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一横,伸手握住萧凰的双掌,掌心贴合,十指紧扣,猛运起背上的阴鬼之力!
一张张鬼面刺青在身周游走,所过之处,尽是切心噬骨的剧痛。从脊背,到肩胛,从臂膀,再到手腕……一路直蔓到双掌心,又如森森麻麻的虫矢一般,争先恐后爬上了萧凰的肌肤!
萧凰感到一袭敲骨吸髓的寒气钻进掌心,直顶上天灵盖。七经八脉似被冻成了冰,冰里还掺着钢针,刺得一身骨血奇痛难忍。禁不住紧咬唇瓣,大颗的冷汗直滚下脸颊。
可她一丝一毫也不敢乱动……
就连颤抖也竭尽所能地制住了。
她很明白,子夜是在救她。
为了瞒过红衣,除了动用少女的阴鬼之力,彻彻底底压住自己的阳气,当真是别无他策。
阴鬼一附上萧凰的身躯,子夜顿觉桃铃松缓了些。
想来是这边的阳气太太折弱了,红衣闻不见生人气息,不免有些迟疑,停住了脚步。
可桃铃分明还在颤动。
……想来红衣就在左近,迟迟不肯远去。
阴气还是不够!
子夜咬了咬牙。
她脚尖一踮,偏过脸庞,径直凑到萧凰面前——
就这么严丝合缝地……
吻住了女人的唇。
萧凰瞳中大震,仿佛脑海里窜起一场大火,轰然烧成了一片白地。
她觉出少女的唇吻软极了,又蓄满了阴冷的力道,正一点点把内息渡到自己口中。
真气一口一口灌入咽喉,五脏六腑浸得凉丝丝的,漫开了清远悠长的桃木香。
仿佛遍体刺寒的阴鬼之力,都丝毫不觉难熬了。
子夜感到左耳下不再颤动。
……桃铃,停下来了。
又听得远处风声轻落,想必红衣终于是走远了。
子夜心头垮了一垮,可依然不敢松口,还要紧含着萧凰的双唇,体内的真气源源不断渡将过去。
余光一斜,刚好藉着方才鬼火烧裂的石缝,远远望见孽海之上的两道鬼影。
果然……
正是那一抹刺眼的猩红。
子夜暗自催动耳识,依稀能听见两鬼的说话。
“你想报仇,我可以帮你。”
她不禁发觉,红衣的嗓音虽然沙哑阴寒,却摆不掉生前的妩媚,像是练过唱腔的,还颇有几分悦耳。
“怎……怎么帮?”
“想杀谁,杀多少,都可以。”
“你为何要帮我?”
“为鬼伸张,替鬼行道。”
“这……怎么说?”
“天道无公,当以鬼道逆之。”
子夜听到这两句,不由得想起了辞雪,骤一下恍然大悟。
此前一直想不甚通,辞雪和红衣究竟是什么关系。
可如今听见两鬼对话,辞雪一案似乎通顺了许多。
为鬼伸张,替鬼行道……
原来红衣对辞雪,也是这般的替鬼行道!
因为朱公子对辞雪负心,辞雪含恨而死,于是就托付红衣,问朱公子索命复仇?
再然后……红衣就替辞雪抓来了朱公子的魂魄?
原来是这样一回事!
为鬼伸张,替鬼行道——
这才是红衣真正想要的!
子夜的脑筋越转越快,又听那侠女沉默半晌,终究是发话了。
“……十月廿三,五大门派盟会泥犁寺,锋夺十四霜。我要这五大门派……满门杀尽,寸草不留。”
“成。”
“你……你这就答允了?”
“说到做到。”
子夜听红衣答应得爽快,心头打了个寒颤。
五门盟会,寸草不留……
十月廿三,又将是一场惊天血案。
可还未等细作盘算,便又听二鬼说起话来。
“你要什么报酬?”
“用不着。”
“那你……”
“我要你,当一名鬼士,做我们鬼道的弟子。”
“什么?”
“我要你,做我的弟子。”
“这……我……”
“怎么,不愿意?”
“我没想过……”
“怎么?你还想乖乖喝了孟婆汤,入了轮回道,去到那五浊恶世里,再走上一遭又一遭?”
“不……不想。”
“还是想同我们一道,断了那人间的罪孽,颠倒这三界的不公?”
“……嗯。”
“叫什么呀?”
“师父。”
时至此刻,子夜似乎想通了一切。
难怪在轩辕道长招魂时,辞雪的鬼魂现身白幡,竟伴有和红衣一样的尸血和鬼火!
