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王巡检便带着人出发去了恭州。
知府衙门内,顾北安向宋槐程递交材料,上面统计了打击黑钱庄所收到的税金和罚没的本金,总金额之大,出乎宋槐程的意料,不仅能补齐修建水库的缺口,还有剩余。
“大人,下官还有一个想法。”顾北安严肃道。
宋槐程心情不错:“说便是。”
“黑钱庄被取缔了,但是百姓们借款、用款之需求并未消失,过些日子,那些黑庄依旧会卷土重来,再次祸害百姓。”
宋槐程蹙着眉,手指轻叩桌面,示意顾北安继续说。
“下官以为,与其如此,不如设立官办钱庄,定制合理的放款、收息规则,不仅有助百姓,也能赚取利息钱充盈府库,还能防止黑钱庄春风吹又生。”
宋槐程细思一番,觉得这想法好虽好,但是太过胆大,各地州府还没有官府开办钱庄的先例:“兹事体大,请谢先生和同知通判等人一起商议再定夺吧。”
顾北安自知这想法带着几分异想天开之感,体谅到上官的顾虑,便点头称是。
今日,他还有一事要说:“上次追捕贼人解救人质时,下官出城请了巡检司衙门的人帮忙,大人,如今尘埃落定,巡检司的功劳下官不敢不提,其中有位王巡检,十分尽心,缉贼时还负伤了。”
巡检司和知府衙门无归属关系,向来互不干扰,但从长远看,互助合作是大势所趋。
宋槐程笑着点头:“北安考虑的周到,过几日我给巡检司的江司查下拜帖,请他一聚,到时这位王巡检和你,都来。”
“下官一定到,只是王巡检前些日子去恭州了,不知何时返回。”
“无妨,他来或不来,功劳都少不了他的,倒是你啊,北安,怎么不帮自己想一想?”
宋槐程说着,换上一副推心置腹的语气:“这次你立下大功,我已向平昌提交了正式调任的批文,等批文下来,你就是正九品的官身了,北安,以你的才干,不会一直在九品的位置上,你前途无量。”
“谢大人栽培体恤。”
顾北安拱手感谢,眸中闪过欢喜的光芒。
踏入仕途,升官二字便成了悬在心中的头等要紧事。
那不仅是为个人计,也是为了做实事,就拿这次搜查陆经历别院的事来说,若他官位高,就可直接调动衙役,不需要奔波各处借兵,冒无谓的风险。
从衙门出来,回春水巷的路上,顾北安去饭馆买了白雪爱吃的荔枝肉还有白灼虾,配上几杯糯米酿,可小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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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四……继续加油,不要停下!”
“哇,长林你真厉害!”
太阳西斜,府学的学子们都下课了,去食堂吃过晚饭,会有一时辰左右的休息时间门。
王巡检从恭州回来以后,沈长林便开始同他学习武艺,最先开始的自然是基本功,王巡检考察了四位小学子的身体素质,让他们从扎马步、绑沙袋跑步、跳梅花桩开始,同时训练臂力、腰力,等身体适应了训练强度,力量和协调性也会大大提升,届时,他再教他们基本的剑术和棍法等。
至于骑马射箭,碍于条件,只有休沐日去巡检司衙门单学。
如今已是深秋,气温已骤然下降,一点儿也不热了,但沈长林他们练的十分刻苦,汗珠子一串接着一串滚落,让边上围观的同窗啧啧称奇。
这是个重文轻武的时代,读书人一门心思扑在书本上,见沈长林他们竟用宝贵的时间门去练这些莽夫才学的东西,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玩味嘲笑的人比比皆是。
连卫大娘都有些不解。
“学那玩意做甚?难不成将来要去考武状元?有那把子闲力气没处用,不如帮我挑水劈柴呢!”
但沈长林沈玉寿几个完全不受影响,每日清晨黄昏必练基本功,不论刮风下雨,也不管众人议论。
林月贤也走来瞧热闹,颇有几分兴致:“长林兄,我也一起练,可好?”
