕所, 也没有厨房,各家都是在门口搭个简易的小厨房,一个炉子就够了。切菜洗菜都要去厕所前面的水龙头搞,然后再回来做饭, 十分不方便。
后面这幢是新盖的,不但有单独的卫生间, 房子也都是小三室。还配有一个小厨房, 十分方便。但就一点, 需要拿钱, 一万块,房子产权归个人。就当时你买了这套房子, 房产证单位统一给办,产权明确。
魏橙花这次分房,就分到了旧房。因为以她的资历, 还分不到后面的新房。她只能是等着新房建成,上级搬到新房去,她才能落一个旧房住。
魏橙花去看了一下居住环境, 觉得还没煤厂生活区的平房好,哪哪都下不去脚,又捏着鼻子回家了。
回家后怎么想都是想要那套新房,和德柱抱怨了许久,两人都无计可施。
魏橙花就突然想起来,回家找了一趟她爸,说了这件事。
魏橙花爸爸就说了,这事你别操心了,我给你问着点。
果然,没几天,打电话来了,说可以换个新盖的房子,但是一样要拿一万块钱买下来,这房子就算她的了,问橙花愿不愿意。
一万块对橙花来说还是大数字,听到这个数字,就去和德柱商量,要咋办。
张德柱拿出好几个存折,也不知道算了几遍,可怎么算都不够一万,而且差得远着呢。
他就说要不别搬了,旧房子橙花不想去,新房子又没钱买,还是别想了,在这里住着吧。
魏橙花当然不同意。
她做梦都想和自己大嫂一样,有自己的房子,可以自己随便布置。她要买最好看的沙发,最新款的彩电,还要装最漂亮的窗帘。她要搬出去住。
她想一家三口住在一起,过自己的小日子。
魏橙花总是在想,她到底差在哪里了?不和别人比,就和自家大嫂比,她都比不起。
魏橙花搬意已决,一定要走。
对于搬家这件事,橙花和德柱闹了几天冷战,电影院那边也下了最后通牒,她再不做决定,名额就给别人了。
张德柱只能开口去和翟明翠借钱。
翟明翠看着德柱,张嘴就堵死了他的路,那就是没有。
一分也没有,想都不要想。
我只管把你们三个养大,剩下的看你们造化了。
你大哥当初搬出去,包括他们家里买的家具什么的,我就没有出过一分钱。这次你们要搬,我一样也不会出钱。
你们不搬,就在这里住着,要钱,是一分也没有。
张德柱和翟明翠磨了好多天,也没磨出来半个子。魏橙花只能自己去找翟明翠,并承诺可以打欠条,到时候有钱了立刻还。
翟明翠依然没有松口,是真的没钱。
德柱就想找他大哥去借,却被橙花阻止了。
原本德柱跟着邵女干,由邵女发工资,魏橙花就觉得自己在她大嫂面前抬不起头来。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在人家手底下讨饭吃。这如果再从邵女那里借钱搬家,橙花觉得自己就不要活了。
她活着就为了这张脸,不想被踩在地上,再被狠狠碾压。
后来魏橙花就去找了她爸和她大哥,结果她爸一次性全给交了,自己存折上那凄惨的存款,一分也没动。大哥见房款交了,就又给了橙花一万块,让她去买家具彩电什么的。
可张德柱面子上挂不住,虽然老丈人什么都没说,可递给他一万块钱的时候,那眼神,让德柱毕生难忘。
那天搬家的时候,张德柱梗着脖子,硬是没有和老太太说一个字。
只是带着天天就走了。
搬走之后,就很少回来了,一年能回来两三趟都是好的,每次回来,也都是有事才来。就算回来,和翟明翠也不怎么说话,如今德凤常带着儿子鄂年在娘家住着,他就更不回来了。
一个家,一开始大家挤在一起,从来没想过哪天会这么散去。
可再回头,突然发现一个屋檐下生活,竟成了回忆。
“这是你西西姐姐送来的蛋糕。”翟明翠拿着个勺子给鄂年喂了口蛋糕,看着他慢慢吃,“你尝尝,好不好吃?”
鄂年说话还不怎么利索,三岁了,都说不全乎,只是嗯嗯啊啊地点头,然后去抢勺子,挖一点就往嘴里送。
“你慢慢吃。”翟明翠看着鄂年,“跟没吃过一样!”
“他就是没吃过。”张德凤在一旁看着,“哪里有闲钱给他买蛋糕啊,这是第一次吃。”
张德凤说完,去逗鄂年,“好不好吃啊小年?”
鄂年虎头虎脑的,长得和鄂军几乎一模一样,因为是大年初一出生的,就起了个鄂年的名字。
“你什么时候走啊?”翟明翠抬眼看张德凤,“不是我撵你,你这样常在我这里住,也得有个头吧。幸亏你二哥搬走了,要不然你在这里住着,他们不知道怎么挤兑你呢。”
张德凤像是没听见,“怎么走啊,回去没地方住。”
“小年他叔叔不是说结婚后在女方家住吗?怎么又回来了?”翟明翠问。
“谁知道啊。”张德凤摇摇头,“你以为上门女婿好当的啊?肯定是不如意了,才又硬着头皮回来的。”
“那你们酒厂的房子有信儿了吗?什么时候能下来?你别和我说你们房子又分不了了,以后就长住我这里了。”
“怎么会!”张德凤道,“这次肯定有我们的。”
张德凤说完,试探问他妈:“我听说,我们这批房子也是,让一次性买断产权,不让租了。我二嫂那房子不是还交了一万块?我们这里不知道要交多少,妈,那个……”
“别问。”翟明翠立刻打断她的话,“问也没有。你二哥来借都没有,你借就有了?你怎么那么大脸啊。”
张德凤低着头不说话了。
翟明翠恨铁不成钢啊,当初一家子拦着不让她结婚,人不听劝,直接去领了证。什么都没办,只请关系好的同事吃了顿饭,就这么过去了。
两家人在孩子出生过满月的时候才算正式坐在一起吃了顿饭,德福德柱和翟明翠一大家子去鄂军家看刚满月的鄂年,一走进那窄□□仄的房间,一大家子人眼眶都红了。
这算个啥!
幼年丧父,跟着寡母过了十几年,虽不能说锦衣玉食,也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结婚了,又嫁进这样的家庭,二婚,三兄弟挤在一处。
翟明翠回到家后痛哭了一场,曾经说如果结婚就和德凤断绝关系的两个哥哥也忍不住了,各自在自己房里,也痛哭一场。
翟明翠虽然这么说,可心里难过的紧。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能护着这闺女多久。
这房子,是煤厂的房子,他们也只用每个月两元钱的房租租住着,万一哪天她没了,这房子就要收走了。到时候德凤咋办?
她又要去哪里住?
张德凤被翟明翠刺了一顿,拉着鄂年的手往外走。
翟明翠强忍着问:“小年她爸今天来吗?”
张德凤摇摇头,“不来。”
翟明翠没说什么,这姑爷她一万个不满意,主要还是因为家庭拖累了他。单说鄂军这个人,还是有血性的。自从他二弟结婚,他带着德凤搬出来给二弟腾地方,也就在翟明翠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走了。现在每天住在酒厂的单身宿舍里,偶尔白天回来看看鄂年,再也没说来这里住过。
其实他如果厚着脸皮在这里住着,翟明翠也不能撵了他走。可是他没有。
“这个时候又瞎计较了。”翟明翠道,“你们这么分居,要分到什么时候?”
“那他不来住也没办法啊。”
“为什么不来住?”翟明翠看向张德凤,“你二哥也搬走了,家里就我自己。怕什么?”
“那大哥一家不就在隔壁吗?”张德凤小声说,然后看见鄂年在舔勺子上的奶油,粘了满嘴,伸手给他擦了擦说,“他不来就不来吧。我也不想他在咱家住着委委屈屈地,我们再忍一忍,房子一分就搬走。”
“那个谁……”翟明翠问,“就是他那个前妻,是不是还在你们厂子?”
“嗯。”张德凤点点头,“现在又是我们组长了。”
“你说你!”翟明翠气得心一抽一抽地疼,“你说你造得什么孽啊。全厂都在看你们的笑话。前妻和现在的老婆在一个单位,还在一个班组,男人也在一个厂子里,你们丢不丢人啊。”
“谁爱看谁看呗,有什么好丢人的。”张德凤说,“我都习惯了。”
“她再婚了没有?”
张德凤摇头,“没结,不过听说和一个老头好上了。”
“什么?”这件事绝对震碎翟明翠的三观,十分不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和谁好上了?”
“一个老头。”张德凤耸耸肩道:“不过我没见过,只是大家都这么说。”
一个老头这种词语,对每个年龄段的人来说,指代性都是不一样的。
比如对一个几岁的孩子来说,他认为的老头大概只有五十上下。
因为那年龄对自己来说,已经够久够远了,远得他觉得那就是老。
可对于一个五十四岁的人来说,他又会认为只有八十多的人才是老头,因为在自己看来,他还不老,还有很多的路要走,还很年轻。
比如汪子康。
汪子康今年就是五十四岁,可从外表上看,他并不像五十要过半的样子。顶多也就四十几岁。除了双鬓有点白了之外,汪子康其他的头发都乌黑发亮,而且发际线十分完美,这让他的年龄看起来,又小了几岁。
汪子康拿着一个塑料杯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用牙刷搅动着里面的膏状物。
塑料杯里的膏状物分上下两层,是他刚刚挤进去的染发膏,下面是黑色的,上面是白色的。
双鬓的白发总是长得很快,今天周日,汪子康决定把两边的头发再染一下。
汪子康用力搅拌起来,让两种膏体紧密融合在一起,他一边搅一边问在卧室里的牛丽:“妈,小敏说什么时候来了吗?”
牛丽从房间出来,看一眼汪子康,道:“你怎么还没染啊。”
“这不是在搅了?”汪子康说:“马上马上。”
“哎。”牛丽走过去,接过汪子康手里的塑料杯,自己搅了起来,她坐在沙发上,喃喃自语:“洋洋也没和我说几点来,不过也快了吧。”
牛丽看着杯子里的膏体已经混合成了深灰色,这才把杯子递给汪子康:“你照着镜子去染,小心染到脸上了,不好洗呢。”
汪子康嗯一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两边长得快。”
“等洋洋把婚事办了,你就别再染了。都说这染发膏不好,致癌呢。”牛丽说,“马上就当爷爷的人了,有点白头发算什么。”
“行。”汪子康说着,就走向洗手间,对着墙上的镜子,慢慢染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多久没照镜子了,这么看过去,竟是真的老了。
可他一直认为自己还很年轻,还能再拼个二十年。可又一想,二十年后他就七十多了,怎么可能再拼?就算他想,国家也不同意啊。大批的大学生毕业,有魄力又有学问,都在虎视眈眈看着他的位置。汪子康难免唏嘘感叹一番,年过五十,竟一事无成。
不一会儿,汪子康就涂好了。这染发膏是要等半小时上色后才洗的,汪子康就从卫生间出来。一出来,看见他妈呆呆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妈,你想什么呢?”汪子康坐在一旁问。
牛丽抬眼看向汪子康,突然叹了一口气。
“作得什么孽啊这是。”牛丽喃喃道,“老了老了,竟连个给染发的老伴都没有。这次是染鬓角,你自己能看得见,下次染脑后,你还能自己染?”
汪子康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这话即使牛丽不说,他自己也深有感触。
上次自己染头发就是这样,看不见后面,染的一团乱。不但头发没染均匀,衣服后面还滴上好多染发膏。他当时看着弄脏的衣服就一直发呆,心想如果邵萍在,或者乐眉在……
自己作的孽,时至今日终于尝到了恶果。
“那个祁红。”牛丽继续说:“是叫祁红吧。怎么回事啊,把你那好好的家都搅散了,你们竟然没走到一起。她还在开美发店是不是?我说子康,你想一想,你和邵萍是不可能了。这么多年,邵萍都没松口,不和你复婚,你就干脆和那女人一起过吧。我虽然看不惯她,可我能再活几年?你要是真心喜欢她,你们就一起过。五十多岁了,也别在乎外面怎么说了,给自己找个老伴。我要是走了,也能走得安心。”
汪子康听了,讪讪道:“妈,别提了,没有的事。我和她根本都不可能。”
“什么没有的事。没有的事能让你离婚?你不要骗你妈了。”牛丽说,“不过你们俩个怎么就没走一起啊,这么多年了。”
汪子康自然清楚原因。
一切都要从他第一次见到祁梦玉那天开始。
如果说在那天之前,他还抱有和祁红共度后半生的意愿时,看到祁梦玉的那一瞬间,他就彻底断了那个想法。
他已经有一个儿子了,还有一个女儿。
且这两个孩子不是一个妈妈生的。
他不能再有一个儿子,让这个原本关系就复杂的家庭更加复杂。
而且祁梦玉那么小,还是男孩,他不想白白替人养孩子。
养大了,就跑自己亲生爸爸那边去了。
这就是成年人所谓的爱情。
只有那么一点点爱或者欣赏,那一点点的含量,抵不住半点的现实。
汪子康不想把事情说得那么透,自然也就没和牛丽说,只是搪塞一句:“不是很合适也。”
牛丽只能再次叹气:“你说你既然不合适你作什么妖啊,把乐眉妈都作走了。说实话,邵萍多好一人啊,长得模样好不说,伺候孩子照顾你,一点都不差。人家上着班,又把一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有洋洋,对,洋洋,她是怎么对洋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说实话,有几个后妈能像她那样!而且人家比你小那么多,我和你说,你别看你现在老了,都是白头发。我前一段时间可是见邵萍了,她可一点都不显老,还感觉越来越年轻了。”
汪子康听到这里,低头看一眼时间,想打断他妈继续说下去的热情,“这俩孩子怎么还不来啊。这名单也不知道拿来没有,我还等着写请柬呢。”
汪洋和孙敏经过几年的拉锯战,分手后复合,复合后又分手,一直到现在,终于要结婚了。
两人兜兜转转,中间分手后又各自相亲,可到了最后,还是走到了一起。
两人就商量着元旦把事给办了,把遗憾留在一九九六年,两人正式携手共同迈进新的九七。
这么一来,转眼就到元旦了,汪子康特意打电话叫汪洋回家吃饭,顺便说一下结婚的事宜。
“你先把头发洗了吧。”牛丽说,“时间到了。你洗完,他们可能也就到了。”
汪子康赶紧去洗了头发,然后坐在沙发上等,没一回儿,汪洋就带着孙敏来了。
两人进了家门,汪子康立刻说:“晚上咱们不在家吃了,我带你们出去吃。吃点好的。”
汪洋看他爸一眼,“你不是有话说,先说吧。我们一会儿还要走。”
“什么?”牛丽连忙道:“怎么能走呢,不是说好在家里吃饭吗?”
