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濛做了个梦。
她像是被禁锢在一个虚无、冰冷的躯壳之内, 不能说话也不能行动，只能看、听。
她看见了一个女人, 几乎在张濛看见的一刹那, 她便知道了这女人是谁——是弗雷克嘴里说过、在窥探张濛时看见的女人。
狮子鬃毛般厚重而卷曲的金色秀发扎成一个简易的马尾辫，女人温柔下弯的眉毛下是一双色泽深邃、浓郁欲滴的紫色眼眸。她站在阳光下，皮肤白得惊人, 显出一种朦胧、脆弱的剔透感，甚至可以看清皮下蜿蜒的血管。
但她本身却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气质，柔和的五官也难以压住的锋锐煞气, 好似一头打盹儿的狮子, 懒洋洋在阳光下伸懒腰，不理睬飞舞到鼻尖的蝴蝶。却能在一瞬间跃起、厮杀、虎啸山林。
更让张濛吃惊的是, 她竟然穿着一身和现在的张濛一模一样的衣服：猎鹿帽、长风衣、白衬衫、鹿皮靴、皮革手套。
紫眼女人的手中握着一根绅士手杖, 但仔细看去，却是张濛现在握着的仗剑！
——怎么可能？为什么？
张濛诧异中犹带惊慌。她不明白, 为什么自己的衣服会穿在别人身上？但她很快冷静下来。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掠过脑海, 如同闪电——
假如……
是她穿了别人的衣裳呢？
这不是不可能。张濛冷眼看着金发的女人, 心里一股一股地冒出凉气, 越想越觉得对。
这几次任务开局, 哪一次不是她一无所有的站在荒地里？第二次任务倒是被布莱克救走了, 但救走前，她也在荒无人烟的树林中。
怎么这一次不但换了衣服，还在船上、有了推荐信？其他的就不说了, 反正没多大利益。但光是那评价C的仗剑, 那么好的装备, 她一开始就有了？怎么可能！不可能！
混沌之海有多抠门, 拿脚后跟想都知道。
况且, 自己的背景也实在安排得太过详尽了。张濛想起信里说的她的军方身份，又是猎魔人身份、侦探身份，三重身份，累不累啊？猎魔人身份还有家训、家族传承的笔记、家族遗留的秘银剑、家族父母留下的遗书……
恐怕，她想，她根本不是什么「安娜·雷瑟尔」，梦里的这个金发紫眼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安娜·雷瑟尔！
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也是之前她太疏忽，又遇见这种西方式的背景，对安娜·雷瑟尔这个名字没有起太大的疑心。毕竟张濛自己原先也在国王与王子的世界自称「安娜」过，一时间没太过在意。
没想到……
一切从最开始就已经拉开序幕了吗？
张濛心情沉重地看向金发紫眼的女人，她在梦里挎着仗剑，脸上带着一点微微的笑意。她望向张濛：“你觉得这一招怎么样？是不是厉害一些了？我之前拿这招杀了两个怪异哦。”
“还好，但有点地方要改。”张濛听见自己张嘴说话了，熟稔的话语从嘴里冒出，那声音也让她极为熟悉……正是她自己的声音。说话的语气、态度，也和她一模一样。她说，“比如之前你攻击腐烂人鱼，如果能在地上打个滚，就能立刻斩杀它，而不是又耗费了很久，自己也受了伤。”
“这怎么能一样嘛！”金发女人撅了噘嘴。她有些撒娇似的拉住了张濛的手臂，“那样我的头发就会被淤泥和霉菌弄脏……脸上也可能被刮伤，不就不好看了吗？莱蒙真是的，这么重要的事情，只有你才不在意吧？”
“你一直很美。”张濛听见自己回答。声音里带着一点儿她了然的敷衍，这是她觉得无语、口不对心时说话的语气。但金发女人倒是很高兴，对她笑得非常漂亮。
“以后我们要一起加油哦！”
伴随着最后一句，张濛的眼前被一片混沌的雾气笼罩。清晰场景、僵硬难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切低低的窃窃私语，像许多圣子高唱，歌声中既有人类能听见的声音，也有人耳听不见的声音；既有人类能发出的声音，也有人嘴发不出的声音。
是「深渊的呼唤」……
张濛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将意识沉入深邃的黑暗之中，任由那些声音如同粘稠的雾气、如同苍白的手臂般，从她周身穿过。许许多多的低语汇合在一起，她只隐约听清了一句。
“吾王，吾王，深渊之王！绝望之主！”
“吾王，吾王，如若黑暗！如若灾厄！”
——张濛睁开了眼。
阳光从屋顶细小的罅隙中投在地上，张濛的脑海中还回荡着超越了虔诚、近乎于狂热的呐喊。但她心里反而不太舒服，有点儿发毛。
这呼唤首先肯定不是喊她的；什么深渊之王什么黑暗之主的，一个个名号大得吓人，她就是一个小小的轮回者，顶多算是蹭了点儿人家真正「深渊之主」的气息，得到了一些好处。就像一个传声筒，别人在话筒一边大喊大叫，其实是说给另一边的人听的，和传声筒没有关系。
而且……总感觉深渊后续的进阶很黑暗，很邪恶，和她性格不太符合。
张濛想了想自己强化之后，有没有性格上的变化——变化是真的有，而且挺多：比如她对痛觉的迟钝与轻蔑、对恐惧的弱化、对阴冷潮湿黑暗的无所谓……但真正改变，也其实没有。
她在没有被强化时，就知道她自己的本性了。
对杀死丧尸感到兴奋的少女，现在想一想，遥远得令人摇头。能为战斗与杀戮由衷喜悦的人，大概也不是什么真正的大善人吧，也就是有道德底线而已，不然怎么是「混沌」不是「守序」呢。
现在不该想这个，张濛又悄悄叹了口气，现在该想的是安娜·雷瑟尔……
她为什么会做梦？为什么会梦见「自己」和安娜·雷瑟尔的事情？但她为什么一点儿印象也没有？这是正常的吗？
安娜·雷瑟尔称呼自己为「莱蒙」……柠檬的音译，还真有可能是混沌之海给她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 102、莫里斯疑云[十六]
这个思路约莫是正确的。但正确不代表事情的脉络就变得清晰稳定, 易于观察了。
她紧跟着又想起了被戴文乐·科尔害怕、忌惮的那个「它」——如果「它」也像控制戴文乐那样控制自己，会不会有这个可能呢？说到底, 只有戴文乐.科尔会被控制, 而张濛本身仿佛带了一层保护罩一般无坚不摧，这是不存在的事实。
首先，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 混沌之海就只负责监控，并不会真正的保护她，即使保护也会保护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记忆和情感来到这个世界之后, 如果那个“它”真的这么神秘厉害, 恐怕也可以虚构出他脑海中的记忆，说不准这就是为什么张濛脑海中并没有与安娜.雷瑟尔之间相处的记忆——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 张濛的记忆就被修改了。
记忆这种东西, 并不多么可靠的。
想一想，张濛和戴文乐的差距在什么地方？
张濛看似只是外乡人, 其实还背靠混沌之海, 这也是她最大的底气——难不成那个「它」还能把张濛的底牌给掀了, 知道张濛其实只不过是个来这里做任务的轮回者吗？
它做不到。就算现在张濛很大可能也是被它玩弄、揉捏过的, 但这和张濛太弱有关系, 和混沌之海没关系。
可戴文乐·科尔也有比她占优的地方。他呆在这里有数十年了, 如果说他什么都不知道，那张濛肯定是不相信的。
但……怎么说服他信任自己、避开「它」呢？
张濛异常头痛，所有纷乱如麻的消息糅合在一起, 让她神色带上了几分疲倦。可以说昨天晚上, 张濛一直是翻来覆去没有睡好的。首先是混沌之海提示任务完成；其次是听到了戴文乐·科尔所说的很多骇人听闻的事情；最后是那个梦……安娜·雷瑟尔……为什么张濛会拿着她的装备、穿着她的衣服？从梦里看去, 她们似乎还算友好, 但这不能代表什么。
尤其是「猎魔笔记」都在自己手上, 而偏偏张濛却对此毫无印象。真是头疼啊，如果她真的对安娜·雷瑟尔做了什么残酷的事情，比如杀人夺宝之类的——虽然她不觉得自己会这么做，但万一呢？张濛不敢赌博她本人的善良。
而且，她又为什么会做梦？
在睡着之后、还是因为弗莱克窥探了她？
张濛一脸疲倦地爬起来了，杰克在外面忙活，烧柴与搬动瓶瓶罐罐的嘈杂声音，透过房门传入张濛耳朵里。
她揉了揉脸，心情复杂地将长风衣、猎鹿帽、鹿皮靴等穿戴整齐：没想到安娜·雷瑟尔和她自己的身材还挺相似，只是张濛更有力量，肌肉线条优美而流畅，穿着这件衣服，比梦里的安娜穿起来，更显得合身、凌厉。
不知道安娜·雷瑟尔究竟怎么样了。她想，希望这个女孩儿还活着吧。梦里的她显得挺快乐。
“雷瑟尔小姐！”杰克呼唤张濛，“你还好吗？今天有什么预备去的地方、做的事情吗？”
“……还好。”张濛表情平静地端详了杰克片刻，“之前我来莫里斯就是为了解决「连环杀人犯」的事情，没想到现在解决了，就算是没什么事了吧。先去警局看一看，能不能有什么其他做的事情，再来就是找个住的地方，我总不能一直住在你家里。还有就是……嗯，大概没什么了。你呢？”
“我啊、……唉。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好。”杰克有些苦恼，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露出两分伤心的神色，“其实我一直以来都是为母亲的病拼命努力工作的，但母亲……去世之后，我也不知道我自己该做什么了。”
“这样啊。”张濛微微点头，若有所思。
她打量杰克·莫洛尔。眼前的男性身材高大、肌肤黝黑、眼神清澈、强壮矫健，犹如猛虎一般富有威吓力，但又如同温顺的大型犬一样好脾气。
他既然没有了要忙碌的事情，又有着奇特的、令人瞠目结舌的莫名其妙的力量——那种投枪的标准姿态、战斗时敏锐的嗅觉、偶尔不自觉做出的在胸前比划的动作……这难道不是一个可以拖下水的好人选吗？
“要和我一道吗？”张濛微笑着问，“如果我去警局发现了什么「怪异」之类……或者去什么地方找人问话，了解情况，有个从小长大的莫里斯居民还是很方便的，不知道你肯不肯呢？我可以用钱暂时雇佣你。如果你找到了其他活儿，也可以自行离去。”
杰克微微愣了一下，紧接着，他脸上绽开了喜悦至极、甚至是受宠若惊的笑容。
“真的、真的可以吗？”他有点儿结结巴巴的说，“我真的能，能和你在一块儿……我是说，和你在一块儿行动吗？”
“当然可以。你能暂时做我的副手。”张濛无所谓道，“我是侦探，侦探一般而言都是有副手的，虽然我没有带我的副手来，但你也可以担任。”
顺便还能一直盯着他，看看他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杰克战力不错，如果真的遇到什么棘手的「怪异」，他也是一块不错的肉盾。张濛想，心里微微有些满意。之前张濛还有点担心自己被拒绝怎么办，没想到杰克还挺明智。
两人简单地吃了杰克亲手做好的饭菜，虽然味道一般，但材料竟然还算不错，昨天张濛还没看见这些东西在杰克家里，恐怕是他今天早上拿张濛之前感谢他领路的钞票去新买的。
吃完饭，饱足的张濛同杰克一道又去了一趟警局。萝丝黛儿得知了两人的来意，不耐烦地伸手一顿挥舞，示意他们赶快滚蛋：“想看悬赏和积压的卷宗去图书馆里找，自己早得到就去，找不到就算了。真够麻烦的。”
警局内部有一间小小的图书馆。与其说是「图书馆」，不如说是「档案室」，摆放在铁架子上的卷宗一叠一叠垒起来，落满灰尘，一股泥腥味。
开门时铁门与门轴也发出缺乏润滑的刺耳摩擦声，令人不禁想道这个地方究竟多久没有打开了。不过也很正常——莫里斯作为怪异聚集、「连环杀人案」数不胜数的地方，警察人力匮乏，基本都去忙碌杀人案了，其他案件自然很少人管。
“杰克，麻烦你帮我找一下有关「老爹」多洛斯的案子，最好是近期的，可以去他的工厂、家里查看问话的。”张濛叮嘱道。
杰克点点头，表示明白。
“……对了，雷瑟尔小姐。”他激昂了一会儿，突然愣了一下：“那个，我突然想起来，我不识字……”
张濛：……？
作者有话说：
◉ 103、莫里斯疑云[十七]
“……那算了。”张濛压了压眉头, “你不用在这里帮忙了。你去——外面，在警局里找人问问：昨天那个「怪异」警局会怎么处理。悄悄问, 不要被萝丝黛儿知道。但如果有人奇怪, 或者不慎被发现了，就态度光明正大一些。”
“好的。”杰克对自己不识字而无法在这里帮助到张濛感到羞愧，他低下头, 一溜烟钻出了逼仄狭隘的档案室，按照张濛的话出去忙活了。
张濛眉头紧皱，认命地翻阅卷宗。她忙活了超过一个小时, 才勉勉强强翻出一份案子：工厂居民暴毙案件——是多洛斯报警的。
不过看上去他并没有希冀警察能真的替他解决问题。张濛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手边翻出的另一份报纸, 时间在半个月前，报纸头条刊登着几个醒目的大字：「多洛斯经营不善, 工人备受欺压, 家属闹事讹诈，究竟谁是正确、谁是错误？」
但从现在多洛斯似乎没有任何问题的样子, 可以看出……无论事情真相是什么, 但目前的结果, 肯定是家属错误了。
“就这个。”张濛抓住卷宗, 拿着它离开档案室。出来时, 她身上不可避免地沾染了许多灰尘, 整个人显得灰扑扑的。
张濛一边拍打身上的尘埃，一边看向朝她走来的杰克，露出询问的意思：“情况怎么样？”
“是多洛斯。”杰克说, “在他赞助警局之后, 所有的「怪异」都会直接送给多洛斯, 由他负责清理……似乎说是可以把怪异丢进工厂火炉里, 烧成灰烬。那之前, 死去的怪异都丢进乱葬岗。”
又是他？张濛微微挑眉：“昨晚的「怪异」已经送过去了？”
“暂时没有，中午之后才会送去。”
“很好。”张濛微微点头，“我们一起去看看。”
张濛抵达莫里斯小镇的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半，甜水街尽头。
莫里斯最显眼的建筑物不是警察局，不是月亮街，而是有着一根高高耸立、犹如巨人手指、不断冒着漆黑烟雾的工厂。工厂隶属于多洛斯，他还有个外号——「老爹」。
……似乎是因为这个人的富有让他几乎投资了整个莫里斯，而他本身也几乎是看着莫里斯的人们长大的缘故？
杰克并不了解多洛斯，因为他不经常出门，总是安安静静地呆在工厂或他的家中，做自己的事情。但当张濛与其他两位运送鬼面猴尸体的警员抵达工厂之后，她亲眼看见了这个既好像很有鬼祟，有似乎非常神秘的男人。
她很是吃了一惊。
多洛斯虽然外号是「老爹」，但他本身却一点儿也不老，一头乌木般漆黑顺滑、光泽亮丽的短卷发，眼珠浅灰中透着微微的蓝，肌肤不仅光洁白皙、剔透无暇得犹如玉石，身材也高大完美。
他穿着一件浅蓝色衬衫，外罩黑色绒缎马甲，肩头披着带漆黑顺滑毛皮的大氅，修身长裤的裤线烫得笔直，皮鞋漆黑锃亮，浑身上下简直无一不完美，甚至可以说毫无瑕疵、如同精美雕塑。
张濛看得眉棱骨耸动，心说，这人的魅力至少20点以上吧？又是一个男版“皎皎”？
——但是、有点奇怪吧？
不说「在莫里斯居住多年却依然年轻」这种事情……光说这个人的外表，那的确极其完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张濛总感觉很……假。
