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室的门再一次打开。
啪嗒、啪嗒的水珠声,带着回音,闯进耳朵。沈苛细细地听,但之前那种不绝于耳的抓挠声却怎么也听不见了。
人蛹变得很安静。
沈苛在开门前,便留意着,确实没有听见抓挠。所以可能真的是,神婆回来之后,人蛹就安静了。
她是他们是主人?还是,他们害怕她?
“去提盏灯来。”沈苛说道。
很快,借着灯光,很容易清点出来,这地上一共有十一具人蛹,全都缠绕着白色的布条,这些人蛹垃圾一般地丢在地上,但是他们所用的布条却是崭新的。
沈苛掏出昨晚从厨房顺出来的小刀,朝着人蛹走过去。
“哥,哥,你干嘛呀?”沈安小声地问道;“这里面……不会是人吧?”
“是不是人,放出来才知道。”
沈苛说着,手起刀落,将最上面的一只人蛹从头到脚割开,果然是人。是个没有呼吸、但是嘴唇鲜艳、皮肤完好无瑕的小姑娘。
沈安从捂眼睛的指头缝里看了一眼,说道:“卧槽,我们是不是……找着新娘了?”
姑娘很年轻,乌黑油亮的发丝挽在头顶上,发间别着白色的发饰,而她身着中式礼服里衣,刺绣精致流苏生动,一看就价值不菲。
但是是白色的,纯洁无瑕的白色。
沈安道:“她身上这件的刺绣,就跟前院挂着的那几件一模一样!这家人可真奇怪,给尸体穿红色,给新娘子穿白色。不对,这新娘子……好像并不是人?”
沈苛将布条扯开更多,拉起姑娘的一只手,那手柔若无骨,就跟外面的郭平一样,全靠一张皮支撑着,然后他们发现,她不是活人,而是鬼,准确地说,是他们的同类。
姑娘的皮肤白皙干净,完全没有焦黑痕迹。
“该不会是队友吧?开局开在人蛹里,那可真是半点活路都不给啊。”
沈安说道。自从进了地下室之后一直是他在讲话,不过他也习惯了,要是沈苛一句一句地跟他搭话那才奇怪。
沈苛随后将十一只人蛹全剖开,里面裹着的姑娘如出一辙地年轻娇嫩,皮肤白皙,也是如出一辙地白色秀禾打扮。
细想一下,令人汗毛倒立,既然在王宅的人眼里,他们是“鬼”,那么,为什么卧病在床的老爷要娶这十一名鬼姑娘过门?
“前院挂着的秀禾,你确定是十二件?”沈苛问道。
“我想想,挂在祭台两边,应该是十二件,啊,也可能是十件?”
“十或十二,”沈苛重复道:“总之不会是单数。”
沈安眨眨眼,忽地眼底闪过一丝错愕。没错,绝对是双数,但现在有十一具人蛹。
沈苛蹲在其中一个人蛹旁边,伸手叫沈安;“灯。”
沈安连忙将提灯递过去,瞪着眼睛看去。沈苛说道:“这是个男人。”
灯光下,新娘的喉结清晰可见,胸部平坦,无疑……真的是个男人。
沈安:???
王老爷这个人,愈发变态了。
假如前院的秀禾有十件,那么多出来的一具人蛹,一定就是这位男性。
但事情发展到现在有些脱离掌控,他们原本的计划是,找到新娘之后,即便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至少要把新娘送出王宅或者藏到别处,但如今,新娘比他们加起来都多,今天来到这里的又只有沈苛两个人,要想搬走藏起来,绝对是体力活。
沈安说道:“哥,要不我去叫其他人一起来。”
沈苛想了想,说:“不用这么麻烦。”
随即,沈苛将这些人蛹集中到一起,沈安看了会儿,一拍脑门,道:“对了,我去找火,烧了就干净了!”
沈苛摸着下颌,“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沈安自己却停住了,道:“不对,不行,这不就是在烧故事书了吗,会被惩罚的!”
沈苛道:“他们已经死了。”
沈安道:“万一还能复活了呢?”
沈苛的眼神变得颇为探究。但决定还未做,火也没找到,铃铛声却忽然响了起来,带着些许回音。
沈苛面色一凝,说道:“糟了。”
来得太快了。
铃铛声越来越清晰,甚至隐约有下楼梯的声音,现在出去,只怕要跟神婆正面撞上,可是……若是不出去,被瓮中捉鳖也不会有好下场。
这时沈苛四下看看,最后视线落在角落里那几节麻绳上,麻绳看上去还挺结实,就是有点脏,跟一堆湿溚溚的还有点粘稠的白色布条堆在一处,所以沈苛略微犹豫了一下。
沈安看在眼里,欲言又止地裹紧了自己的外套,半晌说道:“哥……哥你冷静,你不会想拿几根绳子跟神婆硬钢吧?”
固然沈苛有把手里的一切东西使成利器的本事,比如他曾经读书的时候用随手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一张白纸让隔壁班挑事的几个人脸上挂了彩。
但是……
沈安忧心忡忡地说道:“对面的是神婆啊,恐怕物理攻击没用……”
又一声铃铛声,这声音在空荡的地下室里显得愈发诡异,像是能把人的寒毛一根根硬生生拔起来似的。
“没时间磨蹭了。”沈苛说道,而就在这时,一直趴在他肩上的黑猫纵身一跃,三两下消失在幽暗走廊里。
沈苛捞了一把,但黑猫滑溜溜地从他手里溜走了。
下一刻,从远处传来一声猫叫。
紧接着,铃铛声和脚步声一齐离开地下室。
“它帮我们引开了神婆?”
