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夜里。


    镇北王府邸。


    陆棣按照往日习惯,亥时入睡。


    他洗漱干净,平躺在梨花木大床上,双手交握搁在胸前,睡姿是多年在军中养成的习惯,规范而标准,而他的枕头下面,必然放着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刃,以备不时之需。


    在这种标准的,防备的状态下,陆棣虽然睡的不深,但几乎是闭眼即睡,极少有失眠的时候。


    可今夜,他失眠了。


    ……


    第二日。


    王府书房内。


    得到陆棣的传召,赵能和谢玉匆匆赶来。


    陆棣见到他们,只是道:“你们二人,随本王到书房来。”


    “是。”赵能和谢玉回道。


    他们二人跟在陆棣身后,朝书房走去。


    瞧着陆棣高大的背影,赵能揉了揉眼睛,同谢玉小声道:“我是不是看错了,方才匆匆一瞥……王爷今日好似眼睛下有两片乌青?”


    谢玉挑眉:“昨夜没睡好,今日可不就顶着两个黑眼圈吗?”


    “你的意思是,王爷昨夜失眠了?”赵能问。


    “你眼睛睁那么大做什么?”谢玉努唇指着陆棣的背影:“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赵能吃惊:“这可真令人惊讶!以前,在漠北,百万雄兵荒漠对峙,两军决战前夜,王爷都不曾失眠!”


    进到书房内。


    陆棣唤赵能去关房门。


    要知道,书房外有漠北带回来的亲兵把手,不是军事机密,一向是不用关门的,如今让他关门,便是大事了!


    赵能合上房门,走至陆棣身旁。


    陆棣今日穿一身居家的天青色圆领长袍,负手立于窗前,沉默了一盏茶的时间,才终于转过身来。


    仲夏辰时的阳光,由窗外照进来,打在他笔挺的鼻梁上,也给他全身镀上一层薄薄金光。


    “本王今日有一事,同你们商量。”他语气平稳地说道。


    赵能和谢玉点头,等待的看向陆棣。


    “上月的选妃宴,本王没挑中合意的女子,母后得知,耳提面命地要本王给一个明确答复,于是本王答应了她,在端午前后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


    陆棣说到这里,停顿下来,看向赵能和谢玉。


    “今日是初二,距离端午,只剩三四日了,时间如此仓促,让本王去哪里寻一个合意的女子,给母后答复呢?”


    谢玉察言观色,顺着陆棣的话道:“王爷的意思是?”


    于是陆棣继续说道:“于是本王想到,那沈温婉说出了地牢中藏有密室一事,如今又对瘟疫之事如此执着坚定,她身上必然还藏有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而派去观察她的暗卫,却并未探听到什么机密。”


    赵能谢玉听后,点头认可,并沉默的等待陆棣继续往下说。


    “因此,本王昨夜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觉得把她放到眼皮底下观察,不失为一记良策。”说完,看向赵能谢玉问:“你们怎们想?”


    赵能眨了眨眼,谢玉先道:“王爷英明。”


    于是赵能跟随:“王爷英明决策。”


    “但把一个女子,放到眼皮底下,总归要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才好。”陆棣露出苦恼。


    谢玉于是顺着陆棣的意思,出谋划策道:“既然太皇太后要王爷端午前后给个明确答复,不如把沈温婉小姐说出去,这样岂不是既有了把她名正言顺,放在眼皮底下观察的理由,又妥善的处理了太皇太后催婚一事?”


    “世美,你说的不错!”陆棣点头认同,心情不错的喊了谢玉的小字,却见赵能一直不说话,于是看向他,也唤其小字:“士弘,你有何高见?”


    赵能这才反应过来:“没有!我没有高见!谢玉他说的不错,我举双手认可!”


    陆棣欣慰展颜:“此事,就这么定了!”


    说着,他拿过桌案上的鸢尾手链,把手链捏在掌心,心情颇为愉悦地说道:“那明日,我便以还手链为由,把她约出来,同她提议此事。”


    ……


    次日。


    沈温婉应邀来到祥云客栈二楼,天字号房内。


    当她推开房门的时候,一股沁人心脾的鸢尾花香扑鼻而来。


    房内八仙桌上的镂空香炉,燃着她喜欢的香味。


    而这香味,也有效的冲淡了她一路而来的焦虑和担忧。


    当得知镇北王邀她一见,并说是要还她手链时,她是既惊讶又害怕的,毕竟上回选妃宴,她得罪狠了镇北王,此时竟完全猜不到镇北王的心思。


    听到动静,在窗边站了许久,眺望街景的陆棣,缓慢转过身来。


    沈温婉看见,他今日穿了一身簇新的火红云纹锦绣袍,金色皂靴,打扮的颇为亮眼醒目,与他此前给人的冷淡感觉,很有不同。


    两人四目相对,但一时间,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气氛颇有些难以言说的微妙。


    最终,是陆棣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走至八仙桌前,拉开小方凳,对沈温婉道:“请坐。”


