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凰一脸凝重,大步流星朝死尸走来。大彪二彪想起老鸨的叮嘱,慌忙拦住他去路,结结巴巴道:“官……官爷,您误会了……”
“她是谁?”萧凰肃然问道。
“她?就……就是一个傻子,在我们那干杂活的,一个没看住,就摔……摔死了。”二彪胡乱编了几句。
萧凰神色一震,仿佛陷入了片刻回忆,旋即又问:“这傻子……可是从玄州来的?”
“啊这,好像真是从北边来的,一个叫什么黑……黑村?”二彪只得如实作答。
“黑村……”萧凰倒吸一口冷气,似乎想起什么不堪的经历,脸色变得苍白,身子也不由得晃了晃。
同样讶异的,还有屋顶上的子夜。师尊曾说,她出生在黑村的一片血海。她的命,就是黑村八百六十一条人命换来的。
可是,这萧凰怎么会认得黑姐,又怎会对黑村这一地方如此触动?
这一切,都是重重未解的混沌深渊……
“哎官爷,冤枉啊。这傻子真真真……真不是我们杀的。”大彪二彪被萧凰一把推开,吓得语无伦次,跪地求饶。
萧凰懒得理会二人,俯下身来,伸出右手,揭开裹尸的草席。
子夜远远瞧得出,他那修长白皙的手背上,赫然烙有一道疤痕,形状奇异,神似一朵妖冶绽放的花。
看到黑姐心口的血迹,萧凰皱紧了眉头。可当他右手一碰到尸身,眼前莫名浮现出诡异的画面——黑姐的躯壳下,涌动着无数条黑墨与鲜血的细线。线条飞散,深处藏着一枚写有怪字的黄纸符……
萧凰被这幻象吓了一跳,抽出手来,黑红线条又瞬间变回一具普通的死尸。他惕然站起,追问道:“她到底怎么死的?那张符又是什么?”
“什……什么符?”兄弟俩大眼瞪小眼。
“休想骗我,我分明看见有张符!”萧凰一口咬定。
兄弟俩被问得一头雾水,屋顶的子夜却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捕快一介凡人,怎会看出那金蝉符?
再拖延下去,万一让萧凰识破这替身术,黑姐的假死,必将功亏一篑。
不得已,子夜下定决心,趁着萧凰在逼问兄弟俩,正背对着尸身,须尽快潜入酒肆,偷出黑姐的假尸!
她早便看出萧凰武功不俗,决心进屋偷尸,也是铤而走险,不得已而为之。总不能等萧凰识破了替身,那可一切都晚了。
子夜刚迈出一步,脚下瓦片发出极其细微的“咯吱”一响。
换做常人,定是全无察觉,可这“咯吱”一声,偏偏传到了萧凰的耳朵里。
萧凰立刻猜到,屋顶上的人,多半就是杀害黑姐的凶手。
他脸上不动声色,右手却拣起桌上的一只酒碗,念准声音的来处,猛地转身一掷。酒碗裹挟劲风,眨眼间撞上屋梁!
“轰隆”一声,屋顶竟被撞开一个大洞。那只碗飞速未减,破顶而出!
子夜还没回过神来,脚下的瓦片已然塌陷。那酒碗疾飞而来,不偏不倚,正对准自己的面门!
子夜登时大骇,脚下抵住残瓦,竭尽全力向后一纵。酒碗堪堪从鼻尖擦了过去,疾风如割,火辣辣地作痛。
还未等落地,便见一道黑金色的身影跃上屋瓦,刀锋般的目光瞥了过来。
那正是萧凰,立在竹叶纷飞、晨雾弥漫之中,越显得杀气凌人,神姿飒然!
子夜本不想与之交手,谁知他竟敢直接站到自己面前,心下一横:“既然是你不依不饶,那就休怪我给你点教训,教你知难而退。”
打定主意,子夜足下一踏,旋身借力,顷刻间闪到萧凰身前,一记手刀猛斩向他颈间!