就像注视着高高在上的神像，又或者亲眼看见商场模特活了过来，那种虚假浸入骨髓，令感知五倍于常人，又身负「第六感」天赋的张濛有种不寒而栗的惊悚感，仿佛这副完美无缺的皮囊下，蛰伏着阴影般的庞大的怪物。
像一条蝮蛇。张濛心想，下意识瞥了一眼杰克。但让她失望的是，之前还能察觉出合同内隐含恶意的杰克，此时只是震撼地望着多洛斯，没显露出察觉了什么的模样。
“欢迎几位。”多洛斯丝绸般柔滑、大提琴般低哑的声音也完美得令最挑剔的人也找不出不好来，“尤其是这位……安娜·雷瑟尔小姐？”
多洛斯的目光转移到张濛的身上，他礼貌又隐含傲慢地轻轻打量着她：“最开始，我还以为您是一位金发的小姐呢。不过，您的美貌依然令人心醉……不知道我是否有荣幸与您共进午餐？”
他向张濛伸出一只白玉雕琢般的手。
“恕我失礼，现在可不是谈这些的好时候。”张濛语气平淡，手却低垂着，完全没有接住他奉承的打算——谁知道这家伙会不会在自己的手指上做什么小动作……神秘侧世界谨慎第一。
更何况，虽然他给张濛带来的隐隐的压迫力，犹如庞大的阴影般令人忌惮，但是，也仅仅是「忌惮」而已……如果真的撕破了脸开打，恐怕张濛只需要花费出「自己重伤」的程度，就能杀了他。
因此，张濛也丝毫不怕他撕破脸。
但是多洛斯这个人也要和他交流，否则恐怕什么都不知道，倒是可以拿吃饭这件事试探一下。
“不过，既然是‘老爹’的邀请，我当然非常荣幸。”张濛话音一转，脸颊上微微露出点笑意。
多洛斯定定地看了她几秒，才微笑着移开视线，依然彬彬有礼。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是为了处理「杀人魔」的尸体吧？请这边走。”
众人在多洛斯的带领下，穿过了灼热高温、钢铁都隐隐发红、热浪滚滚的走廊，耳中听见许许多多机械摆动运转的扭曲声音，轰隆隆如同雷霆，一些人高马大、黝黑沉默的工人戴着头盔，他们每个人都像细小的组件，冷漠地拧紧在一个庞大机器上，使得机器能够自如运转。
张濛脚步轻快，若无其事地打量四周。他们很快来到了一只巨大高耸、从地面直通工厂天花板、足有十人合抱粗细的焚烧炉边。
炉子边缘有三个人正小心翼翼地看顾着周围，能从闭合的炉门边缘瞥见其中火红色岩浆般灼热的内里。多洛斯停在焚烧炉边，发丝衣服一丝不苟，他微笑着说：“接下来交给我就可以了。”
两名警员将提在手中、装着鬼面猴的裹尸袋丢递过去，两个工人接住了它。
多洛斯看上去似乎没有打开裹尸袋看一看的想法，只是示意工人打开炉门，将裹尸袋丢入其中
——嗤！一股火焰喷吐而出，鬼面猴的尸体很快化作灰烬。
◉ 104、莫里斯疑云[十八]
微醺的火光闪烁着, 为多洛斯洁白如玉的面颊镀上一层浅浅橘黄。暖光如熏，越发将他衬托得如同古希腊雕塑般, 有一种凝固的美感。
“安娜小姐, ”多洛斯换上了亲昵的口吻，浅灰色眼珠倒映着暖色火光，泛出淡淡的金斑, 注视着谁时，倘若换成了一个懵懂天真的少女，恐怕压根无法抵挡得住这份兼具成熟与年轻的完美的男性魅力, “今晚九点, 请到月亮街鎏金路03房一趟，我特意邀请许多朋友开办了一场宴会……你不会缺席的, 对吗？”
他从大氅内侧隐兜内拿出一封精美纤巧的信件, 递向张濛。张濛接下，低头瞥了一眼邀请函上镂刻花纹的精美外皮, 礼貌地勾着嘴角：“当然没问题。不过我的助手杰克恐怕不该和我分开, 能叫他也一起吗？”
“——唔。”多洛斯扫了一眼杰克, 目光在他朴实简陋的衣衫上停了停, 却不看他的脸, 有些似笑非笑地微微颔首, “当然，随你乐意，安娜小姐。每个人都能带一个舞伴……只是, 如果要进来, 请务必叫他穿得……体面一点。”
杰克在这慢悠悠的轻蔑腔调中涨红了脸, 好在他肤色黝黑, 别人也看不太出来。张濛嗯了一声, 多洛斯便彬彬有礼地告别，在离开前，给包括杰克在内的所有人，赠送了一份放置在礼包里的礼物。警员与杰克的礼物是一沓钞票，张濛的礼物则是一件闪闪发光的晚礼服、一双耳环、一根项链、一双高跟鞋。
“真够大方的。”张濛看了一眼礼服如水般丝滑细软的布料，又瞥了眼镶嵌着碎钻与宝石的首饰，不太在意地丢回礼包内，拎在手上。
杰克神色有些别扭，等送走了警员，与张濛一道走向月亮街外有钱人专用、同样在多洛斯旗下的成衣店时，忍不住对她道：“雷瑟尔小姐，我们真的要参加吗……？总感觉有些、难为情。”
“别在意，不就是个宴会吗？”张濛用手杖轻轻点地，“你连「怪异」都不怕，一个宴会有什么好怕的？他们加起来都打不过你，我猜。”
杰克勉强笑了笑，手指搔挠后颈短发：“可，我担心给你丢脸……”
张濛笑着摇摇头：“不会的，如果有人挑衅，骂回去就行了。”
他们进入成衣店，张濛为杰克选择了一件十分漂亮舒适的礼服，为他垫付了钱。尽管杰克努力说明自己一定会还给张濛，她也没太在意。说实话，张濛给杰克花钱，是需要他在危急关头豁出命去的，这点钱不算什么。
夜晚九点，月亮街，鎏金路。
「老爹」多洛斯的四层别墅坐落在路中段，夜幕之下，灯火辉煌，透过浓厚的夜色，隐约可见其□□筹交错、来来往往的人影，好似深海中一颗夺目的明珠，吸引着众人的眼球。
张濛身穿深蓝色鱼尾晚礼服，脖子上挂着一条熠熠生辉的钻石项链，耳垂上造型别致精巧的耳坠微微摇曳，脚下踩着高跟鞋，身材窈窕匀称，修长矫健，穿着晚礼服，倒很漂亮，可却因为她胸口处描绘着一头呲牙睁目、凶神恶煞、栩栩如生的白虎刺青，晚礼服掩不住小半虎身，项链的宝石正挂在虎首上，从优雅中平添几分煞气。
她身边跟着别别扭扭，一身黑色燕尾服，有些不舒服、不适应的杰克。她穿着这样的服饰，自然不能徒步走来，两人又租借了一辆马车，乘坐马车抵达了别墅。
他们进别墅时，张濛将手臂一伸，低声道：“挎着我。”杰克才十分紧张地挎住她白皙修长、肌肉线条优美的手臂。
男女两人地位颠倒的模样并不稀罕，这年头不少富婆带着小白脸来。但他们还是很特殊的。负责站在门口检查邀请函的男仆接过张濛的邀请函查看时，内心默默嘀咕：年轻貌美的富婆、黝黑普通的小白脸？这有点不大对吧，看那位女士雄赳赳气昂昂、锐利无比的气势，倒像个女将军带着手底下的兵蛋子见世面……
女将军张濛带着兵蛋子杰克走进豪华辉煌的别墅大厅，没见过世面的杰克立刻被眼前堪称奢靡的景象惊呆了：
大厅正中一直到四楼的房顶都被打通，只留下蜿蜒曲折的阶梯与一层一层的环状走廊；头顶是一只极为宽阔、极为华美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整座别墅；地面光可鉴人，又铺着柔软细腻、绚烂华贵的红色地毯。
一楼周围摆放着用餐的长桌，一盘盘脊背打开、露出晶莹剔透肉质的龙虾，一叠叠精致漂亮、味道可口的冷菜，一摞摞酒塔、甜品塔；中央一个巨大的舞池，最前方一队小提琴家正在低声谈话；一楼门口则有许多侍从守候，负责为那些微醺的贵客准备房间，二楼则是住所，至于三楼、四楼，大概就是主人家的私密处了。
“我去一趟盥洗室，你在这里自己呆着，不要乱跑。”张濛环顾四周，没有察觉到私密危险气息，对杰克低声道，“最好在边缘站着，万一头顶的灯砸下来，跑起来也麻烦。”
……呃。杰克张了张嘴，点了点头。
张濛拍拍他手臂，径自问了男仆盥洗室位置，单手提着裙摆，步履铿锵地消失在人群中。
盥洗室位于一楼内侧，布置同样豪华美丽，透着一股清雅的幽香。
张濛如一尾灵活的鱼儿般滑出礼服，摘下首饰，迅速地换上侦探装束，拿出仗剑握在手中。
她按了按锁骨下方，一团漆黑无形的阴云盘旋着落地，化身美少年的千面恭敬地弯下腰：“我的主人……千面为您服务。”
“穿上它。”张濛将礼服抛向千面，“之后你就这样做……”
她切切地叮嘱了千面几句，鬼魂会意地点头，穿戴完毕，摇身一变，化作黑发黑眼、肌肤白皙、体态纤长矫健的美丽女性——张濛的外貌。
作者有话说：
◉ 105、莫里斯疑云[十九]
张濛戴上「白色恋人」, 启动隐身特效，整个人便与背景融为一体。千面则身穿晚礼服, 挺直腰背, 与张濛姿态、气质分毫不差，昂首挺胸地跨入了大厅。杰克有些困惑地看了它一眼，犹豫中微微皱起眉头。
“怎么了？”千面含笑问道。
“……没什么, 可能是错觉吧？”杰克有点浑身不适似的，略微摸了摸后脑，“你……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
“还好吧。”千面含糊其辞。
“这样啊……”
他们没能继续聊下去, 只因大厅之内大部分灯光倏忽熄灭了, 只有一束明亮的灯光从天花板投下，照在二楼阶梯上。多洛斯身穿漆黑精美的长礼服, 胸袋中插着一支玫瑰花, 黑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将那张惊心动魄的完美面孔展现而出。大厅内几乎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情不自禁地用目光细细描摹着多洛斯的英俊、美丽。
“我的朋友们, ”多洛斯微笑道, “欢迎来到我的房子！在这里, 尽情地跳舞、放松地肆意吧！”
张濛悄无声息地将门缓缓合住。厚重的实木门将大厅中的嘈杂声音滤去, 只余留一点隐隐的喧闹声。她踏入房内之后, 身形快如闪电，手中仗剑划过一道圆弧，径直朝她「第六感」昭显的「有问题的地方」割去, 毫不含糊地划开了一副油画上男人的眼睛、一张桌子上精美的雕塑。
油画当即裂开, 雕塑裂成两半。心中盘旋着的若有若无的危险感也烟消云散。张濛轻哼一声, 推开房门, 朝下一个地点进发。
她令千面幻化为自己的模样, 替她参加宴会，而张濛则悄无声息避开二楼普通人的守卫，在往心中感到「危险」的地方走去。
多洛斯的别墅内，那些危险的点一个接一个，联系成令人眉头耸动的网络，而这种「点」像是怪异给她的感觉，不过却是一种削弱了许多的怪异。用脚后跟想，多洛斯的别墅里这些联系的网络都不会是什么有趣的东西，莫里斯小镇谁都没用网络，只有他有？而且这人竟然还一直把持着镇子的经济命脉，外表又完美得不像人，一桩桩一件件，张濛就算是个傻子也能察觉不对劲。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这次就直接粗暴地进行试探。如果能试探出多洛斯真有问题，就把试探变成攻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如果试探他么什么问题——虽然张濛觉得这不可能，但起码也能让千面假装她，把张濛洗白。
张濛首先要先把这烦人又恐怕有很大危险的所谓「网络」破坏掉，因为担心多洛斯会察觉，所以她必须尽快做完这一切。
她窜入第二个拥有「点」的房间，照例用手中的秘银杖剑将它们全部破坏殆尽。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大厅内举行着一场场舞蹈，小提琴家演奏出悠扬的乐声，男男女女在舞池内翩翩起舞，拥有大裙子的女性旋转着，裙摆挥洒出一个又一个美丽的圆。
他们在跳舞，而张濛在忙碌，她抽空瞥了一眼舞池内部，千面正在同杰克跳舞。杰克笨手笨脚地，千面一边低声指导他该怎么做，一边与他在舞池边慢悠悠地转圈。这时，多洛斯松开手，将一个牵着他手的女士送到下一个男士的手中，一边用利落而高难度的舞技划着圆，一边朝千面处走来……
张濛没有再去看，她只是默默地又扎进三楼，在这位多洛斯的眼皮子底下肆无忌惮地破坏着。
“美丽的安娜小姐，我可否有这个荣幸与你共舞一曲？”多洛斯站在千面跟前，笑容温柔，眼神如水波，让人无法生出拒绝的心思。
千面微笑着，在脑海中询问过张濛后，得到了「可以」的允许，才轻轻提了一下裙角：“当然，多洛斯先生，我很高兴。”
多洛斯瞥了一眼杰克，后者沉默地倒退几步，为两人让出位置。千面便签上了多洛斯的手，与他一道滑入舞池之中，优雅地起舞。
“安娜小姐，你如此美丽动人，又有莫里斯的女人们没有的气势与魅力，其实我在第一次看见你时，就为你而倾倒了。”多洛斯一边揽住千面的腰肢，一边在它耳边款款细语，“我能否有那个荣幸，与你共度美好的夜晚？”
“抱歉，多洛斯先生，恐怕这不……”千面在张濛的示意下礼貌地开口婉拒，但它还没说完，窒息感便勒紧了它拟人的脖颈。作为完美模拟的不便之处，千面也拥有着人类的「缺陷」。它张了张嘴，用困惑夹杂惊怒的表情低头看了一眼。
她脖子上那根繁复而美丽的项链，已经变成了如同绳索般的存在，狠狠地收紧了，勒住了她的脖子。
“……是、你……”千面难以呼吸，它做出就要反击的模样，身上的晚礼服却紧紧地把它裹住，如同捆束苍蝇的蜘蛛茧子；脚下的高跟鞋忽然有了自我意识，强行带着千面的身体继续跳舞；耳垂上的耳环散发出一种强烈的香气，让千面肌肉麻痹无力。
“我本打算在屋里做的。”多洛斯遗憾地看着千面，“那样起码可以让你在快乐中死去，而不是现在……瞧，你像个可怜虫，我的安娜。”
千面艰难地咳嗽着，手指被迫抓在多洛斯肩膀上。它身上的衣物与首饰让它无法做出任何像样的抵抗。在其他人眼中看来，现在的千面大概正和多洛斯如情|人般耳鬓厮磨吧。
“就这样好好睡一会儿吧，看在你是个符合我审美的美丽的女人份儿上，我会让你死去得毫无痛苦……没关系，反正你在死了之后也会重新活一次的，像你这样的「猎魔人」，即使是个小姑娘，也必须死五次才能真正死去。”
“……是吗？”千面的手指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脸上露出了微笑。
“你竟然在这个谁也不知道「怪异」与「猎魔人」的莫里斯，说出了「猎魔人」这个词？——很好。我的主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你……”多洛斯迟疑一瞬，他为千面出乎预料的行径感到诧异与惊慌。如果她真的有什么底牌呢？的确，从开始到现在，作为猎魔人，如果能这么轻松就拿下，是否也有点奇怪？但是、但是！怎么可能呢？这不可能啊——
“……你怎么可能还会有记忆！？”
她本不应该知道「猎魔人」、「怪异」这样的词啊！她不是应该、应该、一无所知的……！？
“失礼了，多洛斯先生。”
千面主动配合礼服的收紧，甚至强行贴紧了他。女性冷淡中略微带一点如冰雪般的凌冽感，但在说到他名字的时候，女声化作了男女莫辨、沙哑低沉、隐隐带着回应的恐怖声音。纤细修长的双手扣紧了多洛斯的肩膀，十指变得尖锐、狭长，深深剜入他肩肉之中。
脸上盘旋着一丝黑气的千面露出裂开到耳根的微笑，“我们可要……继续跳舞啊。”
——噼噼啪啪！！
头顶巨大的吊灯忽然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音，这声音盖过了大厅内悠扬漂浮的乐声。一时之间，有人尚未反应过来似的，抬头望向天花板，直到一小片吊灯发着柔和光芒的水晶叶片在裂缝中脱离了吊灯整体，如秋日枯萎的落叶一般，坠入大厅，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砰——”砸得粉碎。
几秒钟压抑的沉寂。
“啊啊啊啊啊啊——！？灯、灯碎了？！”
“发生了什么啊！”
千面的喉咙中发出了低沉而惊慌的男声：“灯要掉下来了，快跑啊！”
伴随着它的呼喊，惊慌失措的富人们终于反应过来，伴随着尖叫与奔跑的声音，他们你追我赶、迫不及待地从大厅中朝门外奔去。多洛斯惊怒交加，他猛地抬起头，望向天花板上悬挂着的吊灯，清楚望见了那碎裂叶片的旁边，四楼的走廊上，正默然矗立着一个身穿长风衣、头戴猎鹿帽、手持秘银杖剑的女人的身影。
——安娜·雷瑟尔。她在这里！是她用剑斩碎了灯的叶片，故意制造混乱，让那些大厅里的其他人离开！她才是安娜·雷瑟尔？那我怀里的这个女人，和我一直跳舞的女人又是谁！？
