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除夕夜的前一天, 秦彦带着苗安然和秦小苗去了丈母娘家,闹腾孩子不在,没人来后院儿来折腾, 难得可以睡到自然醒。

    鉴于冬天天冷的时候,夏舒呈就不喜欢早起床, 丁驰起床的时候就刻意轻手轻脚没吵醒他。

    秦家前院儿的所有人都正在忙碌,准备庆祝即将到来的新年。

    大概是因为这次大家都团聚在一起很圆满,秦家对这次节日就表现的格外重视,院子装饰的红火喜庆, 食物煎炸烹煮的也格外丰盛,需要准备的东西特别多。

    丁驰不好只是在一旁看着,就也加入了他们。

    而丁驰加入了帮忙干活的行列,家里唯一干不了活的秦爷爷就默默的去了后院儿,帮忙照看夏舒呈。

    秦爷爷也知道夏舒呈怕冷, 进屋之后把暖气开到最大,并点起了夏舒呈曾经最喜欢的红泥小火炉, 为他煮着茶水。

    夏舒呈大概是被热醒的,从床上坐起来, 睁了睁惺忪的睡眼,转头看到屋子里正在煮茶的秦爷爷, 嘴角略微弯了弯, 淡淡的笑了下:“ 今天这茶是新买的吗, 味道不错。”

    秦爷爷一开始并未发觉异常, 笑呵呵的回话:“ 是的,夏爷, 这是礼记茶铺的小叶茉莉, 是他家最上等茶叶了。”

    “ 礼记茶铺?”

    夏舒呈蹙眉想了想, 问他:“ 城里何时开了这样一家茶铺,怎的没听说过?”

    “据说是建国初期就开了。”

    秦爷爷笑着继续回答:“ 算是京城老字号了,咱们这边现在都认他家的茶,都喜欢喝。”

    “ 京城?”

    夏舒呈听到这两个字,脸上表情开始显得有些疑惑,随后看了看屋子里的摆设和家具,表情就显得更是疑惑,转头问秦爷爷:“ 老秦,这是何处?”

    “…”

    秦爷爷听到这个称呼,忽然微微怔了下,立刻问他:“ 您,您可知道现如今是什么年月?”

    “嗯?”

    夏舒呈没回答,只是凝眸片刻之后,似乎就明白了些什么似的,忽然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走到秦爷爷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番,眉间忽然拧紧:“ 你父亲呢?”

    “ 夏爷…”

    秦爷爷的眼圈当场就红了。

    关于夏舒呈近来记忆混乱的事,秦爷爷已经听秦彦说过也已经见识过了,所以看夏舒呈此刻的表现和对他的称呼,几乎是立刻就猜出了他现在记忆停留在了哪个一段。

    尽力按捺着心里的激动,秦爷爷擦着眼角对夏舒呈说:“ 夏爷,现在已经是二十世纪初,父亲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过世了。”

    “什么…”

    夏舒呈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眉间瞬间拧紧,稍稍怔了怔,立刻又问:“ 小少爷呢?”

    “小少爷很好。”

    秦爷爷怕他着急,立刻回答:“ 他现在已经长大了,长得很好,也已经想起了以前的事,一直陪在您身边,正等您回来呢。”

    “ 什么,他,他已经想起了以前的事…”

    夏舒呈重复了下秦爷爷的话,眉心拧的更紧,微微凝眸片刻,眼睛里瞬间就泛起了红,里面装着的,也是满目的不可置信:“ 他…记得我了?”

    “ 是的,记得了记得了,您等着,我这就去给您叫他。”

    老秦说着立刻就转动轮椅,出门去找丁驰。

    而此刻的丁驰,却正在去接秦彦一家的路上。

    话说,早些年因为需要寸步不离的守着丁驰和夏舒呈的缘故,秦彦自从和苗安然结婚,就很少回京,也就很少去丈母娘家看望。

    丈母娘家不知道他到底是有什么苦衷,但作为女婿,逢年过节人几乎不来家里走动只是寄点礼品,包括丈母娘在内的小舅子和小姨子等等亲戚对他一直很有意见。

    这次好不容易逮到他,亲戚们不依不饶,摁到酒桌上轮流的连骂带罚,直接给灌傻了,家里的其他人也都醉的不像样子,苗安然自己又弄不了秦彦,就只好给丁驰打了电话。

    丁驰一直没有驾照,就出门找了辆出租车,去到秦彦丈母家娘之后,秦彦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他跟几个没醉的姑姑婶婶们打了声招呼,就把秦彦扛上了车。

    秦彦的丈母娘想留秦小苗住一晚,但秦小苗心疼爸爸,坚定的拒绝留宿,跟着丁驰上车之后立刻搂着她爸爸掉起了眼泪,嘴里还念念有词:“他们为什么都欺负爸爸啊,我再也不想来姥姥家了。”

    苗安然哄了半天也没哄好,怅然的叹了口气。

    弄的丁驰心里有点难受,秦家世代以守护他和夏舒呈为己任,从来都是说搬家就搬家,需要移居也是没有二话立刻就走,多少年来都事事以他们为先,背地里默默承受着许许多多细碎的苦处,却从来也没有过抱怨。

    秦家付出的,比起他和夏舒呈给予的,多的太多了。

    秦小丫头还在搂着爸爸哭哭唧唧,丁驰回头伸手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 好了,姥姥他们生气也有他们的理由,但最终一定还是更在乎你爸爸的,否则就不止是骂几句和灌几杯酒了,大人们表达情感的方式有很多种,责骂和惩罚有时候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关爱,你爸爸也明白,不会放在心里去的。”

    “ 嗯。”

    秦小苗吸着鼻子点了点头:“ 我爸爸当然不会放在心里,他是天底下心胸最宽广的人,你们大家每天都在欺负他,他从来不真的跟你们生气,你们就是仗着他好欺负。”

    “…”

    估计再安慰下去,战火就要转移方向了,丁驰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赶紧的转了个弯:“  我知道有一种醒酒汤,喝下去之后很快酒就能醒,人也不会很难受,回家之后就给你爸爸煮。”

    “ 嗯!”

    秦小苗听到这话,又点了点头:“ 那你回家之后要立刻就去煮!”

    丁驰赶紧应下:“ 行。”

    从苗安然父母家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午后,回程就正好赶上了节前提前下班的高峰期,路上开始堵车。

    秦彦靠在后座上哼哼唧唧的看上去很不舒服,丁驰开始有点着急,不停的问司机师傅还有多远。

    直到车子开到秦彦家胡同外的时候,天都已经快黑了,眼看胡同口被车堵的死死的,怎么都开不过去了,丁驰只好提前下了车。

    路口距离家门口还有两百多米距离,秦彦也很沉,丁驰背着他往家走,大老远就看到秦家人几乎都在家门口站着,其中也包括夏舒呈。

    夏舒呈穿着单薄的睡衣,身上披了件羽绒外套,正直挺挺的站在那里,目光凝住了一般看向这边。

    眼神交汇的瞬间,夏舒呈微微打了个趔趄,眼眶瞬间变红。

    而丁驰则感觉心脏猛的跳了一下,直觉告诉他,夏舒呈已经记起了一些很重要的事。

    “夏舒呈!”

    丁驰朝那边大喊了一声,立刻就要加快脚步。

    可他太激动了,激动到心脏随之急速的跳动起来,浑身血液沸腾了一般。

    心动过速导致突然的眩晕感袭来,腿不听使唤,反而原地停住打了趔趄。

    夏舒呈注意到之后,几乎是下意识的抬腿就朝他奔跑了过来。

    然而。

    大概是眼眶太过猩红,表情又太过疼痛,显得他整个人有些…

    反正有过数次相同经历的秦小苗是误会了,看夏舒呈跑过来的气势以为那是又犯病了,本着保护小驰哥哥和爸爸的原则,她立刻四处看了下,发现地上正好有根小木棍。

    于是,夏舒呈跑过来抓住丁驰的一瞬,她绕到背后照着后脑勺敲了下,直接把夏舒呈敲晕了。

    作者有话说:

    别骂小丫头啊,别骂她,骂我,主要是夏老板还得再记起八零年代,就一章,顶多两章,就记全了。

    第102章

    得知夏舒呈最新恢复的一部分记忆里终于有了自己, 丁驰既激动又忐忑,把夏舒呈带回后院儿之后,寸步不离的在床边守着, 想让夏舒呈醒来之后立刻就能看到他。

    奈何,守了一整夜, 夏舒呈仍然处于昏睡中,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秦小苗自知做错了事,惭愧又自责,虽然丁驰并没有责怪她, 但她还是很想为他们做些什么来弥补错误。

    于是得知爷爷家的仓库里放着很多小物件都是以前夏舒呈很喜欢的,第二天早上开始她就该擦的擦该洗的洗,收拾干净之后一件件送去后院儿。

    屋子里的格局原本就和夏记后院儿很像,里面的家具陈设也是按照原先的样子摆放的,小丫头特意问了丁驰, 把那些小物件拿过来之后也是按照曾经习惯性放置的位置放的。

    这就导致,屋子里的光景乍一看, 犹如当年。

    小丫头殷勤的忙里忙外,丁驰也没怎么管她, 注意力都放在了等着夏舒呈醒来,一直等到临近中午, 夏舒呈终于醒了。

    而一经注意到他睁了睁眼睛, 丁驰立刻凑近轻声问了句:“ 夏舒呈, 你醒了?”

    但夏舒呈没理会他。

    夏舒呈醒来之后先是摸了摸身侧的位置, 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 轻轻叹了口气。

    稍稍定了定神之后, 掀开被子下床, 走到门口打开屋门往外面看了看,又轻轻叹了口气。“小东西,也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

    丁驰愣了愣,立刻跟过去,到他身边轻轻喊了一声:“ 夏舒呈?”

    夏舒呈还是没有理会他,自言自语的叹完气之后,转身去拿了毛巾和脸盆去洗漱。

    秦小苗突然感觉有些害怕,快速挪到丁驰身边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声问:“ 小驰哥哥,小呈爷爷怎么了,他怎么不理人啊?”

