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好,他们一路上走的很顺。
出了景安城后,路上陆续经过几个小城镇,镇上有客栈可投宿,还能补充干粮。
待再走远些,就进入了山区,道路两旁不是密林便是山川湖泊,一眼望去没有人家,而天色将晚,在夜里走山路是件很危险的事情,一行人便将马车停在路边的大树下,准备就地歇息。
趁着天未全黑,尚有朦胧的光亮,沈长林和沈玉寿去旁边的林子捡了很多干柴禾,赵悲煦贺青山等人则负责找水,待太阳彻底埋入山涧,他们已生好火堆,一边煮粥,一边烤干粮。
突然,大路上传来一阵马蹄声,显然是有人来了。
荒山野岭,夜黑风高,路上来人可不是好事,几人警觉的朝声源看去。
夜色中,一辆马车慢慢浮现出轮廓,等车路过沈长林他们的火堆时,车帘掀开,车内坐的竟是林天逸和万永珺。
两伙人前后脚出发赴考,在路途中偶遇了。
林天逸翕动嘴唇,想与沈长林他们搭话,但这几年他们毫无交集,加上沈长林一行看清来人后,就低头继续烤干粮说话去了,丝毫没有同林万二人寒暄之意,林天逸便止了搭话之心。
他对车夫道:“今晚就宿在这吧。“
沈长林他们在大树左侧生火休息,林天逸一行靠右,中间隔了两丈远,彼此相安无事。
但过了一会儿,一阵勾人的肉饼香味,顺着风飘到了林天逸万永珺这,让饥肠辘辘的二人狠狠咽了波口水。
经过上个镇时,沈长林在一家食肆买了好些肉饼,如今天气不算太热,这肉饼又煎的比较干爽,放个三四日没问题。
他们将肉饼烤热,加上钱氏熏的肉肠,再煮上一锅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吃起来美味又舒服,就算不提滋味,能在荒郊野外吃上一口热乎的,已颇为幸福。
林天逸万永珺啃着冷干粮只有羡慕的份。
他们扎营时天色全暗,不敢走远,只能在附近捡一点点柴烧火取暖,等柴燃尽,就得回到车上去。
林天逸胡乱的啃了几口干粮填饱肚子,接下来便抱膝烤火,时不时的往左侧瞧上几眼,林天逸平日高傲惯了,看人的时候天生带着几抹漫不经心,说好听些那叫世家子的骄矜,难听些,就是看不上人。
这种眼神,万永珺在林天逸身上见得多了,深以为,这就是不爽沈长林的眼神。
而这几年中,万永珺回回考评都垫底,反观沈长林回回第一,被踩的久了,万永珺早已心生不满,他狠狠啃了一口干粮:“明知我们短柴少食,不念同窗之谊帮我们也罢了,还故意吃那么香,这是故意炫耀,然后予我们难堪啊。“
林天逸没做声,直接忽视了万永珺的话,眸光闪闪也不知在思量什么,眼看火堆就要燃尽,他道:“上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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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沈长林他们也吃饱喝足。
难得夜宿密林,几人苦中作乐来了雅兴,对着圆月繁星吟诗作对一番,待尽兴以后,才回到马车上睡觉休息。
第二日天明,林天逸他们先一步出发了,沈长林跳下车,一边舒展僵硬的四肢一边呼吸清晨甜美的空气,林间薄雾缭绕,路边青草上凝结着露珠,还有清脆的鸟鸣回荡耳边,令人心旷神怡。
沈玉寿也下了车,兄弟俩对视一笑,不约而同想到了咸水村的清晨。
接着赵悲煦、贺青山、孙舒阳几个也下了车,几人洗漱后用过早饭,松泛了筋骨,方继续往平昌方向去。
又赶了几日路,这日到了一个不甚繁华的小镇上,镇上只有一家客栈还算看得过去。
车夫抹着额上的汗:“几位公子,过了这个镇,接下来又要走山路了。”
走山路,就意味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运气好点能寻到破庙遮风避雨,运气不好,就要和上回一样。