沈长林无所谓多一个伴:“你想来便来吧。”
自从绑架案后,林月贤就将沈长林当成了朋友,不仅加入了练武小组,还放弃了单人间门,搬来他们斋室同住。
一开始,贺青山和孙舒阳挺介意,认为他们和林月贤不是一类人,也极讨厌林月贤高高在上的做派,但实际接触久了,也就那么回事。
林大公子是不食人间门烟火,但本性不坏,另外,他的知识储备非常之广,还有许多难寻的藏书以及孤本,同他请教问题时,他不藏私,一一道来,同他借书,也愿分享。
渐渐的,四人都在生活上接纳了他。
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这种接纳也仅限于生活。
沈长林和沈玉寿有基础,练起来进度很快,贺青山身强力壮,也可跟上,孙舒阳底子稍微差一些,也能跟上五六分。
独林月贤练的非常辛苦,每每想要放弃,沈长林就会在一旁打气鼓励:“再练一会儿,马上就要做完啦。”
一日复一日,时日一长,林大公子也能跟上。
同沈长林他们待在一块,林月贤感受到了不一样的生活乐趣,这种不一样说不上来,简而言之三个字,好玩儿。
他没想过,普通的过日子能这般快活。
但是,这种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林月贤被绑的事传回京,文林二家迅速派了一队侍卫来,将贴身保护林月贤,同行的还有林月贤的小舅舅文穆,等京城之事平息,再送林月贤回京。
府学不允许学子带书童,遑论侍卫,因此,等文穆一行人抵达景安,林月贤就要退出府学。
看着林月贤接到家书时一脸生无可恋,沈长林表示很同情。
可能这就是躺平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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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月贤收到家书的时候,文穆已经到景安城外了。
因此,当林月贤沮丧完,刚振作精神盘算京城到景安的距离时,更沮丧的消息传来。
他小舅舅已经到了,正在和刘学长喝茶,并唤他过去。
而上一瞬,林月贤还颇为高兴的说:“从京城到景安至少要走二十日,我还能在府学待半个多月!”
他没想到,小舅舅和家书是前后脚出发的。
林月贤的小舅舅今年二十一,是文家幼子,性子桀骜,林月贤幼时就怕这位小舅舅。
他丧气着一张脸往刘学长处走去。
下午的诗文课,林月贤没有上。
沈长林在做韵律诗时,分神想了想,或许,林大公子再也不会来上课了吧,也许,下课后回到斋室,他的所有行李也都收拾干净了。
“长林兄,玉寿兄!喂,我在这儿。”
但没想到,课后刚走出学堂,就见林月贤站在桂树下招手:“小舅听说你们对我颇为照顾,今夜在酒楼置备了席面,请各位赏光呢。”
“月贤兄客气了,我们是互相照顾嘛。”
话虽如此,约还是要赴的,不能辜负文穆的一番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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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文穆请小学子们吃席,不过是看在小外甥的面子上。
打心眼里,他瞧不上那些出生卑微的小童生。
文穆觉得,并非他嫌贫爱富,以出身论英雄,而是他接触了太多蝇营狗苟的小人,出身上层的碍于身份,总归有几分羞耻心,而那些底层人下限极低,为往上爬恬不知耻。
小外甥嘴里说的几位好友,怕也是看上了林家文家的权势。
文穆盘着手里的翡翠珠串,懒洋洋的在包房中等小外甥和他的好友们。
沈长林一进包房,就感受出文穆的傲慢,只不过这种傲慢被虚假的教养所遮掩了几分。
你不敬我,我也不敬你,沈长林冷冷淡淡的吃了几口酒菜,拉上沈玉寿等人告辞。
“长林,你们等等!”林月贤追了出来,作揖道,“我小舅就是那样的性子。”
“嗯,我知道。”
“千万别往心中去。”
“我们不会的。”
清朗的月光下,林月贤越解释越着急,他马上就要离开景安了,只有眼前为数不多的朋友,他想留住这些情谊,但是,好像都留不住了。
“快到戌时了,我们要回去了,月贤兄,你珍重。”
林月贤站在原地,目送沈长林他们离去,良久,才慢慢道:“你们也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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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的包厢内,文穆自斟自酌,喝了好几杯佳酿,才见小外甥回来。
“终于只剩你和我了,没人外人妨碍,月贤你快坐下,和小舅说说在景安的生活。”
“妨碍?小舅今夜置酒席,不就为长林他们吗?他们怎么会是妨碍。”
文穆懒得在外甥面前假装,轻笑一声:“当然不是,他们也配?”
林月贤颓败的坐下,文穆继续说着:“不是小舅一见面就训斥你,月贤,你岁数不小了,与人交往时要拿捏好分寸,这类人岂是可交心的朋友?”
一字一句,落在林月贤耳中异常刺耳,他想起和沈长林他们相处的点滴,又想起刚才分别时的潦草无力,内心涌起一阵阵的愤怒。
“月贤,往后不要与他们来往了。”
偏偏,小舅的话还说个不停。
林月贤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然抓起桌上的酒壶狠狠一摔,酒壶霎时四分五裂。
“小舅,你不要再说了!”
“是啊,我的岁数是不小了,所以和谁相交我自有分寸!”
“不要一来,就对我的选择指手画脚。”
文穆没料到印象里温和懂事的小外甥敢对他发火,气急了:“我就说当初不该送你离京,看看,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对长辈忤逆大吼,可有一点世家公子的教养?月贤,从今日起,我会对你严加管教!”
“……”
林月贤陷入深深的无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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