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安去兴源县督工近一月,前日才回到景安,不日又将出发。
河堤旁风大日晒,硬生生将他晒黑了好几个度。
这日从衙门出来,顾北安先去饭馆转了一圈,买了份烧鸭回家做晚饭,另捎一包白雪爱吃的樱桃煎,然后沿着大路慢慢往家走。
暮色沉沉,夕阳将影子拉的好长,等顾北安走到家门口,天色已有几分暗沉。
白雪到家不久,刚生好火,将米饭蒸上。
“回来啦,洗把脸吧。”
白雪兑了盆温水,接着扯下木架上的棉帕浸在盆中,正要去拧时,顾北安放下手上的东西,走过来道。
“我自己来,你坐下歇会,晚上的菜有了,我顺路买了烤鸭,刚出炉,可香了。”
白雪倚椅背坐下,细细打量着顾北安:“好,你好像瘦了点,也黑了点儿。”
“兴源县的水不养人,日头也毒辣,过几日还要去一段时间,回来呀,就成黑炭咯。”顾北安边擦脸边调侃着自己,然后将棉帕拧干挂好,走近白雪,掐了掐自家娘子的脸,“到时娘子恐怕认不得为夫了。”
白雪轻笑,顾北安低头吻了吻妻子。
接着,他突然发觉自家娘子脸颊上一片湿润,白雪哭了。
“是我没照顾好你,你从衙门回来,没有热饭热菜吃,家里的琐事,还要你帮着一块做,况且,成婚这么多年,我都没……没有生下孩子。”
顾北安怔愣了一瞬,这不是白雪会说的话:“是听见外头的传言了?谁说的?”
“没有具体的谁,又不会当真我的面说,她们都是背地里讲,说我身为官宦家眷,整日在医馆抛头露面,不顾家务,更重要的是,没有生下子嗣,说我……我简直不配为女人。”
顾北安心一紧,感觉到阵阵刺痛,他将娘子搂入怀中:“我娶你,又不是贪你为我做饭做家事,至于子嗣,得之有幸,失之我命,四十无所出的话,我们过继一个便是。”
“真的?”白雪眼眶里的泪簌簌滚落,“但……但是我前几个月看到了婆母写给你的家书,信上说,说想给你纳一房妾,婆母已在老家物色好了人选,就等你点头,你,有没有动过心?”
“你看过我的信?”
“我看过,我想听真话。”白雪擦干脸上的眼泪,“你说实话便是,我不会大吵大闹,也不会同你生气。”
顾北安沉默半晌,然后坐到白雪对面,最后一抹夕阳在逐渐消退,顾北安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他垂下眉毛眼,敛着目光,最终缓缓道。
“我动过心。”
白雪的呼吸突然变得沉重,顾北安抬起脸来,郑重的看着妻子的眼眸:“不是动心纳妾生什么孩子,是动心叫你辞去医馆的差事,回到内宅每日洗手为我做羹汤,如这世上无数女子一般,做贤妻良母。”
“但是,困于内宅的你,就不是你了,我……我有过这些卑鄙的念头,但那是一闪而过的,我希望你做你想做的事,希望你一直是自由的。”
听罢,白雪捂着脸大哭起来。
“雪儿,我都将心里最龌龊阴暗的想法说与你听了,还不信我吗?”
“我信你。”
沈长林沈玉寿以及钱氏等人提着礼物登门时,白雪已洗净了脸,顾北安正在舀粥,见长林、钱氏他们来了,惊喜不已。
“留下吃饭吧。”
沈长林觉得先生家中气氛有些奇怪,加上今晚想带家人逛景安的夜景,便留下东西,寒暄几句后就告辞了。
他俩已规划好了,先带家人品尝美食,然后听听戏,逛逛街,再去看变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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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顾北安和白雪搬了家,从人多口杂的春水巷,搬去了一处官吏聚居的巷子,又另聘了一个婆子一个小厮,前者在家洗刷缝补做饭,后者做顾北安的贴身随从。
换了新住所,白雪一心放在精进医术上,不再多想。
且新居附近多是官吏家眷,都知顾大使是知府面前红人,巴结还来不及,哪里会说闲话。
风吹过湖面泛起一阵涟漪,终归平静。
而钱氏一家,也极快的融入了景安城,他们在家附近支了个小摊,卖点应季小食。
钱氏罗氏手巧,又会调整口味,竟渐渐的立住了脚,小买卖日渐红火,每日纯收有小二百文,足够一家生活,加上罗氏做些绣活和沈如康做竹编换钱,一家人的日子颇为滋润,不比在永清县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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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课了,快点儿走,要迟到了。”
卯时初刻,天色还一片暗沉,甲班学子们便陆续起床了。
他们先洗漱,然后晨读,接着去食堂用早膳,等太阳到初升,辰时一刻,正好去讲堂上课。
但许先生的课很早,卯时四刻便开始了,因此上他的课的学子,要起的比平日更早。