    是啊,夏舒呈怎么不理人?

    或者说,也并不是不理人,而是夏舒呈仿佛根本听不到,也看不到他们。

    丁驰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满脑子发懵,愣在原地就那么看着夏舒呈洗漱完,穿衣,换鞋子,直到夏舒呈走出门去直奔前院儿,他才回神,立刻跟上去。

    夏舒呈推开前院儿的门,走出去之后,朝东边方向笑着点了点头,像是在回应谁的问好。

    可明明秦爷爷正在西侧的屋檐底下晒太阳,院子东侧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

    秦爷爷也立刻注意到了夏舒呈的不对劲,转动轮椅过来试着对他说话:“ 夏爷,您醒了?”

    夏舒呈也没有听见一般,没有理会秦爷爷,只是面带微笑的朝着东侧空荡的院子方向问了句:“ 看到小老板了吗?”

    院子里寂静无声。

    夏舒呈问过话后,不过片刻,脸上笑容忽然淡去,改为严肃:“ 秦彦这小子,怎么又私自带他出去,怕不是皮又痒了!”

    这时,秦彦正好从屋子里出来,宿醉之后不太舒服,揉着太阳穴满脑袋混沌,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瞬间精神了。

    毕竟这句话曾经也算是他的噩梦,但凡夏舒呈喊出这句,毋庸置疑,当天他就必定会从他爹那里领一顿胖揍。

    现在虽然亲父年纪大了,不太会满院子的追着秦彦打了,但那句话和语气的震慑作用仍令人记忆犹新,秦彦都感觉自己的神经都被挑动了下。

    当时,秦彦立刻就反应过来,夏舒呈的记忆这是已经恢复到了二十年前。

    秦彦很激动,立刻扭头看向丁驰,可却是发现,丁驰站在门口处,神色痛苦,表情绝望。

    “嗯?怎么回事啊?”

    秦彦见丁驰表情不对劲,立刻去到夏舒呈身边,轻轻拍了拍夏舒呈的肩膀:“ 呈哥?”

    “ 谁!”

    秦彦手触碰到他的瞬间,夏舒呈犹如被火舌扫过,蹭的一下转身,整个人瞬间就变得惊恐无比:“ 谁在碰我?”

    秦彦懵了,立刻收回手,提高音量喊了声:“ 呈哥?”

    夏舒呈仍然没有听到,原地转着圈的到处看着,满身惊慌,满眼恐惧。

    哗啦一下,丁驰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夏舒呈出现这样的状况,他在很久很久之前,丁驰一共经历过两次,一次是在他刚刚重生之后的婴儿期,一次大概是晚清时期他长到五六岁的时候。

    那两次的经历,是丁驰彻底恢复全部记忆之后才想起来的,那时候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导致,更不知道夏舒呈的恐惧源于何处,只知道那是梦魇。

    噩梦会把夏舒呈困住,让他历经惨痛,在无尽的恐惧中饱受折磨,让他拼死挣扎却无论如何都不得逃脱,直到耗尽最后一丝精力,然后,身消命陨。

    如今夏舒呈的记忆已经恢复到了二十年前,可是意识并没有跟随他的身体来到这个世界,而是隔着漫长的时空,停留在了过去。

    如此,丁驰也就知道了那些噩梦是什么。

    是他,是他的死去。

    夏舒呈一生都在与死神抗争,前半生是活腻了,一心求死,遇到丁驰之后就变成了求生,且求的是与丁驰共生。

    可丁驰原本只是个普通人,原本应该顺着普通人生命轨迹,承受着生老病死,可夏舒呈偏要为他逆天改命,违背天命,自然也应该承担相应的后果。

    而被囚困于梦魇,折磨致死,就是夏舒呈要承担的后果。

    在丁驰后来恢复了的记忆中,婴儿期的他是生活在一座古墓中的,有夏舒呈每日以血滋养,悉心照料,原本生长的很好,可突然有一天夏舒呈陷入了梦魇,意识被囚困,不过多久便死去了,他就停止了生长,后来慢慢的也跟着死去了。

    民国初期,他跟着夏舒呈生活在一座深山老林里,已经长到了五六岁的年纪,夏舒呈再次毫无预兆的陷入了梦魇,饱经折磨之后再次死去,他独自在荒无人烟的深山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饿到奄奄一息时,自己爬进了夏舒呈的水晶棺里。

    再后来,夏舒呈遇到了老秦,也对梦魇的事有了经验,每次察觉要出问题时,会把丁驰交给老秦,自己主动提前躺进水晶棺里,一躺就是二十年。

    那之后丁驰再没有看到夏舒呈经历过那种痛苦,记忆总会凭空消失,也就从没有察觉到过什么。

    如今夏舒呈再次被噩梦困住,即将陷入惨重到他根本无法想象的折磨里,丁驰心痛,又绝望。

    他不希望夏舒呈经受那些折磨,更不希望夏舒呈再次进入水晶棺沉睡漫长的二十年,他更不希望这样的噩梦在未来还会不定时出现,持续不断的阴霾着夏舒呈未来的人生。

    既然夏舒呈噩梦的来源是因为让他活着,那如果在此之前,他先死去呢?

    他身上流淌着的血液,是夏舒呈身体里最纯净最原始的部分,最是疗愈滋养人,如果还回去呢?

    内心矛盾剧烈痛苦挣扎片刻,丁驰擦去脸上的泪水,转头对秦家人说:“很抱歉,又要给你们添麻烦了,秦彦,如果夏舒呈醒了,帮我告诉他,不要难过,耐心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走到夏舒呈身边抓住他的手,拉着人直接转身回后院儿。

    等秦彦等人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追过去的时候,丁驰已经把夏舒呈拉回后院儿的屋子里,并反锁了门。

    “ 丁驰!你他妈的想干什么!开门!”

    “ 谁!谁在抓我!放开!放手!”

    “…”

    秦彦在外面很用力的拍着门,夏舒呈在很狂躁的挣扎。

    丁驰很冷静,任凭夏舒呈对他拳打脚踢,把人拉到床边,直接摁倒在了床上,然后,掏出脖子里挂着的刻刀,划破了手腕上的动脉血管。

    血腥的味道弥漫开来之后,夏舒呈的狂躁随之停了停,像是闻到了什么鲜美的味道,下意识的伸出手来到处摸索。

    抓到了丁驰的手之后,夏舒呈立刻拉过去放到嘴边开始吮吸,尝到了血味道,他满足的闭上了眼睛,人也就渐渐随之安静了下来。

    那一刻,丁驰既欣慰,又难过。

    欣慰的是,事实证明他这么做是正确的,难过的是,即将迎来他和夏舒呈之间无法抵抗的,再一次长久的离别。

    “夏舒呈。”

    想到这里,冷静告一段落,丁驰的眼泪又开始止不住,他很小声的喊着夏舒呈的名字。

    生怕夏舒呈听见,扰乱打断了他,又怕夏舒呈听不见,没能让他在自己沉睡之前再看自己一眼。

    血液在急速的流出被转移,意识在迅速的随之消散,直到感觉身体里的血液所剩无几,马上就要陷入晕厥。

    在那个瞬间,丁驰忽然抽开了自己手臂,低头下去,喊着眼泪在夏舒呈唇上留了一个深深的亲吻。

    “ 夏舒呈,等我回来,你一定要记得我。”

    “也一定要记得,我们的过去。”

    我们的过去?

    丁驰闭上眼睛的同时,夏舒呈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听到了耳边的叮嘱,也看到了眼前的这张脸,微微怔了片刻,眼眸忽而凝起,回答的话脱口而出:

    “阿驰,我记得,我全都记得!”

    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战国末年, 冬。

    烽烟蔽日,漫天风雪。

    岭北刚打过一场仗,城池破碎, 战火浸染,城墙内外被踏碎的积雪上, 到处都是累累尸体和残肢断臂。

    放眼望去,血污泥泞,满目疮痍。

    高高的城墙之上,还吊挂着十几个老弱妇孺, 都还活着,都在奋力哭喊挣扎。

    在这群正哭喊着求救的老人和孩子们中间,混着一个青年人,他已经是满身伤口,血流不止, 却表现的异常平静,在周围一片嘈杂混乱的哭声中, 半睁着眼眸,淡漠的看着这个世界。

    他叫夏舒呈, 原本是为了躲避战乱才从中原地带奔赴北方的,却不曾想岭北这样身处苦寒之地的小国度, 也在经受着被侵袭的战火之苦。

    这是个烽烟不断, 战争频发的年代, 几乎所有的地方都在打仗, 各国君主都妄图统一天下去成就宏图霸业,没有谁关心黎民百姓的死活, 战争的铁蹄之下, 人命如草芥。

    但那些都与夏舒呈无关, 他只是一个行将至此的普通百姓,入城之后的第三日,城池便被攻破,守城将士尽数战死,敌军为了震慑和威胁连夜奔袭而来的岭北援军,抓了些老弱妇孺当作人质,在他们把人挂上城墙之前,夏舒呈混进去换下了一个孩子。

    当然,他也并不是有多么的善良无私舍己为人,他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孤独又无趣,纷乱又不堪,简直烂透了,他想离开,仅此而已。

    只不过没想到的是,岭北援军过分争气,赶到之后分东西南北四路兵马连夜攻城,势如破竹,根本没有给敌军威胁的时间和机会。

    援军士兵们已经爬上了城墙,正在解救被悬挂的老人和孩子。

    看眼下情形,大概是死不成了。

    夏舒呈颇为失望的叹了口气,然后转动手腕,开始解绑着他的绳索。

    十米高的城墙,掉下去,应该就再没有生的可能了。

    啪的一下,锁扣断裂,耳边风声即时响起,坠落之时,夏舒呈静静地闭上了眼睛,等待即将来临的长眠。

    然而,却再一次事与愿违。

    就在他从高空坠落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下意识的微微睁了睁眼睛,意外的看到了一副很美的画面。

    那是出城追杀敌军的岭北援军将领,身披银色战甲,系红缨,驭战马,从漫天风雪中疾驰而来,威风凛凛,光芒万丈。

    在他即将落地之时,将军策马奔至城墙下,纵身一跃,接住了他。

    夏舒呈不知道自己落地之后在雪地里翻滚了多少圈,只知道从混沌中恢复意识的时候,自己正被这位将军环臂护着抱在怀里,身体并没有被磕碰到。

    洛雪簌簌,周围突然变得很安静,静的只有耳边轻促的呼吸声,以及铿锵有力的心跳声。

    夏舒呈仔细分辨了一下,却很意外的发现,竟然有些分不清那些心跳声到底是对方的,还是自己的。

    士兵门随后赶到,纷纷下马跑过来,把他们分开,然后把将军从地上扶了起来。

    将军大概是摔伤了手臂,被士兵们从地上扶起来之后,活动了下手臂,拧眉“嘶”了一声,夏舒呈闻声看过去,这才看清了将军的长相。

    脸骨轮廓分明,五官精致英挺,眉眼深邃但不冷咧,刚毅锋利中却又透着几分疏朗。

    大概是这位将军长的还不错的缘故,夏舒呈这样素来不喜欢行伍出身的人,都莫名感觉并不讨厌他。

    不过也仅限于不讨厌,想到自己又死不成了,他有点失望,看向那位将军的目光里都带上了几分怨气。

    将军原本应当是没打算于他说话的,只是见他浑身是伤立刻转头吩咐手下士兵抬他去医治,只不过是注意到他带着怨气的目光之后,显得颇为疑惑,这才逗弄似的问了他一句:“ 不谢我?”