萧凰眉尖一挑,抬臂格住这一掌,顺势一翻,霎时间反守为攻,死死擒住子夜手腕。
子夜只感到右腕一股刚猛的力道直嵌入骨,仿佛被铁爪锁住,半分也动弹不得,当下惊出一身冷汗:“好强的内功。”情急之下左膝一抬,猛攻萧凰小腹!
萧凰冷哼一声,并不闪躲,左手倏地一放,右掌借势挥起,裹着烈烈英风,直抵子夜胸口!
“这么快!”子夜出招未已,便眼睁睁看着萧凰掌心逼近自己胸膛,单是猛烈的掌风,已然压得她心口一窒。只得急收双臂,硬生生接住这一掌。
“嚯——”内力相冲,烟尘震散!
一掌之下,萧凰仍在原地稳若泰山,子夜却挨不住这拔山之力,向后急纵。
脚下所过之处,一片片砖瓦支离迸碎,直到房檐尽头,还是未能刹住,落在三丈远外的竹竿之上。碗口粗的翠竹“吱呀呀”不住摇晃,险些折断。
屋内,大彪等人听见屋顶上打的震天价响,直吓得魂飞魄散。尸体也顾不上了,冲出酒肆,屁滚尿流地跑了。
子夜足底运功,黏住竹竿,冷冷瞪视数丈之外、房梁之上的萧凰。
尘埃暂落,萧凰才看清这戴面具的少女,难免一愣:“小小年纪,竟能接下我三招?”厉色问道:“你是谁?为何要杀那傻妞儿?”
子夜微微一怔,心想琥珀居的人都是叫黑姐,怎么萧凰偏要叫成“傻妞儿”?
可眼下无心细究,只想着他武功再高,也不过是个凡尘中人。这浑水关乎阴阳两界,决不能让他牵涉进来。
子夜打定计策,袖里暗自捏紧了桃铃。
“多管闲事,会遭报应的。”
冷声回了一句,返身飞展青衣,踏过一根根翠竹,往竹林深处翩然疾行。
“喂,站住!”萧凰一跃而前,站到屋檐边缘。但看那一抹玲珑的青白色飞快远去,心下颇有些犹疑。
他看不出这少女是什么来路,也不知她到底是正是邪,更怕她在竹林里布下什么埋伏,如此贸然追击,似乎不大稳妥。
思量间,禁不住露出一丝苦笑。自从十八年前那场变故,自己沦落千丈,活得跟粪土一般。哪怕真让那少女杀了,倒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自己蹉跎多年,不过是困于十八年前的一场真相。而傻妞儿的死,绝非偶然,八成就是撬开真相的那把钥匙……
而手握钥匙的人,只有这个神秘的面具少女。
想到这里,萧凰心念已定:追!
一纵入林,飞步绝尘,追往青衣远去的方向。
竹林深处,白雾迷蒙,翠竹萧瑟。
“咻……”
俊洒的黑金紧追着缥缈的青白,从飞叶间疾掠而过,惊散了一众山鸦。
子夜一边提气疾奔,一边往身后扫去目光。但看这小捕快还真有胆量追上来,且步伐极是轻迅,想必轻功也绝不亚于自己,心下一沉,恨恨咬紧后槽牙:“是你非要死缠烂打,往这浑水里趟,那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心念斩定,子夜踏住最近的一棵翠竹,陡然将身一转,左袖里悄然放出一串桃铃,同时右手“刷”一声拔出腰间长剑,汹汹然朝萧凰杀了过去!
“嗯,来真的了?”萧凰一凝剑眉,当即在竹枝上稳住身段,拿出十分的戒备来。
“唰”地一声,剑光横扫,引得四周竹叶飞扬!
萧凰一个仰身,剑刃从眼前划过,顿感杀风凌厉,不由眉心一蹙:“好狠的招数!”