“不了。”汪洋摇摇头,“奶奶,我们晚上有约,不在家吃饭。而且电话里我也提前说过了。”
汪子康哪里知道汪洋说的是真的,他还以为汪洋只是惯例敷衍他。
汪子康十分不满,低声道:“你自己要结婚的事,我不找你来,你都不知道来一趟?这中间很多事呢,真是急死人。”
“什么事?”汪洋反问。
“我得定饭店吧。”汪子康立刻说,“还要买喜糖喜烟喜酒,然后写请柬,请我的朋友,你的同事朋友等等。这都是事啊,要提前忙很多天啊。”
“我们不打算这么办。”汪洋看着汪子康说。
“啊?”汪子康愣了一下,“不这么办?”
他说完,转头看牛丽,“这婚礼还有别的办法?”
“汪叔叔。”孙敏在一旁听着,感觉自己再不开口,两人就又要吵起来,连忙解释:“我们想着是旅游结婚。这件事我和我爸妈也说了,他们表示支持。”
“旅游结婚是什么意思?不在家里办了?”
“在家里就两家人坐一起吃个饭。然后我们就出去玩了。”孙敏慢慢说明。
“你们的意思是不请同事朋友了,对吧。也不办婚宴,就两家人见一面?”牛丽立刻问。
“是的。”孙敏说,“现在都流行旅游结婚,能省很多事,自己还能放松。我和汪洋也想这么办。”
牛丽转头看一眼汪子康,“你怎么想?”
汪子康铁定不同意。
他盼着这一天盼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允许不办婚礼就草草了事呢。
他立刻摇头,“我不同意!”
汪洋看着他,严肃道:“这是我和孙敏的婚礼,我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你没有权利干涉。”
“我都和朋友们说过了,你突然不办了,让我怎么说?”汪子康道。
“那是你的事。你没有问过我就自作主张。”汪洋说到这里突然笑了,冷冷地:“也是,你一向都是这样。”
汪洋说完立刻站了起来,对牛丽说:“奶奶,我们走了,还有约呢。”
牛丽也跟着站起来,拉着汪洋的手:“真的不在这里吃了?”
“不了。”汪洋又看向孙敏,“走吧。”
两人一齐往外走,汪子康连忙跟过去,“你再考虑考虑,我觉得应该办。”
“怎么办?”汪洋转头看向汪子康:“台上坐你一个,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没有妈妈?还是说让所有人都议论,我有个后妈,可是后来又离婚了。现在连后妈都没了?”
汪洋这句话说完,汪子康顿时动不了了。
他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升头顶,指着汪洋大喊一声:“你!”
牛丽怕一会儿事态升级,立刻拉住汪洋,用力往外拽:“好孩子,别说了,你少说一句。小敏,你快拉汪洋走。”
孙敏在一旁挽住汪洋的手臂,对他道:“走吧。阿姨还在等着呢。”
汪洋被拉出了小院,两人要走时,汪子康突然问:“刚刚小敏说什么,什么阿姨等着呢?”
汪洋看他一眼,冷淡道:“你不用管。”
这个阿姨说的就是邵萍。
孙敏提前告诉了邵萍,趁着今天周日,要回趟家看看。
邵萍忙说那晚上在家里吃饭。
没有汪洋在身边,孙敏也能自己做主,道:“当然了。”
她知道,自从乐眉去外地读大专,家里就剩邵萍自己。她和汪洋最多能一周去一趟,每次去,看看厨房,什么都没有。
乐眉也不在家了,邵萍一个人好像没开过火。
还不到四十,站在三十的尾巴上,邵萍还那么年轻,不应该就这么过下去。
孙敏和汪洋回到老房子,刚到门口,就闻到了香味。
孙敏看向汪洋,问:“肯定又炖了你爱吃的排骨,是不是?”
汪洋点头,“是她做的味道。”
孙敏深深看他一眼,用力握住汪洋的手,道:“进去吧。”
两人走进小院,孙敏就大声叫了:“阿姨。”
邵萍连忙从厨房出来,看着汪洋和孙敏就笑了,“排骨马上好,你们来的正巧。”
“我来帮你。”孙敏轻车熟路地洗完手,然后走进厨房。
邵萍眼看着汪洋走进客厅,然后回来对孙敏道:“你们不用每周都特地跑来看我,这么好的晚上,去看看电影,两人吃吃西餐多好啊。”
“哪里的饭都没阿姨做的好吃。”孙敏道,“电影也去看,吃完饭就去。”
“那就对了。”邵萍笑着说,“排骨里放了红薯,你不是爱吃红薯嘛。”
孙敏看一眼锅里,炖了一大锅的排骨,里面还有土豆和红薯块。
孙敏有个习惯就是吃炖肉的话,就爱吃里面的红薯。
而汪洋呢,则是爱土豆和粉条。
“我把粉条也泡好了。”邵萍抓了一把放进锅里,“你不知道,洋洋小时候就爱吃这里的粉条,每次放一大把,他自己能挑着吃完。”
“嗯。”孙敏道,“他和我说过,说你炖的排骨可好吃了,里面的粉条也十分有味道。”
“你听他说呢,我手艺不怎么样,只会这几样菜。还是这两个孩子不挑嘴,给什么就吃什么。”
两人说着话,粉条都熟了,直接一人盛了一碗,往外端。
孙敏看看邵萍里的粉条和几块土豆,道:“阿姨,你怎么不盛点排骨啊。”
邵萍抿抿嘴笑了:“我不爱吃猪肉。”
孙敏睁大了眼睛,就想起以前从牛丽那里拿过牛肉包子,当时汪洋还说是乐眉喜欢吃,拿回来后,乐眉吃一口就放下了。现在先来,竟然是邵萍爱吃。
“阿姨是不是吃牛肉?”孙敏问,
“嗯,我喜欢牛肉。”
“我也是。”孙敏笑道,“我最喜欢吃牛肉包子了。不过汪洋说牛肉没有猪肉香。”
三个人吃着饭,就在客厅的茶几上。
邵萍又拌了一个凉菜黄瓜粉丝,炒了一个青菜。
汪洋拿着馒头,一块块都掰了,泡在排骨汤里。
“你看,阿姨,他还像小朋友一样,喜欢泡汤吃。”孙敏看见了连忙说。
“他还喜欢一边吃一边看电视呢。”邵萍笑道。
汪洋端着碗,往嘴里扒拉着,眼睛死死盯着电视机,听到邵萍说话,立刻转头看她,“什么?”
“没什么,让你多吃点。”邵萍笑着说。
“对了,我和孙敏商量好了,去旅行结婚。”汪洋看着电视,装作不经意道。
“啊?是吗?”邵萍看着两人,“那好啊。我觉得挺好的,又能玩一玩,又可以放松一下。想好去哪里了吗?”
“想去一个海边城市。”汪洋说:“我和孙敏还都没见过大海。”
“去吧。”邵萍由衷羡慕,“年轻真好。”
孙敏看着邵萍,“阿姨,你才多大啊,你还那么年轻呢。”
“哎,我都老了。”邵萍苦笑了一下,“马上四十了。”
“你信不信,咱们俩出去,肯定大家都说你是我姐。”孙敏立刻道。
邵萍笑的眼睛都弯了,轻摇着头,连连道:“怎么会,怎么会。”
邵萍吃的快,汪洋吃完一碗又来了一碗,吃得最慢,直到孙敏催他说电影快开始了,他才赶紧往嘴里扒拉完。
邵萍已经拿着袋子在外面等着了,看见汪洋出来,立刻把袋子递给孙敏。
“这是剩下的排骨,热一热就能吃。”邵萍说:“我特意多做了,就是想让你们拿走。平时上班忙,都是吃食堂,吃烦了就来我这里,我给你们做好送去。”
邵萍又道:“里面有我腌好的咸菜,有小黄瓜和萝卜干,还有几个咸鸡蛋。”
孙敏提着袋子,看着邵萍道:“谢谢阿姨,我们一定好好吃。”
“嗯。”
邵萍送两人出了大门,两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邵萍看着他们问:“怎么了,电影不是快开始了?”
两人互相看对方一眼,孙敏小声对汪洋说:“快说啊。”
汪洋在黑暗中看着邵萍,缓缓道:“我们走之前,两家人在一起吃个饭。乐眉也会回来。我想,让你也去。”
“我?”邵萍突然滞住了。
“阿姨,你如果觉得不方便的话,就单独请你和我爸妈见个面。”孙敏立刻补充道,“汪洋的意思是,他想让你见见我爸妈。两家人要成一家人了,总是要认识一下的。”
两家人要成一家人了……
两家人要成一家人了……
邵萍站在门口,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两人早就离开了,她还站在那里。
冬天的夜,什么都没有。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连路边的树枝,都是干裂的枝丫。
往来的人也没有。
可邵萍第一次感觉到温暖。
原来在汪洋心里,她一直是他的家人。
邵萍心里一阵酸楚,一股说不上的冲动抵住了喉咙,憋得她眼泪都流了出来。
等她发现时,眼泪已经止不住了。
邵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月亮。
*
“买衣服?”邵女看着邵萍,有点惊讶,“大姐,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和你说了多少次,让你来看看衣服,你就是不来。”
邵萍在百货大楼转了一圈,笑着说:“不光给我买,给两个孩子也买件。”
“乐眉吗?”邵女道,“不是上周刚给她寄走了几件棉袄?”
“不是。”邵萍正在看一件羊毛大衣,转头问邵女:“现在年轻人都穿什么衣服啊。”
邵女不明白了,她姐这是在给谁买衣服,只能道:“多大?二十多岁?”
“嗯。”邵萍道,“我看着件大衣挺好的。是不是?”
邵女点点头,看一下价格,咋舌道:“价格也不错。大姐,你眼光真毒啊,一眼就看上了整个店里最贵的。”
“是吗?”邵萍笑得开心,“这一眼看上去和别的就是不一样。”
说着,邵萍又去看了看其他的,最后还是回到刚刚拿到的这件大衣。
销售员立刻就迎上来了,看见邵女就笑了,“你们大老板还来我们家买衣服?”
“怎么?有生意上门还不欢迎?我们那边都是童装,穿不了啊。”邵女道,“这大衣多少钱?”
销售员伸出大拇指:“姐姐可真有眼光,全场最贵!”
“不是可以走折扣吗?”邵女问她。
内部员工有折扣,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邵女自己都有几个铺面,所以十分了解。
“当然。”销售员道,“我给我老板打个电话,看能不能再降点折。咱们内部拿是八五折。我去问问啊。”
“这件就是好看。颜色也好。”邵萍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想了想孙敏的身高,道:“这个长度也刚好,穿上个靴子,肯定很好看。”
邵女就明白了,问:“是给孙敏买的?”
“嗯。”邵萍说,“他们要旅行结婚,我就不包红包了,直接给他们买件衣服。出去也能穿。”
“你说你。”邵女摇摇头,“这后妈当的。不对,你都离婚了,他们结婚还和你说?”
邵萍瞧一眼邵女,“这俩孩子每周都要到我那里去一趟。上次汪洋回来,把家里的灯泡啊什么的换了一遍。又把冰箱给俢好了。反正,没事就往我那里跑。”
邵女看着她姐,就觉得邵萍十分幸福。
怎么说呢,是一种满足。一种说不上来的东西在。
“我和汪子康虽然离婚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我心里,汪洋始终是我的孩子。当然,我知道他和我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可我养了他那么多年,从那么小一点……”
邵萍还没说完,就被售货员打断了,售货员笑着出来说:“我们老板说了,打七五折,按进货价给你们。”
邵女竖起大拇指,“转告你们老板,等她给孙子孙女买衣服的时候,直接来找我,我一定按原价。”
“哈哈哈。”售货员笑了,知道邵女又在开玩笑。她们楼上楼下在一起开了几年的店了,知道邵女每次卖给他们内部员工的衣服都是最低价。
说着话,就把大衣装好了,邵萍提着纸袋,又拉着邵女上了三楼。
三楼一半的是男装,邵萍对汪洋的尺码十分熟悉,上去就选好了一件皮夹克,黑色的,十分帅气。
“这多挡风啊。”邵萍看着皮衣,对邵女说:“他们说想去看大海,还要去看冬天的大海。”
“是吗?”邵女问,“大姐,你见过大海吗?”
邵萍摇摇头,“没有。我还没看过海。”
“那咱们有时间也去吧。”邵女想了想,“等东东考完大学,咱们全家去看海,好不好?”
“好啊!”邵萍立刻道,“那我得减肥了,我也想试试泳衣。我还没穿过呢。”
“我来给你买。”邵女道,“咱们买最鲜艳的,最耀眼的。要不咱们买粉色?”
