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李庆越从口袋里拿出扳手,胡军军愣了一下,问:“老李,你带扳手干什么?”
“出门在外,防身。”回答干干脆脆。
胡军军咽了咽口水,朝车窗外望去。
车子是第二天早上到达的,绿皮火车李庆越是第一次坐,她从来没有接触这种又慢又挤的火车,这一路下来,她上车前的那点新鲜劲全都磨没了,更别提享受旅程。
车上没怎么睡好,虽然有座位,但是被一个妇女生生地挤没了。
下车后,她头有点晕,胡军军带她去小馆里吃了早餐,休息半天才恢复些精神。
九十年代的广城比她想象的繁荣,大街小巷的繁华程度比江州市强多了。除了穿梭不停的摩托车,还有那种两层高的巴士,高大威武,搭载着市民走南闯北。
两人问路人有没有大的二手摩托车市场,但都没有答案,半天,他们还到达了广城一个大型废品收购市场,见到了很多废弃的家具和电器,当然这些东西都是好东西,但是带回去却太麻烦了。
废品市场老板说,一般摩托车坏了多是卖给店铺,或者有人上门收购,很少有当废品处理的。
也是,李庆越觉得她想得简单了,摩托车那么贵,就算坏了也算不上废品,好歹不会毫无价值。
“老板,那个是不是收音机?”李庆越在废品里看到一个不大不小的砖头盒子,盒子上的银色天线收缩杆还发着亮。
老板点了点头。
“多少钱,卖不卖?”李庆越正好缺个收听新闻的设备。
“十块。”
折腾了一天,除了这个收音机外,一无所获,两人只能先找住处住下。
就这样,一个星期过去了,两人逛遍了知名知姓的大小废品站,二手摩托车却毫无音讯,为了省钱,两人大都靠走,李庆越的脚都磨破了皮,每天晚上洗脚都是一种折磨。
这晚住下,李庆越洗漱的时候千头万绪,想了很多,她觉得这趟旅程不能再耗下去了。收拾好,就敲了隔壁胡军军的门。
胡军军迎她进屋,关好门,将收音机递给她。
“修好了?”李庆越很诧异。
“修好了,你听听。电容断了,正好楼下有店,我借电焊熔了下。”
李庆越夸他:“没想到你一修车的还会这个。”
“我以前学过电器维修,电器比车有意思,还能听个响。”
胡军军边说,边拧起背包的带子,里面有一大笔钱,一路上他都是抱在怀里,但还是人撞人拉坏了带子。
她倚在桌子前商量说:“老胡,明天要是再找不到地方,我们就回去吧。”
胡军军抬了抬眼皮,迟疑地问:“你真这么想?”
“对,在这里多待一天,就是多烧一天钱,多一份危险。”李庆越心里很明镜,主意是她想出来的,万一出事了,回去无法交代。
胡军军停住手里的动作,缓缓摇头:“老李,咱就这么回去,是不是太亏了,要不,弄点二手电器回去,那东西修好了也能赚钱。”
李庆越无奈而笑,劝慰说:“道理我懂,但是那些玩意也不贵,你搞个大货车拉回去,不说你修不修的好,这运输成本你都不定赚的回。”
胡军军叹了口气,他歪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给胡军军打了预防针,李庆越也打算早点睡觉,毕竟于她而言,也不想轻易放弃,明天她打算打起十二分精神继续寻找。
晚上,李庆越越想睡好,就越睡不着,到了深夜总算是睡着了,可是早上胡军军叫她时,她却感觉浑身沉重,头也有些疼,她感觉不好,这个时候生病了。
起床给胡军军开门,她就一个劲咳嗽,胡军军担忧问:“你是不是感冒了!”
“没事。”李庆越今天绝不能倒,她扶着床栏杆,突然有些站不稳,一只手掌抓住了她的臂膀将她扶住坐下。
“你睡会,我去买药!”
胡军军正欲启程,被李庆越叫住了:“老胡,我没事,我喝点热水就好了,我身体好,还年轻。”
胡军军将热水递给她,她捧着杯子,享受了片刻玻璃外表的温度,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起来。
她打开收音机,特意调到了家乡江州市的频道,收音机里正在播放着各种新闻,有一则李庆越是听进去的。
“海江省江州市一座民营发动机厂正在隆隆崛起,这标志着改革开放的伟大成果……傅勘先生是这次项目的主负责人,项目获得如此大的成功,也预见了发动机厂的未来光明前景……”
她喝水的时候,余光忽然察觉到,胡军军眼睛红红的,她发现这个男人爱哭,不是第一次了。她安慰说:“老胡,你怎么了?”