这一剑扫到半路,子夜加快攻势,在竹竿之间来回纵跃,一连数剑如瓢泼骤雨一般,紧困在萧凰左右。
满天里只见得银影翻飞,竹叶如沸,耳旁尽是金刃破空“嗡嗡”的风吟,似乎铁了心要取他性命。
萧凰仍是不慌不忙,几次挪步闪躲,任她剑招再密,也丝毫沾不上自己的身。
“霍——”忽然一剑斜斩而下,势道极烈。萧凰偏头一避,只感到脸颊冷风飒飒,竟被她削去了一缕鬓发。
“下手这么毒?”萧凰眼看她折转剑路,又要砍来,于是踏紧竹竿,陡一出手,擒住子夜持剑的右臂。
这一擒用上了五成力,子夜只感到右臂的骨节咯咯作响,剧痛欲裂,却咬紧了银牙,强忍着面不改色。
“喂,别打了……”萧凰正要好言相劝,子夜突然撒开右手,长剑转落左手,毫不犹豫向前直递,狠狠刺向萧凰小腹!
这一剑可当真惹恼了萧凰。他伸出右手二指,指尖铆劲,冲着斩来的剑身猛地一弹!
“铮——”只听得金鸣刺耳,子夜不禁虎口一麻,长剑脱手,径直甩上天去。
趁此时机,萧凰左掌扑出,待要重重劈上子夜肩头,相距三寸之时,又觉不该对一少女下此狠手。遂立刻收掌为指,点中她的云门穴,顺势从竹梢上推了下去。
子夜但感肩头一麻,半边身子都泄了力道,轻功也无从运起,“噗通”一声跌落进草丛里。
萧凰正要下纵,待要将她生擒活捉,忽觉足踝一紧,竟被一束不知哪儿来的丝线紧紧缚住了。
“不好……这里有诈!”萧凰蓦然一惊,可还不等回眸查看,手腕、腰身、膝盖也接连中招,尽被铺天盖地的红丝捆了个结结实实!
一抬眼,只见子夜从草丛里直起身来,抬手接住从天而降的长剑,樱唇边勾起一抹奸计得逞的冷笑。
丹田里内息一运,冲开肩头的点穴,又伸手往半空勾了勾,漫天红丝竟似受了感应一般,霎时间勒紧萧凰,死死绑在一丛粗壮的竹竿上。
原来她适才屡出杀招,并非真要杀他,不过要引走他的注意,等放出的桃铃不知不觉间勾成网彀,最后骤然攻下,将他困在其中。
萧凰见这一根根红丝坠着桃木雕刻的铃铛,铃声四起,绕耳不绝。他用力一挣,可这丝网仿佛有什么魔咒似的,不仅不断,反而越缚越紧,分毫也不得挣脱。
饶是他武功再高,此刻也微微慌了神智,额头都渗出点点细汗。事到如今,不但连真相的边儿都没沾着,难道还要以这般狼狈的样子,死在这少女的手底下?
这时,他又见子夜轻展衣袂,拈出一张赤红的纸符。旋即纵身如燕,掌心含着那枚赤符,朝自己胸前击杀而来!
这赤符名为“啼血”,亦属桃谷秘术之一,一旦沾身作效,便能令人吃尽苦头,痛不欲生!
子夜深知这阴阳两界的浑水太过凶险,只怕萧凰再纠缠下去,迟早会搭进这条小命。她也只好凭借这枚啼血符,让他彻底死了这条心罢。
“你……快住手!”萧凰全身遭缚,动弹不得,又看她不偏不倚直奔自己胸前,忽然间神色大乱,失声叫出口来。
可子夜又怎会管他叫些什么,步伐临近之际,内劲急催,掌心前送,将那啼血符重重压在他胸口上!
“咝……”赤符一碰上黑金的衣衫,瞬间散作一滩血水,化入层层衣缝,直抵胸前的肌肤。
然而——
子夜这一掌落实之际,手腕禁不住震了一震,脸色也从原本的冷厉无情,骤然间变成了难以置信……
这……这怎么是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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