邵萍拿好袋子,笑着对邵女道:“完了吧。”
“什么完了?”邵女连忙问。
“喜欢粉色了,说明你也老了!”
“哈哈哈。”邵女帮忙提了袋子,从邵萍手里接过来,“也是啊,以前不喜欢粉红色的。这两年不知道怎么了!”
“邵女的少女心开始爆棚了呗。”邵萍眨了眨眼睛,“我越来越觉得你的名字好听,要不,咱们换换?”
“行啊。”邵女牵上邵萍的手,由衷道:“大姐,以前我还十分不理解你。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好,怎么就不能自私一点,已经和汪子康离婚了,干什么还给汪洋开门,还让他进你家。”
“现在理解了?”邵萍问。
“懂了。”邵女点点头,“很多东西是外人不能评判的。真的,每个人的生活都不一样,每个人的追求也都不一样,每个人的需求更是不一样。我们不能要求这世界上每个人都能理解自己,明白自己。只需要做好自己就对了。是不是?”
“嗯。”邵萍满意点点头,“没想到啊,我的小妹也长大了。”
“我都四个孩子的妈了,不是长大了,是老了。”
“不对。我们也是第一次做妈妈,不管做的好不好,我们都尽力了。孩子们长大了,不代表我们老了。我们还可以永远是少女。”邵萍说完,又羡慕道:“不行,我要回去和咱爸妈理论,为什么把这个名字给了你。哎,你这名字真的占了好大的便宜,真的年年都是少女啊。”
“到了八十岁也是少女呗。”邵女笑道。
第97章 万更第二天
两人买好了东西, 又回自己的柜台转了一圈,小草看见邵萍难得来一趟,赶紧喊她:“邵萍姐, 我给你说一下上季度的利润。你上次就没来。钱还在信封里放着呢, 我给你拿。”
小草说着已经去后面保险柜拿了信封出来, 厚厚一沓, 她递给邵萍道:“里面有张纸, 上面有明细。你可能看不懂, 邵萍姐, 你坐这里, 我趁着这一会儿不忙,给你讲一讲。”
邵萍笑着看小草,“行了,趁着不忙你就歇歇吧。你看着楼上楼下的跑, 这么几个柜台,都靠你了。有这个空不能多休息一会儿?”
“可是……”
“别可是了。”邵女连忙道, “她还怕你坑了她不成。我和你说, 你信不信, 这钱给了我姐, 她连数都不带数的,直接回家扔抽屉里了。”
小草撇嘴笑道:“不能吧, 这么多钱呢,怎么样也得数个几遍?然后再看看上面的明细。”
“行了,你歇着吧赶紧。多喝点水, 我听你嗓子又哑了。”邵萍道。
“对了,楼下童鞋那里有顾客来换鞋,可是她家孩子穿过了, 姐,你跟着我来仓库看看,这鞋能给他换吗?”小草说着拉上邵女,然后给邵萍递个椅子,“邵萍姐,你等等,一会就能看完。”
“行,快去吧。”邵萍连忙说。
邵女哭笑不得,“这点小事你看着处理就行了。”
“不行。我不太知道厂家的标准,这样的还能退吗,如果不能退,那不就砸咱们手里了。”小草拉着邵女进了仓库,然后拿出来那双鞋给邵女看。
邵女看了,果然,鞋底都脏完了,一看就是穿了几天。绝对不止一天。
“姐,这还能退回厂家吗?”小草忧心忡忡。
邵女摇摇头,“很难。都这么脏了,鞋面也脏了。对了,那顾客是老顾客吗?”
“嗯,是。”小草说,“她家两个孩子呢,都是在咱们这里买鞋。”
“ 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小草想了想说:“没有。从来没有过。这次就说是磨脚,就给送来了。说孩子实在穿不了。”
邵女嗯一声,“盯着这双鞋,看看其他顾客有没有这种情况,如果还有人来说磨脚,也收回来。这种鞋,咱们一双也不能卖,否则只能砸自己的牌子。”
“我已经核对过了,这个鞋是新款,里面夹棉的,才卖出了五双。除了这双退回来的之外,剩下的还没来过。”
“好。”邵女道,“如果再有人来退这双鞋,不用问,立刻退。换其它款也好,退钱也行。然后把这鞋打包,下次进货的时候,给厂家送去,然后告诉他们这个情况。”
“那这双鞋?”小草问。
“退了。”邵女道,“顾客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换也可以。”
“好吧。”小草把手伸进去,又摸了摸里面的毛,道:“摸着很软很舒服啊,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邵女处理完事情,就走了出去。
邵萍坐在那里休息,见邵女出来了,便说:“你要有事,我就自己回去,不用陪我。”
“没事。”邵女说,“我得回家了,东东今天放学早,我买点鸡肉给她炖上,说是想吃香菇炖鸡了。”
“那行,走吧。我啊今天也偷次懒,不回家做了,在你家蹭饭。好久不见四个孩子了,想她们了。”
两姐妹这就去了邵女家,从小卖部路过时,邵萍还看了好几眼,可惜道:“小卖部也关门了,以前每次来,这门都开着,现在天天关着。”
“忙不过来。”邵女道,“进货太麻烦了,而且很琐碎。什么都要顾及,有时候为一袋盐,也要跑遍整个市。实在忙不过来。东东又要高考,我现在就一心扑在她学习上,一点都不敢松懈。而且大门口,还有第三生活区,早就开了好几个小卖部了。顾客都被分流了。赚不到钱,还占着人。”
“也是。”邵萍说,“就我家那一块,合着一个胡同口就快有一个小卖部了。现在不需要指标了,大家都想着做生意。”
邵萍说着,看向不远处,对邵女道:“那不是德福吗,这才几点啊,怎么下班那么早。”
还不到五点,张德福就从单位回来了。
他低着头,十分丧气。
今天下午开大会,开完后又开他们科级干部的小会,厂长着重点名批评了技术部,说技术革新太慢,跟不上市场。然后又给介绍两个大学生,今年刚毕业的,对口专业,被厂长当成花一样捧着,夸了个遍后把其中一个送进了技术部,直接就是副科长,又叮嘱德福多带带新人。
张德福脸上并不好看。
虽然厂长没直说,可他听出来了,这新人大学生,是来顶德福的班的。
你干的不好,没什么文化,就要下来了。
不能占着这个位置,今时不同往日,以前整个厂子就你德福的文化水平不错,现在不一样了,大学生来了。
厂长开完会,最后又留下几个人,公布了每个科室下岗员工的名单。
下岗这件事,在其他工厂已经闹得轰轰烈烈了,战火一直没烧到他们煤厂,可不用庆幸,这不来了?
名单还是之前办了停薪留职那两批人,就是你们再也不用来了,直接走人。
还加了几个,都是年龄比较大的,几近要退休的工人。
张德福看看名字,上面自然是有德柱的名字。他跳了过去,指着其中一个自己部门的老员工问厂长:“刘叔再两年就退休了,现在让他下岗,到时候退休都麻烦。厂长,你看能不能留下刘叔,我记得他说过,两年都不到了,很快的。”
“这就是你的缺点,心太软。”厂长十分不耐烦,“像这样的人还有几个,难道都留着?年轻工人的工资都发不下来了,还留着他们?你要是觉得他们应该留,那你就腾出地方,和他们换换?你下岗,让他们留在厂子?”
张德福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看着厂长。
厂长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德福,好人不是这么做的。这个时候,自己都吃不上饭了,还能顾别人。先顾上自己再说吧。别说他们下岗,我要去哪里还不一定!”
厂长走后,张德福也缓缓走出了厂子。
他今天是没有任何心情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实在难受,就早早下了班,从煤厂走回了家。
“大姐来了?”张德福看见邵萍在厨房里帮忙,连忙打了招呼。
“刚刚就看见你了。”邵萍说,“我来蹭个饭,没意见吧。”
“请还请不来呢。”张德福勉强笑了笑,然后问:“需要我帮忙吗?”
邵女连忙说:“不用,晚上炖鸡,已经焯好了,炖上就行,很简单。”
“那行。”张德福对邵萍道:“大姐,你们说话,我先回屋了。”
张德福一走,邵萍连忙对邵女说:“德福不太对劲啊,你赶紧去看看,鸡我来炖,你不用管了。”
邵女也看出来。至少德福从来没有过提前下班,而且他脸色很不好。邵女赶紧解了围裙,“姐,你不用管,一会儿我来做,你歇着吧。”
邵女走进卧室的时候,张德福已经躺下了。
他背对着邵女,听到邵女进来了,也没说话。
邵女走到他旁边坐下,小声问:“睡着了?”
“没。”张德福说。
“怎么下班这么早?”邵女道,“平常让你早来一会儿你都不同意的,今天是怎么了?”
张德福长长叹了口气,“德柱下岗了。”
“什么?”邵女连忙问,“下岗名单出来了?”
“嗯。”德福说,“之前办停薪留职的两批人全都下岗了,每个人给安置金两千块。就两千块,就把人给打发了。”
张德福转身看向邵女,“不仅仅是那些停薪留职的,还有几个老工人了,比如我们科的刘叔。”
“刘叔不是马上退休了吗。”邵女道,“干了一辈子了,这个时候让人走,太没有人情味了。”
“我就是这么说的。”张德福讪讪道,“可厂长说了,我这么好心,不如和刘叔换一换。”
邵女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思议看着德福:“厂长真的这么说的?”
张德福皱着眉,“还有一件事。”
“什么?”
“我们科不是副科长的位置一直缺着吗?我和厂长提过多少次了,应该赶紧补上,他一直没有动作。今天我才知道,位置是给人留着的。”
“给谁?”邵女连忙问。
“刚下来的大学生。”张德福说,“对口专业。”
邵女明白了,德福不单单是为了刘叔他们难过,还有自己。
他时刻担心自己的前途,担心自己的位置。
现如今大学生直降副科长,那就是准备来顶德福的。再加上厂长那么说了,更明显了。
“他当他的副科长呗,反正也还是在你手底下。”邵女道,“别多想了,咱们啊就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不管什么事,发生了再说。”
张德福点点头,对邵女道:“你去厨房吧,陪陪大姐,不用管我。我躺上一会儿就好了。”
邵女便立刻了卧室,走进厨房时,邵萍已经把鸡肉炖上了。
见邵女来了,邵萍赶紧问:“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德柱下岗了。”邵女说,“名单出来了,一人补偿两千。”
“就两千?”邵萍长长叹口气,“这算怎么回事啊。幸亏德柱现在和你干,也算有工作了,其他人怎么活啊。”
“说的就是。”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交心话,三胞胎就放学了。
张西西依然是动作最快的那个,一溜烟先跑回家。
她穿过院子就往自己房间跑,邵女赶紧叫她:“西西,你大姨来了,在厨房呢。”
张西西哦一声说就来,回屋把书包放好,又一溜烟的跑进厨房。
“大姨!”张西西叫邵萍,“你好久不来了。”
“这不是你大姐学习紧张吗,我也不敢来打扰她。”邵萍问,“怎么就你自己,那两个呢?”
“还在后面墨迹呢呗。”张西西十分嫌弃说,“她们两个,真的一个比一个能墨迹。如果非要比个高下,最磨叽的就是北北。”
“大姨,”张西西神秘兮兮道:“我敢和你打赌,下一个进来的,一定是南南。”
“是吗?”邵萍就笑了,看向邵女:“西西一点都没变啊,还是这个性子。”
“可不是,跟个男孩似的。”邵女道,“你看看她的头发,又剃了。我说这么冷的天,趁着冬天让她把头发留起来,可周末一会儿工夫,她就去把头发剪了。西西,你让你大姨看看你脑后,那头发都是剃上去的,都没狗蛋,不,没爱国的头发长呢。”
“妈,你又叫狗蛋。钟爱国同学说了多少次了,他有大名,请你们叫他的大名,可你总是叫错。”张西西说着,就听到有脚步声传进来,连忙对邵萍道:“大姨,你等着看吧,肯定是南南。”
张南南已经走到门口,抬脚进来就看见院子里停着她大姨的自行车。
“妈,我大姨来了?”张南南张嘴问。
“是。”邵女道,“厨房呢,进来吧。”
张南南背着书包就走进厨房,看见邵萍,先叫了大姨。
“怎么样?”张西西挑眉看向邵萍,又看向她妈,“我说的没错吧,是南南吧。”
邵女便问:“南南,北北呢,怎么还没来?”
“她在胡同口和人说话呢。”张南南说,“妈,我大姐今天是不是早放学?”
