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厉没有探头往外看,他不确定这样的举动会不会被定义为“离开了农舍”的范畴,他也不想再躺在床上,毕竟床边触手可及之处就是那染血的破损窗棂。
刚才那个身影不像陆文多,也应该不是“宋”和范捷。
屋外指尖抓绕的声音和嘴里的“咕哝”声并未再次出现,凌厉的后脑勺突突地疼痛着,他的体力和精力已经到达了极限,强迫自己窝在墙角眯了会儿眼。
天蒙亮之时,他听见了一声沉闷的钟鸣。
宣告着新一天的开始。
凌厉明白这是“可以出门”的规则,他推开了门,屋外已经有人陆续走了出来。凌厉看见了陆文多,赵对对,还有“宋”,不禁彻底松了口气。
如果说昨天还有人把这一切当成半真半假的闹剧的话,那眼前血淋淋的现实就是在告诉他们,
死亡只是这场游戏平淡无奇的结果。
死去的是鲁飞,凌厉几乎还没记全他活着时候的样子,眼前的他是具赤裸裸的血人,躺在地上的尸体四肢完整,却从头到脚被剥去了人皮,流淌的血液还未干透,晨曦清新的空气里漂浮着恶心的血腥之气,他身下的土地和四周的杂草被染得通红刺眼,这样残忍的场面让在场的几个女生纷纷退后数步,捂脸哭泣的,低头呕吐的,跪地不起的,尖叫悲泣声在清晨宁静的村落里突兀又悲怆。
连性格胆大的赵对对也逃开了数米之远,她站在高大的陆文多身后死命捂着脸。陆文多也是少见的神情呆滞,浑身抖如筛糠,他张开嘴干呕着,好像再也不会说话了。
“我要离开这里!我明天要回学校!我爸妈还在等我回家!我......我下周还有数学竞赛......”大学生朱力一步步后退,直至逼退到了墙角,他看见了左侧的农舍后有条羊肠小道,是和昨晚下山全然不同的路,眼睛顿时闪着光芒:“这里有路!它通往外面!我要离开这里!我再也不要回来了!”说完不等其他人有何反应,没命似的撒腿跑远了。
浑身发抖的郁立平眼见朱力跑远了,也犹豫着向出口挪开了步子。
“走不出去的,要是到了限定条件的时间还不回来,就直接出局了。”范捷冷静地说道,他站得离尸体并不远,神情全然不似初入这里的他们这么慌张。
李萧瑟尖叫着指向了他们,语气刺耳又疯狂:“你们......这么冷静,是不是知道自己昨晚不会死!你们为什么不说实话!你们一定藏着掖着重要的线索没有告诉我们!我明白了!你们是故意不说的!因为一定要有人死!我们代替了你们去死!”
“宋”依旧戴着宽大的墨镜,不发一语,似乎整件事情和他毫无瓜葛,甚至微微抬头仿佛在等初升的朝阳,与其说是被迫拉进这生死游戏,他更像是来踏青旅游的。
范捷给人的感觉一向好说话,此刻却是沉下了脸:“我昨天说得这么清楚,信不信全在你们,昨晚我自己也是拼死过来的,谁都没有义务去拯救别人,我只能告诉你们想要尽快离开这里的办法只有找到盲盒里的东西,否则每晚都会死人。”
“期限?”凌厉突然想到了什么,说:“这个死亡游戏总该有个期限。”
“没有。”范捷说:“硬要说的话,这个世界终止的那日是我们这些进入盲盒世界的人全都死光。”
凌厉反问:“有没有可能某一天不死人?”
范捷一顿,他没想到凌厉这么快就问到这个关键点,他绝非故意不说,只是这是他最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会,如果某一天没有人死去,那在第二天危险会加倍,死亡人数会增加,从某种意义上是把前一天没有死去的人数加上了。”他咽了下口水,极其艰难地说:“也有另一种可能,死去的人数无法用常理去推算,但是世界的难度和我们面对的危险会增加,我不知道走向到底会是怎么样的,没有人知道盲盒世界会出现如何的变数。”
范捷一想到这个问题就非常烦躁,这是他进入的第三个世界,要避免某一天没有人死去,其实非常困难,因为盲盒世界的非自然能力根本无法掌控,一旦它选择了参与者的死亡,你在面对它的时候,根本无力逃脱。而就在他上一个世界中,的确有一天全员存活,然而在第二天......范捷咽了下口水,他实在不愿回想那天惨痛恐怖的场面。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为了避免自己的死亡而去杀害其他人在盲盒世界里是不允许的,如果这样做,你会死得很惨。”范捷迈开了步子:“所以说要想活着离开,就快点动脑子离开这里。”
“说得轻巧。”李萧瑟脸色更不好了,语气里都是哭腔:“这里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我们上哪儿去找什么盲盒,你看这里都是群山,要是这不知道什么的鬼玩意埋在哪棵树下几十米的地方,谁能找得到?”