    “ 谢你?”

    夏舒呈就笑了,它此刻仍然躺在雪地里,血染全身,他示意将军看自己身上的伤,然后抬眸迎上将军的视线,反问:“方才我好不容易死了个差不多,若非你多事,我早解脱不必再痛了,我为何要谢你?”

    “喂!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将军身边的士兵听不下去,立刻脱口呵斥道:“ 我们将军为救你伤了手臂,你不知感谢便罢了,居然还要反咬一口,真是不识好歹!”

    “呵呵。”

    夏舒呈又笑了,笑着问那位小士兵:“ 你怎知你以为的他救我是不是我以为的他反倒是害了我?”

    “…”

    这你以为我以为的,把小士兵给绕的半天都没捣鼓明白,也把将军给逗笑了。

    明眸皓齿,笑容灿烂,将军笑过后,并不打算跟他较劲似的,笑着蹲下来,单手把他从雪地上扶着坐起来:“ 好了,不经允许便擅自救了你,真是对不住了,不过既然没能死成,那就说明你命不该绝,好好活下去吧。”

    将军说完,轻轻拍了下他的后背,随后把他交给了手下士兵,便起身离去了。

    夏舒呈看着在漫天大雪中策马而去的身影,回头问抬着他的士兵:“ 那是谁?”

    鉴于他刚才的态度,小士兵不是很愿意同他说话,但又想让他知道自己刚才是在对谁出言不逊,便颇为嫌弃道:“那可是我们岭北军的最高统帅,岭北全境兵力都听他调遣,我们将军足智多谋,骁勇善战,凡出师必是大捷,从来没打过败仗,岭北王见了都得敬他三分。”

    “ 哦。”

    夏舒呈继续望着那道背影隐约消失的方向,又问:“ 他叫什么名字?”

    小士兵这就又不是很愿意回答他了,直接横他一句:“ 将军的名号岂容你随意过问?”

    “呵呵。”

    夏舒呈也不较劲,甚至笑着说起了好话:“ 将军方才救了我,我总该知道一下救命恩人的名讳。”

    小士兵立刻回头瞪他:“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夏舒呈脸上仍然继续挂笑:“ 方才我摔坏脑袋了,言不由衷,不是故意的。”

    小士兵听他这么说,语气和表情都显得比较真诚,横着脸瞪了他一会儿之后,最后勉为其难的给了回答:“ 我们将军出身将门,名字是岭北王亲赐,与宫中皇子称谓相当,自幼便被唤作,公子驰。”

    公子驰?

    夏舒呈口中默默念了一遍这三个字,嘴角弯起,淡淡笑了笑。

    “ 你呢,你是何人?”

    小士兵介绍完自己的将军,随口就问了这么一句,可问完许久都没等到回答,一回头,发现刚才还精神十足且态度良好与他交谈的人,此刻已经躺回去,装死般的闭上了眼睛。

    夏舒呈是外来人,在城里没有家,士兵们把他送到大夫那里接受治疗之后,没地方安顿他,就把他抬回了军中的伤兵营,让他与那些伤兵们住在了一起。

    伤兵营属实不是个舒坦的住处,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重伤的士兵很多,缺胳膊少腿的也不少,气氛沉重而压抑,光是在里边儿走一遭,就可让人心情跌落谷底。

    但这种情况对夏舒呈而言倒是没什么,他经历颇多,更惨烈的场景也见过,早就已经自发免疫不再当回事了,让他不舒服的,是总有伤情太严重的士兵会在夜里痛醒,或是痛苦□□,或是忍痛哭喊,吵得他睡不好。

    他想换个舒坦的点的地方,可是他这里没有家,身上也没什么钱,极寒天气之下,出去了连个遮挡风雪的地方都找不到。

    住了三天,正是发愁找不到什么好去处的时候,将军来巡营了。

    岭北自然气候所致,可耕种土地稀少,物产贫瘠,生活条件很是艰苦,将军来的时候带着来了最好的伤药,同时也带来了军中最好的汤饭。

    这让夏舒呈觉得,将军那里应该是当下城中生活条件最好的地方。

    夏舒呈想到那里去。

    将军体恤下属,把带来的药品和食物亲自给伤兵们分发,逐一慰问,没多久就轮到了夏舒呈这边。

    说起来,自从这位将军踏入伤兵营大门的那一刻起,夏舒呈就开始观察他,发现他在查看士兵们伤情和宽慰交谈的过程中,都显得十分耐心。

    于是,就心生一计。

    在将军过来查看他伤情的时候,他故意掐准时机,把自己的腿伸到了将军脚下,在将军不设防踩上去之后,立刻发出了一声惨叫。

    惨烈的程度,能让所有人都一点不怀疑的相信,将军把他的腿给踩断了。

    将军很显然已经不记得他了,并没有认出他,只是听到惨叫之后立刻蹲下来查看他的伤情,然后惊讶的发现,他的腿果然断了。

    医者被紧急传唤过来,得到的是再次确认的答案,确实断了,而且是新伤。

    将军当时就疑惑了,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就踩了一脚居然就能把人的腿给踩断,凝眸盯着他,目光里尽是疑问。

    夏舒呈则不慌不忙,伸手过去,牢牢抓住了将军的衣袖。

    “ 将军,你踩断了我的腿,我以后就是个废人了,你要对我负责啊。”

    作者有话说:

    夏舒呈:实不相瞒,我当初接近他,那真是为了能生活的好点,住的舒坦,有肉吃,没别的,哈哈!

    丁驰:……我可真是信了你的鬼!

    第104章

    夏舒呈以为傍上了将军, 之后的生活条件便可能改善一些。

    但是,他想多了。

    将军在城中也没有府邸,他就根本没有住在城里, 而是带着主力兵马驻扎在城外的山脚下安营扎寨,夏舒呈过去之后被安排在了帅帐旁边的一个很小的营帐里, 住的地方狭小且简陋。

    将军平日的伙食与普通士兵的也没什么区别,也是粗粮咸菜,几日都见不到一滴油水,夏舒呈跟着他甚至都不如在伤兵营的时候吃的好。

    而且将军特别忙, 白天处理军务,夜里与手下兵将研究战略部署,营帐一天到晚都会有人出出进进,夏舒呈住在他隔壁,被帐外来回走动的人吵的睡不着, 常常天亮才能小憩片刻。

    环境更差,伙食更差, 还更是休息不好,夏舒呈都有点后悔了。

    好在将军对他的态度还算不错, 因着自己踩断了他的腿的缘故,将军非常自责, 对他的伤情也十分尽心, 无论多忙, 每日早晚都会过来看他两次。

    有天傍晚, 夏舒呈补觉醒来,将军也正好提着饭菜过来看他, 本就睡的浑浑噩噩, 睁开眼后看到的还又是清水煮菜和糙面饼, 很不喜欢,夏舒呈立刻就又把眼睛给闭上了。

    将军自然是能看懂他的意思,把饭菜摆好后在他床边坐下,无奈道:“即便不喜欢,也多少吃一点,否则不利于伤情恢复。”

    “…”

    说起来,原本就是来混吃混喝的,夏舒呈也不好太过分直白,就经常用溢于言表的嫌弃之情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但几番试探之后,发现这位将军容忍度颇高,自然而然的就放肆了些,睁开眼睛睨着将军:“ 医者常言药膳之道,以形补形,我这般伤筋动骨,将军却整日里给我吃些糟糠之食,如何能快速恢复?”

    “着实抱歉。”

    将军点头致意:“ 近日战乱频发,军中物资储备耗费巨大,现下也只有这些存粮了。”

    “军中只有这些,那外面呢?”

    夏舒呈继续道:“ 将军作为岭北军之首将,不会连买只鸡鸭的钱财都拿不出吧?”