“嗯。”邵女便回:“今天下午三节课,一回儿就回来了。晚自习不上了。”
“怎么不上了?”邵萍问。
“说学校什么东西烧了,整个学校都没电。今天晚自习放假。”
“总算能休息了。”邵萍说,“这学生也不容易啊。当初乐眉复读那年,眼看着瘦了十几斤。真的,现在想想都后怕。”
“是啊。还有我们呢。”张西西连忙趁机抱怨,“我妈啊,让我们走路都要像小猫一样,不许大声,怕把我大姐吵醒。反正我已经好久没有人身自由了,这也不让干,那也不许干的。”
“行了你二姐,我也没见你多小声过。平时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点都不收敛。咱大姐明年就考试,最多再有半年的时间,就半年,你都忍不了?”张南南立刻怼她。
张西西不服气的哼着:“南南,你说,你和谁是三胞胎啊?反正我就不能说大姐,我说一句,你一百句等着我呢。知道你和大姐好,也不用这么明显吧。”
“好了好了,别吵了。”邵女连忙阻止道,“别再吵了啊,回屋做作业去。一会儿吃饭你们再出来。”
两人谁也不服气谁的离开了厨房,邵萍笑得肚子都疼了,“每次来你们家,看见她们姊妹吵架我就能想起咱们小时候。”
“哎,别提了,每天让她们三个吵得我脑仁疼。”
“南南还是和东东亲?”邵萍问。
“是。”邵女说,“东东也只和她亲。对西西和北北,有时候连看都不怎么看。北北还好,不在意这些,可西西就不愿意了。她就想让东东多和她好,可东东就只喜欢南南。”
“孩子之间的事说不清。”邵萍笑道,“你看,北北还没回来呢。”
“又在胡同聊天呢。”邵女对邵萍说,“每天都能聊好久,北北特别喜欢交朋友,班里很多她的好朋友,放学也是几个人一起回家。南南也还好,也有几个比较好的。就一个张西西。不喜欢交朋友。连同桌都处不好,以前老师总是来找我告状,现在总算收敛一点了。”
“西西真像个男孩子。”邵萍说,“可是我看她很能撑事。有什么事交给她总没错。”
“这你就说得太对了,大姐。我如果出差,和东东说了白搭,她根本记不住,也不会照顾别人。西西就不一样了,她动作快,干事麻利,什么事都看得透,又十分细心。反正把这个家交给她,准没错。而且南南北北也都听她的。”
“那就是了。”邵萍说,“家里要有一个这种性格的孩子,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抗事。”
不一会儿,张东东骑着车就回来了,顺便把在胡同口还在热聊的北北也抓了回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张德福才出来。睡了一会儿,算是想通了,脸色好了许多。
邵女盛了一碗肉,让张东东给奶奶家送去。张东东站在那里不动,看着她妈道:“一碗不够啊妈,锅里不是还很多嘛,再盛一碗,还有我姑姑姑父呢。”
邵女忙问:“你姑姑下班了?”
“嗯。”张东东道,“我放学的时候看见她了,今天我姑父也来了。”
“是吗?”张德福便站起来,接过邵女递来的碗,“还是我去吧。鄂军来了,我再不露面,也不好看。”
“行。”邵女道,“别喝多了啊。”
张德福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喝酒?”
邵女反问他:“你说呢?”
张德福不但端了两碗香菇炖鸡,上衣口袋里还揣着一瓶酒。
这么郁闷的一个夜晚,逮住了能陪他喝酒的鄂军,他肯定是不能放过。
这几年处的时间长了,张德福对鄂军也算是了解不少。这人人品不错,又踏实肯干。家里两个弟弟和妹妹,没有一个作妖的,都是善良的孩子。只不过是生在了贫寒的家庭,谁也不能选择出生不是吗?就德福德柱德凤三人,又能好到哪里去?父亲早逝,德福一人撑起这个家,和鄂军又有什么区别?
尤其是鄂军的二弟结婚,原本对方是独生女,说结婚后在女方家暂住呢,可没多久,又搬了回来。鄂军就赶紧把自己的房子腾给了弟弟,这也是血性汉子。
张德福就越来越喜欢鄂军,都是苦命人,谁又能嫌弃谁呢?
两人一直喝到晚上十点了还没散场,张德凤跑来叫邵女:“大嫂,你去劝劝吧,把我大哥弄回家,要不他不知道要喝到几点呢。他不走,鄂军也不好说不喝了,总不敢撵我大哥吧。”
“好。”邵女从床上下来,“我去叫他。去的时候我还嘱咐了,别喝多了,又不听。”
张德凤跟在邵女身后,小声问:“大嫂,大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看他好像有什么烦心事啊。”
“还不是煤厂那些事。”邵女问:“咱妈睡了吗?”
“睡了。她天天都是八点准时上床。”
“那小年呢?”
“也睡了。”张德凤拉了一把依然往厨房去的邵女,“大嫂,没在厨房喝,在客厅呢。你一定把我大哥拽走啊,都烦死他了!”
张德福大醉了一场,回到家睡了一夜,昨天倾吐过了,早晨起来心情好了许多。
是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张德福想着从床上下来,早饭还没做呢。
最近天冷了,一进冬天,邵女比平时还难起床。而且她常年辛苦,有偏头痛的毛病。昨晚又发作了,疼得起来吃了止痛药才能睡着。
德福定了闹钟,也是忍着宿醉后的头痛爬了起来。
他一穿衣服,邵女就醒来了,眼睛没睁,问:“几点了?”
“五点。”德福说,“你别起了,我给东东做早饭。”
“行吧。”邵女道:“昨晚东东说想吃挂面了,你给她卧两个鸡蛋,住一碗挂面。对了,走的时候给她把牛奶塞书包,一直上到十二点呢,中间得加餐。”
“我知道。今天不带面包了?”德福问。
张东东已经高三,学习压力十分重,每天早晨六点上课,一直上到七点钟的早读。早读结束后,一个小时的时间吃饭,然后接着上四节课。
张东东嫌家远,骑车十分分钟,一个来回又要走,不如在学校里待着多看会儿书。
邵女就一早起来给她做早餐,吃完了去上课。别人吃饭的时候她还不饿呢,两节大课间的时候再补一顿。
补得这一顿一般都是一个果子面包和一包牛奶。
“不带了。”邵女道,“说吃面包吃够了,大课间要跟着同学去买炸烧饼。”
“炸烧饼?”张德福问:“又是个啥?”
“就是炸烧饼啊。”邵女探出头看德福,“你是不是想吃了?又馋了?”
张德福笑了笑,“还真是。”
德福起来先做饭,做好早餐盛出来凉着,看着五点半了才去叫东东。
张东东听到敲门,勉强睁开眼睛,回了一句:“听见了。”
“昨天几点睡的?”张德福问正在洗漱的张东东。
“不知道。”张东东说,“做完一套数学卷子才睡,两点吧。”
“不能这么熬啊。”张德福看着孩子蹲在那里刷牙,眼睛都没睁,就那么闭着刷,跟着心疼得厉害,“差不多学学就行了。”
张东东这下把眼睛睁开了,不可思议说:“劝孩子差不多学学就行了的家长,这个世界上估计也就你和我妈了。”
“主要是你这么学不是办法啊。别还没考试,身体垮了。”德福见她站起来,赶紧递过去毛巾。
张东东拿着用热水泡过的毛巾,直接搭在脸上。
热气轰的一下扑到自己的皮肤上,好像所有的毛孔都打开了,通透了。跟着自己也清醒了。
十几秒后,张东东把毛巾拿下来,看着德福道:“大家都是这么学的。也不是我自己。”
“哎,真是拼命。学生不容易啊。”
“谁让咱们这里考生全国第一,录取率那么低了。没有办法,只能拿命拼。”张东东说着,坐在餐桌上吃饭,用筷子一夹,发现里面两个鸡蛋。
她皱了皱眉,还没说话,就听到德福在一旁提醒:“你妈说了,两个鸡蛋必须吃了。”
“那挂面呢?吃完两个鸡蛋还能吃得下挂面?”
“挂面可以剩下,一会儿我吃。”张德福说,“你放心,不会浪费。”
张东东没说话,直接吃了一口挂面,看着鸡蛋,就犯怵。
小时候爱吃鸡蛋,她奶奶一天给煮一个。
吃了好多年,终于把她吃恶心了。
一个还能勉强吞下,两个的话,想想就害怕。
张东东夹起鸡蛋塞嘴里,又吃了两口,连忙站起来,“爸,不早了,我走了。”
“吃完了?”张德福看一眼,碗里还剩半碗的挂面。
他见东东出门了,也顾不上检查,赶紧追出去。然后从口袋掏出一叠钱出来,从里面拿出一张十块的纸币,塞张东东手里,“拿着,你不是要吃炸烧饼吗?”
张东东抬手接了,放到兜里,才对张德福说:“我妈昨天已经给了。”
“那你还要?”
“谁会嫌钱多?”张东东立刻说,“正好我去买本书。”
她说完,推上车子就走,张德福送到大门口,见她上了自行车,叮嘱道:“骑慢点,不晚。”
张东东没来得及回话,就走了。
张德福看着她,后背还背着书包,书包拉链上也不知道挂了什么,在凄冷的冬日早晨,闪闪发光。
送走了张东东,张德福又开始准备剩下孩子的早饭。
七点的时候邵女也起来了,先去叫三胞胎起床,然后帮着穿了穿冬天难套的衣服。
张西西依然是第一个起来的,起来就先去洗漱,一边刷牙一边问德福,“爸爸,你昨天喝多了?”
“嗯。”张德福道,“也不算太多。”
“我姑姑都来找我妈抓你回来了,还不多?”她满嘴的牙膏泡,“你以后少喝点吧,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龄了,还和我姑父拼酒呢。”
张德福微微一滞,“我老了吗?”
“反正没我姑父年轻。”张西西说着,已经刷完牙,要洗脸,张德福就拿着暖水壶出来,说要给她倒热水呢,可人已经洗完了。
“我不用热水。”张西西说,“凉的多带劲啊。爸,不过你还是倒上吧,你后面那两个宝贝女儿,南南北北不用热水是会尖叫的。”
张德福苦笑不得,这张西西一天比一天厉害,又剪了个男孩头,穿的衣服也是,从来不穿像北北那种粉红色,人家一溜蓝色,黑色。夏天也没见穿过裙子,唯一一次穿裙子,还是班级的统一汇演。
张德福看着张西西,没少说她没有什么女孩样,可嘴上虽这么说,张德福还是最喜欢张西西,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就偏爱她,现在也是。
张德福和三胞胎吃完饭就走了,走了没一会儿,大门就响了。
邵女出来一看,竟然是天天。
张传天十一了,个子很高,比三胞胎姐姐还要高,模样却不太像德柱,更像橙花一些,说白了,更像舅舅。像橙花娘家人。
邵女看着天天,立刻问:“你怎么来了,怎么没上课?”
张传天笑了笑,“大伯母,我感冒了,请了假,一会儿还要去打针。”
“又感冒?”邵女赶紧过去看一眼,见张传天捂得跟粽子一样,“你怎么三天两头生病啊,跟谁来的?”
“我爸。”张传天说。
“你爸呢?”
“在我奶奶家呢。”
“走,我们也去。”
两人走到客厅,翟明翠正在和德柱说话,见天天来了,翟明翠立刻叫他:“还不过来,来了也不先找奶奶。”
张传天立刻走过去,说:“我先叫了我大伯母,然后一起来。”
德柱看见邵女,先叫了大嫂,“我去厂子办点事,然后把天天也带来了。咱妈不是说想他了。就带来陪咱妈一会儿。我办完事再来接他,去打针。”
“我听天天说,又感冒了。怎么老是生病?”
“不知道。”张德柱摇摇头,“进了秋天之后就没好过!”
“我和你说过,你们给天天捂得太厚了。他爱动,穿那么多,一出汗,肯定就感冒。”
“我就这么和橙花说了,可她不听,总是给天天穿特别厚。”
张传天听着,立刻道:“爸爸,我就是在学校老出汗。”
“所以,还是穿太多了。小孩火气大,穿多了,肯定会感冒。”邵女又问:“去单位办什么?”
张德柱便说了,去办下岗,让领两千块钱。
邵女嗯一声,“这么快就通知了?”
“是。昨天下午开完会,就通知了。”张德柱站起来,“办就办吧,反正早晚的事。”
他起来对翟明翠说:“妈,我走了啊,一会儿我来接天天。”
“你别管了。不知道要办到什么时候呢。”邵女连忙道,“两批人呢。怎么也得一整天。天天一会儿我带着去打针。是不是还是煤厂的医院?”
“嗯,已经打过一针了,你去了报名字就行。”张德柱有点失落,“最后一次在煤厂医院看病了,以后啊,也去不了了。”
“去吧去吧。”翟明翠在一旁喃喃道,“都这样了,还留恋什么。对了,德柱,听说别的厂子办下岗,都打破头。你去了,别闹事。反正几年不发工资了,在不在都一样。你如果闹事,你大哥还在厂子,他会不好做。”
“我知道。”张德柱转身就走,“我领了钱就回来,肯定不会说一句。”
张德柱来到煤厂,这是他时隔几年第一次来厂子。
自从给他办了停薪留职,他就没再踏进这个大门。
还没走到里面,从大门口开始,就已经挤满了人。
虽说是来办下岗的,可来的不仅仅是工人一个,很多都是拖家带口,老婆孩子甚至年迈的爹妈都跟着来了,这就是来闹事的。
工作了一辈子的地方,谁愿意下岗呢?
他们挖了半辈子的煤,其他的都没有干过,一旦下岗,又要以什么为生呢?
煤厂工作性质的问题,男人常年不在家,女人几乎都是不工作的,留在家里照顾孩子和老人。
一个工人下岗,就意味着一整个家庭失去了收入,他们又要怎么活下去。
“就两千?打发要饭的吗?”
“你现在不领,过了今天,两千也没了!”
“我就不信了,不行,我要去告!去、去找市长,□□,我不信就没有人管。”
“那你去告吧。整个经济都是这样,哪里不下岗?”
“行了,要我说两千行了,有的地方下岗一分也不发。”
“那谁,老梁,你屁股别歪喽,哪里下岗不发?我知道的还有四千的呢。”
“你信不信,咱们可能也是四千,然后拿到咱们自己手里,成两千了。”
“你说什么呢,按你这么说,那两千去哪里了?”
“你说呢!”
……
张德柱一路过来,所有人都围在一起骂着该死的世道,骂完之后一直叫嚷着绝对不能办下岗,不能领钱,可自己心里又是怎么打算的,谁也不清楚。
有人故意唱高调,激众怒,让大家替他出头。
有人就在一旁说好话,显然是受人之托。
张德柱这几年摸爬滚打地做生意,已经不是那个单纯只两点一线的小工了。他看多了人情冷暖,知道所有人都是以自己为主,说到底都是自私的。也不跟着掺和这些,直接往前走,一直看到小广场处摆着的两张长条桌。
他走过去,办下岗的人看见了,就说:“咦,德柱来了,好久不见。”
张德柱跟着笑了笑,“这不是来办下岗的嘛。”
“来吧,现在办不办?”