    沈温婉当然不敢违背他的意思,立刻走过去,乖巧坐下,双手有些局促的搁在膝盖上。


    陆棣瞥她一眼,在她右手边的小方凳上坐下,双腿岔开,双手虚握成拳至于膝盖上。


    然后,两人又是一阵微妙的沉默。


    因为陆棣坐在沈温婉一臂的距离,这么近的距离,让她紧张到搁在膝盖上的手心里全是汗水,实在难挨。


    于是这回,沈温婉先打破了沉默。


    她把汗湿的掌心在膝盖上摩挲两下,擦干后,才抬眼去看眼前的陆棣,这还是头一回,她在清醒的情况下,这么近的去看他。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下颚的线条流畅清晰。


    完美的五官恰到好处的搭配在一起,是让人惊艳的俊俏。


    沈温婉移开视线,看向八仙桌上的镂空香炉,盯着袅袅蒸腾的烟雾,轻声道:“王爷邀我来,是要还我手链吗?”


    “嗯。”陆棣淡声道。


    他朝沈温婉伸出右手,掌心朝上,修长五指展开。


    沈温婉看见,自己心爱的那串紫水晶鸢尾手链,此刻就安然躺在他带着薄茧的宽大掌心上。


    “就是它!”沈温婉面带惊喜道。


    陆棣的眸光在她娇美染着喜悦的脸上缓慢抚过。


    “还给你。”他嗓音低沉,掌心抬高一寸。


    沈温婉伸手去拿,指尖难免触碰到陆棣的掌心。


    她感到陆棣的掌心,似乎同自己的掌心一样,汗湿湿的。


    但她没有多想,完全沉浸在对自己心爱手链失而复得的喜悦中。


    “谢谢你,王爷。”沈温婉真诚道谢,但又生出疑惑来,于是甜美娇软的声音问道:“王爷是怎么找到它的?又如何知道它是我的东西?”


    陆棣被问得一怔。


    “这……”陆棣皱眉思索着,缓慢说道:“这是……别人在马球场外的小树林捡到的,本王记得好像见你戴过。”


    “王爷记性可真好!”沈温婉把手链戴到自己右腕上,再次郑重道谢:“谢谢你了,王爷。”


    “不必客气。”


    陆棣说完,瞥一眼沈温婉雪白皓腕上的鸢尾手链,略微低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才哑声道:“你戴好看。”


    没想到,镇北王还会夸人!?


    沈温婉挺惊讶的:“谢谢王爷。”


    “不必客气。”陆棣道。


    沈温婉点点头,柔软的声音乖巧应下:“好”


    然后,两人再次沉默下来。


    安静了半盏茶的时间。


    沈温婉率先打破沉默,站起身来,和陆棣告辞:“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先走了。”


    陆棣皱起眉来,没有回话。


    沈温婉见陆棣有些不高兴,可又不知道自己何处惹了他,于是茫然的站着,手足无措起来。


    这时,陆棣才缓慢开口:“你曾说,京都明年三月会爆发瘟疫,为了阻止瘟疫,你两次三番冒险见本王,想要得到本王的援手,为何今日?不寻求本王的帮助?”


    “我以为……”沈温婉说着,脸红起来:“上回选妃宴,我得罪了王爷,我以为王爷肯定不会帮我了。”


    陆棣站起身,低下头来,星眸中含着玩味,用戏谑的口吻道:“你说你得罪了本王?是做了何事?得罪的本王。”


    “我……”沈温婉张口,却发现无论如何说不出事情的过程,这样羞于启齿的事情,让她一个未及笄的少女,如何光明正大说出来嘛!


    好在,陆棣也没有为难她。


    “明年三月的瘟疫,本王可以帮助你。”他说道。


    沈温婉水润的眼眸里露出惊喜,但这惊喜还没有持续几瞬,又听陆棣沉声说道:“但是,作为交换,你也需帮本王一件事。”


    “我人小势微,能帮王爷什么呢?”沈温婉不解。


    但陆棣却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你及笄了吗?”


    “本月二十日,是我的及笄日。”沈温婉实话实说。


    “可有订亲?”陆棣再问。


    沈温婉:“还没有。”


    “那本王这个忙,你是可以帮的。”陆棣总结道。


    沈温婉的睫毛生的浓密卷翘,她眨了眨眼,依旧一脸疑惑。


    “本王的母后一直催婚,本王被催的实在不厌其烦!”陆棣说着,眸光柔和起来。


    那柔和的目光宛如一只无形的手把沈温婉从头到脚抚过,然后颇为满意地点头道:“本王要你……和本王假成婚,这权宜之计,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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