    “…”

    将军没回答,表情略显尴尬。

    夏舒呈懂了,估计是确实拿不出。

    说起来,当初夏舒呈之所以来岭北,是因为他以为这样寒冷偏僻的小国应该会安稳一些,谁知来了之后才发现这片常年被大雪覆盖的土地上非但也在打仗,还贫瘠,要什么没什么,想吃上一口肉,简直比登天还难,

    夏舒呈有些失望,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去南方,反正哪哪都是打仗,至少南方富饶一些,不会挨冻受饿。

    将军再也没说什么,原地尴尬着坐了会儿之后,忽然起身走了。

    傍晚时分,饭菜被准时送到营帐,还是一样的粗食清汤,只不过这次是小士兵送的,将军没来。

    入夜之后,营帐里的火盆里被换上了新的木炭,也是小士兵过来给添加的,将军也没来。

    夏舒呈觉得将军可能是生气了,毕竟是个手握兵权高高在上的将军,被人这么不留情面的当面甩脸子,谁都不会能容忍。

    但夏舒呈并不在意,活到这把年纪,他自认已经看破红尘,生死不惧,也早就已经懒得去迎合谁,不甚关心谁高兴与否,大不了被赶走,另谋地方安身,反正他也无所谓。

    第二天清早,早饭的分量减了半,直到中午将军也没再来过,夏舒呈知道,自己离被赶走不远了。

    当然,夏舒呈也没干等着,与其被人赶走,他更愿意自己主动离开,至于腿伤,他天生体质特殊,伤病可自愈,躺床上休息了这十来天的功夫,断腿早已经长好了。

    于是,吃完早饭又睡了个美美的回笼觉之后,夏舒呈从床上爬起来收拾了收拾,就准备走。

    谁知,刚掀开营帐的帘子,抬头便撞上了一张明媚的笑脸。

    是将军。

    将军此刻心情应当是很愉悦,笑容灿烂的像是刚打赢一场胜仗,其本人长得十分俊朗,笑起来就更是赏心悦目,让人看了之后心情也会立刻跟着变好。

    可…

    不是生气了吗?

    夏舒呈稍稍愣了下,直到自己被扶着回到了床上,都还没琢磨明白这冷不丁的是个什么意思。

    “ 快些躺好。”

    将军把他扶回床上之后,立刻查看了下被他拆了绷带的腿,没发现有什么异常,这才松了口气似的,抬起头来看着他,脸上的明媚淡化了几分,改为略显严肃的叮嘱:

    “不是听你说过,你的伤还没恢复好,还不宜下地活动,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吩咐外面的士兵就是了,无需自己走动。”

    “…”

    不得不说,这态度着实让夏舒呈有些意外了,但他没说什么,只是静待将军接下来的表现。

    便见将军叮嘱完他之后,笑容重回脸上,然后朝外面吩咐了一声,跟着他的卫兵便提了个锅子进来。

    锅子被放在床前的木桌上,锅盖打开,鲜美的肉香顿时就弥漫了整间帐房。

    夏舒呈又愣了下,转头看向将军。

    将军大概是看出他脸上的疑惑,笑着解释道:“ 抱歉,眼下实在拮据,囊中羞涩,买不来肉食,好在山里有野兔,便去打了只回来,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

    夏舒呈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皱了下眉。

    这个皱眉应该是让他看起来显得不太喜欢的缘故,惹的将军身后的卫兵不乐意了,那卫兵忍了忍,但没忍住,张嘴就斥了他一句:“ 你可别不识好歹啊,我们将军为了打到这只野兔,顶着寒风在山里蹲守了一整夜,不喜欢也得吃下去!”

    “…”

    夏舒呈往木桌那边挪了挪身子,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尝了尝,发现虽然这兔子肉烹饪方法简单,缺少配料,口味也欠佳,但吃起来却又莫名的好吃。

    好久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食物了,夏舒呈咽下口中的肉,回头看向将军,弯起了眼睛:

    “ 喜欢,我最喜欢吃兔子肉了。”

    作者有话说:

    夏舒呈:啧,这只小白兔,我看上了

    第105章

    风雪连下数日, 岭北气温再创新低,外面冷的滴水成冰,营帐里也不甚暖和。

    夏舒呈的腿伤前后算起来也已经养了一个多月了, 是时候该起来活动活动了,可他嫌帐子里太冷, 也懒,整日不是偎在小火炉旁边不动弹,就是窝在被子里不起床。

    负责照顾他的小士兵和大夫都实在忍不了他,就联合起来去将军那里告了他的状。

    彼时将军恰好外出巡防归来, 带着凛凛寒风进帐,冻的夏舒呈有些不悦,抬眸看向将军,满目怨气。

    将军都还未开口问责,被告状的人倒是先反过来给脸色看。

    好在将军胸襟宽阔, 这阵子也基本已经习惯了他的娇气和坏脾气,并不在意, 甚至还能笑着逗他一句:“ 如何又看本将军不顺眼了?”

    “ 冷。”

    夏舒呈蜷缩着自己,下巴指指未被关严的帐帘:“ 透风呢。”

    “…”

    将军无奈的笑笑, 转身去把门帘拉紧,随后回头到他身边坐下来, 耐心问他:“ 为何不听大夫的话, 你的腿伤已经愈合, 该适当的进行活动锻炼了。”

    夏舒呈摇了下头, 回答的简单:“ 不想动。”

    “ 那如何可以?”

    将军说:“ 这般懒惰,何时才能彻底恢复?”

    “那便不恢复。”

    夏舒呈看他一眼:“怎么, 将军嫌我麻烦了?”

    “ 并非此意。”

    将军笑着说:“ 只是希望你能尽快恢复健康可自由活动而已。”

    “…”

    夏舒呈收回目光, 不说话了。

    将军又笑了笑, 问他:“ 要不要出去走走?”

    夏舒呈摇头:“ 冷。”

    将军又问:“ 那就在帐子里活动活动?”

    夏舒呈再次摇头:“ 帐子里也冷。”

    “…”

    将军叹了口气,看起来似乎是有些拿他无可奈何。

    这时,帐外几个小兵嬉笑打闹着经过:

    “听说这山里的温泉比咱们那边热多了,泡起来极为舒适!”

    “没错,听说上回秦副将泡美了,都不想出来了!”

    “今天终于轮到咱们,咱们也泡上它一整夜!”

    “对!泡一晚上!哈哈!”

    小兵们打闹着渐行渐远,留下的话让夏舒呈来了兴趣。

    温泉?

    以前在中原的时候,夏舒呈就听说过,据说是由特殊地理位置环境所致,从地下自然涌出的泉水,由于泉口的温度显著高于外表环境温度,有的甚至烫热,很适合泡澡。

    只是以前只是听说过,没见过,夏舒呈略微有些好奇,而且这段时间以来天寒地冻的,他行动又不太方便,洗澡都洗不痛快,见眼下难得能有机会泡个热水澡,他想去。

    于是,他转头看向了将军。

    将军几乎是秒懂,笑着问他:“ 想去?”

    夏舒呈点头。

    “ 想去也可以。”

    将军立刻笑着趁机提出条件:“ 从今日起保证完成每日晨起和睡前的两次锻炼,答应,便带你去。”

    “ … ”

    夏舒呈也笑了,他觉得将军还是年轻,答应顶什么用,就是现在让他立下毒誓,回头他懒得动也还是不会动,到时候将军又能奈他何,顶多气的赶他走,他又无所谓。

    不过为了能顺利的先去泡上温泉,夏舒呈笑过之后,就点了头:“ 都听将军的便是。”

    岭北本就属于寒地气候,整个冬季全境都会被大雪覆盖,无论身处何地,只要出门,放眼望去都是滔滔江雪,冰封千里。

    近日来总是下雪,天气往往阴沉,但今日也不知怎么的,非但阳光晴好,还没有风,显得也不是那么冷了。

    林间寂静,傲雪压枝。

    山涧溪流的源头处,周围天寒地冻,泉口却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汤,夏舒呈初次见到这种景象,不免觉得新奇。

    将军见他鲜少露出欢喜之情,笑着问他:“这么喜欢泡温泉?”

    夏舒呈没有回答,只想立刻下水一探究竟,但此刻周围水雾迷漫的泉池中有很多小士兵也在泡,他又觉得嘈乱,不想和这么多人一起。

    将军见他脸上又露出了嫌弃的神色,颇为无奈的笑了会儿之后,就带他去了另一处山涧。

    汤池小了些,但没有其他人,夏舒呈四下看了看,觉得很满意,就打算先送走将军,再脱衣服下水。

    谁知,还没等他开口,将军那边已经把衣服脱了个精光,自顾自的下到水里去了。

    夏舒呈:…

    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夏舒呈就会很讲究,不喜欢看别人赤身裸-体,也不愿意让别人看他的,即便大家都是男人。

    但这位将军的身体,似乎又没那么不堪忍受,毕竟身材是真的好,比例匀称,腰腹紧实,肌肉线条清晰,还有…同为男人,夏舒呈都自叹不如。

    只不过,大概是因为将军常年驰骋疆场,受过很多伤,胸腹和后背有很多疤痕,形状不同,大小不一,纵横交错的,着实破坏了那具近乎完美的躯体。

    将军见他站在原地迟迟不动,且盯着自己身上的伤疤,身子往水下沉了沉,显得颇为抱歉道:“ 别害怕,都是陈年旧伤了。”

    “…”

    夏舒呈笑了:“ 你怎知我是害怕而非嫌弃?”

    “噢?”

    将军也笑:“伤疤又不会传染,为何嫌弃?”

    夏舒呈说:“丑。”

    “…”

    将军又无奈的笑了,笑着摇摇头:“怎么那么讲究,那不然本将军再换个池子?”

    算了。

    下都已经下去了,再把人撵走也着实是不太合适,夏舒呈做了个勉为其难的表情,然后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不过到底是不习惯裸,夏舒呈没有脱干净,留了底裤。

    外面寒意刺骨,但下水之后温暖立刻包裹了全身,夏舒呈找了个平坦的地方,靠着身后热呼呼的石头坐下来,摊开自己,缓缓闭上眼睛,享受被温暖全身无死角包裹着的惬意。

    大概是他的舒适感体现的太过明显,将军坐对面就那么看了他一会儿之后,笑着问他:“ 你多大了?”

    “…”

    惬意被这句冷不丁的问话给打断,夏舒呈微微睁了睁眼睛:“ 你猜?”

    “猜不出。”

    将军笑着说:“ 看身形容貌像是已到及冠年岁,但看行为做派,又像是垂髫稚童。”

    “…”

    夏舒呈也笑了,确实,他这些时日仗着自己“断了腿”,没少对这位将军傲慢无礼,这般肆无忌惮的以下犯上,确实不像是成年人能做出来的事。

    但其实,他早就已经过了弱冠之年,真要是仔细算起来,此时的他,应该算是已到耄耋之年了。

    不过无所谓,年岁于他而言毫无意义,他笑着回将军的话:“ 将军看我是几岁,我便是几岁,将军说了算。”

    “呵呵。”

    将军再次被他逗笑,又问他:“ 名字呢?”