“办啊。要不还来干什么。”
“看见了吧。”那人转头对旁边的人说:“有本事的人,直接来了就办了,都是有了更好的路。没本事的,都不敢办,还抱侥幸心理呢,万一不让下岗了呢。”
“德柱,现在在哪里发财?”那人转头问德柱,“听说搬走了?”
“嗯。”张德柱无意和他们闲聊,他自己清楚明白,在这里嚼别人闲话的,并不是因为他们工作的有多出色,就面前这位一直和他说话的,就是厂长的亲侄子。
下岗和苦难自然轮不上他。
张德柱看了一眼手边的通知,然后问:“签哪里?”
“这儿!”那人立刻说,“一式两份,签完你拿走下面这张。上面这个煤厂存留。对了,拿好了之后去旁边会计室领钱。”
张德柱嗯一声,大笔一挥,就签上了名字。
“看,这多利索啊。”那人说完,笑眯眯看着德柱,“刚刚还见你大哥来着,这一会儿不知道去哪里了。对了,忘了问你了,你住的房子……”
张德柱看着他,“什么?”
“你住的房子,以前住的那个,是谁的啊?”
“我爸名下的。”张德柱道,“怎么了?”
“这办下岗还牵扯到了房子,不是要推行房改吗,这一次就彻底一块办了。省的到时候找不到人。那房子不是你名下的就没事,你去会计室领钱吧。”
张德柱拿着条子往会计室走,这走着,旁边的人就议论纷纷,“看,人家都签了,咱们签不签?”
“再等等吧,谁知道以后怎么样呢。”
“也是,再等等。”
几个人说着话,又和德柱打了招呼,德柱还没走到会计室就看见了他哥。
“大哥。你怎么在这里?”张德柱问。
“说房改的事呢,刚说完。”张德福长长叹口气,“这下岗一办,又开始房改了。”
“什么意思?”
“房子不能租了,从元旦开始正式执行。”
“那怎么办?”张德柱虽然不在这里住了,可他大哥还有他妈还在。
“买了。”张德福说,“让大家花钱买下来,就成自己的了。”
“那不是和我们的房子一样了?”
“对,就是这样。”
“多少钱?”张德柱想了想,他们的房子当初还花一万买的,那么小,这生活区的房子多大啊,还带着院子。
“咱们住的第二生活区最贵,一万五。”德福说。
“一万五!”张德柱吃了一惊,“那咱们家两套,岂不是要三万?”
“嗯。”张德福有点为难,挠挠脑袋,“上哪里弄这么多钱去啊。”
“那如果不买呢?”
“收回呗。”德福说,“元旦后不交钱的统一收回。不能再住了。”
“他奶奶的!”张德柱骂了一句。
“你来领钱?”德福看着德柱手里的条子,“已经签了?”
“那还有什么好留恋的,直接就签了。”
“签吧,没什么指望了。都这么多年了。”张德福指指会计室,“你去领吧,一会儿人多了,又要排队。”
第98章 叛徒
“哎, 大姐,这是什么?”
张北北从外面进来,正好看到张东东书包上挂着的东西。
她赶紧走过去看, 就发先在张东东的书包拉链上, 挂着一个黄铜色的东西。
张北北摸了一下, 觉得冰冰凉, 一个小拇指粗长的黄铜皮, 最上面被钻了两个小孔, 然后用挂链挂了起来。旁边还有很多装饰物, 有钻石一般的小星星, 还有火红和粉色的心,另外旁边还有一个彩纸叠的千纸鹤,也用绳子穿了起来,挂在旁边。总之是一大串的东西, 闪闪亮亮地。
“大姐,这是什么啊, 怎么这么好看?”
张北北看呆了, 没注意到张东东已经伸出来手, 往她手背上敲了一下。
“别碰!”
张北北委屈看向张东东, “大姐,我不会碰坏的, 我就看一眼。”
“看也不让看。”张东东说着就把书包拿下来,提着往自己房间走。
张北北只能回了自己房间,西西和南南早就回来了, 已经写了一半的作业。
“又被大姐抓回来了吧。”张西西看着北北问,“你每天都在胡同口聊,到底有什么好聊的?你们在教室也没聊够, 还要回到家后继续聊?”
“在学校都上课了,哪里有时间聊天?”张北北小声说,“再说了,我们如果在教室里聊,被听到了,又要说我们了。”
“你们聊什么?”南南也十分感兴趣,“给我说说呗。”
“就四大天王啊。”张北北道,“我喜欢郭富城。特别喜欢他,你们两个谁也不要和我抢。”
“切!”张西西发出不屑的感叹,“你们是有多闲啊,没事了聊这些?”
“我就是喜欢。怎么了不行吗?你那么厉害也去切大姐啊,她墙上还贴着好多华仔的海报呢。”
“华仔是谁,你知道吗?”张西西问旁边的南南。
张南南自然知道,她都听了张东东说了那么多年了,怎么可能不知道,便道:“华仔就是刘德华。也是四大天王里的。”
“你也喜欢四大天王?”张西西立刻问。
“那倒没有。不过我挺喜欢张学友的歌。特别好听。你想听的话就去找大姐借她的walkman,她那里也有张学友的磁带。”
“什么什么,什么曼?”张西西没听明白。
“Walkman,”张南南只能解释道:“就是随身听。”
“那你直接说随身听不就好了。”张西西表示自己没兴趣,“我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再说了,我去找大姐借,她就能借给我。要借也得你去借,到时候咱俩一起听呗。”
“行。”张南南想了想说,“那咱们过几天再借吧,等到了周末。平时大姐都要听英语磁带的,也不能借。”
“你怎么知道她是听的英语磁带还是张学友?”张西西小声道,“买的时候说是为了听英语,我觉得她肯定每天都在听音乐!”
“她听着音乐学习。”张南南连忙说,“所以,也算是为了学习了。”
“还能听着音乐学习?”张西西连连咋舌,“那我和你聊着天,你怎么不继续学习了?”
张西西是有空就会讽刺几句张东东,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和张东东好像是对立的存在。
张西西总觉得自己才是三胞胎的大姐,可剩下的那两位很明显有自己真正的大姐。张西西就十分不爽,总觉得张东东是彻底抢走了她这个大姐的头衔。
所以有事没事就爱和张东东搞对立,一些小事上非要唱反调。比如张东东喝米粥就喜欢喝稠的,可张西西呢,就喜欢全汤。张东东喜欢吃肉,西西呢就对着蔬菜去。反正两个人总是不对付。
但因为年龄差摆在那里呢,张西西也不敢狠着和大姐作对,平时三胞胎在一起的时候,就会有意无意的针对张南南,因为好像只有这样,才算赢了张东东,谁让张东东最喜欢南南了呢。
“你们怎么又吵起来了?”
张北北进来老半天了,可书包还没打开,一直在听两个姐姐斗嘴。
这一会儿才打开书包,一拉拉链就想起来了,忙说:“你们见过大姐书包上的那个东西吗,黄色的,好像是铁的,又不像。反正很亮。我刚刚摸了一下,大姐还给我骂了一顿。不让我摸。”
“什么东西?”张西西十分好奇,“很亮?”
“也不是很亮吧,反正就很特别。旁边还挂着星星啊爱心什么的,对了,还有一个千纸鹤。”张北北说完,就看向南南,“三姐,你天天和大姐在一起,肯定知道是什么吧。”
张南南点点头,“我知道,那是子弹壳。”
“什么?子弹壳?”张西西彻底来了兴致,根本不记得刚刚和南南斗嘴的事,且姊妹两个早就把斗嘴当成了家常便饭,从来不记仇,似乎也不知道那是在斗嘴了。
“嗯,子弹壳。”张南南问,“是不是那种黄铜色的,下面还有一个深绿色的底,小拇指粗细,也差不多这么长?”
“对!”张贝贝立刻道,“就是这样的。”
“是子弹壳。”张南南道,“是打靶剩下的子弹壳,然后又给穿了两个洞。”
“她在哪里搞的子弹壳啊。”张西西立刻说,“咱家也没人当兵啊。”
“不知道。”张南南小声说,“大姐也没告诉我,反正我一问她,她笑得很甜。具体是从哪里来的,她也没说,好像是人家寄给她的。”
三个人写完作业,然后去吃了晚饭,吃完饭后就凑在一起商量要怎么样才能见识一下真正的子弹壳。三人商量了半天,最后还是派大姐最宠爱的张南南打头阵,就说有道题不会,想问问大姐。
张北北听了在一旁实话实说:“二姐,难道不会题目的不应该是你吗?二姐成绩这么好,你说她不会,那岂不是一眼就被看穿。”
“你看你!”张北北立刻道,“我如果说我不会,大姐肯定说,去问南南。说你不会,大姐也会说去问南南。只有张南南不会,大姐知道不能找咱们俩,她才会放我们进屋啊。”
“也是。”张北北想了一会儿,觉得她二姐在这方面是真的聪明,连忙竖起大拇指,“那就这么说。”
三个人走在一起,张南南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她犹豫着要不要去,有点不太情愿。
“行了,你告诉我,你还是不是三胞胎的一员?”张西西在后面撺掇着。
“是。”张南南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
邵女刚好洗了碗出来,看见三个人鬼鬼祟祟地站在张东东房间门口,便问:“怎么了?”
张西西立刻道:“妈,我们有道题不会,想问问姐姐。”
“你爸爸不是在房间?怎么不去问你爸?”邵女连忙说。
“爸爸不是去奶奶家开会了吗,还说让你赶紧收拾完也去。”张西西立刻道。
“啊,对。”邵女本想自己来讲题呢,听到张西西这么说,就嘱咐她们:“你们问完了赶紧出来,被打扰大姐,知道了吧。”
“知道。妈你快去吧,要不然一会儿姑姑又要来叫你。她一来,就要和大姐聊天,又耽误大姐学习。”张西西继续说。
邵女嗯了一声,摘下围裙就走出家门。
三胞胎也在各自加油打气下,推了一下张东东发房门。
她们怎么都没想到房门一推就开了,今天张东东竟然忘记了在里面反锁门。
张东东压根没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正戴着耳机听音乐,手里还拿着一本书。看到有人进来了,脸唰一下就红了,随即把书合上了。
张南南被安排打头阵,站在门口看着东东,“大姐,我们有道题不会,想问问你。你有空吗?”
张东东见来人是她们三个,也慢慢平复了心情,把耳机拿下来问,“你说什么?”
张南南又说了一遍,张东东只能从床上下来,“哪道题?”
张南南站在东东身边,张东东低着头看题,然后整理一下思路想着怎么给她们三个讲题。
北北就在一旁拉了一下张西西,指了指书包上挂着的子弹壳。
张西西的注意力却被另一件东西吸引了。
她看着放在床上的历史书,怎么看怎么奇怪。
那书里面很明显夹着一个东西,还十分厚。
张西西就慢慢移过去,抬手掀了一下书,书皮上一个特别漂亮的女孩,头上戴着一朵不知道名字的大红花。书皮旁边也有一朵大花,粉粉嫩嫩地。在书的左侧,竖排字体印着《少女情怀》,下面还有三个小字,第一个字张西西就不认识,她凑近了看一眼,什么凯伦。
“你干什么呢?”张东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张西西身边,一把把书拿了过去,瞪着张西西问。
张西西就问:“大姐,那个字读什么,什么凯伦?”
“管你什么事?”张东东皱着眉,“你们是来问题的,还是来翻东西的?”
“我就看了一下。你犯不着生气是不是?”张西西说着说着就笑了,“大姐,你还用历史书夹着,哈哈哈,回来我一定告诉咱妈。”
“你敢!”张东东一把抓住张西西的手腕,“你敢说一句,你试试!”
张西西歪着脑袋,一点都不怕,甚至还有点跃跃欲试,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鼓起勇气和张东东对峙,从来没有实现过,没有敢做过,这次,张西西觉得她可以夺回大姐的称号了,至少在这三胞胎中,她才是大姐。
她毫不示弱:“试试就试试!”
两人面对面死盯着对方,张西西站在张东东面前,张东东则是坐在椅子上,两人竟一般高,气势上也是势均力敌。
两个人好像都不会眨眼了,用力看着对方,谁也不肯先眨一下眼,怕的就是被对方以为是在示弱。
张东东从来没见过西西这个样子,这个只有五年级的小孩,竟然还有这幅架势。她双臂垂在身体两侧,整个身体都紧绷着,好像做好了随时去战斗的准备。
张东东觉得如果自己不是她亲姐姐,张西西肯定已经先下手为强,展开武力决斗了。
“大姐二姐,你们别这样。”张南南立刻去拉张西西,把她拉到一边,然后又站到张东东面前,背对着张东东,直面张西西道:“二姐,你这是怎么了,这是咱大姐啊。一点小事,至于告状吗?”
“那行。”张西西立刻说:“我不告状也可以,我要看看那个子弹壳,还有,我想借什么曼听张学友。你问你大姐同意不同意。”
张东东第一次被威胁,还是面前的小屁孩,她才不管这么多呢,推着三胞胎就给推了出去,“都给我出去,你们想告状就告状,我不怕。还有,以后谁也别想进我房间!”