多洛斯目眦欲裂，紧抱着他的千面笑嘻嘻地抬起头，它的面孔已经如蜡烛般融化，盘旋着一个个细小而恐怖的漩涡，手脚的皮肤发黑融化，最后如一道烟雾般从那件美丽的鱼尾裙晚礼服中「脱」出，身上的所有首饰都噼里啪啦坠落。
而此刻，多洛斯正在大厅最中央，巨大的、摇摇欲坠的吊灯下。
张濛猛地一挥手，剑刃凌空斩落，隔断了四条支撑吊灯的锁链中唯二尚未断裂的锁链，巨大的水晶吊灯如一座巍峨的小山，在重力作用下，朝大厅坠落——
杰克藏进一楼自助餐桌后，以此作为盾牌与防护罩，而多洛斯则被灯砸了个正着，坠落于地的一瞬间，水晶吊灯的每一处角落都彻底粉碎，无数璀璨夺目又细小如雪片的水晶碎片像风暴般朝四周席卷而去，噼里啪啦砸中周围一切物品的声音仿佛是一场密集的暴雨。
洪亮的碎裂声响彻整个别墅，那些跑出大厅的富人们早已匆匆上车，不见了踪影，只余下几个倒霉的侍从，或是被扎中身躯，或是躲闪不及，一边流血一边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响亮之后，便是长久的寂静。
一滩鲜血缓缓从堆积如山的雪白而刺眼的灯下渗出，在最大的照明物彻底被摧毁的当下，只有墙壁上晕光的挂灯勉强照亮一小片黑暗。影影绰绰中，张濛面无表情地徒手攀登着花纹凹凸不平的走廊雕栏，飞快攀延而下。她很清楚，「第六感」的警惕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愈发严重，甚至更具威胁，多洛斯没有死，事情还没结束！
“咕……呼……！”
在一片寂静之中，一声巨大如擂鼓的心跳声突兀出现了。无数碎片之下，某个庞大的东西缓缓立起，蠕动间摩擦出粘稠的水声，漆黑触手啪嗒啪嗒抓住了周围的碎片，推开头顶压制的一切。
“咕噜…噜……不可…饶恕……杀……”
粘稠的、含糊其辞的、嘶哑重叠着的混乱声音，携带着无法遏制的杀意与愤怒，从那缓缓爬出碎片之下的漆黑泥状不定形的怪物身上发出，漆黑的淤泥中，扭曲出一张黑洞般蠕动不休的「嘴」，其中含含糊糊地，发出了哭泣般的声音。
“竟敢…破坏…房间……节点…甚至……甚至…毁了…完美的……我……！”
——呜呜呜！
淤泥中延伸出三条人腰般粗大，粘稠而有力的触足，像抡鞭子一般，伴随着刺耳的破空声，朝刚刚下到二楼，双脚踩住栏杆顶端的张濛挥去！
张濛敏捷地屈膝弹跳，如同体操运动员一般跃起至半空。触足砸穿墙壁与半个走廊，石料与钢铁被粗暴地撕裂，无数坚韧之物扭曲崩坏的倒塌声音蜂拥而至，小半个别墅都在漆黑怪物的破坏下碎裂崩散了。
与此同时，淤泥中倏忽伸出一条触足，在张濛跳跃至半空，无法移动借力的那一刻，狠狠朝她击去！
“去……死……吧！”
“——哼。”
张濛跳跃在半空的身形猛然沾染黑色雾气，雾气眨眼间裹住了她全身上下。负能量汇聚为一件坚不可摧的漆黑甲胄，无数棘刺与锋利的锐角构成甲胄的细节，而女性的头颅被黑雾裹紧，化为一只面目狰狞恐怖、双眼猩红发光，口中利齿遍布的怪物形象！
比起曾经的全身甲胄，现在的甲胄增添了一双狭长漆黑、尖锐粗壮的犄角，一双蝙蝠般瘦骨嶙峋的棘翅。犄角如同牦牛般从太阳穴向斜前方生长而出，缭绕着猩红蜿蜒的发光的斑纹；脊背蝴蝶骨处延伸出极为宽阔狭长的蝠翅，骨架边缘生长带着倒勾的粗壮棘刺，一面翅膀便是身长的两倍，此刻翅膀完全张开，犹如遮蔽天日的巨大伞盖。
张濛化作的怪物朝下猛地挥爪，利爪如热刀切割黄油一般切开了淤泥怪物弹射而来的触足，激起后者一阵嘶哑而低沉，震颤大地的痛吼。
作者有话说：
◉ 106、莫里斯疑云[二十]
嘶吼、战斗、搏杀。
杰克屏息凝神, 轻手轻脚地弓着腰，顺着走廊朝距离自己最近的落地窗走去。在这短短的五十米内, 他能清晰听到大厅内如爆豆子一般连绵不绝的炸裂声, 金属与金属的摩擦声，皮肉碰撞的沉重响声，以及震耳欲聋、声音如音波般朝周围扩散, 属于泥沼怪物一般沉重而又响亮的嘶吼声。
等他无声无息地拉开窗户玻璃，闪身躲藏出去之后，扫了一眼周围, 发现那些提前跑出来的富人们基本已经没了影子, 大部分侍从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寥寥几个侍从软着脚哆嗦, 不知道是腿软跑不动了, 还是担心自己的工作丢了。
杰克看见其中还有一个站在门口，为他们检查邀请函的男仆, 他灰头土脸地在草地上发抖, 杰克走过去把他拉起来时看见了他面条一样的腿, 知道他是属于前者。他重重拍了男仆几下：“这里不安全, 你们立刻离开吧。”
顿了顿, 他又道：“你们互相扶着离开, 否则单独走可能有点危险。”
男仆被狠狠拍了几下，总算回过神来，脸色煞白, 哆哆嗦嗦地说：“我之前看见了……一个, 一个, 黑色的……呃……”他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 却又抱着最后一丝期待道：“多洛斯先生没事吧？”
“你说的那个怪物就是多洛斯。”杰克说, “现在你可以考虑换其他工作了。”
男仆愕然，杰克没有多和他说话，只是将两三个剩下还能跑能走的仆人一起推去门口。他身后的一整面墙坍塌了，巨大的灰尘和四散的砖石将原本华美的墙壁浮雕彻底破坏，轰隆隆的声音震彻大地，但周围没有半个人跑出来看热闹，都是些惜命的富人啊……杰克内心感慨一声，他的耳朵还在因为刚才的震动嗡嗡作响，其他几个仆人也不敢啰嗦了，互相搀扶着朝街道的尽头跌跌撞撞地跑去。
杰克目送他们的背影。他有一些困惑。其实他觉得自己也应该像那些普通人一样，在目睹了怪异恐怖的泥沼般的巨大怪物时，发出尖叫，或者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但他就是做不到。好像脑子里缺少了那根属于「对怪物恐惧」的神经。
之前碰见那只杀死了母亲的鬼面猴时也是，他只感到深刻的愤怒。
还有他莫名其妙的投枪，发现合同中仿佛有什么不对劲的感知，以及无师自通的潜伏技能……真奇怪，分明他这辈子都不是个战士，但为什么在碰见了张濛之后，那种身体浅浅的倦怠与迟钝感就像被一层层剥开，露出内里了？
轰！身后的别墅彻底坍塌了，无数昂贵的水晶瓦片与稀世古董稀里哗啦地落下来，像最廉价的盘子一样摔得粉碎。头生双角、背生双翼、浑身包裹着漆黑的棘刺，而眼珠部位是渗人猩红的张濛推开砖瓦，纵身飞向天空，而后陡然一个转折，如发现了猎物的鹰隼般猛扑下来，用利爪、尖牙、手中漆黑雾气凝成的长长的枪一般的玩意，在泥沼怪物的身上不断地撕扯着，反复破坏它的身躯。
那些被扯烂抛开的大片厚重恶臭的泥片，在落在地上前就凝固开裂，像灰白的石头的那样碰一下就碎成粉末了。而泥沼怪物的身躯则从一开始几乎能充塞半个大厅般庞大，到现在已经不得不缩小了两圈，变成了一个卧室大小。泥沼的口中不时喷吐出恶臭的酸液和嘶吼，眼前的景象简直是两个「怪物」的战斗。
但杰克知道不是。其中一个是张濛。他深深地呼吸着，身体仿佛从深沉的睡梦中逐渐苏醒一样渐渐被活力充满，他可以谨慎地躲藏在各个让曾经还是「老爹」多洛斯的泥沼怪物不能发现的角落，也可以时不时的用身边的碎石攻击它而不被它发现。但杰克没有贸然行动。
他不确定石头能否杀害泥沼怪物，但他至少可以清理周围的人，让张濛的战斗没有太多后顾之忧。如果她在战斗中陷入绝境，那么现在保存体力的杰克就会找机会冲上去，将张濛带走，保下她的性命。
……但他还是更希望多洛斯被张濛干掉。杰克摸着良心想。
持续了十分钟的战斗终于接近尾声。张濛五爪合拢，将身体中最后残存的负能量化作一柄标枪。她的手掌间忽然腾升起一道道不规则的浅蓝色电弧，它们如游鱼般被张濛一鼓作气地驱赶了出来，发出轻微噼里啪啦的细碎声音，如藤蔓般紧紧缠绕在长枪上，让漆黑的标枪如同表面镀上了一层漂浮朦胧的蓝色薄雾。
此刻她双眼如红宝石般狭长，闪烁着血光的眼眸冰冷地凝视着泥沼怪物：
“——去死。”
抬手，举臂，然后猛地丢掷而出！
莹蓝色的标枪嗡地模糊了一瞬，周围骤然爆发开一层一层以枪尖为圆心的气浪音爆，仿佛一道闪电在空中转瞬即逝，它紧接着消失不见，而泥沼怪物的口器中爆发出了绚烂的电光。标枪以突破音速的恐怖速度，在二十米内近距离射中了泥沼怪物的口器！
“咕……嗷……嗬嗬——！等……！”
剧烈的电光照亮了泥沼怪物的身体，甚至隐隐有某种透明般的质感。它嘶哑的声音最终在雷光中湮灭。杰克紧闭着眼，感到眼皮内一阵阵被光蜇伤的刺痛。渗透黏腻在被精心修剪过的草地上的泥沼怪物最终匍匐在地，身体化作空洞的灰白色，一如之前被扯烂抛开的它身上的巨大泥点。
后背的蝠翼煽动一下，搅动两团剧烈的风暴，张濛缓缓落地，浑身上下每一片漆黑的棘刺甲胄都化作雾气，旋转着消散在空中，露出恐怖狰狞外表下包裹着的修长而秀丽的黑发女性。
她浑身一尘不染，空无一物的右手在胸口一抹，甩出一根漆黑而精美的仗剑。
张濛迈动双腿，脚步声清脆而稳定，如同鼓点般一下下敲打在人的心脏上。她朝那一滩巨大的灰白色物质走去，心里隐约生出一点庆幸来：还好这个多洛斯足够耐打，不然在她厮杀上头忘记了留它一命时还想再问话，那就只有去地狱拉回它的灵魂了——简而言之就是不可能再得到消息了，而多洛斯这家伙一定知道很多非常有用的消息。
还好它没死。没有听见系统击杀提示的张濛松了口气，但脸上依然冷酷而锐利。她眼神如剃刀，停在了灰白物质之间，拔剑出杖，一道银弧划破夜色，巨大灰白色的硬质灰壳登时被斩为两半，高超的剑术让她只划开了表面而未曾伤害到内里——灰壳裂开了，一个果冻般剔透，但更具备轻盈性的人形物体暴露而出。
它有着丑陋畸形的面孔，侏儒般的身高，细长而扭曲的四肢，皮肤是半透明的、带有浅灰色的苍白。张濛高高在上的俯瞰它，想起曾经就是这么一个玩意藏在那具完美的躯壳中，她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滑稽感。
是因为太过丑陋，所以才这样在乎完美吗？
这本不是什么值得讥讽的事，但既然它挡在了张濛面前，张濛便要斩杀它！
“你还活着，别装了。”张濛提起秘银长剑，“你在别墅里安装的一切小玩意都被我毁了，你的肉身躯壳「多洛斯」以及那个黏糊糊的玩意也毁了，现在，如果你不肯告诉我真实情报，我就宰了你。”
“说吧，看看你能不能说出让我放你一马的情报。”
作者有话说：
◉ 107、莫里斯疑云[二十一]
从完美无瑕的男性变为半透明的畸形儿的多洛斯, 起初还十分硬气地不愿低头，但很快在张濛手持秘银剑, 挑烂它每一根手指, 声称要把它的脑子喂给千面等粗暴而有效的威胁下屈服了，战战兢兢地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吐露而出。
“……这个小镇，并不是真实的。”
它以这句话为开头：“在这里的一切都是「虚构」的, 而人也是，只不过，人的灵魂是真实的, 而那些怪异也是。总的来讲, 这个镇子已经出现了一百年，但它并非是镇子, 一个真正生活的地方, 而是——”
“一个「胃袋」。”
杰克听得眉头直跳，张濛也微微皱起了眉：“说得详细点。”
“好的, 好的, ”多洛斯嗫嚅道, 它看向杰克, 眼神熟悉, “比如, 他。他就是一个已经死亡了一次的灵魂，身上出现了裂纹，但除了记忆, 依然保持着曾经完整无缺时的大部分力量, 只是它们被暂时压制封印住了, 只有最为基础、最为熟悉的东西会残留。但实际上, 他只要再死一次, 这种熟悉感也会消失。”
“什么？什么……「死一次」、「再死一次」？”杰克忍不住问道。
多洛斯扭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讽的微笑：“好。那我说得更加详细一点。原本莫里斯小镇就是不存在的。它周围环海环山，为什么从里没人想离开这里？很简单，你们被下了「不可离开莫里斯」的暗示。因为一旦你们要走，就很可能发现莫里斯的怪异之处，比如周围的海与山外为什么会有看不见的界限？所以你们不会离开的，你们的灵魂被一辈子牵扯在莫里斯。但说实在的，知道真相又有什么好呢？只会让人内心绝望而已。无知地死去才是一种福气。”
“看来你知道莫里斯真正的含义？”张濛没有理睬双手握拳，浑身颤抖，眼神迷茫的多洛斯，而是抓住了它话语中微小的罅隙，“它是什么？”
多洛斯沉默片刻：“是……「胃袋」，一个「灭」级怪异的「胃袋」。”
张濛一瞬间联想到了她看猎魔笔记时得知的消息：
——拥有精神污染、心灵扭曲、规则操纵等匪夷所思的能力，来无影去无踪，每次出现总能掌握数万人性命的「灭」级怪异。
操|控规则、扭曲现实、揉捏灵魂、死而复生……吗？
这还真是………
“镇子里的所有人，都曾经是来讨伐怪异的。有「猎魔人」，有「圣骑士」，有「巫师」，有「苦修士」。我也曾经是一个其中之一。”多洛斯冷笑道，“但我们连怪异的蛛丝马迹都没有摸到，就被塞进了这个该死的「莫里斯小镇」，修改记忆，变成了其中的「居民」！而我，几乎耗尽了所有的防护装备，才勉强意识到这点——但在这时，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撒谎。”张濛在一片寂静中说，“你在撒谎。”
“我没有！我怎么可能……”
“不会有人在绝望中还能过得这么好，给自己捏了两个保护壳，甚至布置了如此多的保险防护。如果你再不实话实说，我就斩断你的脑袋。你很怕死对吧？这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但如果你忤逆我，我就剥夺你的性命，用这把秘银长剑，直接砍下你的脑袋。”
倘若曾经仍是猎魔之人的多洛斯，一定不会害怕这份威胁。但为了生存下去而转化为「怪异」多年的多洛斯，几乎连长剑靠近自己都感到心惊胆战，被割破的地方依然钻心地痛楚着。多年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生活让他无法忍耐痛苦。
“——好，好吧！我说，我说！但你得保证不会……不会杀了我！”
多洛斯战战兢兢道：“在前面，我并没有撒谎。但我在意识到不对时，那个「凶」级怪异借助其他人的口对我说话了。它说：「我只想获得更大的力量，而眼前这些人已经足够，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我可以给予你荣华富贵、以及永恒的生命，但要求是你只能在莫里斯小镇活下去，并且要为了我，收集其他怪异的尸体，尽可能地坑杀其他人类。」”
“你答应了？”张濛面无表情地问。
多洛斯垂下头，沉默良久，才轻轻道：“我很害怕，也很弱小……”
张濛看得出多洛斯压根没有为那些被不断欺骗杀死的同伴担心，长年累月之后稀薄无比的愧疚早已不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东西，而成了堪比下水道污泥一般令人讥讽嘲弄的存在。也就是说，他此刻表现出的一切悲伤愧疚痛苦都不是真正的忏悔，而是单纯地担心自己受到惩罚。
……无可救药的东西。
“继续。”张濛道。她还需要更多的情报。
“我同意了，它把我转化成了「怪异」。变成这副丑陋至极的样子……可恶啊……”多洛斯的脸扭曲了一下，“只要死亡五次，那么每一次死亡，它都会从灵魂上夺走一部分。这是最为稳妥与方便的「食用办法」。死亡次数抵达四次的人，都会转生到莫里斯的平民窟，或者被渔船当做苦力使用。那时候的人，几乎已经失去了所有东西，只留下维持躯壳行动的薄膜，根本算不上是人类了。”