“你说吧,”胡军军带着微微的哭腔,“你一个小姑娘和我一个大男人出远门,你身体肯定吃不消……要是,要是……”
“要是什么?”李庆越咳嗽了声。
“要是有个人照顾你,也不至于这样,你说,你这么优秀,以后谁配得上你呢。”
李庆越被逗笑了,笑着又咳嗽起来,她没想到老胡还挺幽默的。
走下楼梯,刚走出酒店,一阵风吹来,李庆越打了个寒颤,她还是强忍着,以免胡军军担心起来。
跑了一上午,两人依旧一无所获。胡军军叹着气,越走越慢,就算有巴士,两人都不敢奢求坐一回,毕竟漫无目的,坐上巴士就是烧钱。
李庆越忽然感觉到,这一趟旅程要彻底结束了,她也走得越来越慢,而胡军军也跟着她慢慢行走。
走到一家邮政局门口,李庆越突然有个想法,来到这个世界三个多月了,她以为自己能回去。她在原世界未画完的一张汽车图,在这个世界画完了,但是她现在回不去,也带不走,也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
原世界的她就在广城的一家汽车企业上班,当然现在的城市风貌,和原世界是两个样子。
她走进邮政局,将自己的那副画塞进了信封。并且写上了原世界公司的名字和地点,虽然那家公司在这个世界还不存在。
“哎,你怎么自己寄给自己?”胡军军站在一旁不解地问。
李庆越寄给李庆越,这不奇怪,因为收件方是另一个世界的李庆越,她希望另一个世界的她能收下这封信,这是她未完的梦想。
走出邮政局,李庆越仿佛轻松了许多,她已经想好了,再找半天就回去,回去好好找一份工作上班,在这个世界努力地活下来。
胡军军也很伤心,这一趟旅程,他也做好了放弃的准备,只是还不敢亲口提出来,他还等着李庆越的一句话。
又走了一大段路,在一家露天卖铺前,李庆越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胡军军察觉到她的动作,寻着她的目光望去。
那是一张报纸,报纸中的图片是少年骑行的画面,对于胡军军来说,只能说那很美,此刻帮不上什么忙。
可李庆越却猛然贴了过去,用手打开了报纸。老板喊了声:“要买报?”
胡军军不明白李庆越发现了什么,马上掏零钱,说:“老板别急,我买,我就买。”
“不用买,老胡,”李庆越突然抬起头来,看向他,语气坚定有力,“我们去那!”
去哪?胡军军没明白,这旁边就有一个巴士站,李庆越已经走过去找车牌上的路名,不一会就转过头说:“没这个地方。”
“你说哪个地方?”
“玩车的地方。”
胡军军这才明白,他马上说:“是不是地方比较偏,所以找不到。”
“也许吧。”
“那现在怎么办?”
两人正在踌躇,一辆摩托车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司机说:“你们要去哪?我可以搭一程。”
“旦马路,玩车的地方,你可知道。”
“当然知道。那地方不好找,路比较偏,带你们去,给这个数。”司机伸出三个手指。
“三块?”胡军军辨认说。
“三块?那你找别人吧。”司机启动摩托车引擎。
“三十就三十。”李庆越快速说,“只要你带我们过去就行。”
“行吧,你们坐稳,马上走。”
两人上车,李庆越坐在中间,虽然靠着司机的背,但是车速度起来,风就无处可躲,还是让她本就病了的身体加重起来,她一路双唇哆嗦,浑身发抖。
车到了,胡军军在付钱,她往路边一蹲,大口呕吐起来,早上本来就没吃,这下苦水全给呕出来了。
胡军军蹲在后面安慰:“你没事吧。”
“没事,有点晕车。”她艰难挤出几个字。
半天,她终于恢复了些精神,正打算站起来,嗡嗡的摩托车引擎声传来,她抬眼望去,几个青年人正在大马路上准备启动车子。
她拼命站起来,喊:“老胡,快,叫住他们。”
老胡上前喊,但是青年人根本不理,可能是正在比赛,齐呼呼地飞车而去。
李庆越大声咳嗽起来,心知只能继续等了。风里面她感觉很冷,胡军军看着她也是一筹莫展。她双手抱臂,抱着自己在路边打着转。
也不知道怎的,一颗泪就从她眼角滑下去了,她都分不清这是难受还是难过。
终于再次听到齐刷刷的摩托车声音,一群青年人骑着摩托车再次聚在了这里。
车子停下,大家呼啦啦地喊叫,以及女孩子的哈哈大笑声,不知道哪台摩托上挂着录音机,正在放着粤语歌,“无聊望见了犹豫,达到理想不太易……”
歌声中,有的开始抽烟谈笑,有的跟着歌曲哼唱……
这般场景,让李庆越的内心燃起希望,胡军军率先走上前去,给他们递烟,也问起摩托车的事。
有人答话:“你问这个?坏了就扔了。”
“那扔在哪呢?”胡军军穷追不舍。
“爱哪哪!我们要的是快乐,与快乐无关的,我们才不管。”
说到快乐,大家齐声应了一声。
“你这人是外地的吧,”另一个青年人打量着他,“是不是有什么坏主意?”