    “…”

    很难相信一个人已经收容了他月余的时间,却还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但将军确实不知道,他很忙,城里的战后重建,城外的攻防部署,这一个月的时间几乎连轴转,每天早晚到夏舒呈营帐去也只是看看,几乎没有时间坐下来与夏舒呈多说过几句话。

    夏舒呈觉得好笑,但也还是给了回答:“ 复姓夏舒,单名一个呈字。”

    “ 夏舒呈?”

    将军重复了下这三个字,冲他挑眉笑了笑:“好名字。”

    夏舒呈不知道对方这个挑眉是什么意思,但他不太喜欢,他素来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表现出逗弄的神色,长得再好看的人也不行,他就没再说话,重新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听到将军那边水声哗啦,他下意识的睁开眼睛,看到将军站了起来,而他的目光则刚巧不巧的,落在了将军的…

    只是看了一眼,夏舒呈就立刻又把眼睛给闭上,并皱了下眉。

    也不是没见过别人的,也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人的就感觉格外的…别扭。

    又片刻后,哗啦的水声再次响起,有了前车之鉴,夏舒呈就没有睁眼,但他忽然感觉身边水流涌动,且感觉对面的人影朝他这边靠了过来。

    这…

    实在好奇他要干什么,夏舒呈就不得已又睁开了眼。

    这次倒是没看到什么令人尴尬的部位,看到的是一张五官明朗笑容灿烂的脸。

    将军倾身过来,笑着递上酒壶:“ 喝一口润润嗓子?”

    夏舒呈:…

    这人怎么就那么爱笑?

    而且递酒壶就递酒壶,靠那么近干什么,呼出的气息带着酒香,都撞到他脸上了。

    将军酒壶举了半天,见他迟迟不接,表情还显得有些古怪,就收了回去,坐会原位,调侃了他一句:“ 噢,怪我,忘记了,垂髫稚童不能饮酒。”

    “…”

    这若是平常时候,夏舒呈就当没听见了,他实在懒得理会这种水平的调侃,但可也不知怎么的,这小崽子笑起来的得意劲儿就挑起了他久违的胜负欲,他立刻就起身过去,打算把酒壶给夺过来。

    谁知,头一回泡温泉没经验,泡的全身酥软时,冷不丁的突然站起来,缓慢的血液循环没跟上。

    结果就是,起猛了,脑袋犯晕,眼前发黑,直接一头又栽了下去。

    等夏舒呈停止眩晕,眼前恢复清明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了将军身上。

    两个男人,赤身抱在一起,胸膛贴着胸膛,为了接住他,将军的手还刚巧不巧的,托住了他的屁股…

    咯噔咯噔。

    大概是此生从未曾与人有过这种程度的“肌肤之亲” 的缘故,夏舒呈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然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跳的他无比慌乱,无比疑惑,更也无比惊讶:

    我的心早就已经死掉了吗,为什么它又开始跳动了。

    作者有话说:

    夏舒呈:那要是这样话,我的心可就送出去了啊。

    第106章

    过往每日清晨, 从睡梦中醒来之后,夏舒呈脑海里总会先跳出三个问题:

    我是谁?

    身在何处?

    今夕何年?

    但自从和将军泡过温泉之后,问题成了第四个:为何靠近他, 我的心就会跳?

    前三个问题无需思考,大脑会自动给予回答, 但第四个却只会让他疑惑,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偏偏近日得知他的腿伤恢复了个差不多,将军还不再像此前那样早晚过来看他了,只能他主动去找将军。

    于是, 为了弄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夏舒呈开始频繁的出入将军的营帐。

    按理说,将军的营帐,普通老百姓是不可随意出入的,但夏舒呈作为一个住在将军隔壁的普通老百姓, 就显得有些与众不同了。

    想过去将军那边的时候,夏舒呈会先在自己的帐子里大声朝那边请示一下, 如果得到否定的回答,他就会找各种理由继续吆喝。

    就这样几次三番之后, 将军大概是不堪其扰,就同意自己在帐子里的时候允许他进出自由, 不必再通报。

    有天夏舒呈睡了个午觉醒来, 又被疑惑弄的心神不宁, 得知将军已经外出巡防回来了, 起床收拾了下,就背着个手过去了。

    将军已经脱下盔甲, 身着单薄的便衣, 显得身型修长笔挺, 结实的轮廓一览无余,着实可供观赏。

    夏舒呈掀开帐帘之后,先是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他一番,颇为感叹:年轻人身型就是好看啊。

    欣赏过后,夏舒呈目光才落回将军的脸,发现将军正站在帐子里挂着的地形图前仔细研究,眼眸凝着,眉头蹙着,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又要打仗了?”

    将军闻声回头,看到他之后,脸上的凝重散去,换上了淡淡的笑。“ 怎么,害怕了?”

    “…”

    这位将军大抵是从心里认定了他不过才二十的年纪,仗着自己年长两三岁,对他说话时,总是一副逗弄小孩子的语气。

    夏舒呈如是觉得好笑,年轻人,尤其是男人,总是很喜欢为人师长。

    不过他懒得跟这位才二十几岁的小崽子较劲,顺着他的话笑着点头应道:“ 嗯,是啊,我最怕打仗了。”

    “ 呵呵。”

    将军逗弄之心得以满足,转头又开始安慰:“ 好了,不必害怕,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有战乱,眼下我们在准备的,是去夺回被侵占的失地。”

    夏舒呈问:“那是哪里?”

    将军示意他看自己面前的地形图。

    夏舒呈顺着看过去,在偌大的地形图上方看到了醒目的三个大字:

    长风坡。

    夏舒呈看了会儿,问将军:“ 那可是现如今的长陵郡?”

    “ 噢?”

    将军略显意外。

    而见将军用狐疑的目光开始审视自己,夏舒呈就知道,这是又开始怀疑他是别国派来的奸细了。

    说起来,毕竟是军营重地,不可能随意收容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在最初接夏舒呈来的时候,将军就命人盘查了他的身份和家底,知道他是从南方逃难过来的,并非本国人。

    岭北地处偏僻,而长风坡则是偏僻岭北之僻,很不起眼儿的小地方,且早在十几年前便被岭北南邻的国家掠去,更名为长陵郡。

    作为一个外来人,居然看个地形图就能知道是哪里,也确实很可疑。

    夏舒呈颇为无奈,笑着迎上将军的目光:“ 我原本的国家到岭北之间还隔了十几个小国呢,即便我真的有什么特殊身份,来的是不是也太早了些?”

    “…”

    确实,外侵基本都是从比邻的国家开始,没有谁会隔着千山万水从南方到北方来侵略一个小国的。

    将军被他的话重新逗笑,问他:“ 那你是如何知道这处地方的?”

    “ 看此处。”

    夏舒呈走到地图前,指了指其中一处草木标记特别多的地方。“ 来岭北的路上,我听人说起过,岭北以南有处城池名为长陵郡,那里栽种着万亩桃林,若是没有看错,便是此处。”

    “ 嗯,没错,确是此处,我年少时它还是我岭北的土地,可是后来…”

    话未说尽,将军神色明显怅然。

    家国残缺,山河破碎,身为领兵之将,肩负护国之责,想到被掠走的土地,心中难免沉重。

    夏舒呈就那么看着他,也随之略感怅然的摇了摇头,就换了个话题:“ 将军可曾见过那片桃林,风景如何?”

    听这话,将军脸上的沉重散了几分,点头回道:“年少时有幸去过一次,正值春日,漫山桃花盛开,红粉遍野,风景甚美。”

    “ 是吗。”

    夏舒呈笑了笑:“让将军说的我也想去看了。”

    将军闻言,回头看他:“ 喜欢桃花?”

    “喜欢。”

    夏舒呈迎上他的目光,弯起了眼睛:“ 我最喜欢桃花了。”

    将军再次被他逗笑,笑过后,目光收回,重新落到那幅地图上,眼眸稍稍凝了凝。“好,那本将军便去把它拿回来给你看。”

    “…”

    人家将军的意思,明明也只是在默默发誓夺回属于自己国家的土地而已,但不知道为什么,夏舒呈听后,心脏忽然又开始跳了。

    按照以往经验,心跳忽然加速这种情况,会在某种特定的情形下出现,剧烈活动时,情绪激动时,内心恐惧时…都属于正常现象。

    可当下此刻,明明只是平静的站在这里,没有活动,情绪也很平静,身边并没有什么危险,也不恐惧,什么都没有,只是因为听了一句很平常的话。

    过往的经验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夏舒呈无从考据和判断,可他毕竟活了很多年,并非不经世事的青涩少年,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情绪几次三番涌上心头,他也不是一点也不能明白。

    但他觉得不太可能,也不太确定,他还需要时间。

    迟疑片刻,他问将军:“ 到时候,将军可以亲自带我去吗?”

    将军闻言回头看他:“ 为何要我带你去?”

    “ 我不认识路,而且…”

    夏舒呈想迎上将军的目光大大方方回话,但出乎他自己预料的,他没能做到,目光接触的瞬间,他躲了。“ 我想让你带我去。”

    “呵呵。”

    将军被他这话弄的哭笑不得,一脸的“你当本将军是何人,岂容你随意驱使”的表情。

    但将军并没有这么说,只是笑着问他:“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打算伤愈之后仍要继续赖着本将军了?”

    “…”

    夏舒呈自认脸皮不薄,若是往常听到这种话,根本不在意。

    但刚才慌乱的心跳把他这张陈年老脸给跳薄了似的,就严重影响了他的发挥,非但没能利落的怼回去,反倒是还下意识的顺着人家话放低了身段。“ 我可以为你做事?”

    “呵呵。”

    将军笑了,而且笑容表达的意思一点也没遮掩:你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娇气少爷,能为我做什么?