“目前只死亡了一次的人，只有杰克、萝丝黛儿、戴文乐·科尔，三个人而已。所以他们保留了一定的超凡力量，大部分理智。虽然已经失去了记忆，但虚假捏造的记忆无法永远禁锢强大的灵魂，而我原本准备再次杀死他们，可忽然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冒出了一个「外乡人」……”
多洛斯看向张濛：
“我原本以为是它看我不顺眼，想要换掉我，但后来才发现杀死了怪异的你根本不是它的眷族。安娜·雷瑟尔，雷瑟尔家族——猎魔世家。你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但我听说你原本是金发紫眼……你改变了外貌？你甚至带着外界的东西进入了莫里斯！这怎么可能？但你做到了。究竟为什么？”
◉ 108、莫里斯疑云[二十二]
张濛没有说话。她猜测这估计和真正的安娜·雷瑟尔有关, 还要加上混沌之海的助攻。不过面对这种人没必要和它多说，张濛比了比秘银长剑, 示意它别啰嗦, 老实回答问题就行了。
“你为什么要建立工厂，又为什么在警局的合同上做手脚？”张濛问。
“……你连这个也知道？工厂的建立只是为了更好控制整个小镇，消灭其他进入的「怪异」——怪异与怪异之间可不是相亲相爱的关系, 这点雷瑟尔家族应该比我更清楚吧？至于合同，则是为了「抓住」他们的灵魂。警局里的人基本是死了一次到三次的超凡者，但是一旦签订了合同, 他们就会在下一次死亡时被彻底消化, 而不是必须等到第五次死亡了。”
多洛斯苦笑一声：“那头「凶」级怪异不但能消化超凡者，也能消化比它实力弱的怪异, 只要是死在莫里斯小镇的, 就相当于被它吃掉了。所以这里一直有怪异出没，而且死了这么多人也没有让小镇失去繁荣, 也是这个因素。怪异只会死一次, 毁了神秘器官就好, 超凡者至少要死五次才会真正的死去, 那个时候, 它也会继续搜罗更多的超凡者吧……”
张濛沉默了几秒：“对于戴文乐·科尔, 你有什么看法？”
“我知道你想问的问题是什么，戴文乐·科尔原先是个巫师，巫师的灵魂与意志都强大无比, 原本它特意关照, 把戴文乐丢进绝望而混乱的贫民窟, 没想到他还能自己爬出来, 甚至发掘出了自己记忆深处更多的本能, 自创出了所谓「灵魂手术」……我起先并不在意，因为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后来围观时发现这是真的，迫不得已，我告诉了它。后来你就知道了，戴文乐不能再动手术了。”
“那个「它」不是无时无刻监视着莫里斯小镇的吧？”张濛问道，“你又是怎么联系怪异的？你的那些小玩意儿是怎么出来的？”
“当然不是。抓捕超凡者与怪异也需要时间，即使是「凶」级怪异，它的职能也只有一样，现在莫里斯小镇的建立，就象征着它必须自己花时间抓捕猎物。”多洛斯哑声道，“而它……有时候会化作那艘每个月才来一次的小船，在将猎物抛入莫里斯小镇的时，我也可以拿着信件通知它事情。只是它从不回信。”
“而那些小玩意……呵呵，我曾经也是个超凡者，并且非常擅长制作道具，否则也不会在其他人都陷落时保全了自己。我小心翼翼地取走了那些送来的怪异尸体中神秘器官的一小部分，这不会被它发现，但却能让我一点点积累，以此制造出某些我需要的玩意。同理，工厂、我的身体等，都是我自己做出来的。”
原来如此。张濛心中了然：她之所以觉得这一切都显得奇怪，原因就是张濛在被抓捕时，大概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情况，导致她的记忆无法被怪异抹除修改，顶多只是删去了来到这个神秘侧世界之后的记忆……这就导致了她为什么一醒来就在小船上。
而安娜·雷瑟尔说不准在其中是个极为重要的角色，甚至帮助了张濛，这才能让她穿着雷瑟尔的衣服，拿着雷瑟尔的杖剑进入莫里斯，否则恐怕她保不住猎魔笔记、杖剑和衣服。
【系统提示：亲爱的「玩家：宁孟233」，你的主线任务「查清真相（2/2）」已完成。完成度100％，获得奖励点20000。】
【系统提示：你触发了支线任务：「摧毁莫里斯」。】
【任务描述：在你发现莫里斯小镇其实不过是一个「凶」级怪异肆无忌惮的狩猎场，而其中所有仅存的居民都是曾经的超凡者之后，一切迷雾都清扫一空，但更大更恐怖的现实袒露在你面前——你面对的是几乎不可能战胜的凶级怪异，而你的身边没有几个能顶用的队友。你甚至也被觊觎着。但这并不是拒绝离去的借口。彻底摧毁莫里斯小镇！解救那些沉溺于虚妄的、高尚者的灵魂！】
【任务奖励：黄金奖励点*2，该世界门票*1。】
【失败惩罚：无！】
没有什么事比让张濛知道自己的记忆曾经被修改过更让人难以接受的了。一种恼怒涌上心头，但紧接着，混沌之海下达的任务却重新让张濛拥有了信念。既然没有惩罚，那为什么不接受？张濛果断接了——混沌之海不会下达无法完成的任务，如果下达就一定表示张濛有完成的契机。
可是曾经她感受过那凶级怪异一瞬间的气息，凶暴而狂乱，强大而恐怖，如巍峨高山，人只能去攀爬它，而很难征服它。张濛非常清楚，现在的自己想要抵抗凶级怪异，基本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想想办法，想想办法。一定有办法的！
张濛有些心烦意乱，她冷冷望向多洛斯：“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有。”多洛斯狰狞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我可以帮助你们，无论你们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们能饶我一命，我就会帮助你们！我能做到很多事情，我有钱，有权利，有技术——我和你是仅剩的超凡者了，我能帮助你们！”
张濛沉默片刻，微微点头：“的确，目前而言，你还是有用的。”
多洛斯高悬的心骤然松弛一瞬，也暂时放弃了使用那个爆炸自己而与敌人两败俱伤的法术。他满脸堆笑地说：“谢谢，谢谢……我一定会完全遵从您的。”
杰克脸色难看，他低声道：“他不可信任，雷瑟尔小姐。”
“我知道。”张濛微微点头，“大概在面对当初那头凶级怪异时，它也是这副嘴脸吧。谁强就服从谁，为此就算违背良心也无所谓。我也很清楚一旦怪异出现，他恐怕会是反水最快的人，所以……”
多洛斯听着张濛的话，内心升起一阵一阵隐秘而剧烈的惶恐。他嘴角肌肉抽动了一下，干巴巴地嗬嗬笑道：“不，我，我不会那样做——啊！你做了什么！？”深入骨髓令人无法忍耐的痛楚一瞬间席卷了多洛斯，它惊天动地地惨叫着。肢体上已经缠绕上了许多丝线般的阴气。
“之前我发现你好像是处于非固体的形态，更像某种虚幻的东西，而且本身性质一点儿也不神圣。”张濛俯瞰着它，一剑划破了它的咽喉，让多洛斯只能在拼命挣扎中一点点丧失所有力气，“所以，我问了问「千面」，这种东西能不能被它吸收？你猜它说了什么？”
看着多洛斯惊恐而绝望、青蛙般朝外突起的眼睛，以及被那八条蜘蛛腿般细长的阴影紧紧搂住的畸形身躯，张濛微笑起来：“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可以」喔。”
夜色下，传来了鬼魂进食而发出的切切声音。
◉ 109、莫里斯疑云[二十三]
千面吃完了宵夜, 阴气一阵膨胀又收缩，张濛收到了它此刻的感觉：好撑、好饱、吃完睡会儿消化。等千面回到刺青储物空间, 张濛一转头, 才看见一张神情复杂的脸。杰克正直勾勾盯着多洛斯消失的地方发呆。
张濛怔了一下，心里嘀咕：她是不是不该在杰克面前让多洛斯活生生被吃掉？他不会对张濛的做法产生抵触心理导致两人组队崩溃吧？
“你还好吗？在想什么？”张濛开口问，刻意打断杰克的思路。
“……喔、啊。在想刚才的事。”杰克后知后觉地抬起眼, 游弋的目光对上张濛清澈而锐利的眼神，随即垂下眼睑，瘪了瘪嘴, “我只是觉得, 多洛斯的话实在、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但即使情感认为他在撒谎，但理智却告诉我, 其实他说得都是对的。而且——”
他犹豫了一瞬, 才低哑道：“——听完他的话，我总感觉很不安, 脑海中也好想有什么碎片四处飞溅, 时不时有种熟悉而陌生的, 大概是我……曾经记忆的画面闪过。现在我脑子里非常杂乱, 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做什么了。”
杰克看向张濛, 他漆黑的眼眸中藏着一点将选择权交给他人，以此蜷缩在角落，获取张濛建议的希冀：“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你该立刻振作起来, 跟着我, 我们一起将那个该死的怪异干掉, 然后让莫里斯小镇所有被蒙蔽的曾经的伙伴们：无论是已经死亡了的还是依然在虚假记忆中挣扎的, 都彻底解脱。”张濛不会和善地说要他自己决定,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集结一切可以集结的力量，因此果断拽着杰克的思维往自己需要的路途上走，“为此，你能不惜一切吗？”
“……我不知道。”杰克喃喃道，“虽然莫里斯是虚假的，我的记忆也是虚假的，可我无法告诉自己我的人生只是……为了去死。但是我可以听你的。雷瑟尔小姐，你一定没有失去记忆吧？你能带着自己的装备来到这里，一定有自己的办法吧？”
面对杰克希冀又恳求的眼神，张濛沉默几秒：“对。我有办法。”
——她撒谎了。但不得不撒。
“那就好，我们一定可以做到拯救的吧？”杰克的声音里满是不确定。即使在说着拯救，他的话语也携带着踟蹰，“……我相信你。”
张濛呼出一口气，嗯了一声。
千面还在休眠消化多洛斯，等它醒来之后，大约可以实力上窜许多。想来也是，它陪着自己经历了许多个任务世界，但如果实力一直一成不变，恐怕也无法帮到张濛什么忙。而她最需要的便是一个完全可靠的强力的协助者。
这次任务结束之后，张濛打算带着千面通过门票回到灵异世界，在那个世界寻找鬼魂，让千面吞噬，以此变得更加强大。
——至于现在，张濛看向杰克：“该回去了。我得睡一觉。”
甜水街，杰克的家。
张濛双手平放在胸口处，她原本还打算去逼问那个富二代警察。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事实本就是不能完全如意的，她现在已经获得了足够的情报，不需要骚|扰对方了。但是新的挑战又摆在了眼前。
她现在只能暂且尝试通过睡觉，能否再次链接她曾经的记忆，让她得知更多那些被怪异抹去的记忆中，是否存在着被她遗漏掉的东西。
这着实是因为张濛无法得知记忆的回梦是源于什么条件，因此只能被动地用睡觉的方法进行尝试。她深吸一口气，意识缓缓沉入梦境深邃而迷蒙的海洋。她在半梦半醒之中，隐约感受到，完全灵体化的自己穿过了那些蛰伏于阴暗之中低声喃喃的虔信者，向更深处徜徉、遨游……
——她穿过了一层无形的、蝴蝶翅膀般纤薄的透明薄膜。
在如同浸入海水中，模模糊糊的声音由远及近，连带着清脆的笑声传递在她的耳畔：“……莱蒙！莱蒙！我亲爱的、可爱的、强大的、慷慨的莱蒙啊，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对吗？那我可以叫你安娜吗？”
是安娜·雷瑟尔的声音。张濛想。
“莱蒙就很不错，为什么非要叫名字呢？我们的名字一样，这么叫你不会感到奇怪么？我还是更习惯叫姓氏。”她听见自己说。
张濛的眼前展开了一张既清晰又朦胧的场景。说清晰，是因为她能清楚地看到金发紫眼的安娜·雷瑟尔朝自己微笑。此刻身边的场景已经换了个地方，两人看上去正在一间廉价的旅馆内部。朦胧则因为安娜·雷瑟尔的全身都笼罩着一层柔光，简直像被美图滤镜刷了一遍，她澄澈的紫眸美丽得如同盛着一湖异色碎冰。
“可这样别人就看不出我们的亲密关系了啊。”安娜说，“你是我离开家遇到的第一个好人，也是第一个朋友。我们甚至要去做那种非常、非常酷，甚至——很危险，很可怕的狩猎了。我还以为我们能彼此交心呢。”
她压低了声音，像孩子那样兴奋着。但张濛心想：人和人不可能彻底交心。
“人和人不可能彻底交心。”果不其然，她十分煞风景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你说的是不可能的。但我们的确是……朋友。”
“好吧好吧。真是拿你没办法呢！”安娜·雷瑟尔俏皮地笑着。
“有这个时间开玩笑，不如数一遍我们要带的装备是否充足。你说过，那个地方非常地古怪，时间和空间是扭曲的，很可能有「怖」级怪物出没。你是个菜鸟，我是个没有狩魔经验的剑客，我们都得加紧功夫排查。”
“好——”安娜·雷瑟尔忽然叹了口气：“莱蒙，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真的遇到了很危险的情况，又或者两个人里必须活一个，那你会怎么办呢？你会做出什么决定啊？告诉我吧？”
“这是没意义的猜测。”张濛道，“我会尽可能不让我们到那种境地。不过如果真出事了你就快点跑吧，不用管我，我有自己的办法活下去。”
——她知道这办法是什么，张濛可以「强制返回混沌之海」。
“是吗……”安娜·雷瑟尔出神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她声音轻快地说，“我妈妈在生病前总说，「安娜，生命是可贵的，但信念比生命更可贵。不要为了延续而延续，如果你觉得自己的死是有意义的，那就去做吧。」所以啊，我觉得我并不害怕死亡，我只是——只是觉得有点好奇。死亡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我，安娜·雷瑟尔，是不是其实死不死没有关系，重要的只是我的身份，我在他人心中的记忆？”
她转头看向张濛，目光清澈无垢：
“如果我真的要死了，我就把我的一切都留给你！我的衣服、武器、身份、背包……安娜·莱蒙，安娜·雷瑟尔，其实想一想，都是安娜，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嘛。嘿嘿。”
画面定格在她纯洁、美好的笑靥上。
——下一刻，虚幻的场景轰然碎裂。
◉ 110、莫里斯疑云[二十四]
张濛睁开眼。她正躺在一张床铺上。
从屋顶罅隙透入房间的浅浅晕光, 可以得知现在依然处于夜晚。她惊醒了，内心深处却如被凿开的石缝般溢出迷茫的清泉——
为什么呢？她问自己。假如安娜·雷瑟尔说的是实话, 假如她所看见的正是现在她失去了的却又记忆犹新的片段, 那她该怎么面对真正的雷瑟尔？
——但是，非常陌生。
即使明白无论话语还是态度，场景中说话的仍是自己。可太陌生了, 简直如同观看一场电影。人们或许会因为电影而感动，却无法真正设身处地。甚至于这份浅薄的感动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流逝殆尽。
此时此刻，张濛感到极端的不自在。那种不自在像是确切明白自己遭遇了事件, 但却对此无动于衷。而无动于衷是不应该的, 非常不应该——所产生的别扭。
现在的张濛大约可以理解杰克的纠结了，因为她也非常、非常纠结……无法带入, 不能体会, 做不到设身处地。但却清楚地知道……那就是自己。