“我都说过了,这个世界和卡片对应的主题就是线索。”范捷多说无益,抬步往徐清薇和陈芯的方向走去。
盲盒的纸盒子凌厉一直妥善地放在口袋里,深黑色的盒子和白色的卡片。
卡片上也只有一句话,【从前有座山】。
凌厉环顾四周,天色逐渐清明,甚至偶尔能听见鸟类的啼鸣,这十二间农舍稀疏地坐落于山谷中,被群山环绕,而从这个角度往上看去,昨晚的庙宇离得并不算远,依稀可从群山深林中见到隐隐的轮廓和尖尖的庙顶。
这样青山环绕幽静小村的场面有种与世隔绝,安宁又决绝的美丽。
地上那鲜红的颜色却在告诉凌厉这美丽背后让人心惧的残忍,他不顾朋友们的呼喊跑向了村外,他没有走很远,这村庄附近的密林呈现明媚的青绿色,山路也非常清晰可见,要是姚望远处,便是一种难以捉摸触及的灰褐色。
范捷刚才的意思很明确,离开村落和庙宇的范围,就是世界默认的不安全范畴,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而刚才逃走的朱力早已不知去向了。
凌厉没有过多逗留,他找了几大片宽厚的叶子跑回了村落,在大家目瞪口呆之下,说道:“总不能就仍由鲁飞躺在这里......”
这是凌厉的职业病。
“也是。”陆文多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也不想让自己朋友失望,忍着强烈的恶心和凌厉两个一前一后用宽大的树叶裹住了鲁飞鲜血淋漓的尸体拖到了村口外,又再寻了大片的树叶将尸首遮盖得极其严实。
凌厉在原地对着尸体站了一小会儿,沉默地鞠了躬。
范捷走向了“宋”:“这里最有可能藏盲盒的地方就是庙和村落,我打算从这里的村民开始着手,试图找到些线索,你怎么打算?”
“庙。”
范捷点头:“那其他人?”
“不知道,不关心。”“宋”语气颇为冷淡。
范捷一顿,似乎早知道似的淡淡一笑:“你和之前完全一样,我还以为比我多了次经历之后,你会变得温和些。”
“宋”说:“既然决定了那就不多废话了,现在开始行动。”
“成。”范捷又说:“昨天那小和尚说今天的食物都要我们自己准备,那一圈都是农田,我刚看见里面种了芋头番薯,中午前我会带上去。”
凌厉说:“你们人手不够吧,我留下帮你们。”
“不必。”“宋”话不多,直接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你和我一起,你可以让你的朋友们留下。”
陆文多:“......”
赵对对:“......”
凌厉:“......”
“宋”:“不行?”
凌厉:“......”
尴尬的沉默后,赵对对留下了,她说昨晚和她同屋的村民是个女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或许容易套话。林涛涛由始至终离得他们不近也不远,似乎没有什么合作的意思。“宋”懒得搭理他,他们转身往昨日的山路上走去。
清晨的山林幽静祥和,甚至可见小小的鸟雀从上空跃过落在一处已长出嫩芽的枝桠上,叽喳地看着他们。
刚才的残忍血腥和眼前的宁静美好,凌厉不禁叹了口气。
“等离开这里,都会好的。”
凌厉看向了“宋”,他难以想象这样劝慰的话语会从一个冰冷淡漠的人口中说出。
“咳咳,咳咳。”陆文多揪着胸口猛烈地咳嗽了好几声。
凌厉这才发现从他们上了山路开始,他就一直被“宋”牵着手,“宋”的手心很温暖,是他喜欢的温度。
凌厉有些尴尬,他换了个姿势,顺势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身停了一步,和身后的陆文多并肩。
“你这咳嗽不对劲啊,你可别真是感冒了,夜里太冷了?”
“不冷啊。”陆文多不停拧着鼻子:“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感冒的,就突然嗓子冒烟,鼻子堵塞,还遇上这鬼地方,真是遭罪。”
“宋”未停下脚步,空荡的右手虚抓了下,他余光朝后撇了下。
“要说冷还是你冷吧,我好歹穿了件外套。”陆文多顺手脱下了外套搭在凌厉肩上:“咱两谁是谁,拿去穿。”
“走开,你这病号还是自己穿着吧,这里没药没医生的,你可别越来越严重。”
“我说你就不能说点什么好话么!”陆文多胳膊肘搭在了凌厉肩上:“我怀疑那商场有毒,八成有个什么时间黑洞隧道什么的,就把我们引来这里了,要说这破事,赵对对得背锅,就她非要吃那家网红店,硬把我们喊出来排队。”
陆文多右手搭着凌厉右肩,左手还从胸前环着他,整个人大半力量挂在凌厉身上,活像个人形挂件。
陆文多觉得感冒虽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的确体力有些跟不上,自家兄弟的肩随便靠。
“宋”余光再次一瞥,脚步加快了许多。
他们用了比昨日下山更快的速度到达了庙宇,那个小和尚正拿着扫帚在门前清理落叶。
要不是刚才那残忍至极的画面,眼前的场景绝对可以称得上静谧美好,就像是一幅平淡深远的素描画。
小和尚看见他们来了,放下了扫帚合掌向他们走来:“施主们,昨晚睡得可好?”