    夏舒呈:…

    这段时间以来,他借伤装病,想方设法的骗别人伺候他,还嫌弃这嫌弃那的,在这小崽子那里落了这么个印象也属实正常。

    说起来,印象好坏什么的,夏舒呈其实倒是也无所谓,但却很不利于他继续留下来。

    见将军似笑非笑似的着看向自己,夏舒呈猜测他接下来就应该说“既然伤已经好了就尽快搬出军营另谋去处吧”了。

    这自然不行。

    夏舒呈飞速在脑海里组织语言,打算先下手为强把将军那话给堵回去。

    然而还没想到,外面突然传来的一声急切的通报:

    “ 将军!秦副将被狼咬伤,人快不行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7章

    夏舒呈随将军来到副将营帐时, 里面已经挤满了人,副将浑身上下多处伤口,此刻鲜血淋漓的躺在床上, 面色苍白,呼吸微弱。

    据说是因为在城外的山里监察驻防工事时遭遇了狼群袭击, 副将只身前去引开狼群,让在场的其他士兵们都顺利脱了险,自己却没能幸免,被咬破了颈侧动脉。

    大动脉破裂, 血流不止。

    这种情况,任谁都看了知道,这位副将八成是救不回来了,几个随军的大夫甚至已经放弃了救治。

    可将军却似乎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步履急切的走到床边看了奄奄一息的副将, 立刻转头怒斥旁边的大夫:“愣着做什么!救人!”

    语气暴躁,神色凌厉。

    大夫们被斥的身体都纷纷一颤, 立刻手忙脚乱的围了上去,可谁都知道, 他们已经束手无策了。

    将军大概心里也明白,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眉间拧出了个疙瘩, 眼眶也泛起了红。

    夏舒呈就那么看着他, 心中开始有些纠结。

    遇险受伤, 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 人各有命, 顺其自然是天道, 若是随意插手违背天道,必然要付出一定代价,这是夏舒呈多年以来总结的经验教训,他原本是不想就这个人的,可是…

    住在军营月余的时间里,夏舒呈对将军已经有了较为全面的了解,出身于将门,父亲也曾是护国之将,早年间战死疆场,母亲不多时日后也随之重病而终,他并无兄弟姐妹,身后已经是空空荡荡,唯一能算得上是亲人的,便是身边这位自幼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副将。

    将军虽然是个高高在上的将军,但平日里容忍度颇高,也并不严肃,还很喜欢笑,做什么都是胸有成竹游刃有余的样子,相识月余的时间里,夏舒呈还是第一次见将军露出眼下这般焦急无助的神色。

    若是眼睁睁看着身边唯一的亲人死去,将军大概会很伤心吧。

    夏舒呈有些不忍心。

    于是,纠结片刻,最终还是选择走上了前去。

    夏舒呈接手之后,副将的血很快就被止住了,破裂的血管被用药剂进行了清理,外部伤口也进行了缝合包扎,喂过药之后,呼吸渐渐恢复,脸上也有了零星血色。

    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人便有了起死回生的迹象,所有人对此惊叹不已。

    将军也不例外。

    副将捡回了性命,所有人放了心,都退下之后,营帐里归于平静。

    将军守在床前,频频去试探脉搏和鼻息,多次确认副将确实活过来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回头看夏舒呈的目光里,喜悦之外,还带着些疑惑和不可置信:

    “ 看不出来你居然还有这般好的医术?”

    “…”

    夏舒呈没说什么,只是点头笑了笑。

    活得久了,什么都会一点,他确实懂得不少医理,但能把濒死之人给救活的却不是他的医术,是他的血。

    他并非寻常人,而是一个跌落时空缝隙的人,他不会老,不会死,受伤可自愈,断肢可重生,他的血液有奇效,可疗愈世间任何疾病伤痕,是救命的良药。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从有意识的时候开始,他便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人,无法抗拒,不可改变,他已经带着这种与生俱来的异能,在这世上活了百余年。

    这与他而言,是天赐的幸事,也是灾祸的来源。

    过往的百余年间,尝尽了这世上的恶念,夏舒呈已经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不会再在同一个地方生活太久,也不再轻易利用自己的异能,去随意改变别人的命运。

    但今天因为一个“不忍心”,再次触犯了规则,不知道未来等待着他的,会不会又是轮回般的恶果。

    夏舒呈有些许怅然,不禁想叹口气,然而抬头撞上对面那张明媚灿烂的笑脸,到了胸口的声叹息却又瞬间便被化解了。

    “ 属实是本将军眼拙不识人才了。”

    将军看着他笑道:“ 你这般医术高超,本将军都不想放你走了,以后便留在我军中,如何?”

    “ 噢?”

    夏舒呈笑着回问:“ 留在军中有何好处?”

    “ 好处很多。”

    将军粲然一笑:“ 留在军中便是我的人,此后给你三餐衣物,花销住所,还可得本将军随行左右,护你此生太平周全。”

    “…”

    口气属实是大了些,小崽子还是太年轻,护一人此生周全,是他都不敢轻易给的承诺。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很受用,看着眼前这张疏朗明媚的笑脸失神片刻,笑着点头应下:

    “ 好,那便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说:

    夏舒呈:哎,还是老话说的对啊。

    丁驰:噢?老话说什么了?

    夏舒呈:色字头上一把刀。

    丁驰:

    第108章

    救活了濒死的副将, 凭借惊人的高超医术,夏舒呈就以医者的身份在军中留了下来。

    之后,不但更频繁的出入将军的营帐, 甚至将军走到哪儿他便跟到哪儿,如影随形, 如是也就经常能参与将军手里的诸多公务。

    话说,休整的这月余时间里,城内的战后重建已经完成的差不多,街上的铺子陆续重新开张, 孩子们重回学堂,老百姓们的生活重归平静。

    原先的县尉在守城之战中壮烈牺牲,新的县尉还未到任,老百姓们之间有什么理不清的官司,就会找将军代为做主。

    有天将军正在城门处监督修葺破损的城墙, 又有老百姓前来报官,说是城里有人拉伙打架要闹出人命, 将军闻讯立刻匆匆赶过去,到了一看, 原来是两位公子正在抢媳妇儿。

    被争抢的是位相貌姣好的女子,二位公子都心悦于她, 并恰巧又同时在这一天向女子的父母提了亲, 鉴于俩男子各方面条件都不错, 女子的父母都还比较满意, 就让闺女自己选。

    谁知小姑娘是个内向羞涩又胆小的,被两个男子同时直勾勾的盯着, 直接给吓哭了。

    二位公子担心自己落选, 谁都不先离开, 各自带着一波人在人家大门外站着等结果,于是被不知情的路人误会了,这才报了官。

    将军近日竟是处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非常头大,就把这事儿交给了跟着他的夏舒呈,自己则直接又回了城门处。

    夏舒呈倒是不嫌麻烦,且很乐于掺合这种饱含人间烟火气的琐碎小事,何况是喜事。

    姑娘被叫出来之后,夏舒呈先问了姑娘一句:“ 现下是否愿意嫁人?”

    姑娘羞的底下了头,但没有否定,就是愿意,夏舒呈观她正好年岁也合适,就又问:“ 你觉得面前这二位公子如何,是否符合心中标准?”

    姑娘已经被父母告知了两位的情况,仍然没有否定,那就代表都还行,夏舒呈继续问:“ 更喜欢其中哪一位?”

    姑娘脸红了半天,摇了摇头。

    “ 哪位都不喜欢?”

    姑娘又摇头。

    “ 嗯?”

    这夏舒呈就不明白了:“ 那你是何意?”

    姑娘吭哧吭哧半天,抬眸看看向他,小声问了句:“ 怎样才算喜欢?”

    “…”

    夏舒呈被问住了。

    说起来,虽然他活了很多年,但过往漫长的人生里不是在逃难,就是在逃命,生活动荡,家业难安,他就没有过过几天安生日子,也就没什么机会安定下来去喜欢什么人。

    没有过此类经验,也就并不能准确的告知这位姑娘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他无从回答。

    便是这时,人群中有位成了家的妇人站出来替他给出了回答:“小姑娘,你看面前这二位公子,若是看到谁时,会脸红发热,心跳不止,那便是喜欢了。”

    “…”

    小姑娘倒是还没有过多反应,夏舒呈先愣住了。

    看到人时会脸红发热,心跳不止,那便是喜欢的话…

    夏舒呈隐约感觉一直以来自己心里疑惑的答案已经越来越清晰。

    那位女子最终在围观人群的帮助下,选了自己最心仪的郎君,皆大欢喜,回去一路,夏舒呈全程心不在焉,频频走神。

    纵使活了很多年,可他仍然不能理解和接受,身为一个男人,居然对另一个男人心动便罢了,对方还是个小他几十岁的小崽子,这属实是太荒谬了。

    后来的连续好几天,夏舒呈把自己关在营帐里闭门不出,满脑子都在琢磨这件事。

    而他不再频繁出入将军营帐,也不在如影随形的跟着,将军都不适应了,有天中午外出归来后直奔他的营帐,见他守在小火炉旁情绪低迷,走到他身边坐下来,歪着头看他:“本将军近日是不是哪里惹到你了,怎么突然不理人了?”

    “…”

    夏舒呈不想说话,垂着眸子没理人。

    “是不是病了?”

    将军说话又直接伸手过来,把手背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夏舒呈下意识想躲开,但又觉得躲的话显得他反应太奇怪了,何况,他琢磨事儿琢磨的头晕脑胀的,将军又刚从外面回来,手凉凉的,贴上来很舒服。

    “ 也不烫啊。”

    将军把手收回去,歪头继续问他:“ 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想家了?”

    “…”

    夏舒呈颇为无语,抬眸瞥他一眼:“ 将军今日很闲?”

    “哈哈。”

    将军被他没好气的样子的逗笑,又把手伸过来,哄小孩似的在他脸上捏了捏:“偌大个军营,也就只有你敢用这种态度同本将军说话。”

    “…”

    夏舒呈再次抬眸看他:“ 将军不生气?”

    “不气。”

    将军笑着对他说:“ 本将军给你这个特权。”

    “为何?”

    夏舒呈也笑了,笑着问:“ 为何只我一人有特权?”