“……真该死。”张濛长长地舒了口气，“太让人心烦了。”
她起身披上外套, 沉默地坐在床边。直到朝阳撕裂静谧的深夜, 漆黑的阴霾被万丈阳光一扫而空, 空气中阴冷的水雾被炽热的高温蒸发, 第二天来临, 门口发出了吱呀的响声, 张濛才抬起头，看了一眼开门的杰克。
杰克望见衣衫整齐而神色冷淡的张濛，微微一怔：“你也没睡着？”
他说完这话, 顿时感到十分尴尬, 黝黑的皮肤泛出红来。张濛呼出一口气, 起身整理衣领：“走吧, 今天我们去见戴文乐·科尔。我们两个一起。”
“为什么要见他？”杰克习惯性地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但随即反应过来，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吧，戴文乐·科尔肯定知道很多事情，大概也是我们之中最先意识到不对劲的人吧……”
“萝丝黛儿是个主观意识很强的人，如果我们跑去和她说事实，她基本不会信。”张濛提起杖剑，有些复杂地摩挲了一下，“所以先去找戴文乐·科尔。只要说服他，他就能帮助我们说服萝丝黛儿。而他应当不太难说服。”
“可是如果他不肯与我们一道呢？”杰克问。
“不，他肯的。他一定会同意的。”张濛跨步走出小屋，杰克跟随在她身后。阳光下，一切都显得金灿灿的，而张濛的眼睛却压在眉棱骨下，漆黑深邃。
“他敢于从贫民窟爬到现在的位置，敢于为警察做所谓的「灵魂手术」，敢于在莫里斯小镇所有人的注视下胆大包天地做，而他双腿被「切断」了灵魂，难道不正说明……那个「怪异」，恐惧他真正地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
月亮街，水银路。
张濛与杰克站在犹如监狱般厚重、压抑，色调晦暗的科尔住宅前。
她毫不犹豫地按响了门铃，几秒钟后，黑铁般的大门被从内推开，已经戴上了一只黑色单眼眼罩的老者弗莱克用他那耷拉眼皮的单眼凝视两人，声音沙哑地问好，同时将门缝推开得更大，足以让两个人出入。
“欢迎光临，雷瑟尔小姐、莫洛尔先生。”
杰克有点浑身不适地对他勉强扯了扯嘴角作为回礼，张濛则点点头，率先跨入别墅之中。今天的科尔住宅和前天的模样没有什么变化，弗莱克替两人拉门，灯火辉煌的大厅内，戴文乐·科尔一如既往坐在沙发上，位置与姿态都没有丝毫变化，恍然让张濛有种回到了过去的错觉。
“今天找我有什么事情吗？雷瑟尔小姐。”戴文乐问。他苍白的脸颊与消瘦的身躯给人一种病态而危险的感觉，“我洗耳恭听。”
张濛也不含糊，直接道：“和「它」有关。这里是安全的地方吗？”
“……很安全。非常安全。只要它不在每个月小船来到这里时特意关照我，这里就是莫里斯小镇最安全的地方。”戴文乐沉默几秒，他的声音忽然变了，如同国王般威严，而目光直勾勾盯着张濛，眼珠像鹰一般锐利，“看来你已经明白了我曾经说过的话的含义，恭喜你，雷瑟尔小姐，这比我想象中快得多。”
“「眼睛会骗人，耳朵会骗人，舌头会骗人，感觉会骗人」——”张濛念出了戴文乐曾经对她说过的话，“我想了很久，才发现最为可靠的答案竟然是：你早就已经察觉到，甚至有了预感。你已经知道了真相。莫里斯只是「它」的胃袋，而我们所有人的一切其实不过是虚假的。”
“是啊。所以，在莫里斯，谁会相信我呢？”戴文乐嗬嗬笑道，“而除我之外，唯一相信了我的人，发现了事实的人，便是你。便如我预料的就是你！”
“我笼统地讲一下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吧。”张濛道。
她完完整整讲述了一遍，耸人听闻的真相在她口中变成了平淡的词句。等她全部讲完，张濛才态度坦然地说：“我想寻求您的帮助，科尔先生。”
“在此之前，你是否打算邀请萝丝黛儿？”戴文乐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请求，而是转了话题，“但你目前还没有那么做，对吧？”
“是的。萝丝黛儿小姐脾气不太好，所以我认为先说服您再说服她是有必要的。”张濛道。
戴文乐冷淡地扯了扯嘴角：“明智的选择。但你之后就用不着去找她了——她已经彻底废了。萝丝黛儿签订了多洛斯的合同——也就是契约，但照我看，那契约不是他做的，而是「它」做的。所以即使多洛斯死了，契约依然在生效。她即使相信你也做不到其她什么事情了，关于她就交给我。”
“好的。”张濛从善如流，“你还有什么建议吗？”
“给我看你手上的「猎魔笔记」，我会从中汲取灵感，尝试完善我的法阵。”戴文乐说，“你可以去报社，寻找一个叫「瑞贝卡·赫萝赛斯」的女人，说我现在需要她做出抉择与贡献了。她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张濛将猎魔笔记递给了他：“我也会想办法的，那么，合作愉快。”
◉ 111、莫里斯疑云[二十五]
嘴上说着‘合作愉快’, 实际上张濛并没有彻底放心。
一直以来都是她轮回者挑大梁，就算眼前的戴文乐露出一副“即使你不来我也会搞定眼前这一切”的模样, 但无论从任务难度还是他本人都被怪异坑骗揉捏了的情况, 都不能真正地放下心。
但再怎么说，这位能捣鼓出‘灵魂手术’的戴文乐的技术也是不含水分的，张濛也并不打算完全把他抛开, 将戴文乐划入了辅助范围。
“在离开前，我得强调一句，”张濛直视戴文乐的眼睛, “不要隐瞒我。否则, 合作将立即终止……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想要信任…吗？”戴文乐沉默了两秒，“我同意。”
张濛与戴文乐达成了口头合约, 她与杰克离开月亮街, 径直前往甜水街的报社。莫里斯小镇的构造并不多么复杂，基本可以通过双脚丈量。他们在日头抵近天空最中间时来到了报社。
报社名叫‘莫里斯日报’, 里头可见许多人正忙忙碌碌地来来往往, 挥洒汗水。老旧庞大的印刷机器发出要散架似的震耳欲聋的嗡鸣声, 一张张散发着油墨气味的黑白报纸便从机器细长的嘴巴里吐出来, 实习生则将它们一摞一摞取走。在这繁忙的嘈杂声音中, 一个声音响亮而刺耳地回荡在每个人的脑海中, 将人们的耳膜震动得轰隆隆响：
“混蛋凯文！你他*的脏手往哪里摸呢！老娘新打印出来的报纸就要给你那擦屁*都嫌抖的阳*男手摸花了！你想用舌头给老娘舔干净吗！？”
“妮娜！妮娜！别他*再关心你那除了干净什么都有的小屁*了，比起幻想晚上还能吸几个男人的*你他*再不扶一下你身边的那摞报纸，它就能把你的唇膏砸成和你脸一样花的*！速度点！”
“酒鬼汉克！你他*以为老娘这里是慈善院吗？我他*已经看见你藏着的酒了。如果再不干活, 老娘就把它塞进你那松得能养花的*眼里！”
一连串响亮的辱骂穿透耳膜, 这声音便是挥着鞭子催促报社内众人如陀螺般飞速旋转的罪魁祸首。张濛被这粗俗浅白、语速极快、毫不换气儿、变着花样的粗口惊住了, 杰克也是一脸无话可说。
而更让他们怪异的是, 这自称“老娘”的声音雄浑豪迈, 是个粗犷的男声。
“走吧，看来我们要找人，找这位骂娘的先生应该会很快。”张濛道。他们挤过忙碌的人群，在朝骂声中间前进时，张濛顺带瞥了一眼厚厚摞起的报纸首页。
上面写着‘震惊莫里斯！【老爹】多洛斯竟惨死灯下！天价遗产谁能获得？！’的字样，却是半句没提任何不科学的玩意儿，反而八卦了一下多洛斯的花花公子历史，让张濛恍然明白，报社恐怕和戴文乐有关，甚至是对这种情况隐瞒的。
两人从散发着焦虑的汗臭味人们中挤进唯一一处办公桌，张濛嗅到了一股清新优雅的女士香水味道，可惜这味道在汗味里反而变成了一种怪味，让人可惜。与此同时，她望见了一个身材强壮、肌肉虬结、脸上却涂脂抹粉，身上还穿着蕾丝包臀裙，脚上踩着细高跟鞋的中年壮汉。
张濛被他的打扮愣了一下，但很快平静下来。
现代人什么奇葩没见过？眼前壮汉也就平平常常吧，至少人家很认真地女装，口红颜色润泽好看，没有半点涂出去，眼线匀称，也没有浮粉，眉毛更是精心修理过，更何况连胸毛和腿毛都细心地刮掉了，看多几眼便习惯了，如果张濛再无聊一点，甚至还可以问他口红色号……
与她相比，杰克就丢人多了，吓得一个哆嗦，倒退几步，脸色煞白，不敢再把视线看过去。好在张濛也不指望他，对女装壮汉道：“您好，打扰一下，我们是戴文乐·科尔先生介绍来，找瑞贝卡的人，戴文乐先生请我们带一句话。不知道能不能麻烦您给我们指一下瑞贝卡·赫萝赛斯的位置？”
“戴文乐·科尔那个软*男又有什么屁事了？”女装壮汉蛾眉一蹙，暂停辱骂，面向张濛，语气温和道，“我就是瑞贝卡·赫萝赛斯。有什么话现在说吧。”
骂得好。张濛内心默默道。
她本人也不太看得惯戴文乐那副占领智商高地的阴阳怪气脸，他头一次见面时还冲张濛假笑。虽然公事是公事，但不妨碍张濛听他挨骂心里舒坦。
“什么，你是瑞贝卡，她不该是个女人……”杰克诧异道。
“*！***！你这个空有*的充气瞎眼肥男！我不是女人吗！？”瑞贝卡怒不可遏，对杰克甩出一连串亲切有力的粗|暴问候，“不想让我用这圆木般粗壮的大腿踢爆你绣花针一样的下|体，你他*就给我滚远一点！”
杰克看着瑞贝卡虬结的肌肉、性感的喉结，平坦的胸膛。
——杰克败退。
瑞贝卡再转向张濛，变脸一样温柔道：“没事，你悄悄和我说。那群小傻*们机灵得很，该装聋子的时候很会装。”他指的显然是报社里的人。
显然，眼前的瑞贝卡毫无疑问是个男人，但却是个性别认知障碍的男人。不过这和张濛没关系。她只是略微惊讶瑞贝卡对她和对杰克截然不同的态度——有可能是张濛与杰克第一次见到瑞贝卡时，表现出的反应不同吧。
“好的。他说，‘该是你贡献与抉择的时候了’。”张濛复述道。
瑞贝卡哼了一声，皱眉低头沉思片刻，缓缓地出了口气。他看向张濛，缓缓道：“我不知道他给你保证了什么，女孩。但无论如何，别太相信他那张嘴。戴文乐·科尔从不说谎，但他会掐头去尾、置换内容、颠倒次序。这是个货真价实的混球，比你身边那个黑小子更混。如果你要下决定，一定要先把一切看清楚。”
张濛微微一怔：“……谢谢提醒。”
作者有话说：
◉ 112、莫里斯疑云[二十六]
虽然在通俗意义上, 瑞贝卡的提醒只是多此一举。
但他毕竟不知道，张濛从一开始就没有完全相信戴文乐, 而是以自己的角度延伸。基于他曾经与戴文乐无论好坏, 都是有着一定联系，甚至是可以托付重要事件的人，那么瑞贝卡的提醒便显得弥足珍重, 如同象征着他本人内心一般。
因此张濛立刻了解到，瑞贝卡嘴巴很粗鲁，可他一定是个很守信用, 却又有一定道德准则的人。这样的人一般不太适合做报纸行业, 不过从莫里斯仅此一家报社来看，不需要和其他对手竞争生存空间, 瑞贝卡的道德也很好的保存了。
说不准瑞贝卡在没有被灌入虚假记忆之前, 也是一位拥有责任心的超凡者。
“没什么好谢的，你把那个臭烘烘的肥男带走, 离我远一点就是谢谢了。”瑞贝卡不爽地讥讽着杰克, 可见他还没有对杰克脱口而出惹人不快的话里消气, “你们的话既然传到了, 就先离开吧。也不需要再来了。我会自己完成后续的事宜。这段时间大约在一周左右, 如果一周之后我没有前往戴文乐·科尔的住宅, 你们再过来带上我。”
看上去他已经对自己未来的行动有了确切的规划。这一定不是刚刚几秒内从脑海中思索而出的对策，而是在很久之前就有了相应准备的决定。结合他与戴文乐的联系，说不定这是他们两人一起的准备。
不过, 纵然瑞贝卡给张濛的初次印象还算不错, 但张濛也不是会被他随口两句差遣就糊弄过去的人。她有着自己的目的和方向。
“抱歉, 虽然这很失礼, 但我需要得知你们具体的对策。”张濛道, “作为完全平等的合作者，这只是最基础的方面吧？相对的，如果你有什么问题，我也会回答。”
张濛的语气并不严厉强势，但却有着毋容置疑的坚定。瑞贝卡愣了一下，定定地多看了她几秒，才轻哼一声：“……好吧，虽然戴文乐是个疯子，但他既然能推荐你们过来，想必也是能够信任的人。就算是表面信任，那也勉强足够了……跟我来吧。”
瑞贝卡从靠椅上站起来，他起身时，椅子发出了如释重负的吱呀声。他带着一股香风经过张濛的身边。意识到他的起身，报社内忙忙碌碌、脚不沾地的工作人员们，都情不自禁地用眼角余光小心翼翼地瞟他，仿佛等这位堪比学生时代教导主任一般严厉的上司离开，报社内紧绷的气氛就会骤然舒缓……
瑞贝卡目不斜视地与杰克擦肩而过。
他对待杰克的态度好像他是个透明人，而戴文乐·科尔只拜托了张濛一个人来递话一般。好在杰克虽然不太高兴，但也老实的没有吭声，再说什么不好听的话。
张濛跟随瑞贝卡高大雄壮的背影，穿过一条狭窄逼仄的小道，走入了报社深处一间还算宽大的杂物间内。瑞贝卡俯身拉开一道足有半个手掌那样沉重的石门，在他手掌触碰到拉环时，石门的表面隐约流淌过了暗淡的光芒，仿佛是某个残缺的法阵。
张濛迟疑了一下，示意杰克站在外面。有些地方不好直接对瑞贝卡展现出来，但她的确不信任戴文乐。因此，戴文乐推荐的瑞贝卡，也并不能完全信赖，走入一个看起来就有着法阵的秘密区域。但她又不能不去，因此，抱着‘如果出事了，也能强行回归’，‘还有杰克在外面保险’为理由，张濛说服自己跟随瑞贝卡进入了石门下方。
还好，瑞贝卡并没有像张濛脑海中勾勒的那样，做出不切实际的暗算行动。他只是单纯地踩着梯子，带领张濛来到了一个挖开了的宽阔的地下区域。
张濛的眼前豁然开朗，呈现纯黑色怪异石质感的四壁光滑而平整，它们的表面涂抹着隐隐约约的图案，地下踩着的图案发出微弱的光芒，让地下室并不显得太过黑暗。张濛看向瑞贝卡，他站在石地上，环顾着四周：“这里就是‘法阵’。”
“要打造这里，肯定要花费很大的精力吧？”张濛问。
“是的，大概需要至少五年。”他说，“在很久之前，戴文乐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而我又是他唯一能放心一点的人。如果不是这个法阵无法一个人单独完成，想来他也不会对我说出口，希望我能帮忙。戴文乐将摧毁镇子的法阵刻印在这里，除此之外，他家里的地下室，也是一个法阵。这两个法阵是相对的，一旦激活，据他所说，‘就该到鱼死网破的时候了’。”
这么看来，即使没有张濛，戴文乐也会自己做出努力。
可是倘若的确如此，混沌之海就不会给张濛那样的奖励，也不会发布那样的任务了，大概会发成‘配合戴文乐摧毁莫里斯’吧。所以，要么这次行动出了什么岔子，要么这阵法并不能真正地摧毁莫里斯。
张濛本人更倾向于后者。
戴文乐·科尔在虚假之前，恐怕是用脑力多过体力的超凡者，多洛斯曾说前来讨伐怪异的人中有巫师，凭借张濛对巫师浅薄的理解，她主观性的认为巫师会是习惯于使用法阵、使用技术与智慧的存在，而戴文乐·科尔的表现也很近似。
可是他已经失去了记忆，就算自己钻研萌发出了什么，却也无法保证能否真正做到预想中的情况，这也是无可厚非的。
“原来如此。那么，你对我有什么建议吗？”张濛问。
瑞贝卡愣了一下，似乎完全没想到张濛会向他征求意见，但他在短暂的思索之后，依然为张濛给出了临摹两可的答案：“警惕戴文乐·科尔。”
“他曾经告诉我，‘无论做什么都是会有牺牲的。我们必须学会接受牺牲。’而这个理念也一直贯彻了他的生命。他在成功研发出灵魂手术之前，不知道多少贫民窟的人死在了手术台上，而他对此表示‘这是必要的牺牲’。”
瑞贝卡说，“我这么讲，不是为了让你把他当成一个恶鬼。他是有着人类基本的善恶理念的，可是不能太过信任他。我不得不听从他的指挥，但是，如果他要你签订什么东西，或者献出血液与皮肤，千万不要答应。”
