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穿越快穿 > 士多啤梨 > 14、过往
    林礁从来不知道野执在想什么。


    从来都。


    他总是会说一些给予林礁幻想的话,譬如现在这一句,但等林礁反应过来想从他的眼睛里或者面容上察觉出什么时,野执就会把一切都掩盖得完美,似乎那不过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问话或者回答。他好似把自己装在了一个灰色的玻璃瓶里,只有遇见光亮时或者即将破碎时,才肯露出他的真容。


    他们对视了很久,久到林礁以为自己会追问野执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他没有破罐子破摔的勇气,只能在长久的对视中将自己的勇气尽数消耗,然后别过头,用玩笑的语气说,“你这么诚恳地请求我,再配上这张脸,我都不好意思拒绝了。”


    “那就别拒绝我。”


    野执的话很斩钉截铁,却还带着柔软,不算恳求却又把姿态放得很低。林礁觉得他如今飘到了天上,整个人都有种不真实的错觉。但他一点也不害怕,他巴不得这样的错觉能够地久天长。


    “好啊,我不走。”林礁说,“我英语还没学完呢。”


    没等野执回复他,林礁又冲他笑,说:“况且......你能邀请我,我很高兴。”


    野执终于笑起来,像是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忽然放松,有一种愿望达成之人的喜悦从他的身上溢出。他接过林礁递过来的炸鸡,也开始吃起来。


    他们吃完之后便又顺着原路返回,林礁与野执在后者打工的店子分别,于是林礁独自踩着自己的影子一步一步挪回了地下出租屋。


    他走得很慢,脚步却很轻快,如同得到了奖励与红花的学生,跑起来带着风,哪里都能看出他的欢快。


    房东见到他这个样子还觉得奇怪,尚未开口就见对方把一张一百块的钞票递了过来,说:“这是下个月我们屋子的房租。”


    房东接了,手上的烟火星子都灭了也没管,当即堆起笑容来,跟上午同住户吵架的泼辣模样截然不同。


    “这不比那些个抠搜的人好多了,我就喜欢爽快的人。小鬼下次要是还有什么要借的要用的就来找我哦。”说完还指着自己屋子里的东西,说,“我这还有电视机呢,金星黑白的。”


    林礁默默地点头,等房东没有再说话的意思才回了屋子。他推开门时那种踩在棉花上的感觉才彻底消失,躺在又硬又窄小的床让他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真正正发生过的,野执挽留他也邀请他,他们未来还会呼吸同一片空气,睡同一张床,在逼仄的空间相互舔祗,相互安慰。看见彼此最落魄又最美好的模样。


    他忽然笑起来,要是有人经过一定会以为林礁不是受了刺激发疯就是变傻了。可惜林礁压根看不到他这个样子,他借着自己这股幸福的感觉把吉他拿起来,当即就开始自己即兴发挥演奏音符。


    如果一个月前有人告诉林礁,有一天他也能写出一首很好听的歌,林礁绝对会用一种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看着对方,并且十分有自知之明地说,想什么呢,我连谱子都不会认,更写不出什么不矫揉造作的歌词。


    但是他现在弹着吉他,手上的音符不断流出,他在反复的尝试之后在纸上写下曲调,然后接着叼着笔继续弹奏。


    林礁在多年以前初次遇见音乐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曾在心里暗下决定,他一定要写下属于他自己的歌,即便没有人聆听,但是也照样要声嘶力竭的让天和地听见。可惜生活在他二十四岁前剥夺了他这样去做的资格,生计是压在他整个人身上的山,连同压死了他的那点儿情爱贪嗔痴念。他对这个梦想保持着抱歉与惧意,因为他写不出有灵性的东西,就算他人提起也会被他潦草敷衍过去。


    屋子里的旋律还在响,林礁忽然想起他第一次在这个屋子里演奏,唱的是陈慧娴的千千阙歌,灯光昏昏沉沉如同昏睡的乞丐,野执的四周尚且冒着云雾,他走进来,带来一片光明。


    虽然很矫情,可野执就是林礁所有灵感的来源,他的曲调与歌词的出处。那么多年被现实打败的幻想在此刻成为纸上的谱子,他们看似与死物没有两样,却分明跳跃在林礁的心海与指尖上。那些被他感受到的关照与幸福不用声嘶力竭就能被天地和日月听到,被剥夺的东西原原本本地回到林礁这里来。


    虚夜时刻遇见一生希冀


    我且梦且歌又不清醒


    一切像张老照片或是旧电影


    倒带之时看得模糊不清


    我不愿醒来


    你无可替代


    他没有学过怎么写歌,可是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想做什么东西的时候死活都达不到自己的标准,反而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命运之神都会眷顾,灵感充斥着大脑,歌词就顺势而出。


    完成这首歌的期间他只出门随便买了点东西充饥,他很兴奋,因为这将会是第一首由他作曲作词的歌,署名只有他。他不幻想被大街小巷传唱,没有这样大的野心,只要能够有人听到。


    野执今天回来的很晚,林礁早已把吉他收了,正一个人躺在狭窄的床上。等他洗漱完时对方还是原来的姿势睡着,野执走近看,林礁的眼睛却是睁着的。


    野执笑了声,看着林礁躺着给他挪地方,关灯后委屈着自己的大长腿上了床。两个人各占一半,却都没有打算入睡的意思。


    林礁的视线由光亮陷入黑暗,他在野执躺下时感受到对方温热的体温,良久之后说,“我们是不是还没有和对方分享过自己的过往。”