“大姐。”张南南赶紧去抓张东东的手,却被她一下甩开了。
张东东瞥了一眼张南南,低声道:“你也是。”
张东东说完,把门哐地一声关上了,继而传来了锁门的声音。
张北北在门外吓得瑟瑟发抖,小声对张西西说:“二姐,这可怎么办,你真的惹到大姐了。你说你要告什么状啊,我们不是很早就说好了,谁也不许告状。”
张西西拍了拍手,没事人一样往自己房间走,后面南南北北连忙跟上。
南南被张东东那句“你也是”伤到了,此刻气得要哭了。
四姐妹中,她最喜欢的就是大姐,也和大姐最亲。这下好了,自己成了叛徒。
“都是你们。”张南南哽咽道,“大姐都不喜欢我了。”
“不会的。她就这么一说。”张西西道,“大姐从来不记仇,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不许告状。”张南南还是护着大姐,警告张西西说:“你如果告状,我就再也不理你了。而且我还会告你的状。你上次把成绩条的成绩改了,我要告诉妈妈。”
“你!”张西西气得鼓着腮帮子,想了想立刻服软道:“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做叛徒,不会告状的。”
“真的?”张南南问。
“真的。”张西西坐在床上,双腿晃来晃去,想了半天,突然说:“哎,大姐是不是谈恋爱了?”
“什么?”剩下两个妹妹一齐转头看向张西西,就见她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
“什么?”
张德凤嘴巴张得老大了,眼睛也瞪了出来,不可思议看着张德福问:“你说多少钱?”
“一万五。”张德福说,“第二生活区都是一万五。”
“一万五买下来?疯了吗?就这破房子,还能卖一万五?我二哥那房子才一万块,还是楼房,新房!你们煤厂是穷疯了吧,怎么,下岗一个人发两千,然后用卖房子的钱再赚回来?”
张德福不想听这些抱怨的话,只能道:“这据说是根据现在的市场价定的,反正市里已经批下来了,就是一万五。”
“让咱妈去哪里搞一万五啊。”张德凤摆摆手,“不交就算了,还能怎么样?”
鄂军在一旁拉了一下德凤,对着她摇摇头,让她少说一点。
一说今天开会,全家都要到,鄂军就在开会前嘱咐德凤了,不管什么事都不要出头,家里两个哥哥呢,别给大家添堵。
张德凤说好,我听你的,一句话不说还不行吗。
结果听到要交一万块钱,立刻就炸了,第一个嗷了起来。
魏橙花照例不说话,她坐得远远的,像和自己没有关系一样。她心里有气,当初翟明翠不肯借给她半分钱,这时候房子要房改了,又想起来自己了。自己的房子还是娘家给的钱呢,她才不想掺和这些有的没的,反正自己也不会回来住了,就躲得远远地。
张德凤看了一圈,最后看见橙花坐在角落里,奚落问德柱,“二哥,我二嫂呢,开会没和她说?怎么不见她来啊,我家小年爸都来了,她作为儿媳,还不来?”
张德柱皱皱眉,指一下墙角,道:“那不是在那里坐着吗,你没看见?”
张德凤这才故意转头看去,又跟戏精一样,装作惊讶道:“二嫂,你怎么坐那里了,都没看见你。快,快来前面坐,这是你们家的房子,你还躲那么远。”
魏橙花被德凤这一顿操作气得牙痒痒,心想这该死的早就看见我了,又装作没看见,可不能当场发作啊,便说:“你们说吧,我在这里也能听得见。”
“那怎么行!”张德凤已经朝魏橙花走过去,“你可不能只是听听,来,我给你搬凳子,二嫂,去前面坐,你得参加意见,这是你们老张家的事啊。”
张德凤说着,已经弯腰去抽凳子,魏橙花还坐着呢,看她真的来抽了,立刻站起来,咬着牙道:“什么老张家的事啊,你也是老张家的人啊。”
“我是吗?”张德凤指指自己,“我以为结了婚就变成老鄂家的人了呢。”
张德凤一点都不想让,直接搬着凳子放在翟明翠的正对面,然后转头看橙花,“二嫂,坐吧。”
魏橙花怎么敢坐在那里,一抬头就被看见了,有什么事翟明翠第一个就要点她的名字,问她你说吧老二家的。
魏橙花走到凳子后面,勾起脚尖往后拉,一直拉到德柱身边,才坐下,笑着对橙花说:“我和你二哥坐一起,和你二哥坐。”
张德凤赏橙花一个大白眼,然后对德福说:“大哥,你们家房子不也得一万五?”
“嗯,一样的价格。”
“那这两个房子就三万了。”张德凤说,“三万块钱现金,别说咱们家了,就整个煤厂生活区里,能有几家有?要我说,别想了。不交,看他能怎么样?”
“不是说了吗,不交的话,元旦后就必须搬。”翟明翠在一旁道。
“搬哪里去?”张德凤想了想,“这样,你们啊都搬到煤厂里,那不是有个小广场吗,大家打地铺,不闹个天翻地覆不算完。”
张德柱立刻白了德凤一眼:“闹能有什么用?下岗的还不想下呢,闹了那么久了有用吗,不照样要去领钱办了?再说了,大哥还在上班呢?怎么闹?是不是也跟着下岗才行?”
张德柱说到点子上了,这件事还真的开会说过了,厂长说话很难听,说赖着不搬的,可以,下岗还有好几个名额等着呢,直接走人。
张德福听了直叹气,“所以把大家叫来,看看怎么办吧。”
翟明翠一直半闭着眼睛,因为天冷,她坐在圈椅上,正面对着大家。腿上搭了一条毛毯,双手插进袖子里取暖,也没说话,就一直听着。
她听到德福问怎么办的时候,睁开了眼睛,扫视一圈面前的人,最后把目光落在德福身上,从口袋里掏出几个存折。
翟明翠直接把存折递给了德福,缓缓道:“德福,我就这些钱。你知道你爸死之前家里就没有一分钱的存款。后来就靠着抚恤金过日子。你们看,这是这么多年抚恤金的发放,还有我每次取钱花的记录,下面就是余额,你们瞧瞧,这就是我攒的棺材本。”
张德福接过来,上面几个存折都是打完了的,好多年了,他大致翻了一下,直接看了一眼最后的结余。
两千三百二十六块五。
张德福看了一眼,然后转手递给了德柱。
德柱也是只看了结余。
张德凤也赶紧凑过来看了一眼,惊讶道:“妈,就这些钱吗?我十八岁之前也有抚恤金啊,我一分没花过,我结婚你也没给我,怎么就这一点?”
翟明翠依旧闭着眼,“你的钱你早就花光了。这么多年,你吃穿用,哪个不是在我手里拿钱?你觉得还能存得住?”
张德凤想了想,觉得也没啥错,不吭声了。
“这离一万五还多着呢,”张德柱缓缓说,“差太多了啊。”
“所以,这房子我不能买。”翟明翠道,“我没钱,就这两千块,是我给自己准备的棺材本。万一我病了、死了,你们也不用花你们的钱,就用这些就行。我不能动这些钱啊。所以才把你们都叫回来,你们说说,这房子怎么办?买的话,这一万五你们三家出?还是说不买了,我轮流去你们三家养老?你们三家合计吧,我啊,老了,就等信儿。”
第99章 东东收
老太太说完话又眯上眼睛, 老僧入定一般,不再说半个字了。
房间剩下里的六个人,就没办法淡定了, 开始讨论起这三万块钱怎么办
魏橙花往后挪了一下凳子, 正好坐在邵女旁边, 她用手遮口, 小声问:“大嫂, 你怎么想?”
邵女微微笑了一下, “等消息吧, 看德福德柱还有德凤他们怎么说。”
“也是。”魏橙花点点头, “这事咱们不能先掺和,先等他们的意见吧。对了,大嫂,东东很快就要考大学了, 说好想去哪里吗?
“北京。”邵女道:“一门心思要去首都。我说那就试试吧,反正不好考。”
“是啊。”魏橙花也道, “经常听同事说高考的事情, 说的我头都麻了, 想想就害怕。幸亏我家天天还有几年的熬头。东东成绩怎么样?”
“中上溜吧。”邵女说, “班里七十六个孩子,她每次都是二十五、六名左右。”
“那不错了。”
“偏科。”邵女摇摇头, “数理化很不咋地,语文英语历史政治都不错。”
“我听德柱说了,作文都能得满分。每次考试几乎都能考满分, 还被当成范文在学校广播,是不是?”
“是。喜欢看书。家里书柜都满了,地上也都是书。可是这么偏科也不好啊, 每天看她学习都是在学习数学。可就是赶不上去。”
“能及格吗?”魏橙花问。
“能。也就刚过及格线。”
“那就好。没事的,再学个半年,高考就稳了。”魏橙花说完,低头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东东好像一直不太喜欢我。有时候我说接她去我家玩一天,都张不了口,怕她一句话给我怼回去了。”
“你别理她。”邵女道,“这孩子越大越和人不对付,回去我一定说她。”
“也不是。”魏橙花道,“就从小,我和德凤玩的时候她就拿眼白我,现在想起来都好笑,那么小的孩子,哈哈哈哈。”
“你们说什么呢,大嫂二嫂。”
张德凤突然从后面探出个脑袋,夹在两人中间,问:“大家都商量事呢,你们倒好,躲起清闲了。”
“我们什么时候躲清闲了,不就在等你哥哥他们商量好吗。”魏橙花小声问,“怎么样了?准备怎么办,是买还是?”
“还没商量出个什么结果。”
“那你怎么想?”魏橙花问。
“我觉得,要买。”张德凤突然道,“不买下来怎么办?真的两家轮流住?”
“怎么两家?”魏橙花立刻道,“明明三家啊。你不算吗?”
“我怎么不算。可我没地方啊。”魏橙花低着脑袋道,“二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你还故意这么问?”
“我倒是想接咱妈去我家住,可我都没有地方,接咱妈去哪里?”
魏橙花听了,实在没话再往下说,转过去看向邵女,“大嫂,你家房子怎么办?”
“肯定要买的。”邵女道,“要不怎么办?我还四个孩子呢。而且三胞胎她们就在附近上学,过了马路就是,后面还有初中要读,离家近,孩子也能多休息。”
“是这个道理。”魏橙花立刻说,“大嫂,高中前千万被转学,咱们煤厂的小学初中可是重点学校啊,教学质量都能排上号。我家天天不就转走了,那边的学校很差劲。”
“二嫂你怎么总打岔啊。”张德凤十分不耐烦的扒拉一下魏橙花,两人从小闹惯了,这种肢体动作是常有的事,张德凤说上手扒拉就扒拉,她自己都没意识到问题,橙花呢,也没什么感觉。
两人朋友一般,可德凤再怎么样也不敢扒拉她大嫂,从来没有过。
“我打什么茬了?”魏橙花不理解。
“我问大嫂房子怎么办,大嫂都说买了,你看你又扯学校去了。”张德凤说完,看向邵女,“大嫂,你们真的买啊。”
“嗯,只能这样了。”邵女说,“不买的话,去哪里住?”
“也是。”张德凤笑眯眯看向邵女,“大嫂你真有钱。”
邵女默默笑了一下,没说话。
“再有钱也是一万五。而且大嫂也没你想象中那么有钱。”魏橙花立刻道,“你知道百货大楼每个铺面租金多少吗?你知道雇的那么多销售员,一个月要发多少钱的工资吗,还要进货压货,大嫂赚地都是血汗钱。真的一天都没休息过。”
“你看你话多的。我又没说你有钱,我说大嫂有钱,你是不是傻啊。”张德凤白了橙花一眼,低声抱怨道。
魏橙花突然就明白了。
张德凤说这些话,是想让邵女一块把这个房子也买了,三万块钱,别人拿不出来,邵女凑一凑,应该是没问题的啊。
魏橙花立刻看了张德凤一眼,张德凤就对着她咬咬牙,心说你个傻蛋。
“你们商量好了吗?”翟明翠终于在一片嘈杂中睁开了眼睛,“我忘记说了,这房子,如果是你们三个均钱买的,我死了,这房子就是你们仨的,你们平均分。如果是两个人均钱,那就两个人分,另一个人不用想。如果是一个人……”
翟明翠说着话,把目光落在邵女身上,她瞧着邵女,道:“那就是人家一个人的。”
翟明翠说完,又问橙花,“橙花,你们那房子不是办了什么证?”
“房产证。”魏橙花立刻道。
“是要写名字的是吗?是写谁的名字就是谁的?”
“是。”
“那就好。”翟明翠道,“如果是一个人买,那就写人家自己的名字,我死了,你们也而不用争了。我呢,就是借住。如果不想让我借住的话,我就掏房租。还有一点,等我老了动不了了,你们轮流来伺候我。就这些了。”
翟明翠说完,再次闭上眼睛。
张德福转头往后看,瞧了一眼邵女。
“妈,今天太晚了,天天还自己在家呢。这样,我们回去各自商量一下,过两天不就是周末了,我们再来开会,行不行?”张德柱立刻道。
“行。那你们都散了吧。”翟明翠睁开眼睛,慢慢从圈椅上站起来,嘀咕道:“都成家了,都有自己的家了。兄妹三个什么都商量不出来,还要回家各自和自己的老婆、男人先商量了。”
翟明翠低声念叨着,然后走向自己的卧室,“这房子,是你爸留下的最后念想,我、我老了,哪里都不想去。”
*
邵女去看了三胞胎回来,见德福正在翻抽屉,翻了好一会儿,从里面拿了几个存折出来。
张德福把每一个存折都打开,然后把结余记到一张纸上,拿起计算机开始算。
噼里啪啦按了一会儿计算器,张德福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他这几年存的钱,一共是一万三千块。
买一处院子,还差两千。别说是两处了。
“德柱什么意思?”邵女坐到床上,问德福。
“啊?”德福转头看向邵女,“你说什么?”
“我说德柱是什么意思?他刚刚怎么和你说的?”
“他不想买。”德福说,“你知道的,橙花的电影院已经只发生活费了,他的收入够一家开销的,稍微存一点,也是要存钱还橙花娘家。当初买房子不是人家出了一万吗?”
“嗯。”邵女点头,“那他的意思就是不买了?”