沈安惊讶地说道,这还是猫吗?这明明就是我方队友!还是十分靠谱一个顶十个的那种。
而沈苛却微微蹙眉,跟着追上去。
走廊幽暗曲折,沈苛已经走过两遍,他记得路,然而没走多久,走廊的另一端出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
阴风出来,灯光忽闪忽闪的,黑色人影也忽闪忽闪地,却停了下来。
“还真是你们!”
黑影忽然说道,竟然是阿项。
一如初次见面那般,神情急切,但如释重负。阿项越过沈苛朝后看了一眼,说道:“我听说神婆今天捉到了东西,就有种不好的预感,看见你们没事我就放心了。”
沈苛停下来,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阿项从褂子里掏出个匣子,说:“少爷托我给神婆送东西,既然你们没事,我们快走吧,神婆随时可能回来。”
他边说边摸进最近的一间屋内,正巧是摆放郭平尸体的那一间,阿项放下东西,愣了一下,苦笑道:“看来你们也不是全都没事。”
声音听起来充满了同情和惋惜。
沈苛忽然问道:“你从外面来,看到我的猫了吗?”
阿项吸了下鼻子,道:“看到了,它跑出去了。”
“是吗。”沈苛喃喃道。
“没事,它那么灵巧,神婆一定抓不住它,再说,神婆对猫没兴趣。快走吧。”阿项再一次催促道,他似乎格外急躁。如果说第一次救他们时的急躁是出于做了“坏事”的恐惧,那么这一次,则更多的是为什么事情而担忧。
沈安这会儿找着了一只点燃的蜡烛,对沈苛说道:“哥,有火了,但是,还是别烧了吧。”
沈苛没说话,阿项急道;“你要干什么?”
他眼神有点可怕,沈安忙解释道:“就是里面有点不太好的东西,我们在想……”
“你说人蛹?不行,绝对不能碰他们,”沈安顿了下,说道:“要是动了他们,连我……我也护不住你们了。”
于是沈苛没再坚持,只是深深地看了阿项一眼,然后示意沈安离开。
沈安临走时,看了郭平一眼,略一犹豫,硬着头皮帮他合上了软绵绵如果冻般的眼皮,随后顺手摘下他额头上的符纸。
沈苛转头看了他一眼。
沈安挠挠头,说道:“我有点好奇神婆的符,想回头再研究一下,而且,郭平好歹是咱们队友,万一神婆想利用他的身体做什么坏事……”
他说着说着,话音便停住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摘下了黄符的郭平,软绵绵的身体仿佛被戳了洞的气球一般,渐渐地坍塌,准确地说,是融化。
不出数秒,连皮带肉,融化成了一滩黄色的粘稠液体。
跟刚才囚室里麻绳旁边的那堆物质极为相似。
沈苛道:“如你所愿,现在没有人能打他身体的主意了。”
他顿了顿,随口问阿项:“对了,新娘一定要十二个吗?”
阿项一愣,好像在这一瞬间,在明灭抖动的灯光之下,受到沈苛的蛊惑一般,他茫然地点点头,又抿紧嘴唇。
随即沈苛微微叹息,却神色如常,甚至还带了些许调侃,看着沈安说道:“你惹了个小麻烦呢。”
就好像太平盛世里老师对着考试没及格的学生说“你这次没考好呢”,类似的,漫不经心的语气。
沈安眨眨眼,道:“啥?”
因为有阿项在的缘故,沈苛当时没有解释,等两人跟阿项分道而行后才在沈安忐忑的追问里道了原委。
最里面的囚室里并不是多出来一具男性人蛹,而是少了一具,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是人为,也可能是意外,有一具人蛹在角落里化为黄水,就像郭平一样。
但是做好的秀禾有十二件,也从阿项口中证实,新娘必须十二人,于是郭平被带回去,准备填补空缺。
所以如今,为了让典礼如期举行,神婆一定会竭尽全力再捉一只“鬼”,弥补第十二只人蛹的空缺,而这名老十二,无疑将会是他们中的一个。
沈安拿着黄符瑟瑟发抖,这就是他哥嘴里的小麻烦?要是让其他同伴、比如严羊知道,怕是杀了他的心都有。
沈安挣扎了一下,说道:“哥,神婆其实也没那么厉害,对吧?毕竟她不过是个老太太。”
沈苛道;“对,也就是能生生拖走一个快二百斤的郭平而已。”
沈安:“……哥你身手好,她肯定不是你的对手吧?”
沈苛:“唔,她免疫物理攻击。”
沈安:“至少……至少她行动有点迟缓,大不了我们不睡觉了,听见铃铛我就跑!”
沈苛:“如果是你,好不容易凑上去的最后一块拼图被人搞没了,你会不会激发一些潜力?”
沈安:“她……她只需要再找一个人,未必是我……”
虽然这样的话沈安一定心怀愧疚,毕竟是他捅得篓子。
沈苛无情地打断了他的愧疚:“你觉得我们这些鬼里,谁看起来最好欺负?”
沈安:……
行吧。
他脑海里已经是自己盖着红盖头跟王家吊着半口气的老爷子拜堂的场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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