“额......还挺好。”凌厉说:“食物会在中午前运上山,还请小师傅稍等会儿。”
小和尚点头:“多谢,我知你们是守信之人。”
“宋”说:“依你昨日所言,今日可有事需要相帮?”
小和尚:“你们且随我来。”
小和尚带着他们进入了庙宇的主殿,这座庙宇的构造注定殿堂的装饰并非奢华高调的那种,一进入主殿也的确如此,屋粱横梁皆是普通的原木,朴素却不失庄严,殿内并不宽敞,供奉的佛像数量却并不少,甚至在四周的墙壁上也成排摆放着。
“三位位施主,这里有些东西,麻烦二位自行挂在农舍门外的屋梁上。”小和尚指着地上一堆东西说道。
地上堆放着两种东西,弓和类似汗巾的绢物。
小和尚也不停留,交代完任务就走开了。
“宋”蹲下身,仔细看着弓和汗巾。凌厉倒是被四周的佛像吸引了眼球,这些佛像的上色已经有些年头了,却不妨碍直视他时感觉到的压迫和沉重感。
凌厉站在大殿的中央,这些佛像形态各异,面部表情雕刻得也全然不同,然而凌厉不过看了几分钟,便感觉胸口闷得慌,似乎视野之内皆是佛像的身影,而他作为被俯瞰的渺小人类,正被各种情绪的目光扫射洗礼。
这些佛像注视着殿内唯一的生灵,那是带着审视,探究和批判种种多样复杂的情绪。
“凌厉。”“宋”抬头注视着他:“怎么了?”
刚才耸人可怖的感觉消失了,殿内的佛像又恢复到最初神态各异的模样,他们彷佛只是高高在上的众神,慈眉祥和地俯瞰生灵,接受众生的朝拜和祈愿。
凌厉顿了下,说:“刚才佛像的神情好像变了,我感觉他们在看着我。”
“错觉啦。”陆文多响亮得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说:“这里几乎每个角度都有佛像,是会有这样的错觉的,我当时刚被拍...摄...的...啊嚏...的时候,也总觉得......阿嚏......全片场都......啊嚏......看着我。”
凌厉觉得他真的病得不轻。
“宋,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宋”起身:“一共八件物品,弓六件,汗巾两件。”
凌厉也琢磨不出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范捷在中午前会将食物送上山,他们便将东西暂时搁置在大殿,打算先去庙内的其余地方勘察。
主殿之外还有四五处偏殿和昨晚他们吃饭的膳堂,后院是庙内给僧人居住的两间卧房和一间客房,除此之外还有一间紧锁大门的房间,透过纸窗看着里头黑压压的轮廓,似乎是用来堆放杂物和废弃之物的房间。
往庙宇右侧山路走上一段,视野相对会宽阔些,能看到山下村落完整的模样。
凌厉恍然:“这个村落里,农舍的分布竟是圆形的。”
昨晚他们下山之后天色已黑透,外加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并没有将周围的形势看得很仔细,这时才发现零星坐落在山谷中的村落,这些农舍的轨迹大致是圆形,中心的地方是小片农田耕地,而离开山谷唯一的山路只有早上朱力逃走的那个方向,而在山路边最近的农舍是李萧瑟入住的那间。
他们在四处简单转了下就又回了庙宇,不过多时,范捷那组和赵对对带着食物上了山,除了他们之外,林涛涛,李萧瑟,和郁立平也来了,大家的神情都有些郁闷。
他们在村落里几乎没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那些村民在天亮后都起床出门了,有些忙活庄稼,有些折腾些手作物,与他们这些外来人口几乎没有交流,他们有尝试沟通询问村落和庙宇的相关信息,却一无所获,甚至好几位村民闭口不开,就像看不见他们一样。
午时,小和尚为他们准备了午饭,如同昨晚一样,蒸番薯芋头和小米粥,他们一早上都没有吃东西,此刻大部分人也是完全不饿,在经历了一大早的血腥和一无所获后,几乎都没有胃口。
“宋”平静地端起碗喝了口粥,紧接着凌厉也掰开了半个番薯,将另外一半硬塞进了陆文多手里。
“病友,你需要好好吃东西,这些食物完全像是给一个病号准备的。”
赵对对看着昨晚还赞赏有加的小米粥,表示愣是扛过所有恐怖片和恐怖屋的自己,一想到昨晚和早上的经历,就觉得现在还能吃下东西的都他妈的不是人。
“宋”很淡定地继续喝着粥。
凌厉却说:“吃不下也要吃,你确定自己能有体力扛过一天?”
“我真是服了有些人,看到有人死还能有胃口吃饭。”李萧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全程黑着脸,讽了他们一句。
凌厉一愣,淡淡地说:“我每天都看到死人,三餐正常吃饭。”
赵对对皱眉怼了上去:“我凌哥是入殓师,天天对着死人给他们化妆,不怕死鬼,倒是怕活鬼。”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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