“是的。”
“那你怎么想?”邵女又问。
“我?”张德福冷笑一下,把最后算出的结余递给邵女,“你看,我干了这么多年,就存这一点钱。”
德福和邵女两人的钱是分开的。
虽然是分开,但是德福的存折就在抽屉里放着,从来没有瞒过邵女,而且让邵女需要用钱的时候就自己拿。
邵女也是大概心里有个数,知道有多少钱,但不知道具体数额。
她拿起纸条,看了一眼,“不少啊。”
张德福笑了笑,“你没事可讽刺我吧。”
“不是。这些不少了。”邵女说,“都是攒工资,能攒这么多,真的不错。”
“这几年呢都没攒到过,还是前些年效益好的时候攒的。过年的时候不是有奖金吗,就这么慢慢攒了一些。”张德福看着邵女,“刚刚咱妈说她老了,不想搬,那一会儿我心里可难受了。”
“德凤的意思也是不买。她们酒厂的房子快下来了,到时候她还要拿钱买酒厂的房子,估计不会再给咱妈出钱了。”
“那怎么办?”张德福看着手里这些存款,“我这里就够买一处的,还差点钱,我借借一下,大概就够了。”
邵女看着张德福,“要不,你借我的好了。”
张德福:?
邵女不止一次听邵兵劝她和邵萍手里如果有钱的话就买房子。
她不太懂这一块,可邵兵拿来了全国各地的报纸,大部分都是南方沿海城市的报纸。
不知道是谁,十分用心的保存了最近几年的报纸,上面很多房屋信息。
价格是一路水涨船高。
邵兵就说了,这是南方城市。他们先改革开放,过上了好日子。咱们这些内陆城市,慢慢地,房子也会成为一种商品,而且房价会大幅度增加。
现在买吧,不会亏了。
再过几年,你想买,你手里的钱都不够。
邵兵自从跟着赵开艋干事业,他的变化也是显而易见的。
如今早早搬了出来,不想再听黄静指桑骂槐,带着霍思嘉就出来住了。
房子不是买的,他没有这个钱,赵开艋直接送了一套小户型。
当初一家事业单位建福利房,单位没有钱,便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和房产公司合作。
当时市里只有一家房产公司,就是开艋房地产有限公司。
且那人和韩冰都认识,两家一谈,各取所需。
地是人家单位的地,房子则由开艋房地产公司盖。
一半用来分给员工作为福利房,剩下的一半,由开艋房产自行出售。
但出售不面向市场,而是由内部员工自行购买,或者亲戚朋友购买,小范围的进行。
赵开艋到处筹钱,最后两幢下楼拔地而起,成了当时建的最漂亮的房子。
其中一处阳光楼层都很好的小户型,赵开艋一挥手,就送了邵兵一套。
奖励他卖出好几套房子。
那两幢小楼很多人慕名而来,大家口口相传,竟全部售空。
这件事邵兵反反复复的提,一说起来就竖起大拇指,告诉大家,知道我们房产公司几年来没有生意吗?我们赵总就是死撑,说什么都不肯关门,告诉我们早晚会因为这个发大财的。结果,哈哈哈!
这件事给了邵女很大的震撼。
她已经许久没见过赵开艋了,当年的事情也因为年岁的磨砺,逐渐淡忘。可邵女因为这几年做生意,没少往南方跑,她亲眼见证了赵开艋说的那些事,并牢牢记在了心里。
所以,在买房子这件事上,邵女并不反对。
因为产权属于单位,单位可能说收走就会收走。到时候要去住哪里?
现在的社会已经完全变了样,工人纷纷下岗,哪里还有什么铁饭碗?
饭碗都保不住了,房子又如何能保住?
“那就买。”
邵萍听了邵女说的这些,也十分同意她的话。
“不买你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邵萍道,“我这里也已经买过了,付了钱。”
“是吗?多少钱?你们这么大的院子,岂不是会更贵?”
“两万整。不过这房子还在乐眉爸爸名下,因为他的工作资历和职务,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共减去了八千块钱,最后是一万二。”
“那不错啊。”邵女说,“你们这院子比我们家大多了。可是姐,钱是谁出的?现在房证办下来了吗,写的谁的名字?”
“你还以为我是以前的那个傻子啊?”邵萍笑着说,“钱是我自己出的,当然写我的名字。房证已经在办了,我自己的。”
“那就好!”
邵女接到邵萍的电话,说是有东西给她,让她来一趟。
邵女从百货大楼就直接到了邵萍家,一进来,客厅门口就是一个大箱子,里面装着两个大椰子。
“这是椰子吧。”邵女问,“我出差的时候见过,还没吃过,看人家都是拿个吸管一插,然后就滋滋滋地吸水喝。”
“走的时候拿着,还有这个。”邵萍又递给邵女一个塑料袋。
袋子是透明的,里面是一条丝巾。
邵女打开袋子,问:“姐,这是从哪里来的?”
“汪洋带来的。”邵萍说,“这是丝巾,这是椰子,箱子里还有什么椰子糖之类的,你拿回去给孩子们喝。”
“他们旅行结婚回来了?”邵女忙问。
“嗯,回来了。前天回来的,昨天就来家里送来这些东西。”
“怎么样?”邵女十分有兴趣,“说好玩吗?”
“看着累够呛。尤其是孙敏,原本白白净净的,这一趟给晒得啊。”
“都晒黑了?”
“是,汪洋也晒黑了。”
“那婚礼真的不办了?”邵女又问。
“不办了。”邵萍看着邵女道,“说是周末约我去孙敏家吃饭,哎,我还没想好,我去不去啊。”
“去啊。”邵女脸色说:“为什么不去,人家都邀请你了,你为什么不去?”
“我突然不知道要以什么身份去。”邵萍喃喃道:“一开始说让我去,我还很开心。可这些天,我越想越害怕。我和汪子康都离婚了,和汪洋就什么关系都没有了。他不是我生的,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
“大姐。”邵女看着邵萍,“既然他们请你了,代表女方家里肯定知道你们的关系。他们如果不是诚心诚意邀请你,一开始就不会提这件事。既然他们说了,那就是真的想见你。去吧,别想那么多。不是有句话这么说吗,‘生身之恩大于人,养育之恩大于天’在汪洋心里,你或许比任何人都重要。他想让你去,想让你参与他后面的生命,当然你也有拒绝的权利,不去的权利……”
邵女还没说完,邵萍已经拉住了她的手,“不,小妹,我想去……你不知道,我早就把汪洋当成了我的亲儿子,毕竟,我养了他那么多年。”
此刻,张西西和北北两人正蹲在簸箕前面研究着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啊,二姐。”张北北问,
“你难道看不出来?”张西西立刻说,“这是烧过的纸屑啊。”
“我当然知道这是烧过的纸屑,可是为什么要烧掉?”
“为了保密呗。”张西西吩咐道:“你去找两根小树枝,咱们翻一翻,看看下面有没有没烧尽的。”
张北北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空手回来,“二姐,没有小树枝。”
“那,那去拿一双筷子!”
张北北立刻从厨房拿了筷子,张西西接过来,就开始在里面翻腾。
她左捣捣右捣捣地,最后从里面找出了一个小纸片。
纸片大概拇指大小,旁边还有灰烬,一看就是没烧完,或者用手捏着这里烧了,所以单独剩下这一块。
张西西捡了起来,然后拿到眼前,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北北,你看看,这不是一般的纸。”
张北北接过来,也看了一遍,“是,比平时写作业的纸厚很多,而且还是粉红色的。”
“你说这是什么纸?”张西西提问。
“我觉得更像乐眉姐姐写信给咱们用的那种花信纸。”
“你可真聪明!”张西西不吝表扬,“就是那种纸。学校门口就有买的,一块钱一本的那种。”
张西西说完,又朝北北挑了一下眉,“你说,这是谁的?”
“大姐的。”北北道,“肯定是她的。”
“那你说,这是写给谁的?”
张北北想了想,诚实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肯定是写给男生的。”张西西压低声音说,“所以我才说,大姐肯定谈恋爱了。”
“和谁?”张北北立刻问。
张西西神秘兮兮道:“肯定和那个子弹壳有关,你信不信?”
“那也有可能是给乐眉姐姐写的啊。”张北北又想了想,“她们两个不是经常写信嘛。”
“当然有这个可能。不过,给乐眉姐姐写信还需要烧了?最大也就撕掉拉倒,烧什么啊?你说是不是?”
张北北不敢再猜了,她耳朵立刻说:“二姐,你别和我说了,我没听见,我什么都没听见。”
“你看你怕的那样儿。”张西西哼了一声,“怕什么啊,我又没说要告状,我就是好奇。”
“你也别好奇了。大姐都那么大了,她的事她肯定能自己处理。我们,我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张北北说完话,就听到身后有人问:“不知道什么啊?”
张东东放学回家,一进家门,就看见北北西西两人叽叽歪歪凑在一起不知道说什么。
两人手里还都拿一根筷子,张东东把自行车停好,转头看她们:“你们拿一只筷子是什么意思?”
“我们、我们就玩。”张北北说话都不利索了,赶紧把手里那块粉红色的信纸藏到口袋里。
“拿着筷子玩?”张东东看着她们,“你们是多缺可以玩的东西啊,竟然拿着筷子玩?”
她说完,就往客厅走,张西西连忙在后面说:“大姐,咱妈咱爸都不在家。”
“咱妈呢?”
“去大姨家了。”
“咱爸呢?”
“不知道。”张西西说,“我们回来的时候家里就没有人,不知道是不是去奶奶家了。”
张南南在写作业,听到张东东回来了,立刻从屋里跑了出来,看着东东叫:“大姐,你回来了。”
“嗯。”张东东便扭头问院子里那俩,“人家学习好的回来还知道写作业,你俩作业都写完了?”
张西西吐吐舌头,立刻拉着北北进了屋。
一进去,西西就伸出了手,“东西呢,给我。”
张东东拿着书包也走进自己房间,她背上书包,那串挂在拉链上的东西就会叮当作响。
张东东进门就把门锁上了,然后打开台灯。
她从书包的夹层里,小心翼翼抽出来一个东西,四四方方地。
张东东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她的小心脏跳得砰砰快,好像要跳了出来。
她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这才稳定下来,然后拿出小刀,把刀尖慢慢插进去,然后隔开了那个四四方方的信封。
信封上的字体十分有力,上面清晰写着,东东收。
第100章 100章
“我先读一下这次考试作文成绩在五十到五十五分之间的名字, 有王凯,刘洋,张小萌, 王慧慧……下面是五十五以上的, 人数不多就三个。是刘长歌, 张扬, 白梅。”
语文老师念完之后,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张东东。
每次作文课, 张东东作文都必须是班级最好的、被老师拿来当范文读的, 可这次考试, 五十分以上的人,都没有她。大家十分惊奇,已经对那些名字毫无兴趣,单单看着张东东。
张东东坐在教室的正中间, 她不动声色的接受着大家对她的好奇和失望。
“哎,东东, 怎么没有你这次?”同桌拿手肘戳了戳张东东。
“总不能每次都写得好吧, 我又不是神仙, 大文豪?”张东东小声道, “这不是很正常。”
语文老师从讲台上拿出一沓纸张,然后对班长说:“班长上来, 把这些都发下去。”
班长走过去,拿起那一沓纸来,打开先看了一眼, 然后张大嘴巴看向张东东。
张东东也看到了,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大家已经看见了,现在发到大家手上的, 是这次考试全校唯一一份满分作文。就是来自咱们班级的张东东同学。这份作文,已经被学校推荐到青年杂志上,将会在下个月刊登。让我们恭喜张东东同学。”
张东东已经拿到了那张纸,上面复印着自己的作文。
“这份作文已经在全校下发,大家人手一份。希望大家能好好读这篇作文,认真学习……”
老师还在上面说着,同桌又戳了戳张东东,“欸,张东东大文豪,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你第几次在杂志上刊登大作了?”
张东东摇摇头,“不太记得了。”
“是不是又要有一份稿费入账,到时候请我吃大白兔啊。”
“放心。”
“欸,你还和那人有联系吗,就是你投稿后,有人联系你的。”
张东东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你小点声,别人都听见了。”
同桌惊喜挑眉,“这么说还一直有联系?对了,你经常去收发室拿信,是不是就是他给你寄的?行啊,张东东,你脸都红了,你是不是在谈恋爱,和兵哥哥?”
张东东直接去捂住了同桌的嘴,急忙道:“和你说了,小点声,你非要吵得全班都听见不可?”
同桌连忙点头,张东东这才把手拿了下来。
一下课,同桌就把张东东给拽出教室,找了一个比较安静的角落,期待看着张东东问:“快和我说说,我还是不是你的好朋友了?我都带你见过我男朋友,你却连一个字都不和我说。你说不说?”
张东东摊开手,无奈道:“那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
“要我说,咱们就直接让邵兵帮忙给个红包就好了。干什么还要跑一趟?这天怪冷的,还要着急赶回来,咱妈不是说今天继续开会吗?”邵女给张德福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
“请柬都下了,不去也不好。再说了,邵兵还在那里上班,这请柬又是让邵兵送来的,如果不露面,就是不给邵兵面子。”张德福道,“没事我就跑一趟,一会就回来。”
“那你想去就去吧。中午在那里吃吗?”
“不了,送了红包,说句恭喜我就回来了。”张德福停了一下又问:“他老婆是不是就是他身边的那个秘书?”