“那就在这客栈整顿休息一日吧。”
这客栈虽是镇上最好的,但环境还是比较差,不过沈长林沈玉寿身为农家子,这点苦对他们而言,不算什么。
但一进客栈,赵悲煦就蹙起眉来,冤家路窄,又碰见了林天逸和万永珺。
他们有着同一个目的地,在路上自然会频频相遇,沈长林拍了拍好友的肩,低声道:“算了,忽视他们便好。”
说话间,一行人落了坐,要了一间房,一些热饭热菜。
从沈长林他们进屋开始,林天逸看似在吃饭,但目光一直似有若无的在他们身上逡巡,万永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接着眼珠子一转,出了门去。
过了一会,客栈门口蹲着的几个乞丐流民突然冲进客栈,直冲沈长林他们一桌而去,又是磕头又是抱大腿的。
“贵人,大爷,行行好,我三日没吃东西了,赏我一口吃的吧。”
“求小公子们发发慈悲,我上有老下有小,八十老母重病卧床,赏我几个铜子……“
其中一个乞丐浑身又脏又臭,直接扑到赵悲煦身上,抱住了他的大腿,赵悲煦青色的长袍上,立刻染上了明晃晃的两个黑抓印,剩下的几个乞丐也往沈长林等人身上扑。
好在他们四人学过武,身体灵活,一闪就躲开了,沈长林还顺手将赵悲煦拽到了身边。
赵悲煦素有洁癖,看着衣袍上脏兮兮的爪印脸都绿了。
反应过来的店主急忙轰人:“去去去,讨饭上外头去。”
把那群乞丐赶走后,又安慰几位客人:“平日他们都在外头,从不进店,今日不知怎了,我送几位一碟饺子赔罪,这位小公子,您的衣袍脏了,随后到后院去洗洗吧,对不住对不住。”
一场闹剧搅得诸人好心情尽毁,沈长林对店家道:“给我们烧一锅热水,我们好洗澡沐浴,饭菜送到房间去吧,我们不在大堂吃了。”
看着沈长林他们上楼,万永珺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刚才那一幕简直太有意思了。
林天逸见那伙乞丐粗俗脏臭,顿时也没了胃口,搁下筷子也回了房。
“哼,叫你们猖狂。”万永珺留在楼下独自吃喝完,接着走出客栈,走到那伙乞丐面前,丢了几串铜钱给他们,然后吹着口哨回房准备睡大觉。
客栈二楼,沈长林正站在窗边透气,正好将万永珺给钱的一幕尽收眼底。
方才他就觉得事情有蹊跷,那伙乞丐反常又奇怪,现在正好有了证据。
待一行人吃过饭,洗了澡,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后,沈长林将刚才所见告诉了诸人。
“万永珺竟如此下作!”其中最气的当属赵悲煦了,乞丐扑身的阴影他恐怕半个月都忘不掉,立即推开房门找万永珺算账去了。
沈长林等人自然也跟上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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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天逸也洗了个澡,正准备上床睡上一觉,门外就响起了砰砰砰的敲门声。
“去开门。”林天逸对万永珺道。
这客栈的房间很少,只能拼房同住。
拉开房门,万永珺看着气势汹汹的赵悲煦有一瞬间的慌张,自己做了亏心事,心虚是自然的,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在赵悲煦质问他为何指使乞丐为难他们时,来了一招死不认账。
赵悲煦素日不爱与人争吵,这回是气狠了,忍不住同万永珺高声理论。
不明所以的林天逸从床上坐起,看着眼前场景有些莫名:“发生了何事?”
赵悲煦狠瞪他一眼:“林天逸你装什么,你的好友做了肮脏事,你难道一点不知?”
这回林天逸是真冤枉,他立即质问万永珺:“璞如,你干什么了?”