    野执顿了一下,他看不清林礁的脸,却还是下意识看向他。


    林礁在把歌写完之后那点儿兴奋劲便完全过去了,往日里纠缠他的那些事情再次回到他的身体里。他在无限的自我拉扯之中惊觉自己对野执的过往一无所知,这让他心有不甘。


    所以在黑暗中他的那点儿勇气被逐渐放大,成为了这句问话的助燃剂。林礁想多了解野执一点,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对于希望的人的一种欲/望,林礁也不在乎这算不算,他只想遵从本能。


    在林礁提出问题之后的一分钟内,他没有听见任何的回答。


    这并不奇怪,任何人的过去都是被放置在匣子里的珍宝,有些人甚至把它束之高阁,任何的窥探对于他们而言都是冒犯。林礁在偶然的谈话之中听过丝毫的痕迹,大约是野执与原家庭已经断绝了关系,这样的经历不算美好,所以他能够理解野执沉默的原因。


    他只是很懊恼自己仓促的决定,有时候遵从本能算不上是件好事。


    正当他打算用咳嗽与其他的话语将这件事轻轻揭过之时,野执却开了口。


    “我的过往无聊又糟糕。”野执说,“大约就是一个被家庭抛弃的人考上大学的故事。”


    林礁静静地听着野执把他的过往完全掰开了给他看。从他乱糟糟的童年开始,因为穷的缘故,他爸他妈在外头受了气,回家便对他动辄打骂,偶尔打狠了,第二天上学的时候他的整个手臂和脸上都会是巴掌印与用棍子打出来的印子。


    初中毕业的时候他在家里跪了整整一天,求着他们不要让他去打工,至少让他读完高中。他爸他妈没答应,那天他晕在家里也没人管他,等他起来时就发现自己的腿上又多了好几条红印子。


    “那会儿班上的人都把我当怪物看。”野执说,“没人会理解为什么班里会有人成天都带着这样难看的伤疤到学校去。”


    林礁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戏谑,但他没有说话,只攥着拳头。


    野执对他的动作一无所知,他还在回忆那些伤他至深的过往,他说自己靠着初中的班主任借的钱成功上了高中,又因为名列前茅得到了一些钱,全部用来还债。他爸妈还是成天指着他的鼻子骂,质问他读了这个破书除了要钱有什么用,还不如趁早出去打工。


    “我那时就下了决心,一定要逃离他们俩。高考完我一直在外面打工,赚了一笔钱,但我爸妈逼着我把这笔钱交出来,我不肯,他们就继续打。”


    野执一直撑到了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天。


    “录取通知书来的那一天我就收拾了所有的东西,带着那笔我用了一整个暑假赚到的钱去了车站,来了南京。”


    后面的事情林礁全都知道了,他毕了业,给人打了一年工,以为能做出一番大事业,结果被人摆了一道,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很狗血又没有激情的故事不是吗。”野执偏过头,屋子里的黑暗已经完全被他适应,不怎么明亮的月光扫在一旁,他在这样的昏暗环境里看到了林礁的脸庞,“我已经尽力在摆脱他们,可是我改变不了这段经历,也不得不承认这些东西塑造了我这样的人。”


    林礁转过头,他们的鼻息忽然交织起来,“公平交换,我也给你讲我的故事。”


    野执笑着说:“好啊。”


    “我七岁的时候我爸妈吵着要离婚。”林礁刚一开口就让野执感到惊讶,他没有想到身边的人会有这样的经历。离婚在如今不算很离奇的事情,可是追溯到二十多年前,就是一件大事。


    “他们拉扯了整整三年,周围的人全部都在劝我妈忍着,在他们眼里似乎一直都是我妈无理取闹。我外婆也是这样,她那天拉了县城里好多人到我家里来,就是给她做思想。结果思想没做成,我妈一头撞墙上撞死了。”


    野执皱了皱眉。


    林礁却没有停顿,仿佛经历这个故事的人不是他,“那会儿我十岁了,亲眼看着最疼我的妈妈倒在了血泊里,她在那之前跟我说,要是她离婚成功了,我们就能摆脱那个成日只会抽烟喝酒有时还打她和我的男人,我那时信了。但是她食言了。”


    他望着窗外的天空,半晌没有说话。林礁感受到旁边的人的手掌忽然盖住了他的手,做着安抚的动作,让他受宠若惊。


    他动了动唇,却没有说别的话,将故事继续平铺直叙下去,“后来这事闹得很大,我爸骂她让他失了面子,连带着我一起骂。没过多久他就离开了县城,丢下了我与我的外婆生活。”


    野执忽然开口,说:“走了?”


    “是啊,走了。”林礁用一种释然的语气道,“我在外人面前从来不会护着他,他觉得我不是他的儿子,侮辱我妈说她肯定出去乱搞生的我。他走了我乐得轻松,也成了没爹没娘的人,在学校里我是个异类,他们曾经想用暴力羞辱我,却没想到我是个不怕死的,流的血越多我打得越狠。但也就是那件事后,他们不敢这样做,转而用言语攻击。”


    野执的手忽然收紧。


    林礁却笑起来,说:“都过去了,其实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那会儿挺窝囊的,就应该再打重一点,让他们一辈子都记得这个教训就好。”


    “野执。”林礁说,“你觉得你的过往不堪又黑暗,我也一样。所以你看我们......”林礁话说到一半,却跟意识到什么东西一般,没再接下去。


    野执却好像知道了他后面要接的话。


    你看,我们多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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