    “嗯…”

    将军稍稍想了想,但大约是没想出什么理由,糊弄般的笑着又在他脸上捏了捏:“ 因为你可爱。”

    夏舒呈:…

    “ 好啦,别在帐子里闷着了,走,随本将军去伤兵营看看…”

    将军说话就直接把他拉了起来,拽着就往外走,夏舒呈自知反抗无效,只能不情不愿的出了门。

    到达伤兵营时,负责看管这边的将领正在集合士兵,清点人数。

    说起来,已经过去的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伤兵营里的士兵们绝大多数都已经恢复,可重整旗鼓回归军营,但有一部分伤的断肢残臂,无法继续再上战场,就只能退伍被送回老家安置。

    将军今日来伤兵营便是为这些退伍的伤兵们送行的。

    在夏舒呈看来,虽然是因伤被迫退伍,但却也同样保全了性命,后半生远离战场再不必打打杀杀,也算是好事,所以他认为那些伤兵们应该庆幸,为即将回家与家人团聚而感到高兴。

    然而事实却刚好相反,所有人都不愿离去,全员士气萎靡不振,身负军人保家卫国的使命,宁愿战死疆场,也不愿退伍偷生。

    将军耐心,逐一安慰之后,向他们郑重承诺,不日开战,必会带着他们的那份赤诚之心,拿回岭北故土,重整破碎山河,他们这才同意启程。

    出城的车马浩浩荡荡,将军登临城楼,命令手下士兵竖旗鸣鼓,为他们送行,直到车队消失在远方的茫茫大雪中,仍在眺望。

    夏舒呈不知将军此刻在想什么,是否也是在思念家乡,但他忽然觉得将军有些可怜。

    常年四方征战,刀尖舔血,终日风餐露宿,无处为家,徒有位高权重之名,穷的时候甚至连只鸡鸭都买不起。

    夏舒呈不禁问他:“ 当将军到底有什么好的?”

    将军闻言,目光从远方收回,没听清他刚才的话:“ 什么?”

    夏舒呈说:“为何一定要打仗?”

    “ 呵呵。”

    将军被他逗笑:“ 身处乱世,打仗自然是为了护国安邦,平定山河。”

    “ 山河就在那里,千百年来,风雷不动。”

    夏舒呈说:“ 分裂它的是人,若非人人都想成为人上之人,天下本为一家,并无乱世。”

    将军笑容顿了顿。

    夏舒呈又说:“ 你们做将军的到处打仗,说是平定山河,实则不过是在助长人为之乱而已。”

    将军脸上笑容退去,看着他沉默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大道理确是如此,但眼下的仗该打还是要打,否则将城池拱手让人,岭北数以万计百姓就只能遭人鱼肉,任人宰割。”

    “…”

    夏舒呈无言以对。

    这是个残忍的时代,以国为界,人分三六九等,侵略往往伴随着杀戮和屠城,被残害的都是普通老百姓。

    将军并非能扭转整个世道,他也只是作为领兵之将,在竭尽全力守护他的百姓而已。

    “ 抱歉。”

    夏舒呈对将军微微点头致意:“方才是我信口胡言了,将军别放心上。”

    “哟,难得。”

    将军听后反倒是笑着凑过来,宽慰般的逗了他一句:“ 原来你还会对人低头呢?”

    “…”

    夏舒呈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回什么话好。

    彼时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映照千里,昏黄的光落在将军轮廓清晰的脸上,使他看上去既坚定刚毅,又和煦温柔。

    夏舒呈就那么看着他,心口处又开始传来隐隐悸动,脸便不自觉的跟着热了。

    “ 脸怎么了,很冷吗?”

    将军说着话,随手便解下了自己身上的狐球,转头披在他身上,又耐心的为他系好领扣,拢了拢四周,笑着对他说:“ 好生穿着,别回头冻坏了,又要对本将军甩脸子。”

    “…”

    整个人瞬间被温暖包裹,眼前的笑脸又过分的明艳灿烂…

    夏舒呈忽然在自己慌乱的心跳里,听到了从里面传出来的,无比清晰的声音:

    没错,确定是喜欢。

    即便大家同为男子,即便对方与他比起来年岁尚小,可还是喜欢,想要得到他的那种喜欢。

    夏舒呈从来不为难自己,喜欢的东西会尽力为自己争取,喜欢的人也自然不会例外,既然已经确定心意,那他就不会吝啬于行动。

    调整平复了下情绪,夏舒呈把自己的手伸手过去,弯起眉眼对将军说:

    “身上不冷,手冷,将军帮我暖一下?”

    作者有话说:

    夏舒呈:我!要开始了!

    第109章

    腊月见底, 年关将至,都城那边运送过来了一批新的军饷和物资,与往年一样, 粮食和军备等放入仓库,钱财平均下放给底下的将领和士兵。

    夏舒呈今日将军营帐的时候, 将军的那份俸禄和物资也刚好被送进来,是零星几两碎银子,搭眼一看就能数清楚具体有几何,两盒瘦瘪的肉干, 两盒没怎么见过所以叫不出名字的瓜果,还有几件衣服。

    说实话,作为从富庶之地过来的人,这点东西夏舒呈是看不上的,甚至都觉得是略显寒酸的。

    但注意到将军看到他后脸上即刻露出的表情…

    夏舒呈又只好也跟着弯起眉眼, 使自己看起来很是欣喜了起来。“这么东西啊,将军总算是有钱了。”

    “你这是什么话。”

    大抵是表演的有些过了, 又或许言辞还是不太合适,反正将军还未开口, 送东西进来的小士兵先不乐意了:“ 我们将军领受爵位,身份高贵, 俸禄是这些的十倍不止, 根本不缺钱财, 此前身上没有银两, 只是因为每年领到的俸禄都直接冲进了军库没有自留而已。”

    “ 噢 ?”

    听了这话,夏舒呈仿佛领会到了一层什么隐藏的意思, 眯着眼睛琢磨了下, 然后转头看向将军, 笑着用眼神询问:那今年的为何就没没有全部充军库?

    毕竟是刻意表达明显了的,将军自然是看懂了他的问询,命送进来的小士兵把东西放在桌上,稍稍清点了下,这才笑着回答他:“ 没什么,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当留些钱在身上,免得身为一个将军却日常连只鸡鸭都买不起。”

    夏舒呈:…

    这小崽子居然还挺记仇。

    小士兵放下东西出去之后,将军便招呼他到身边坐下,随后找了个钱袋子出来,把那些钱装进去,又全部交给了他的手上。

    “嗯?”

    夏舒呈没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将军这是何意?”

    “你来收着吧。”

    将军笑着说:“本将军素来不擅长管理钱财,身边难得有了个细致的人,只好把这个重任交给你了。”

    “…”

    夏舒呈稍稍愣了下,而后忽然就感觉手上这个钱袋变的沉甸甸了很多,他笑了笑,问将军:“ 都给了我,就不怕我卷了将军的钱连夜逃跑吗?”

    “若是那样的话。”

    将军笑着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捏了下:“便也只能算你目光短浅了。”

    “…”

    小崽子已经习惯了把他当做小孩子,时不时就上手捏两下,好在夏舒呈还算喜欢他的触碰,继续问他:“此话怎讲?”

    “ 方才没听我的士兵说吗。”

    将军笑道:“本将军俸禄可是很高的,等将来仗都打完了,回都城还有偌大府邸,仆从三千,你若是贪恋这点小钱就跑了,因小失大,岂非很可惜?”

    “…”

    小白兔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列为囊中猎物,玩笑开的很是得意,完全没有忌讳,大抵也想不到,这若是身旁坐着的是个女子,他这么说话,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明晃晃的暗示了。

    夏舒呈自认颇有耐心,原本打算循序渐进的慢慢来,都被他这话弄得忍不住问了一句:“ 如何,将军这是打算以后不娶夫人,就跟我一起过了?”

    “ 哈哈!”

    将军心思属实是很单纯了,非但没听懂他的话外之音,反而还继续同他玩笑:“这与娶不娶夫人有何关系,便是娶了夫人你我也可以一起过啊。”

    “…”

    “而且你放心,你既然已经跟了本将军,那本将军自然不会亏待你,等日后本将军娶妻的时候,定会也给你物色一位相貌品行上佳的女子。”

    “…”

    “嗯?怎么了?”

    注意到他脸渐渐拉了下来,将军有些不明所以,笑着问他:“本将军承诺给你娶妻,怎么看着不高兴了?”

    废话,给娶妻,又不是给为妻,有什么好高兴的。

    “没什么。”

    夏舒呈木着脸把手里的钱袋往桌上一扔:“ 那将军还是尽快娶个夫人来帮你管这钱吧,我管不了。”

    “…”

    将军没明白他不高兴在哪,但这阵子已经对他甩脸子这件事形成条件反射了,一看他拉脸就下意识的想哄。

    “好啦,不逗你啦。”

    将军把钱袋子拿起来重新塞进他手里,说话不再玩笑,一本正经了起来:“ 不算帮我管的,这钱原本就是专门给你留出来的。”

    嗯?

    这句…倒是让人有些意外了,夏舒呈抬眸看向他:“ 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

    将军说:“ 我平日军务繁忙,生活上的细致琐碎怕是顾不周全,你若是缺了什么或是有什么想要的,手里有钱,便可自行拿钱去买,岭北不比你们南方富庶,军中生活比外面更苦,你跟着我,我也希望不至于太委屈了你。”

    “…”

    小崽子又在不经意的撩拨人了,夏舒呈被他这话弄的心里又酸又涩,低头看看手里的钱袋子,抬头看看将军脸上略显讨好的笑,心里倒是忽然莫名其妙的真的生出了些委屈。

    二十几岁也不小了吧,还是个大将军,怎么在感情方面就这么不开窍,属实令人发愁。

    不过仔细想想也正常,两人之间毕竟相识时间还短,经历的事情也不多,聊感情,也确实也还差些火候。

    不过一直忍耐可不是夏舒呈的行事风格,感情可以慢慢建立,但方向得尽快挑明,琢磨半天,他决定还是想办法尽快让这小白兔开窍。

    如是,夏舒呈脸拉了一会儿,就缓了缓,把钱袋子收起来,然后,带着指示般的眼神,朝桌子上的那几盒瓜果处看了看。

    将军此刻正关注着他的脸色,当然就注意到了他的那个眼神,立刻心领神会的伸手去,把那几盒瓜果都断过来放到了他的面前。

    夏舒呈还算满意,挑了其中最漂亮的一个果子,拿起来用帕子擦了擦,然后直接送到嘴边大口咬了上去。

    只不过,牙齿也就是刚碰到果子,他就立刻皱紧眉头表情痛苦的大喊了一声:“ 啊!疼!”