事到如今,万永珺觉得事态的发展有些严重,愈发坚定了不认账的想法,反正他们无凭无据。
沈长林原本站在后面,看万永珺一脸正义凛然,反说他们是诬告,内心一股无名火升腾而起,眼神冷冷的像腊月的冰雪,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便罢,弄这些拙劣的把戏与人难堪,实在叫人不耻。
“万永珺,你不认吗?好,现在我们就去找乞丐当面对质。”
那些乞丐可没什么忠诚度而言,谁给钱谁就是大爷,加上沈长林阴沉着脸,气势十足,万永珺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几步,心更虚了。
见他神情闪躲,林天逸心里自有判断:“真是你干的?”
沈长林冷冷扫过:“万永珺,你若不认,我们一定会追究到底,届时此事传扬开,你在士子中的名声,可就不好听了。”
读书人,学识和名声同等重要,这二字切中了万永珺的命脉,他犹豫了片刻,讪笑道。
“诸位,我认我认……我不过是想和你们开个玩笑,还请诸位莫往心中去,原谅璞如一回。”
“开玩笑?”赵悲煦刚降下去的火,瞬间又蒸腾而起,气得脸颊通红,“你还在狡辩。”
万永珺的笑容凝结在脸上,他数次看向林天逸,期待他帮自己说些好话,但林天逸一脸冷漠,没有半分开口的意思,万永珺只好掏出一锭银子双手递上。
“千错我错,都是我的错,连累煜照兄脏了衣裳,这十两银子,当做赔礼了。“
赵悲煦瞪了万永珺一眼,取走了银锭。
“……”
万永珺一阵心疼,他以为按照赵悲煦的性子,是不会要那十两银子的,赵家那般有钱,赵悲煦怎么如此锱铢必较。
回到自己的房间,大家都觉得解气,贺青山道:“眼见煜照兄拿了钱,万永珺的脸都黑了,哈哈。”
沈长林笑着问赵悲煦:“煜照兄是瞧出了万永珺的心思,故意为之吧?”
赵悲煦点点头:“叫他长个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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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镇上发生的事情不太愉快,于是第二天,沈长林等人补给好干粮,结清房费,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便出发了。
他们还特意嘱咐车夫将马赶快些,好和林天逸他们拉开距离,免得再碰见碍眼。
沈长林他们卯时便走了,林天逸和万永珺直到巳时才醒。
昨日发生的事让林天逸深感丢脸,对万永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二人下楼吃饭的时候,万永珺竟还委屈上了。
“飞羽,我昨日之所以那样做,主要是为了帮你出气啊,难道,你还要怪我不成?”
“为了我好?滑天下之大稽!”
其实这几年中,林天逸是越来越瞧不上万永珺的,他一无家世背景,二无真才实学,只是善于奉承会迎合,林天逸才与他多有交往,经过昨日之事,林天逸对万永珺简直失望透顶。
他一点都不想为难沈长林他们,相反,他还十分想与他们和好,沈长林沈玉寿虽出生贫困,但他们有才华,迟早会入仕,既然如此,他为何要提前在官场上树敌,吃饱了撑的吗?