“我知道了。”张濛说，“我会好好记住的。”
◉ 113、莫里斯疑云[二十七]
张濛见过了地下法阵, 也就没有什么可与瑞贝卡多聊的了。
她从地下室爬回了报社内，杰克正在上面等着。张濛礼貌地和瑞贝卡告别, 两人离开了报社, 径直前往甜水街的面包店，买了几个白面包、两根煎烤肠、一些新鲜蔬菜与味道甜腻的蘸酱加在一块儿，充当今天的午饭。
张濛边吃面包, 边神色凝重地思索着，自己身上还有没有可能存在的、能够对付怪异的装备或方法。她脑海中迅速闪过一样样物品——
白色恋人？塞尔诺特之刃？储物刺青？千面？生命之水？百变战衣？……
她挨个儿把自己储物刺青里的东西数了一遍，终于, 张濛目光一凝, 脸色微微变化，若有所思地望向储物中的一样装备——‘隐秘复苏’。
“如果是它, 说不准会记载相应的知识。”张濛喃喃道。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那诡异、古怪、恐怖却又强大的书籍无声无息地躺在虚无的空间之中, 等待着人们的使用。它曾经带给尚且弱小的张濛深深的忌惮，令她纵然获得了这本书, 也只是暂且将它弃之不用, 存放在储物空间内积灰。
但现在, 恐怕只有这书上可能记载着某种成功的希望了。
张濛快速地吃完了午餐, 拖着杰克回到他的家中。她一进家门, 便立刻回到房间内, 从储物空间取出‘隐秘复苏’。沉重厚实的大部头压在掌心，触感犹如死人经过处理的细腻皮肤，封面上的每一个字母都像钢笔蘸着鲜血书就。
张濛的视线一旦望向它, 便有一种隐隐地、视线被‘拉扯’的感觉。
但这感觉却十分轻微, 张濛几乎可以将自己感知到的情况化为现实：蠕动的漆黑的触足从书籍上四散而出, 那些触足有着石油一般的质感, 纤细短小, 带着黏糊糊的、令人不快的恶心意味。它们尝试从脑颅之外穿入张濛的大脑，用触足抓握她脆弱的大脑，直至脑浆沸腾、理智涣散、意识扭曲。
——张濛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常人五倍的感知与精神，比过去正常人两到三倍的情况增强了多少。那并非是1+1=2的简单算数，而是翻倍的递增。
她虽然未曾学习过具体的精神力的运用方法，却毫不迟疑地将自己的精神化作粗糙的斧刃，粗鲁而狠辣地将那些试探的细小触足在一瞬间内切了个粉碎。
无声的尖叫响亮了一瞬，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隐秘复苏’老老实实躺在她手心里，再没有类似感知被拨弄的不快。它平静极了，像一本真正没有生命的老旧的书。
“……哼。欺软怕硬。”
张濛回想起自己过去被它反复蒙蔽的经历，又看着它现在老老实实的模样，微微挑了下眉头，利索地翻开了书。
……
‘隐秘复苏’是一本令人阅读就会感到精神被侵蚀，一旦深入研究就会如同囚徒般不可遏制地被吸引的‘邪书’。
在仔细的研读中，张濛要随时小心自己的精神被染上不妙的玩意儿。哪怕是一粒尘埃般不起眼的沾染，张濛也绝不会放任。因此，隐秘复苏的解读持续了足足六个小时。
长时间的翻阅与研究之下，张濛总算在夜色陷入最深沉的黑暗之前重重合住了书籍，并同时长长地出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说来，如何解决这件棘手事情的方法，就是仿照张濛在灵异世界目睹的、井田月子的所作所为，在莫里斯钉入‘锚点’，吸纳灵魂铸造法阵，以此达成目的。
只是井田月子的目的是‘吸纳’，将灵魂力量据为己有，如同被绝望浇灌的花儿，在不可预知的恐怖中滋生强大；张濛要的，却是把这些灵魂化作柴薪与火|药，只需她轻轻点燃‘引线’，就能将法阵变成一个巨大的、针对神秘力量的炸|弹！
前者不仅要小心调整，还要仔细斟酌挑选灵魂的数量与质量。而后者，则简单粗暴得多：直接把灵魂塞到一起然后点燃就完事了。
这正应证了一个真理：破坏远比创造容易。
张濛确定了自己该怎么做，但实际上她却依然处于一种无法行动的情况。
首先，张濛不会拉丁文，只能在图案和构造上琢磨；其次，张濛她也完全不懂怎么把灵魂塞进法阵里——要知道灵魂是一种特殊层面的东西，张濛起先把它当做类似精神力一样的玩意，可现在她在听了戴文乐·科尔的话之后，从中隐约明白了所谓的灵魂并非是那样简单又易懂的东西，相反，它难得可怕。
于是现在摆在她眼前的路只有一条了：求助于戴文乐·科尔。
张濛深吸一口气，将相关法阵的知识记在脑子里。她看了看屋外的月色，时间已经很晚了，不知不觉，张濛来到莫里斯小镇已经有三天了。虽然张濛某种意义上就算好几天不睡也没什么，但她现在对‘睡觉’这事产生了一种奇妙而复杂的心理。
睡着之后……还会梦见她之前被抹去的记忆吗？
——这无济于事。张濛非常清楚。
但有时候，人类的感情和理智是违背的，张濛对自己失去的记忆的渴望与对自己记忆被揉捏的厌恶，让她想要了解她失去的那一部分。这无可厚非，但理性地说，压根没什么用。顶多只能看见那个金发紫眼的女人。
更何况，即使看见了，她也无法再产生‘同理心’了，有的只是如同看电影一般的复杂感情。
张濛将隐秘复苏收回，重新平躺在床铺上。
她闭上了眼，陷入沉眠。
……
清晨。风清爽而冷冽，阳光从屋顶的罅隙间挥洒而下。
张濛睁开眼，沉默地起身。她披上外衣，推开房门，安静地站在屋外。天边是雾霭被朦胧照亮的闪烁姿态，阳光照耀在她身上，纵然张濛确定这只是虚假的世界，但也依然能够感受到光芒带来的温暖。
昨天晚上，她没有再梦到自己的过去。
作者有话说：
◉ 114、莫里斯疑云[二十八]
兴许有着某些其他的因素吧, 又或者对于「张濛」来说，除了之前的片段, 现在已经没有更令她印象深刻的片段了？还是她其实并未触发更深入的条件？
张濛神色沉凝, 蹙眉思索良久，最终微微叹了口气，还是将梦境放在了一边。
既然想不出原因, 就把事情暂且搁置，去处理眼前真正的麻烦吧。船到桥头自然直，先去做自己已经敲定的事情, 再探索未知的消息, 这才是有效利用时间的最佳效率。
月亮街，水银路。
张濛与杰克很快再次来到戴文乐·科尔巍峨耸立、犹如监狱的别墅住宅。开门的人是苍老独眼的弗莱克, 他恭恭敬敬地弯下腰, 请两人进入别墅内。
这一次，戴文乐·科尔并没有一如既往地坐在沙发上, 而是在两人等待了片刻之后, 伴随着吱吱呀呀的轻微机械零件咬合转动的轻微声音, 单手摇着一个类似于轮椅, 但又多出了几条机械节肢手的乘坐的玩意儿, 双轮轧轧地缓缓行至张濛两人面前。
“今天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戴文乐·科尔嗓音低沉沙哑, 开门见山地问。
“我在这之前想问一下，科尔先生的准备就是在地下室篆刻的法阵吗？你能确定法阵能确切地有用吗？”张濛也不含糊，“你又大约准备在什么时候启动法阵？”
“……看来瑞贝卡很喜欢你们。”戴文乐顿了顿, 脸上闪过一丝讶色, 似乎没能想到瑞贝卡会将这样的事情也告诉她, “不瞒你说, 这法阵会带来巨大的能量, 我会将能量汇聚成一个类似锥形体的突破物，这样一来，纵使无法将那怪异彻底杀死，也能伤害到它。我已经等待得太久了，这是最好的机会。”
“那么、容我不太礼貌的说一句，这不就证明科尔先生您并没有真正非常有效的，能够将那只「怪异」一击必杀的机会吗？”张濛先是不客气的质疑，而后又顺水推舟道，“既然如此，您应该不会很抵触收到一些……帮助吧？”
“——帮助？”戴文乐眉梢微挑，苍白消瘦的脸上露出询问神色。
张濛见戴文乐没有立即驳斥拒绝的意思，当即转向一边侍立的弗莱克道：“麻烦拿来几张纸，一根笔。我会进行口述，希望你们能记下来。”
弗莱克看向戴文乐，后者表情不变地微微点头。老人便将张濛要求的物品拿了出来，戴文乐·科尔示意弗莱克把纸笔给自己。张濛开始口述，他则很快地在洁白的纸页上涂写起来。半小时后，张濛的口述终于结束了，戴文乐足足写满了五页密密麻麻的字迹。
这个素来面容沉着的男人，在涂写过程中，表情竟然也慢慢起了些变化。
从一开始的冷漠观察，到之后的若有所思，再到惊讶错愕。最后，戴文乐将细长苍白的手指间的蘸墨羽毛笔轻轻放在笔搁上，他阴冷的眉目间流露隐约的惊喜与思索。
“很有趣的提议和方式……”戴文乐望着纸页，目光灼热得仿佛整望着一本千金难换的珍贵孤本，“这法阵不是你专精的吧？从什么书上看过来的？非常有趣，其中大部分都涉及了灵魂，但却是利用和糅合灵魂的方式，用一种出其不意的怪诞捏造一切，研究出这法阵的人简直是个当之无愧的天才！——那本书能给我看看吗？”
他忽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盯张濛，神色如孩子般好奇。
张濛早有了应付他这句话的对策，当即摇了摇头：“抱歉，这书是会扭曲人精神的邪书，换而言之，如果你看了它，你的意志和理性就会被刻上怪诞的形状，我不能确定你是否具备抵抗它的力量，所以我不能给你，也不会给你。”
“邪书……是有什么副作用吗？具体这么说？”戴文乐皱眉问道。
“举个例子，”张濛道，“如果你看完了它，又被它迷惑，你大概会发自内心的认为一加一等于五，一个人有八条腿，脖子上有十六个脑袋非常正常，手里的电话是一段切下来正在滴血的蠕动的肠子，诸如此类。”
戴文乐脸上的兴味渐渐消失了，反倒显出几分失落遗憾。
一个巫师，或一个冷静而理智的人，他最重要、最不能失去的东西，就是他的理智。如果阅读一本书，可能让戴文乐清晰的大脑失去条理逻辑，那和他本身的人格已经被扭曲抹杀了又有什么区别呢？损害大于收获，那本书也就不值得戴文乐·科尔去看了。
他抛开心中油然而生的些微郁气，神色恢复了冷淡，嘴里转了话题。
“你给我的法阵有很多地方值得借鉴，并且可以进行更为妥帖的修改。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感谢你的帮助，安娜·雷瑟尔小姐。”戴文乐道，“距离下个月还有二十六天，你是否乐意帮助我完善法阵？我想，有了专业人士的参与，法阵的完成一定会更快。”
“我很乐意。”张濛道。
她清澈而锐利的目光转向杰克，后者也微微点头，坚定道：“我会跟着雷瑟尔小姐。”
“很好。”戴文乐满意的勾了下嘴角，笑容略显僵硬，“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会每天给你们一份任务，你们只要按照要求完成，就可以帮到我很大的忙。毕竟目前的我不准备踏出别墅，而你们又是我罕有能信任的人——拜托了。”
这就算是达成真正的联合了。张濛心情好了一点，投桃报李道：“这也是我的目的，没什么可谢的——今天的任务是什么？”
“将这个符号画在报社地下室内……”
……
告别了戴文乐·科尔，张濛与杰克开始了持续的忙碌。
有关多洛斯的事情，戴文乐声称他已经将麻烦丢给了萝丝黛儿，由她来针对遗产问题伤脑筋。不过也同样因为萝丝黛儿是戴文乐·科尔认识的人，所以他们之后的资金也会从多洛斯的遗产中出，不用两人担心钱的问题。
他们因为经常要在报社的地下室辛苦工作，因此一来二去，瑞贝卡作为报社的领头羊，很快和他们熟悉起来。张濛觉得在报社工作也不很累，毕竟听瑞贝卡花式骂人、而且还不是骂自己——这挺有意思的。
杰克倒是和瑞贝卡不冷不热的，又或者是瑞贝卡单方面不喜欢杰克，不过他们本不会有多么美好的联系……等莫里斯小镇彻底毁灭，两人之间究竟会怎样，那也无所谓了。
时间悠悠，二十天后，张濛他们总算将法阵修改完善。
◉ 115、莫里斯疑云[二十九]
一如既往平静如毫无波澜的湖面的日子。
莫里斯小镇的居民们忙忙碌碌, 贫民窟里的行尸走肉们浑浑噩噩，杰克、萝丝黛儿、戴文乐·柯尔、瑞贝卡、张濛, 他们隐秘地聚集到戴文乐的别墅内。
随着苍白的中年男人的指引, 他们跟随着他身下轧轧滚动的轮椅，穿过一条漆黑而狭窄的朝下的道路，进入了住宅宽阔而阴冷的地下室内。
按照戴文乐的吩咐, 所有人分开站立在各自的位置，他们组成了一个圆。
萝丝黛儿的神色有些紧绷，她近乎不可思议地盯着身边的一切。那些隐隐焕发着银月般微光的墙壁上的浮刻, 地面镌画着犹如蛇一般爬行的精美纹路, 只是长时间凝视就会油然而生一种虚无、朦胧的恐怖感。
“这是什么地方？”她不可置信地说，“你在地下室搞出了什么名堂？”
萝丝黛儿将目光投向戴文乐·柯尔。但后者没有理睬她的意思。张濛望见萝丝黛儿的表情, 便知道戴文乐压根没有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那么他又是怎么对萝丝黛儿说的呢？张濛及时止住了不该有的好奇心, 漠然地收回视线——无论如何，都已经迟了。
没有得到回应让美丽的警察局长显得有些焦躁。但不知为何, 她并没有继续追问, 而是紧紧抿住了嘴唇。
一片静谧之中, 戴文乐·柯尔嘴唇翕动, 缓缓念诵。
一种虚幻又能穿透人内心的呢喃清晰无比地传遍了整个地下室, 与此同时, 地面的法阵开始散发出一阵阵朦胧的晕光，如同穿过葳蕤树冠投落的斑驳日影。
光芒照亮了所有人的面庞，一瞬间, 张濛感到一种无可违逆的拉扯感牵动着她的意志, 她的眼前浮现出一道瑰丽而奇幻的景象——
那正是莫里斯小镇的俯瞰图, 三个辉光熠熠的点正在晦暗的小镇内闪烁。张濛回想了一下, 一个属于他们现在站立的位置, 一个正是报社处，最后一个……则是贫民窟。
戴文乐·柯尔最早布下的法阵，恐怕是贫民窟……张濛想起戴文乐的贫民窟出身，想起他早期的艰难险阻。
三个点的光明愈发清晰、明澈，最终，它们投射而出的光线连在了一起。
——形成了一个完美无瑕的正三角形。
三角形内转动着一只浑圆狭长的眼睛，它时不时眨动着，如同巨大的恶兽，投射出难以想象的恶意与恐怖。而它难以逃脱三角形的桎梏，只能反复地眨动瞳孔——
瞳孔中钻出了纯白细小的蛇，那些蛇吐着信子，嘶嘶地爬来爬去。白蛇愈来愈多，最终，成千上万条白蛇填满了正三角形的每一处细小罅隙，令其中满是令人不快的蠕动感。光辉的三角是一堵堵坚不可摧的城墙，无论白蛇如何扭动、撕咬，也无法破坏分毫。
三角形的每个角都射出了璀璨的光线，它们互相交织，最终在最中心形成一个点。
点正落在眼睛的瞳孔之中。
于是火焰便骤然自那眼瞳内流淌开来，火舌舔舐着眼珠，虚幻的噼里啪啦灼烧的可怕声音仿佛犹在耳畔。眼睛拼命地、大幅度地眨动起来，戴文乐·柯尔的念诵声也愈发洪亮、冷酷、刺耳。
白蛇拼命扑向火焰，喷吐出剧毒的烟雾与硫酸般可怕的唾液，但火焰却始终熊熊燃烧。张濛骤然感应到了许多细小的光，它们分布在莫里斯小镇的各个地方，有的光微弱得几乎熄灭，有的光则煊赫而炽热。此时此刻，它们全部化作流行，一起扑向三角形的三个节点。
张濛骤然感到自己的肩头一阵冰冷，紧接着，她的胸口、小腹、踝骨……全身上下，如同被冰水浸没一般，浸入骨髓的凉意令她不禁颤栗。
——她看到一个个苍白而模糊、如烟雾般的人形穿透了自己与其他人的□□，铺天盖地、如飞蛾扑火一般，朝她脚下的阵法扑去！
那些苍白的人形有着人类的轮廓，全部都布满了一种古怪的蛛网般的裂纹，而更多的则淡漠削弱到只遗留了灰蒙蒙的雾气，连人的形状也无法凝结。
“……这些是、莫里斯小镇里其他人的「灵魂」？”
张濛豁然看向戴文乐·柯尔。她刚才看见的、分布在莫里斯各地的细小光点，全部是人的灵魂！戴文乐·柯尔令法阵吸收了莫里斯小镇几乎所有人的灵魂！
但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无法动弹了。