早起而已,沈长林和沈玉寿早已习惯了,但没想到的是,他们眼中极其简单的早起门槛,竟又筛掉了两位同窗,七日后,继续上许先生课的只剩下六人而已。
“坐吧。”许先生上课,喜坐于蒲团之上,他身前还摆着六个蒲团,那是学子们坐的。
讲堂的门窗开着,微风吹拂过树梢吹入内堂,搅乱角落铜炉里的袅袅熏香。
“先定心神,全神贯注,心念集中。”
每日的第一课,是打坐,不修道,只为让学子们平心静气,先敛心神,提高专注力。
沈长林闭上眼,静静的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在心中暗数:一、二、三……
五组数为一单位,然后重新来过,一旦发现自己生了杂念,便要马上将意念收回,重新数起,许先生道打坐可强健筋骨,静心敛神,等他们可以心无旁骛的从一数到三十,就算学有小成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太阳破云而出,一抹朝阳透过窗棂洒向内室,沈长林感觉到一阵轻松的同时——
“呼——呼——”竟有人打起了呼噜。
打呼噜的学子慌张的睁开眼,急忙解释:“先生,我实在是太困了,绝不再犯。”
许先生轻笑着摇头:“你并不喜上我的课,何必蹉跎,明日起不必再来了。”
打坐一项再次筛掉一人,不久后另一人主动退出,拜于他人座下。
半月后,只有四人坚持随许晋蓓上课,分别是沈长林、沈玉寿、林天逸,及一位叫赵悲煦的学子。
他们每日卯时上课,申时归。
许先生课上所授的,除古六艺外,还有茶学、佛道、鉴画、木雕等等琐碎小课,许先生博学,授课时娓娓道来,引人入胜,但以上种种,均与科考无关。
两个月后,许先生让他们行了拜师礼,正式收他们做了弟子,而后逐一让他们入内室叙话。
“若云,数月来,为师只教你们费时无用的闲趣,不上正课,你怎么看呐?”
沈长林想了想,茶道佛道鉴画等,于他和沈玉寿而言是从未接触过的新鲜领域,想学都无从下手的,因此甘之如饴。
“学生以为,这些闲趣很有意思,可陶冶情操。”
许先生捏着茶盏,轻啜一口,闻言抬头望去,有几分讶然,也有几分孺子可教的欣慰。
“不错,我同你们说这些,只为二字,心性,你们皆是聪慧博才之人,从前埋案苦读,一心想的都是快,快些写出锦绣文章,快些出人头地,快些大展拳脚,是不是?”
沈长林点头:“正是如此。”
许先生将茶盏放下,站起来立在窗前,淡然道:“可现在我想让你等慢下来,学问固然重要,但什么时候都可以学,而心性的培养,绝不可落于学问之后,不然,将来居庙堂之高,就会失分寸,走错路。”
沈长林蹙起眉来,许先生微微一笑:“你现在自是不懂,若云,等你入仕,便都明白了,因此,为师要带你们先历练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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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晋蓓决定带四位学生游学,并不走远,先在景川府全境游历。
上县、中县、下县全部都去,察民情,观粮价,见恶见善,一一亲身感受。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此番游学,你等不准带随从,为师会带书童一名,马夫一位,我们驾车从景安出发,沿沱水河南下,你等准备一番,三日后便出发。”
先生话音刚落,林天逸的脸色就变的十分难看,他知道早起、不上正课等等皆是先生设下的考验,原以为考验过后,就会正式讲解经典,谁知竟要去游学,而且不带随从,就他们几个小的小,老的老,一路上且有的苦吃!
他来府学是研究学问扩展人脉的,而不是傻乎乎的穿街走巷,在外面风餐露宿。
许先生见林天逸脸色凝重,道:“飞羽,有苦衷?”
林天逸吞了吞口水,急忙顺着台阶往下跳:“学生有心疾,不可长途跋涉。”
许先生一脸了然:“无妨,三日后,其他三子随我同去,你自便吧。”
沈长林看了林天逸一眼,还以为他有多意志坚定呢,原来也不过是绣花枕头,吃不得半点苦。
“看什么看!”林天逸有些恼羞成怒,咬牙小声道。
沈长林淡淡挑眉:“飞羽兄,好好养病。”
“……”
林天逸差点咬碎大牙,沈长林你一定是故意的!
对于游学这件事,沈长林和沈玉寿颇为兴奋,他们一直想去外面多看看,而且身为农家子,于吃苦耐劳一事上,比旁人多几分耐力。
三日后,他们告别家人,坐上马车出了城门,往南而行,初冬时节,万物凋零,一派萧瑟之景。
不久他们到达了第一站,兴源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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