“哥几个真误会了,我是良好市民,是来广城做生意的。”胡军军极力解释。
“现在惦记摩托车的贼挺多。”一个人似乎在自言自语,但却让大家警惕了起来。
似乎是组织者的人说:“好了,准备出发了。”
胡军军急到不行:“别啊,抽根烟再走。”他又拼命塞烟,但是没人接。
发动机引擎声响起,大家正准备启动,一个孱弱的女孩子突然跑到了街道上,一身卡其色旧毛衣,还有点显大,青色的确良裤子,兜着风,裤子在大腿上卷起来,显得腿更细,帽沿下,女孩脸上卡白卡白的,没什么血色,她双臂张开,呐喊着:“我们真不是坏人,我们是到广城这边看看生意的。”
大家都打量着她,但是没人回话,一阵风再次吹来,李庆越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小小的身体趔趄了一下,但是引擎的声音并没有停。
一辆摩托车已经出去了。
紧接着是另一辆,李庆越的眼睛酸涨了起来,那种不言而喻的破败感涌上心头。
她掀开了自己的帽子,一头乌黑的长发被风吹了起来,所有人都朝她看过去,那瘦弱小巧的脸,在坚韧而美丽的长发修饰下,竟那么叫人心碎,这是震撼而唯美的画面,令人过目不忘。
“我今年二十,和你们年纪差不多,”她诚挚地说,“这是我第一次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就想让自己的生活过得好一些,请求你们能给予一点点帮助。”
现场一片寂静,但是终究还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辆摩托车跑了出去,接着又是一辆,一辆……
李庆越也明白事已如此,只能这样了,她反而轻松了,笑了出来。
“哎,等一下。”突然一辆摩托车后排的女孩说,“我告诉你一个地方,你去看看。”
李庆越就像看到了无穷的希望,马上跑到她的面前,胡军军捧着自己的脸落泪了。
那个女孩身材不大,脸盘也小,穿着和男孩们差不多,那个年代比较时尚的夹克外套,扎着马尾辫,眉眼特别灵动,女孩说:“你有笔吗,我写你手上。”
胡军军连忙从包里翻笔,塞给了那个女孩,李庆越伸出手,手掌还在打颤,女孩说:“姐姐,你别动,我怕你看不清。”
“我不动。”李庆越坚强地挺住,浑身的血液也开始燃烧起来。
手掌上写了一个地址,是一个仓库。
摩托车队终于走了。
李庆越看着那几个字眼睛越来越模糊,而胡军军竟哭了出来,李庆越用手指抹去眼角的泪,破涕而笑。
这次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仓库地址,是一家二手市场旁边的建筑,有大门有门卫,仓库似乎与市场是独立的,有人在管理,仓库管理员说,这里面的东西是不卖的,问原因,也大概是有用处。
再次落空,两个人心里都不好受,但是找都找到了,也不能就这么放弃。
两个人一直在仓库门口盘旋,连门卫都有些警惕。
胡军军终于开口了:“老李,要不先住下,明天再来吧。”
李庆越抱着自己,双脚在地上踮着,让自己热起来,嘴巴打着哆嗦说:“老胡再等等,我就不信他们真不卖,他刚才不是说负责人会回来吗。”
等了一下午,天色已晚,李庆越蹲在地上越来越没有精神,她大概挺不住了,肩膀在轻微颤动。
这时,一辆摩托车声由远而近,停了下来,突然女孩的声音在喊:“哎,你们俩怎么还在这。”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