戴文乐面不改色，平静而冷酷地继续喃喃着。他自始至终，目光都紧盯着法阵。
萤火虫般的大量灵魂投入节点，光芒令正三角形愈发坚不可摧。原本胶着的战斗态势也骤然一变，纯白的蛇被反复灼烧殆尽，火焰以它们的尸骸为燃料，燃烧得愈发肆无忌惮！火焰压过了白蛇，不到片刻便替代了蠕动的白蛇，成为填充正三角的内容物。
——正三角内的独眼又眨了一眨。
瞳孔中浮现一个深邃的漩涡，那漩涡缓缓地吹出冰冷的寒风，遍布正三角的火焰被风吹熄，刺骨的寒冰缓缓弥漫开来。
戴文乐·柯尔不动如山地念诵着咒语。
黑暗中走出一个独眼的老人，弗莱克步履蹒跚，却步伐坚定。他缓缓走到阵法中央，平躺下来，他的血肉与灵魂被法阵吸收掠夺，最后消失不见。
“——啊啊啊！！”萝丝黛儿忽然惨烈地尖叫起来。
她的血肉如蜡烛般融化，一点一滴落进脚下的法阵，眼珠跌落，发丝散落，骨骼无法支撑泥化的血肉，发出吱吱呀呀的惨烈声音。在最后，她的咽喉、胸腔、舌头还尚且完好之时，萝丝黛儿将融化的恐怖面孔转向了戴文乐·柯尔。
“你一直以来，都没打算救我，因为那个合同……是…吗……？”
她没有得到回答，萝丝黛儿已经彻底融化，火焰也终于勉强抵御住了寒冰的蔓延。
“唉……”瑞贝卡叹了口气。
他的身体也开始融化，瑞贝卡面无表情地看向戴文乐·柯尔：“你这混球，真是令人厌恶的家伙，你怎么不也去死啊？混蛋！”
作者有话说：
◉ 116、莫里斯疑云[三十]
他同样彻底融化, 而这一次，火焰终于缓慢地、坚定地开始朝寒冰反攻。
戴文乐·柯尔停止了念咒。
“请放心, 你们不在牺牲的行列。”他声音平静地说, “我需要「正三角」。”
已经打算在自己开始融化时强行回归的张濛看着戴文乐·柯尔，微微挑了挑眉。她的确意识到自己、戴文乐、杰克三人，站立的位置恰巧也可以组成一个正三角。
“稍等。”张濛立刻道, 好在她虽然浑身无法动弹，但嘴唇和眼皮还是可以动的。而在她这段时间的观察可以得出结论：戴文乐·柯尔和杰克也和她一模一样，“你把莫里斯小镇里所有人的灵魂都吸纳进法阵里了？”
“是的。”戴文乐道, “与其让他们无知无觉地成为怪异的养料, 不如做我们胜利的砝码。从你的法阵中我汲取到了灵感，现在看来效果比预想中更好。”
“你凭什么保证, 你不把我们像你对待那些信任你的人一样杀死？”
“原本我打算好的三个人是：弗莱克、我、瑞贝卡。但瑞贝卡和弗莱克已经死了两次, 他们其实只是勉强将法阵维持而已。但是你们来了。杰克只死了一次，并且不像萝丝黛儿那样签订了合同, 而你, 安娜·雷瑟尔小姐, 你甚至是一次都没有死去的, 还有这样多的秘密, 是个强大的同盟, 因此你们不用担心太多——你们比他们更有价值。”
杰克喃喃道：“你真让我感到恶心……”
“一切都是为了更大的利益。我们要学会牺牲。还有什么问题吗？接下我们需要将自己的能量，尽可能地输入脚底的法阵。”戴文乐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异常平静地说：“这是……最后的战争了。”
他将目光投向法阵之内。
张濛看了一眼杰克, 没有多说甚么。在她看来, 这一切都是必须的。
——既然有灵魂注定死去, 那就死得更有价值一点好了。与其资敌, 不如尽可能地利用。
但这话其实也不过是站在制高点俯瞰的傲慢之语罢了, 只是和张濛自己的立场息息相关：假如张濛是那要“被牺牲”的人之一，她一定不会甘心就此被投入熔炉，而是会竭尽全力的破坏仪式，管它是否决定了某种真相呢。而现在，她也同样正是因为并非是被牺牲的人，才能站在这里，平静地思索一切。
她从来是自私的，她也从不为此遮遮掩掩，所以张濛并不会指责戴文乐。
……换成她自己，如果也明白有这种更保险的方法，也是会去做的。只不过，这件事就用不着宣之于口了，张濛只是很纯粹的、「屁股决定脑袋」。
没有谁是完全错误的、邪恶的。
有的只是利益的轻重缓急，立场不同导致思维的迥异罢了。
——所有人都在做「正确」的事情，能够决定结局的却只有更强者。因此，张濛要做「更强的人」，要继续前进……这便是为了她的「正确」的彻底履行。
张濛微微垂眼，在她的控制之下，八成负能量犹如一匹洪流，扭绞为一条粗壮的、缭绕着雷点的漆黑烟柱，径直扑入了脚下的阵法之中，令法阵的深红化作暗红，其中隐隐流动闪烁着雷电般的锐利光泽，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音。
她已经开始行动了。而其他两人则在短暂的迟滞之后，同样展开了后续的进行。
戴文乐·柯尔的身体忽然焕发出淡淡的微光，一个巨大的、足有他本人两倍、却拥有着戴文乐的面容与身材的半透明灵魂体，缓缓地浮现在他身后。
灵魂体穿着一袭猩红色的边缘镶嵌着纯白色的厚重而带有黑色斑点的长条毛皮披风，头戴一顶拥有十七个尖角，结构节节分明，表面洁白莹润无暇，如同一根根互相连接的微缩脊椎的古怪王冠。但灵魂体的下半身，包括腿部在内，却是一团模糊摇晃的雾气，无法与其上半身的清晰相提并论。
灵魂体如同一个威严的国王，而这尊国王毫不犹豫地切下了自己雾气形状的下半身，猛地丢掷进法阵之中，暗红的雷云中，搅动起一股乳白色的海洋波澜般的漩涡。
杰克在踟躇，他的五官纠结地皱在一起，似乎在竭力思索怎样帮忙。
……但他的身躯上，却已经有一副透明的甲胄逐渐成型，弧线精美的肩甲、洗练精致的胸甲、平铺展开的裙甲，锐利笼罩的膝甲……甲胄上遍布着一种令负能量不大喜欢、带有正面能量的模糊之物，在杰克依然苦思冥想时，缓缓注入潮海与暗云之中，令它们如被塑造般迅速成型。
法阵吸纳了三人最强的力量，几秒的静谧之后，轰然爆发！
————嗡！！！
一瞬间，在念头都没能转过一下的那弹指之中，法阵连续亮起又熄灭，绞破了数十次未知而来的攻击，又反馈出数十次辛辣而狠毒的反击。如果要亲身上阵，一定需要更加麻烦的厮杀，与死亡差之毫厘地无数次擦肩而过，但这些反馈在法阵上，便显得如此轻描淡写。
法阵是经过张濛《隐秘复苏》改良过的，她好歹也打了快三十天的工，超越常人五倍的精神力用这段时间琢磨也算是能琢磨出一点味道来：戴文乐·柯尔的法阵采纳了「献祭」与「糅合」的本质，核心却是毁灭。
如同擅长使用道具，明白道具各个部位的名称，却无法制造出道具的熟悉情况的外行人一般，张濛能看出戴文乐·柯尔的阵法到底依赖着什么而运转的，但她修习不够，暂且看不出来更为细致的结构。不过这也足够了，至少此刻，她看得出——
……他们赢了。
巨大的响声一瞬间撕裂了耳膜，阵法撕裂为无数破碎的絮状物，又转化为气态蒸发，无形的狂乱的气流掀飞了如磐石般矗立在阵法三角的人。
轰！！！
张濛眼前一黑。
◉ 117、莫里斯疑云[完]
张濛趴在地上, 脸埋进冰冷彻骨、黏稠恶臭的液体之中，口鼻内因呼吸而吸入些许腥辣液体, 又被她迷迷糊糊中呛咳喷出。
剧烈的咳嗽牵动身体颤抖, 胸口被堵着似的一跳一跳地疼。张濛的眼皮好像被黏在了一块儿，她勉励睁开眼时，眼皮上覆盖着的一层干涸了的薄壳也似的液膜微微挣裂出几条缝隙, 张濛转动干涩僵硬的眼球，透过缝隙朝外看了一眼。
一片模糊的深绿色层层叠叠地染透视野范围内一切事物，只是简单的睁眼, 就感到眼球带来的火辣辣的痛楚撕裂心扉, 好像刚刚被尖刀强行剜出了眼珠子，现在它刚刚长好, 犹带曾经的幻痛。
“……怎么回事？”
张濛努力思索, 几乎下一秒便回忆起方才的一切。她立刻疯狂挣扎起来。
现在的她正如同一条被禁锢在液体与膜壳中成型的茧，一边要从内部打破束缚, 一边带着身体脱离束缚的隐约的细细疼痛感。轮回者的手上亮起了一层不时闪烁过青蓝色电弧的模糊的灰黑色, 她将手做刀, 朝身边努力地切割着——
——……噗喇。
手刀切碎了茧, 大量黏稠恶臭的灰绿色液体从伤口涌出。张濛跟着粘液, 从破碎的絮状的洞口中钻了出去, 浑身湿透了，僵硬难受得好似刚刚狂欢了一整宿又在马路上从飞驰而过的卡车车轮下险死还生。
张濛半蹲在地上，用力抹了把脸将粘液擦去, 撕掉眼角粘连的薄膜, 总算擦亮了眼。
她看见了一片傍水枯败的小山林。
大量灰绿色占据视野, 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植物互相堆叠, 躺在地上。一株参天大树正扎根在张濛身后, 树身处有一团鼓起的赘生，已经被撕裂出了巨大的伤口，她回头看时，伤口内依然在汩汩地渗出黏臭的灰绿色脓汁，刚才她便是从里头钻出来的。
树冠极其庞大，一条条白蛇也似的纤细而短多的藤蔓缠绕着枝桠，却已经全部断裂了，梢头坠下枯败泛黄的花朵，泛着焦灼的臭气。每一片树叶仔细看去都好似生着一张张食人的细小嘴巴，正微微张开，喘息一般轻轻地鼓动着。
树身周围除了她自己出来的那块赘生之外，还有其他两枚人高的赘生物，仿佛是直接从里头把树皮撑开了似的，隐隐凸出人体的轮廓。而树身中上部则镂空出一片弥漫着甜腥气味的椭圆形镂空，镂空区域内有气无力地耷拉着一块被细细炸碎为肉糜大半的青绿色心脏，而心脏表层则覆盖着一片内脏般搏动的厚厚的霉菌。
那剩下两个赘生，张濛怀疑里头包裹着的正是杰克与戴文乐两人，而那枚怪异的「树心」，则给人以怪诞不适的异样感。仔细看去，心脏尚且完好的小半轮廓，正犹如莫里斯小镇从上而下的西海岸俯瞰图的形状。
——这就是「莫里斯小镇」的真相，一颗树心。
张濛没有收到系统提示，这便说明了……「莫里斯小镇」暂且没有被彻底摧毁。
轮回者爬出赘生时，身上穿着长风衣、猎鹿帽、鹿皮靴，手里也依然有着那根一直陪伴自己的「杖剑」。此时此刻，她拿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剑柄处滑手的积液，再缓缓将秘银长剑拔出，灰暗的四周，光线朦胧得近乎昏沉，但剑刃却依旧明亮如初。
……噌！噌噌噌！
剑刃谨慎地对准树心，张濛用精湛的剑术切割了数十下，又把那小半还完好的心脏切得糜烂无比。黏稠的液体四射飞溅，高大的树木有气无力地晃动了一下长着小嘴的树叶，下一刻，彻底枯萎的枝叶便从树梢上脱落，像一只只死婴般坠落。
【系统提示：任务「摧毁莫里斯！」已完成√】
剑尖进入肉糜中的触感有些奇怪，张濛谨慎地缓缓转动剑尖，从烂肉脓液中拨出一枚大拇指指头大小的灰色珠子。她感受了一下第六感的提示，没有危险——张濛反正也已经足够肮脏了，她取走了这枚灰珠。
触及灰珠的瞬间，「混沌之海」刷出了提示。
【装备名称：树之心。】
【等级：E（完全破碎、封印中、可升级）】
【描述：这是一枚能够吸纳吞噬其他生命，凝结铸造另一种「小世界」的产物。在珠子内，有万物生生息息，他们的每一次死亡都代表着力量的渗透，直到彻底消失。但那是曾经的树之心了，现在的它已被彻底摧毁过一次。】
【备注：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把它当做自己的心脏使。】
……这玩意竟然还能用！张濛的心猛地跳了一下，看灰珠的眼神立刻炽热了许多，纵然装备等级惨痛的形容也没能让她失去好心情。
「树之心」是张濛目前遇到的第一个可升级的装备，而且曾经的莫里斯小镇自带各种功效，这么好的装备傻子才不要。至于被完全摧毁之类的事情，反而是最不用担心的——张濛只要有积分，甚么装备救不回来？
她现在最为关心的，反而是这枚珠子用了之后会不会对她产生不利的影响，比如这棵树模样的凶级怪异借珠重生之类的麻烦事。不过到底情况如何，去混沌之海花钱问一问也就知道了，她也不是特别担心，反正白捡的树之心……
张濛收走了灰珠，这才拿起长剑，将树身另外两枚赘生物划破。在她的帮助下，杰克·莫洛尔与戴文乐·柯尔很快也从中爬了出来。他们没有恢复记忆，这似乎是一种无法恢复的情况，但却依然对莫里斯小镇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复杂的期待。
戴文乐刚刚出来，目光就转了一圈，落在了树心的空洞上，但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沉默地清理着身上黏糊糊的大片粘液。杰克则主动询问张濛，出来之后要做什么。
“我想到处看看，能不能找到认识自己的人，知道自己过去的经历。”杰克说，他没有理睬戴文乐，而后者也在清理了自己之后，主动向随机一个方向走去，身形消失在层叠的植物之中。杰克道，“你呢，雷瑟尔小姐？”
“我吗？”张濛收剑回鞘，目光在这片枯败的小林中划过，“……我想找一个人。”
层叠怪异的枯败植物像一座座空心的小山，蓬松而凌乱地铺在深黑的大地上。张濛默默搜索着植物内、植物底下的空间，杰克在另一边同样搜寻着。
他们从植物中找到了一具又一具白骨尸骸。
白骨上大多穿着各类颇为精致的衣裳、甲胄、长袍，而那些看似脆弱的植物就扎根在骨骼缝隙里，将尸骸紧紧缠绕包围，要花很大一番力气才能不碰碎骨头地把它们清理而出。张濛低头默默搜寻着，她身边已经躺了十四具尸骸，杰克那边则是八具。
在凶级怪异尚未死亡之时，这些凶残的怪异植物便是可怕的怪物与敌人，但它现下枯萎死亡，伴生食人的植物也就枯败发脆了。可纵然如此，他们足足搜寻了三个小时，才将所有尸骸与骨骼全部排列在还算空余的地面上，这些尸体从骨骼看去，有男有女，布满尘土与草屑，脏兮兮地躺着。
张濛知道这四十三具尸骨都是未曾被塞入莫里斯小镇的超凡者，她在里面找到了十九具女性尸骸，可她看不出哪一具属于安娜·雷瑟尔，又或许，这个只存在于梦中的少女并未死去，而是以全新的姿态活在世上？
……她不知道，也不能臆测。
张濛与杰克亲自烧化了这些尸骸，将他们的衣衫放在一边，杰克找了一件身材差不多的甲胄穿上，张濛则站在火焰边，脸颊被火光映红。
“以后我们还能再见面吗？”杰克问。
“我不知道。”张濛低着头，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一句话，“……「等待，并心怀希望」吧。”
——再见了，安娜·雷瑟尔。
——再见了，我陌生的朋友。
◉ 118、混沌之海
【主线任务‘查明真相（2/2）’已完成。获得20000奖励点。】
【支线任务‘摧毁莫里斯’已完成。获得黄金奖励点*2, 该世界门票*1。】
【杀死鬼面猴*1，获得500奖励点。】
【总计获得20500奖励点, 黄金奖励点*2, PH-579世界门票*1，级秘银杖剑*1（C+），神秘器官‘污浊之心’*1（E-）, 树之心*1（E～？）。】
……
张濛在自己的房间内睁开双眼。
她身上已经不再穿着那件没有任何加成效果，不被混沌之海承认为‘装备’的长风衣装束，转而换成了自己在进入神秘世界之前的白衬衫牛仔裤。但手中却依然提着秘银杖剑、抓着那只枯萎得像是灰色珠子一般的‘树之心’。
“混沌之海, 治疗我。”张濛道。
一束纯白的光投下, 将张濛彻底笼罩其中。她感到自己的精神疲惫与肉.体疼痛都在短短的几秒内消失无踪，甚至身上那些蹭到的脏污与恶臭也被混沌之海贴心地抹去了。
可她的记忆依然没有恢复, 那段最开始进入神秘世界的记忆, 已经彻底消失在了白骨累累的荒野上。这也让张濛意识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混沌之海的确是无与伦比的大佬级别存在，但却也同样是按照程序前进行动的装置, 它能让张濛失去的东西重新生长回来, 却没办法把失去的部分从茫茫不知道甚么地方再抓回来粘合上去, 也就是说, 张濛虽然性命不渝, 但记忆这种消失了就不会出现的玩意无法再找回。