这么说来……
当初辞雪就和这侠女一样,也被红衣招纳为弟子,当了这鬼道的一员?
尸血和鬼火——就是这鬼道独有的印记!
鬼道鬼道,为鬼伸张,替鬼行道。
原来是这样一方门派!
这侠女是替鬼行道,辞雪是替鬼行道,那……那生母黑姐儿呢?
十七年前自己出生时,那满村子惨死的村民,足足八百六十一条血债呢?
难道……这也是鬼道的所作所为?
这也是所谓的——替鬼行道?
子夜心绪纷乱,只想得脑壳都要裂开了,忽感到眼线一片昏花,险些栽倒下去!
原来这一会儿听得入神,竟忘了自己仍吻着萧凰,还不停给这她渡着内力。不知不觉渡过了头,却把内力耗了个精光,方觉出浑身酸软不支,两眼金星狂冒,几乎已是个半死了。
萧凰感到少女身子摇晃,便知她又为自己拼尽了气力,心下又是惊痛,又是焦灼。可此时红衣尚未离去,若将渡来的阴气奉还与她,只怕暴露了二人的气息,岂不是必死无疑?
情急之下,萧凰猛然想起舌根还噙着一枚内丹,兴许能解救一时之危。当下无暇多思,只用舌尖勾起那一枚内丹,极轻极柔地……
送还到少女的口舌之中。
萧凰似乎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问她内丹该怎样归还的时候,她却闷着声不肯答话。
原来……
……竟是这样的难以言宣。
子夜本来头晕目眩,忽感到唇齿间泛起一股凉意,内息从喉咙涌入丹田,脑海里瞬间清醒了许多。
可再一咂摸……
这温温润润的又是个什么东西?
这……这……
这挨千刀的女流氓,居然伸来了舌头!
真他大爷的……
让这蠢女人占足了便宜!
子夜忍不住暗骂,这蠢女人若真有咽气的一天,那准是让豆腐活活撑死的。
若不是厉鬼当前,她恨不能合上牙关,把那闯进嘴里的香软东西,狠狠咬掉个半截下来。
好在萧凰倒也识趣,送完内丹,赶紧把舌头缩了回去。不该吃的豆腐,一口也不敢多吃。
子夜吞下内丹,功力复原了小一成,耳识便也恢复了些,便听得红衣说了一句——
“乖徒儿,随我来。”
话音落毕,便是一轻一重两道破水的浪花声。
想来是二鬼沉入了孽海,游行远去。随着波涛渐转平静,全不知消逝在何方。
子夜暗自吁了一口气。
终于……
活下来了。
双掌一放,阴鬼之力瞬间撤去。一张张鬼脸脱离了萧凰的肌肤,飞快爬回子夜的背身。
阴鬼是回来了,可自己的内力……
还有一大半留在这蠢女人的喉舌里。
子夜松开她炽热的唇瓣,缓缓垂下了脑袋。
……她实在太虚弱了。
就连收回内功的气力,都提不起来了。
正喘息间,忽觉下巴一紧,已被萧凰伸指拈住,轻轻托了起来。
一抬首,便是她俊美如画的眉眼,眸子里炸开湿润又滚烫的火花,以及——
猝不及防扑下来的……
深深一吻。
萧凰一手搂着少女的后腰,一手裹住她的肩膀,将这一吻奉送得无处可逃。
……留不得一星半点儿生疏的余地。
在这四面合围的拥吻中,子夜只觉得连呼吸都凝住了。
她怎么也想不出,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吻,落处极是温香绵软,却又分明拼尽了全力。
……她几乎要溺死在这杀人心魄的暖香里。
适才一点一滴渡去的内力,恍若磅礴的潮信一般,从萧凰的朱唇起始,散入奇经八脉。
——如数奉还。
可又岂止是如数奉还呢。
此时此刻,连萧凰自己也不甚清楚——
倘若撕去了“归还内力”这一欲盖弥彰的矫饰,自己到底是在吻些什么……
吻的是……
吻的是撞破柔软的惊羞,吻的是舍身相救的亏欠,吻的是一见倾心的沉沦,吻的是并肩携手,共苦同甘,吻的是彼此交托了生死的羁绊。
吻得她兵荒马乱,吻得她野火燎原,吻得她欲哭无泪,吻得她交瘁了心力,彻头彻尾地……一败涂地。
吻出了欲,吻出了劫,吻出了因缘业果,吻出了求不得、放不下,吻出了宁愿舍弃轮回道,也要死守到地老天荒的一分执念。
吻出了孽海无量。
吻出了,娑婆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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