    “ 怎么了?”

    将军被他吓了一跳,立刻接下他手里的果子放到一边,紧张的看着他:“怎么了啊?”

    夏舒呈紧拧眉头,捂着嘴做一脸痛苦状,求助般的看着将军:““咬到舌头了,好疼。”

    “ 怎么会咬到舌头,我看看 !”

    将军拉开他的手,略显着急的凑过来:“ 张开嘴。”

    “…”

    且不说凑这么近,但凡有点经验的,“张开嘴”这三个字就足够让人浮想联翩了。

    何况夏舒呈体质特殊,身体里的血液时刻都在滋养着他,使他外表永葆青春年少,皮肤柔嫩细致,唇红齿白,嘴巴微微张开之后,衬得舌尖也格外粉嫩…

    面对这样的光景,凑的这么近,但凡是个正常人,都免不了会生出些歪心思,何况正好处于血气方刚的年纪。

    但脑子里是笔直一条线的小白兔就例外了。

    夏舒呈也着实是没想到,将军凑上来之后,就真的仔细检查起了他的舌头,且检查的非常心无旁骛,左看看,右看看,就是单纯的想看看他伤的怎么样。

    而且歪着脑袋使劲看了半天没看到伤口,还显得很疑惑,越发凑的更近。

    哎~

    夏舒呈无奈极了,他原本也顾及着自己这把年纪,不方便太过主动,但奈何小白兔太正经了,脑子里一点颜色也没有。

    如是别无他法,在小白兔继续往前凑的时候,他悄悄的扬了扬下巴。

    唇齿触碰,细嫩柔软。

    将军怔了下,登时就猛的睁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丁驰:该说不说,我当时是真单纯,完全不知道被套路,甚至把自己吓傻了,内心OS:卧槽!我他妈干了什么!我怎么能!怎么能!怎么能!哎!

    第110章

    夏舒呈病了。

    病的非常严重, 高烧不退,咳嗽不止,卧床三天都没见好, 反而越发的吃不下喝不下,开始昏睡不醒了。

    当然。

    不会是真的生病, 夏舒呈属于百毒不侵的体质,自己身体里的血有疗愈奇效,活了这么多年,他就从来没生过任何病。

    这回突然生病, 是因为自从上次那个被他刻意促成的浅浅亲吻之后,将军什么表态都没有就找不到人了,要么就忙着带兵去城外探路巡防,要么就忙着去城里监督城防工事的筑造,反正就是整天到晚的在外面待着, 夜里都不回来睡觉。

    这明显就在躲避什么。

    夏舒呈现在名义上已经领受了军医之职,没有得到允许都不能随意出入军营, 不能出去抓人,就只好让自己“病了”, 把人给逼回来。

    将军前两日还是挣扎着的,但第三天听说夏舒呈“重病不治”人都快不行了, 终于匆匆忙忙的赶了回来。

    军中其他大夫们全都被叫过来陆续问诊, 最后得出的结论非常一致:此顽疾, 闻所未闻, 实在不知该如何医治。

    将军一听那结果直接急坏了,立刻把大夫们挨个儿训斥一通, 命令他们无论如何必须把人救活。

    无计可施的大夫们实在没办法, 凑在一起商量过后, 就只好按照治风寒的方子给煮了点儿药。

    药煮好之后,将军把夏舒呈从床上扶起来亲自给喂进去,之后又亲自守着他,额头上的湿毛巾不停更换。

    结果当然是很奏效,半夜夏舒呈的高烧退下去,人就醒了,他怏怏的睁开眼睛,稍稍动了动,将军立刻凑了上来。“你醒了,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

    夏舒呈原本是打算先责难几句的,但对上将军急切的目光,再看到他眼底的暗青之后,就没舍得。

    脸色这样难看,大抵是好些天都没休息好了,夏舒呈不禁有些怅然。

    得知他的心意,居然让小崽子这么心烦意乱吗?

    “ 咳咳。”

    夏舒呈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虚弱道:“将军不必担心,只是较为严重一些的风寒而已,退烧之后就不会有什么大碍了。”

    “ 真的?”

    将军立刻用手背在他额头上贴了会儿,狠狠的松了口气,随后蹙眉对他说:“ 好端端的怎么染上风寒了。”

    夏舒呈又咳了两声,送上一个埋怨的表情:“前两日在营门口等将军回来,等的久了些。”

    “…”

    将军闻言,眉间立刻蹙的更紧,目光别开,清了清嗓子,但没说话,明显是又开始尴尬了。

    但总要说开的。

    夏舒呈看着他犹豫了下,故意问了句:“ 是不是我做了什么惹将军生气了,将军为什么突然不理我了?”

    “不是,没有。”

    将军再次尴尬的清了清嗓子:“那个,我,我上次不小心碰到了你的…不知该怎么解释,怕你生气。”

    “…”

    所以,将军是根本没意识到其实他故意的反而还认为是自己的过错吗?

    夏舒呈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是碰了下而已,何至于这么在意?”

    这句本是带着引导的意思问的,但到将军那里不知变成了什么意思,只见听了他这话之后,将军把目光转回来,如释重负般的笑了。“我就知道,你素来不是心眼细小之人,不会太当回事。”

    夏舒呈:…

    “ 真是对不住,是我太小家子气,胸怀不够坦荡,明知你我都是男子竟还胡思乱想,实属不该。”

    将军笑着说:“ 这些天让你受委屈了,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类似的事。”

    “…”

    夏舒呈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甚至被将军这话不经意间给堵的,想直抒胸臆都不太好直白的开口了。

    那种情况,不胡思乱想才是实属不该啊,而且,谁说男子和男子之间就一定会坦坦荡荡了?

    夏舒呈颇为无奈,既然自己不方便再继续主动表达,那就只能再想办法让小崽子胡思乱想的内容更丰富一些,直到认清现实,然后自己主动缴械投降。

    “ 嗯。”

    夏舒呈笑着回应:“ 你我同为男子,何须有那么多的讲究和避讳,平日里亲近些,哪怕是同吃同睡,也是很正常的事。”

    “说得好!”

    将军立刻变的更轻松了,笑着伸手过来捏了捏他的脸:“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般善解人意的人啊,本将军何其有幸能遇见。”

    “这话应该是我说才对。”

    夏舒呈说:“ 将军待我这般好,我才是幸运。”

    “嘴现在怎么也变得这么甜了?”

    将军笑着帮他掖了掖被角:“ 好了,你刚刚恢复一些,还是别费神说话了,闭上眼睛再睡会吧。”

    “ 那将军呢?”

    夏舒呈看着他眼底的乌青,有些心疼的说:“ 将军这些时日忙坏了吧,也该好好休息了。”

    “ 嗯。”

    将军说:“ 等你睡着了,我便也回去睡。”

    “…”

    夏舒呈现在并不困,也不想立刻装睡,更不想让将军走。

    于是,琢磨了下,夏舒呈往里侧挪了挪身子,腾出了半边床,掀开被子,对将军说:“ 将军那边好些天都住人了,炉火也没点,怕是会很冷,现在已经这么晚了,不妨就在我这里凑合一下。”

    “…”

    将军的温柔脸当时就木了下。

    夏舒呈装作没看到,拍了拍空出来的那半边床,催促道:“快点,好冷。”

    “…”

    毕竟刚说完两个男子同吃同睡也属于“坦坦荡荡”,况且夏舒呈已经把“极其坦荡”四个大字摆在了脸上,将军这会儿要是拒绝,那就实属“太不坦荡”了。

    遂木着脸挣扎了片刻,将军只好硬着头皮脱去外衣,上了他的床。

    虽然上了他的床,但躺下之后,将军一直在尽力的往床边靠,恨不得距离他八丈远。

    这就导致俩人同盖的被子中间留了个很大的缝隙,冷风一直在往被窝里灌。

    哎。

    夏舒呈原本是没想继续再要求更多的,但奈何,越睡越冷,最后冻的他身体都开始控制不住的有些打颤了。

    这要是忍着继续为难自己,那就太不是他夏舒呈的风格了。

    于是,闭着眼睛琢磨了会儿之后,夏舒呈把身子转过来面对将军,语气略显可怜的发出了求助:“ 将军,我好冷。”

    将军闻言下意识扭头看过来,他就立刻又来了句:“ 你身上好像挺热的,可以借我暖暖吗?”

    “…”

    将军嘴巴立刻张了张,似乎是想拒绝,但又被“坦荡”两个字弄的不好开口。

    愣在那儿拧巴了会,将军最后认了命似的,转过来,往他这边靠了靠。

    夏舒呈也没想到,自己的身体反应会比思想快了一步,将军转过来的瞬刻,他几乎是立刻就抱了上去。

    面对面抱在一起,胸膛贴着胸膛,夏舒呈又听到了铿锵有力的心跳声,有他自己的,也有将军的。

    夏舒呈也不是天生厚脸皮,只是仗着活的久了些,经历的事多了些,自认不惧羞耻了而已。

    但其实,如同遇到爱情之后,他发现自己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仍然能鲜活的跳动一样,抱着心仪的人,他发现自己也会慌乱和羞涩,他把脸埋进将军的胸膛,甚至羞的都不敢抬头看人。

    将军的心跳也很快,呼吸也很乱,手臂收着,并没有抱他,不知是慌的忘记了,还是根本就不想。

    夏舒呈估计是后者,但他并不觉得难过,因为他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他一定会让将军心甘情愿的,主动向他张开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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