即使张濛清楚地知道那段记忆对她而言并不是多么值得在乎的事情, 因为毕竟没有涉及太多她的利益，但在自己毫无所知的情况下失去了记忆并不是一件多么令人心情愉悦的事情。因此，张濛微微皱着眉, 首先在混沌之海的商店列表中搜罗了一圈, 买下了一样东西。
【所属分类——装备、神秘侧。】
【名称：精神坚壁。】
【等级：B。】
【描述：有些人的精神与灵魂像敞开的门, 可以通过各种手段或天赋自由出入。但某些人的精神与灵魂, 却坚韧地犹如墙壁, 稳固得好像高山，严丝合缝，没有半点罅隙。没有谁能不摧毁其本体的情况下闯进去，但倘若能闯进去，干嘛不直接从摧毁肉.体入手？】
【备注：如果再有甚么厉害角色想操纵傀儡一样操纵你，你就可以直接把它揍成傻|逼了——当然，只要你的精神力足够强韧。毕竟技巧再怎么精湛，基础还是属性，不是吗。】
【价格：10000积分。】
脑海中骤然出现了繁多的信息，如何凝聚精神力，如何将精神力塑造，如何保护自己的大脑、精神、意志、灵魂、记忆……它们一股脑钻进张濛的记忆中，让她像大夏天吃了一根冰棍般浑身微微一颤，但随即，张濛开始使用刚刚学会的技巧塑造壁垒。
她把自己的灵魂内的所有储存在一间巨大坚固的城堡内，记忆则分门排列为城堡中一个宽阔室内的图书架上的书籍。
原先的张濛虽然精神力强大，但却依然需要‘翻阅’自己的消息，不过现在就不用了，她完全可以一瞬间找到关键词，从而找到自己需要的部分记忆，原先看电视剧的张濛也是很羡慕虚构人物夏洛克·福尔摩斯的记忆宫殿，现在她用不着羡慕了。
自己的脑子已经完全可以称之为记忆堡垒，不但比宫殿高一个层次，还免疫基本所有精神方面的攻击——只要攻击者的精神属性不如她；而且单论战斗力，已经是个小超人的张濛完全可以一只手打十个福尔摩斯，还是自己空手对方拿枪的打法。
普通子弹已经无法穿透她的皮肤，大概只有穿.甲.弹才能伤及内脏。不过张濛也可以照样穿上负能量凝聚的防御力可怕的漆黑甲胄。现在的甲胄多了对翅膀双角，比原先好用得多，不但可以短距离高速飞行数十分钟，还能低空滑翔。灵活性也远超中型无人飞机。
至于角，张濛对它暂时没有太多研究，不过潜意识内接受的深渊知识隐隐约约告诉她，那玩意似乎是可以作为储存能量的收束装置，也就是能一口气把能量储藏进去，而后再在遇到棘手的敌人时猛地发射出去，达成强大伤害结果。她倒是没怎么试过……曾经战斗过的角色多洛斯没有强大到需要她出这招，揍凶级怪异时又讨了巧用了法阵。
但张濛也不遗憾，她虽然对战斗十分狂热，但对于那种有八成可能在对敌的一瞬间把自己拍烂的敌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张濛暂时没有可以短时间立刻恢复的强大自愈力，也没有自虐的喜好。当然，倘若敌人是个旗鼓相当的战士，张濛还是很乐意试试打架的。
筑好了灵魂的壁垒，外头也没过几分钟。张濛继续查看自己的收获。
神秘世界显然是为了考验张濛的智慧与收集情报的能力，但按照混沌之海的评价也仅仅是合格了，因为它上头回房张濛在神秘世界的‘重大行动’中没有多少她推测消息的模样，有的只是逼问多洛斯，洽谈与帮助萝丝黛儿、戴文乐·柯尔的场景。也就是说，如果换一个智慧绝伦的人在张濛之前的位置上，人家恐怕能把任务玩出花儿来，比张濛厉害得多。
好在张濛对自己的定位也很清晰：没有重大短板的战士兼刺客。也不对自己的逻辑智慧追不上那些智多近妖的大佬们而感到羞愧不已。扬长避短，什么人做甚么事嘛。
值得高兴的是之前一直十分靠谱的辅助者‘千面’在吸收了多洛斯之后，等级已经从C一跃蹦到了B-，张濛也懒得勾连千面询问情况——在混沌之海，千面就跟死了一样，不会回答她任何事情的，她猜测也许这是因为混沌之海只允许张濛这样的轮回者出现行动，即使千面被视为张濛的装备，却也是具有自我意识的玩意儿，混沌之海自然死死压着它。
或许现在的千面还以为在各个稀奇古怪的世界到处乱窜，全部都是张濛自己的力量……
作者有话说：
◉ 119、混沌之海
算来算去, 张濛深深感慨：这波不亏。
不过，这次收获最大的却不是黄金奖励点和门票, 而是……她看向了手里灰色珠子一般的树之心, 敲了敲混沌之海：“这东西能有更详细的鉴定与恢复、使用方法吗？”
【需花费50积分。】混沌之海给出了答复。
还行吧，张濛砸了咂嘴，痛快支付, 混沌之海立刻开始疯狂刷屏。刷满了十屏幕才堪堪终止。张濛嘴角微微抽搐着从头到尾看了两遍，才算是琢磨明白了这个玩意儿的用途。
首先，树之心可以作为装备, 也可以作为一个器官, 全看张濛怎么使用。
如果作为装备，那么它就不会是如同那只凶级怪异一般, 被破坏了就会立刻本体随之死亡, 而且也能通过黄金奖励点提升等级——不过张濛是不会那么做的，目前树之心的等级只有E, 她是疯了才会用珍贵的黄金奖励点去做这亏本到家的买卖。
因此, 还有另外一种方法, 就是购买能够提升装备属性、等级的‘制作型装备’, 以此较为保守、具有一定危险性的强化‘树之心’。
还有一个法子, 就是将树之心作为自己的‘器官’来用, 像凶级怪异一样。但是这有个前提，作为器官的树之心必须与本体的实力相差不多，否则树之心在替代了某个器官之后, 不但不能与本体一起增强, 反而会成为本体致命的弱点。
张濛的选择是……她全都要！
——其实她本就打算把树之心当为自己的器官来使, 不过因为目前树之心等级只有E, 为了避免弱点情况发生, 张濛决定先把树之心提高等级到自己能用的程度，再用它替代器官。这样一来就能最大化的利用树之心，让它充分压榨每一丝潜能。
说做就做，张濛在商店中输入关键字，确定搜索，翻了翻只剩下十页的商品，看中了其中一个自己能买下来，又还勉强算是符合利益的装备。
【装备-神秘侧】
【名称：贪婪的熔炉。】
【等级：B。】
【描述：这是一个能够强化、改造、糅合装备的熔炉。它拥有两个开口槽，一个开口槽放置所有你不需要的装备，另一个开口槽放置你需要强化的装备。用力拉下饕餮口中的机关，在一定时间之后，它会返还给你崭新的装备。不过，要千万小心，因为它很贪婪，所以你不需要的装备中，它会每次随机挑选一件装备吞噬，这就是它本身索取的‘价格’。】
【备注：据说，熔炉是以饕餮之血练就，所以才那样什么都吃。】
【价格：8000积分。】
手里剩下的积分全部花掉，面前豁然出现了一只足有半人高，肚大口细的四脚青铜炉。它整体呈现出富有光泽的青灰色，周身描绘着繁复又华丽的纹饰雕刻，炉肚中央有一只兽头浮雕，它口中衔着一根如同舌头般粗大的把手，眼珠仿佛流淌着神光。而头颅两侧则是两个嘴巴般的开口凹槽，十分狭窄，似乎只能放置一样东西。
张濛在进入混沌之海以来，也算收集了很多现在她用不上的低级装备，但又不想丢掉，因而一直留在储物空间中。现在也算是能物有所值了。
她从储物空间内取出赛尔诺特之刃，放在第一个凹槽上，熔炉的凹槽内忽然伸出了一条纤细的舌头，卷住刀刃，吞入腹内。张濛微微挑眉，又在上头勉强放了青铜剑。青铜剑宽大，按理说完全无法塞入槽口，但那纤细的舌头在卷住剑身之后，青铜剑就莫名地缩小了许多，直到被它完全吞入。
“有点意思……”张濛若有所思。
她把大部分低级装备都塞进了凹槽里，其中几乎全是武器——有了秘银杖剑的张濛已经可以抛开其他武器了。等她把那些‘废弃物品’全部塞入第一个凹槽，这才将树之心放置在第二个凹槽上，这一次，那条舌头没有把树之心也吞进去。她用力拉下了饕餮口中的把手。
轰！轰隆！嗡嗡嗡——
一阵稀里哗啦的噪音从熔炉内传来，树之心同样进入了炉内，两个凹槽彻底闭合，饕餮的眼睛里冒出一阵红光，一股股白色烟气从它口中喷吐而出，热气蒸腾。
张濛暂时不知道它究竟要发出噪音多久，将熔炉收入了储物空间。自己则继续默默地在装备融造完成的这段时间内，努力使用负能量，适应崭新的飞行，尝试更有效率的利用自己的双角，顺道练习一下身穿甲胄时怎样使用剑术与体术。
转眼三个日夜过去，张濛每过几个小时就会看熔炉一眼，终于，在她已经能将负能量集中在角上并如炮.弹般发射而出之后，熔炉终于不再轰隆隆的响，而是归于沉寂。
张濛取出了熔炉，第二个凹槽内，一颗灰色的珠子正躺在其上，看上去似乎与之前别无二致，但仔细看去，就能从珠子内隐隐的流光看出似乎与之前有所不同了。她拿起树之心。
【装备名称：树之心（可更改）。】
【等级：D（封印解锁5％、可升级、属性变化）。】
【描述：它重新拥有了吸纳不强势魂体并消化进步的特性，但由于其孱弱，吸纳的魂体不得超过D-级，吸纳数量不得超过10条，每条魂体的消化时间在240小时之内。消化得到的能量将积蓄在能量槽中，可选择以能量反哺自身，或增强树之心。目前能量槽积蓄：0/10。】
【备注：这份吸纳灵魂的强度大概约等于一个没有超凡能力的普通人。】
张濛暂时没有要给树之心改名字的想法，她打算把树之心等级提升之后替换自己的阑尾，那时候再改名成‘张濛的阑尾’之类的名字好了。现在的树之心还是个装备，她也就懒得改名了。不过吃掉那么多装备最后却还只是D级别，这种落差感的确让张濛牙酸。
说真的，如果不是那些装备她的确永不太到了，现在肯定心痛死了。
作者有话说：
◉ 120、树之心[一]
好在树之心终于解锁了一部分能力, 而恰好着部分能力又是吞噬与恢复的，只要给它喂养大量魂体, 树之心就会慢慢自己提升等级, 也用不着张濛像现在这样把装备丢进去喂了。
“混沌之海，下个世界是什么？”张濛收回熔炉与树之心，问道。
【下个世界为：团队任务-星际科技类。】
“唔……”张濛微微挑眉, 竟然是高科技的世界吗，这么一来她岂不是很难从中获得灵魂了。其实张濛也不大乐意用无辜者的魂魄喂养树之心，如果有更为合适的、邪恶的魂体非常多的地方就好了——嗯？邪恶的魂体很多……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经去过的‘灵异世界’, 那里不正好符合吗！？
虽然井田月子被张濛干掉了, 空司市也基本没有什么恶灵所在，但既然被混沌之海敲定为灵异世界, 应该不会只有那一个地方有鬼怪吧？不如干脆赌一把, 返回去看看，顺便还能找浅上白昭——如果能找到她的话。
“混沌之海, 如果我要返回‘灵异世界’, 需要做什么？有什么结果？”张濛问。
【查询轮回者经历世界中……查询完毕。轮回者回归过去世界, 需要物品有：①该世界‘门票’, ②每天5积分的返回日期。注意：返回任务世界不会触发支线任务, 不会获得积分奖励。回归之后, 则不耗费混沌之海内空间时间，继续前往下个任务世界。】
这就没问题了。张濛回归灵异世界本来也不是为了赚积分去的，而是为了喂养树之心。张濛将剩下的奖励点兑换成100天时间, 同时将剩下的积分购买各种食物, 以及将自己的属性点堆积起来。
“——使用门票, 进入‘灵异世界’。”
熟悉的眩晕与失重感之后, 张濛再次睁开眼时, 已经站立在一处人烟繁盛的街道上。
天色通明，明澈的天空被高楼大厦切割围拢；人行道边车水马龙，不远处的一座大厦上，悬挂着一副巨大的时钟，正指向中午十二点整。
在这最为热闹的时间段，许多穿着时髦漂亮的男男女女在街头自在的漫步；车站边，一辆明黄色公交车伴随着女声的提醒停了下来，车门内涌出一群叽叽喳喳，穿着制服的学生；街道边偶尔有奶茶店或章鱼烧的小铺子挤挤挨挨，铺子外聚集着许多排队等待的年轻人，一股股食物的香气混合着空气中年轻女性的香水味，在张濛鼻端缭绕。
“……哇哦。”她有些吃惊地收回环顾四周的视线。
很难想象，自己曾经站立的地方，是被混沌之海认定为‘灵异’的任务世界。张濛也是第一次返回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世界，这一次，没有混沌之海的提示与指导，没有任务的紧迫与焦虑，张濛一时之间竟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此刻一身白衬衫牛仔裤的打扮，虽然简洁，但却充分搭配高挑匀称的身材，干练果断的气质，让张濛在这群时髦的年轻人中也不显得太过显眼。
张濛四处张望了一下，拦住了一个看起来面善的过路人。
友好询问了几句，很快得知了目前的时间地点——2015年3月14日，樱岛，空司市。
她微笑着婉拒了对方交换联系方式的邀请，送走了人，脸上的表情立刻冷淡下来。如果她没记错，上一次离开任务世界时，这里还曾经是……2001年。现在回来，却已经过去了十四年？没想到时间的流逝如此迥异，张濛深吸了一口气，挥开心中生出的复杂念头。
“先找个地方住下来，然后再慢慢看看有什么‘灵异地区’可以去的……”
张濛心里盘算着，有些犹豫地摸了摸身上的裤兜。出乎预料，她竟然摸出了一张身份证件，一张银行卡。对了，虽然混沌之海不出面，但张濛却一直佩戴着‘称号’！所以她在这个世界便有了身份证明……这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否则没有身份证和钱财，恐怕张濛就要找个没人的地方翻墙进去，或者钻桥洞睡觉了。
她立刻用问路的方式找到了一家还算凑合的旅馆，刷卡付钱，住进了旅馆内。张濛身上也没有什么非得放下的重货，有了能休息的地方，她就直接下去到处走走了。
张濛本打算到处走走是为的听一些八卦，找一找报社，看看能不能察觉到某些有关灵异的消息，但她到底已经有一年左右的功夫没有在真正热闹、和平的现代都市生活了，那种浸润自己来到混沌之海之前十八年人生的熟悉感，一下子击倒了张濛，等她反应过来，已经不知不觉手里多出了一杯奶茶、一只巧克力蛋卷……
一直风里来雨里去，干着‘刀口舔血’的轮回者工作，张濛身处现在热闹而繁华的空司市，反倒有些浑身不适。她低头慢慢吃了一口蛋卷，酥脆柔软的味道绽裂开来，比起在混沌之海中买的易于食用的压缩胶囊，简直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如果我意志不坚定，恐怕真的会被现在的安宁生活腐蚀吧。”
张濛有些感慨，她自然不抵触现在什么都不用操心的感觉，但她终究还是要回到危险重重的混沌之海，终究要继续做任务的，如果这一百天的时间里只顾着玩，她的精神就会疲软，变得颓靡而懒惰，战斗力自然也会下降，所以张濛不但不能一头扎进安宁祥和里，反而要强行挣脱出来，让自己保持紧张。
“继续看看周围，问问有甚么人知道有关灵异的事情吧，吃东西吃饱了也就足够了。”
几口吃完了手上的东西，将甜筒的包装丢进垃圾桶，张濛重振精神，起身从路边座椅上站起来。她正要顺着街道前往更远处，忽然察觉到身后有两束目光正盯着自己。
第六感告诉她，这目光并不是恶意的。
张濛略带警惕的回过头，看见一辆漆黑的轿车缓缓绕过墙角，行驶到距离她不远处的街边停住。车门打开了，一条裹着肉色丝袜，弧度美好的纤细小腿先踩着黑色高跟鞋下来，接着是身穿黑色职业连衣裙，梳着利落马尾，戴着细边框平光镜的女性身影。
她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面孔柔和却冷锐，嘴边蓄着一丝淡淡的礼貌性微笑，双手放在腹部，姿态优雅而果断地朝张濛所在的方向走去。
张濛看着她的脸，记忆中，这张美丽优雅、成熟而富有风韵的面孔，与一个总是哭泣着，但却最后拥有了战士般坚强内心的少女的面孔，联系在一起了。
“……浅上白昭……”她说，“原来是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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