边上万永珺还在喋喋不休,林天逸扶额,感觉特别聒噪。
“万永珺,这镇上有车行,你自去赁一辆,我们分开走。”
说罢不等万永珺回答,起身便走,万永珺蹭坐的是林家马车,从没想过林天逸会将他在半路抛下,震惊的瞪大双眼难以置信,等他回过神追出门外,林天逸已乘车走远。
“……”
万永珺咬紧牙关,憋屈、恼怒、仇恨等等情绪在心里交织沸腾着,总有一天,他会洗刷今日的羞耻,沈长林、赵悲煦,还有林天逸!一个都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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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后,沈长林他们顺利的抵达了平昌城。
平昌屹立百年,是座十分有底蕴的古城,城门巍峨高大,巨石垒就,城内州桥角巷林立,香车宝马满城可见,各色商肆琳琅而立,城内还有不少外邦商人,除了本国的奇珍异宝,外邦的香料珠宝也比比皆是。
景安城的人口已很多了,平昌更巨,并且外乡人更多,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汇集在一起,各色乡音绕耳不绝。
“真繁华呀。”贺青山感叹道。
一行人欣赏完热闹的街景,接着找了间客栈暂时落脚。
赵家在平昌城有亲朋,这次赴平昌,赵悲煦除赴考秋闱外,也要去拜访亲友,接下来的小半年,预计会借住在表姨家中。
虽然赵悲煦表示他表姨很好客,且赵家长辈在信中打过招呼,可邀沈长林沈玉寿几人一同去借住,但四人商议一番后,但是婉拒了赵悲煦的好意。
人得有自知之明,这段时日已麻烦赵悲煦许多回,这次他也是借住别人家,他们四人泱泱追随上门,准会叨扰到主人家的。
赵悲煦没有勉强,带上书童和景安城带来的礼物,先去拜亲访友了。
“好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了,真软和。”
贺青山脱掉外衫,呈大字形躺到在床上,一路上不是宿马车,就是住山野小店,条件自然不能和平昌城内的客栈相比较。
沈长林也乏了,懒得再下楼去,喊店小二端一桌饭菜上来,他们在房里吃,另外一边,沈玉寿推开了窗,一阵清凉的风吹进屋内。
不一会点的菜端了上来,卤鸭、肉馅煎饼、翡翠豆腐汤、水晶包子,热气腾腾,香味扑鼻,四人饱餐一顿,又美美睡了一觉,等精神气完全恢复,天气已经暗了。
平昌和景安一样,也是不设宵禁的,夜幕降临后,城内反而更热闹,四人穿戴齐整,准备外出逛一逛,除熟悉环境外,正好帮赵悲煦挑选一块好墨。
秋闱在即,平昌城中来了许多应考的学子,不一会,他们就遇见了好几个景安府学的同窗。
沈长林望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家卖文具的商铺,便想进去看看,身后一士子叫住了他们。
“诸位兄台且慢,这文渊阁所售之物,价格昂贵,不如去旁边的小店看吧。”
那士子名叫柳九思,来自景安,也曾考得院案首,不过沈长林他们入学三年后,柳九思就下场参加秋闱了,第一次不中,接着就留在平昌读书,准备再次应考,因此沈长林几个认得他,彼此却是不熟的。
沈长林知道他是好心提醒,他们四人日常中确实用不起出自文渊阁的高档笔墨,但是送人谢礼,自然要买好些的才显诚意。
“谢兄台提醒,我们进去看看罢了。”
柳九思微微一笑,拱了拱手。
文渊阁的东西的确昂贵,一块最普通的墨也要售十两,不过质地上佳,还有淡淡的松香味,最终四人选中了一块价二十两的徽墨,准备送给赵悲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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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沈长林他们又直奔牙行,托牙人找房子。
平昌城很大,不同的区域的房价自然有所不同,读书人最多的是南城书院附近的几条街巷,尤以百梓巷、罗渔巷以及秋水巷等几条巷子为甚,自然房租也最为高昂。
沈长林觉得,房租贵些无妨,到了秋闱这一步,不仅学业重要,出门交际了解时政同样重要,不然便是闭门造车。
“长林说得对。”沈玉寿也是这般想的,四人简单的商议过后,一致同意了沈长林的决定。
牙人笑眯眯的赞道:“这位公子有远见,到了秋闱这步,也不差那点儿房租钱,将来登科为官比什么都强,为了省几个铜子租住到犄角旮旯的,才是蠢蛋呢。”
说罢,引他们去看房。
这几条巷子的房都是抢手货,也幸好沈长林他们来得早,还有可挑选的余地,据牙人所说,再过上两个月到六七月,就是有钱也难赁到了。
最后他们定下一间有三间大屋带小院的房子,缴纳了租金,立了字据,也算是在平昌城落了脚。
三间大屋,最中间的可做三人公共使用,会客、吃饭、讨论学问都可,左右的是卧房,里面有半丈宽的大床,可供二人同寝,窗下有书桌,采光很好,可以清净的看书习字。
院里还有杂物房、厨房,一棵大树枝繁叶茂,遮住了大半个院子,树下一口水井,水质清冽甘甜。
可以说,除了租金贵些,这是一处闹中取静,学风浓郁的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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