“现在是合伙人了。”邵女说,“听邵兵说过,现在和韩冰一样都是合伙人。这几年他们可没少赚钱。不过拖的时间也够长了。现在才结婚。”
“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早结。”张德福摇摇头,“反正都是要结的。”
张德福整好衣服,然后把红包揣进兜里,骑上自行车就往酒店去。
这次婚礼定在了本市最大的酒店,张德福远远就看见,酒店门口张灯结彩的,大白天竟也整出一片光彩来。门口的停车场上停了很多辆车,大部分都是德福没见过,也不认识的牌子。
他从自行车上下来,停好了,就往酒店走。
刚进门,就被人迎了上来,定睛一看,才发现正是赵开艋。
赵开艋今天算是穿的极为朴素了,不似往常花里胡哨的衣服,一身黑色西装恰到好处。张德福好久不见他,第一次见他打扮得如此常人,还被吓了一跳。
“嘿,这不是德福吗?”赵开艋笑着迎上来,拍了拍德福的肩,继而就伸着脖子往外看。
见身后没人再进来,才问:“你老婆和孩子怎么都没来啊?”
“今天周日,孩子们去她大姨家了,所以,没来。对了,邵萍姐的红包我也捎来了。她今天也来不了。”
“啧。”赵开艋一声叹息,“我还说趁今天这个好时候老同学都见一面呢,里面坐了很多人,都是同学。大家刚刚还说了,多年不见邵月亮了,她竟然没来!”
“家里有点事。”德福解释道,“我来说声恭喜,然后也要赶回去。”
“你也走?”赵开艋死活拉着,“不行啊,既然来了,怎么样也得吃了饭再走。
“今天家里开会。”张德福只能拉出来这件事当挡箭牌,“我弟弟妹妹全家都来了,就等我回去了。”
“是吗?”赵开艋看着德福问:“是不是还是家里房子的事?”
张德福没想到,赵开艋竟然对他的家事这么了解,正要问,就听到赵开艋解释:“别误会啊,我猜的。你们单位不是房改吗,这我都知道。这不又马上元旦了,所以我琢磨着是你们家里房子的事。”
张德福点点头,“不错,就是这件事。”
“买,一定要买!”赵开艋搂在德福的肩头,用力紧了紧手臂,“兄弟,我和你交个底。这房子,一定要买。而且能买几个是几个。”
“真的?”张德福问,“为什么要买这么多?”
“你们那房子还行,第一生活区知道吧,那房子已经破旧的不能住人了。你觉得下一步国家会怎么干?肯定是要把平房都拆了,建楼!楼房一起来,一样大的地,能卖很多家。明白了吧。”
“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张德福不懂这一块,连忙问。
“你看看你,怎么和你没关系。这房子是你的,不是公家的了,国家要拆你的房子,是白拆的?不给钱就让拆?怎么可能?是不是?”
赵开艋压低了声音,“咱们不是外人,我才和你说的。用不了几年,房价要翻很多倍。你现在买了房子,以后就是钱。明白了吧。”
张德福听懂了,点点头道:“明白了。”
“那真的不留下吃饭?”赵开艋又转了回来,“你看你,来一趟不吃饭算是怎么回事。”
“不了,家里都等着我呢。对了,恭喜你啊赵总。”
“同喜同喜。”赵开艋把张德福送到门口,“你怎么来的,我让司机送你?”
“自行车停在那里了。”张德福道,“我走了啊。”
张德福走的很匆忙,他一开始听过邵女的想法,觉得这件事不太可行。毕竟家里四个孩子要养,且他们厂的效益越来越差,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下岗。所以当时邵女提出买两套房子的时候,他还阻止了。
张德福的意思就是买下他们现在住的房子,然后既然弟弟妹妹都不打算兑钱买,那不如三家轮流照顾翟明翠。
这话张德福也和邵女说了,邵女说都行。这样的话就可以省下一万多块钱。
张德福匆匆赶回家,先回了趟自己家,看见邵女还在家里,连忙问:“他们都没来吗?”
“来了。”邵女说,“德柱和橙花在院子里商量,德凤和鄂军在他们屋说话,反正两家都不碰面,各自说各自的,我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先回家了,等着你回来再说呗。”
“那正好。”张德福道,“你不是说你想买两套吗?”
“想。”邵女道,“现在还是这个想法。”
“这样,我把咱妈那套买了。然后咱们这个也买?行不行?”
“你想通了?”邵女忙问,“我还想着你如果想不通,我就自己随便买一套呢。”
“怎么能随便?”张德福说,“不过我还是要借你的钱,你手里有这么多吗?”
“可以借一借,凑一凑的。总归能凑够。”邵女想了想,便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说。”
“我买的这一套,办房产证的时候要写我自己的名字。”
张德福一愣,又想了想,说:“那是当然。”
“那就好。”邵女说,“那你把咱妈这套买了,我自己出钱买咱们现在住的这套。”
两人合计好了,就往隔壁去。
德柱和橙花看见他们来了,橙花立刻迎上去,对邵女说:“大嫂,你们怎么想的?是兑钱,还是接咱妈轮流住?”
“哎哎,二嫂。”张德凤连忙从房间出来,拉住邵女道:“你干嘛,一会儿有话去咱妈面前说,你怎么现在就开始说悄悄话了。”
“我也没说什么啊。”魏橙花瞧着德凤,“你咋想的,你是出钱还是接咱妈走?”
“出钱我没有。”张德凤说,“接咱妈去住,也很困难。我自己都没房子呢现在。”
“那你想怎么办?”魏橙花有点恼,“德凤,你可不能这样。”
“老大回来了是不是?”翟明翠坐在客厅的圈椅里,“你们都进来吧。有话进来说。”
六个人一同走进客厅,翟明翠就问德福,“咋说的啊,德福?”
德福想了想道:“我都行。不管是兑钱,还是轮流,我都可以,就看德柱和德凤了。”
德凤听了立刻在旁边道:“还是大哥家有钱,怎么都可以。我就不敢说这话。”
“那德柱呢,你们怎么说的?”翟明翠问。
张德柱立刻看向橙花,翟明翠皱了皱眉道:“我问你呢,你看你媳妇干什么?”
“妈,你知道,我家欠老丈人的一万块钱还没还呢,我真的没钱。”
“那你的意思是,轮流住?”
“二哥家房子也不够啊。”张德凤立刻揭老底,“就两个卧室,他两口一间,还有个小的,现在天天住着呢。妈,你去了住哪里啊?”
张德柱又看了橙花一眼,半天才说:“那只能在客厅支张小床了。”
“什么?让咱们住客厅?你们来来回回的走,咱妈就在客厅睡?二哥,你咋想的!”
“那德凤你说。”魏橙花丝毫不让,“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是出钱啊,还是接咱妈走啊。”
“我……”德凤眼睛转了转,“我没钱,也没房子。这你们都知道,有的话我就不用和小年爸爸分居,住在娘家了。你们都知道我的情况,还故意来问。你说你,存的什么好心!”
“你怎么和你二嫂说话的!”张德柱在一旁叫,“你在娘家住,还有理了?”
“在娘家住怎么了?这里也是我的家!”张德凤反唇相讥。
“行了,别吵了!”翟明翠只能把头转向邵女,“老大家的,你怎么想?”
邵女听到问她了,便问:“德柱和德凤是真的不打算出钱,对吗?”
“是。”两人异口同声道。
“那妈,这套房子德福买了。”邵女说,“不过咱们话要说在前面,这房子,德福自己买,房产证写德福的名字。”
“那是一定。”翟明翠道,“我之前也说过了,一个人买的话,就是人家自己的。剩下的人,想都别想。”
“行,那就让德福把房子买了。妈,你还原地住着。哪里也不用去。”邵女道。
“哎,还是我大儿媳妇啊。”翟明翠叹了口气,“我老了,真的不想去别的地方。”
“那大嫂,你们那套怎么办?那边装的好啊,就这么扔了,多可惜。要我说,你们不如买那一套,这一套别要了。”张德凤立刻说。
邵女没说话,只是对着张德凤笑了笑。
张德凤讨了个没趣,只能走到魏橙花身边,拉了拉魏橙花,问:“你说大嫂是什么意思啊,我给她说让她买那一套,她就对我笑了笑,一句话也没说。”
“我怎么知道啊。”魏橙花压低了声音道,“倒是你,赶紧想办法吧。”
“想什么办法?”德凤不明白。
“你不赶紧找地方搬?到时候你们住哪里?”
张德凤如当头棒喝,一下就明白了,是啊,她以为躲过了兑钱买房,竟然还有自己的住处问题。
邵女一家搬过来,四个孩子,肯定就没她住的地方了啊。
“哎呀!”张德凤一拍大腿,叫了起来。
“咋咋呼呼的干什么啊。”翟明翠对着大家一摆手,“行了,既然事情都说好了,那就各回各家吧。老大家的,你先留下。”
德福立刻看向邵女,然后问翟明翠:“她自己?”
“嗯。”翟明翠点点头。
“妈,我和你说,我……”张德凤张嘴就要说自己的问题,可她刚扑到老太太那边去,老太太就给她一个大白眼,给喝止住了。
“回你屋去!”翟明翠直接对张德凤喊道,“小年,把你妈拉走。”
“不是,妈,我还有话没说呢,我……”
“我说了,让你出去,你没听见?”翟明翠明显生气了,手边如果有东西,就直接出去了。
张德凤还没见过她妈这个样子,站在翟明翠面前不敢再动。
鄂军和鄂年两人一同拉德凤,硬是把她给拽了出去。
张德凤出去了,翟明翠才说,“老大家的,你坐。先坐。”
翟明翠一年比一年老,声音也老了很多,她一低头,头顶上的头发已经花白,黑头发是越来越少了。
“孩子,我谢谢你。”翟明翠突然开口。
她表情严肃,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邵女,“我知道,如果没有你的同意和支持,德福也下不了这个决心。我啊,也要离开这家了。”
翟明翠说完,看着这房间,她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养大了三个儿女,如今儿女又有了自己的儿女,这一代代的人啊,就这么轰轰烈烈地往下传,却有悄无声息。
“我不舍得这里。我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在这里住着,真的。”翟明翠又说,“我知道,德福他肯定没有这么多的钱,买下这套房子,肯定又是你添了。不管怎么样,我谢谢你。让我老了老了,还能保住这个家。”
翟明翠说着,拿袖子拭去眼角的泪,“我真的没想过要离开这里,一次也没想过。可谁知道,这世道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妈,你安心住着吧。”邵女说,“有这个院子在,我们也安心。也算有个家。有个能回头的地方。”
“孩子,你放心,我老了,不能动了,肯定不会只磨难你,到时候我也轮流住,三个孩子家都去。”
“妈,你身体好着呢,现在说这些干什么。你喜欢在这里住着,到时候想哪个孩子了,也可以让他们来这里住上几天陪你不是?如果住够了,就三家轮流住,换换环境,人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嗯。”
翟明翠微笑着伸出手,拉住邵女,“好孩子,你和我交个底。”
邵女就知道,刚刚她没有直接回答德凤的问题,微微一笑就躲了过去。她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翟明翠。这老太,经历半辈子的风霜,小一辈的,在她面前,不用怎么样,一个眼神,她就能看透。
“什么事啊妈?”邵女问。
“刚刚德凤咋咋呼呼的,你知道她想说什么吗?”
邵女点了点头,“知道。”
“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不会骗我。那妈就问你一句,德凤能在这里住到她自己的房子下来吗?”
邵女点点头,“能。”
“那我知道了。”翟明翠看着邵女,视线又模糊了,喃喃道:“老大家的,妈谢谢你,也对不起你…… 不过老大家的,我得嘱咐你一句,这事啊千万别……”
张德凤战战兢兢住了大半个月后,元旦这天很快就到了。
可大哥大嫂并没有搬过来,她也没找到别的地方住,日子还是像往常一样平静。张德凤等着大哥大嫂来撵她,可左等右等,等到下班时看到隔壁胡同有人哭天喊地的从里面搬了出来,张德凤就知道,她这次是真的没地方去了。
她赶紧踩着自行车回到家,一到家就冲进翟明翠房间,喊道:“妈,妈,我大哥大嫂搬回来了吗?”
翟明翠瞧她一眼,问:“你们那边有信儿了吗?还要多久?”
“有了,下个月,下个月指定能搬。”张德凤道,“妈,这可怎么办啊,别人家没交钱的已经开始撵了,我大哥大嫂搬回来的话,我和小年上哪里住啊。”
“挤挤呗,还能怎么办?”翟明翠道,“我这屋里挤下三胞胎。东东住你现在住的屋,你大哥大嫂住对面的那个卧室。”
“那,那我呢?我和小年呢?”张德凤快哭了,“妈,你不能不管我啊,我真的就一个月了,下个月一定能搬,这一个月,你让我去哪里住?”
“客厅吧。”翟明翠说,“客厅支个床,挤一挤?”
“我和小年住客厅?”张德凤哭丧着脸,也不敢说不行,否则只能去睡大马路了,“那,那多不方便啊。”
“不方便总比没地方好吧。”翟明翠说,“反正你赶紧的,借钱也好怎样也好,赶紧搬出去。你大嫂是人好,换了任何一个,都容不下你。”
“我也知道我大嫂人好。”张德凤小声嘟囔,“我搬,我抓紧搬。”
张德凤又战战兢兢住了一夜,发现人并没有来撵她。德福邵女也没有搬回来的意思。
她不敢去问德福,只能去问她妈。
翟明翠便说了,那是因为德福在单位也算是个领导,和单位说了说情,又给他一个月的期限。所以你们抓紧吧,抓紧搬走。别让你哥为难。
张德凤就更不敢见德福和邵女了,总是夹着尾巴做人。一早就走,很晚才回来,避免和德福他们遇上。
一直到酒厂的房子分下来,张德凤第一件事就是拉着小年赶紧搬。
搬走的那天,她出门碰到了邵女,不好意思走到邵女面前,道:“大嫂,我知道,因为我你又为难了。不过,我今天就搬走了。你们,你和我大哥就能搬进回来了,这房子也就可以还给……”
张德凤还没说完,就看见邵女手里拿着两个红本本。
她扫了一眼,就看见上面印着什么房产证。
“大嫂,这是啥?怎,怎么两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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