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付允书几乎整夜泡在水里,皮肤都皱得不成样。


    身体却没有好转,还有恶化的趋势。


    医生查不出病因,委婉地建议病人多休息。


    付捷心里怄得要命,他绝不可能推迟婚礼,要是联姻落到别家怎么办?又怕出岔子,只好与戎家沟通,减了其它环节,付允书只需参加晚宴。也不许付羽君找麻烦,让他一个人清净。


    到了婚礼当天,付允书的情况变得更复杂。除了渴望水,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饥饿。


    吃得多,饿得快,陈妈给他加了一餐又一餐,胃仿佛没有极限。


    一再推迟,化妆与服装团队最终在六点来到别墅。七点一到,放眼全国也难得一见的豪车将他接走。


    婚礼设在占地面积极大、由世界顶尖建筑师打造的戎家庄园。


    庄园前巨大的喷泉与池塘、长长的红毯、摆放着稀有鲜花的绿道,将宾客迎至会场。


    付允书一出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一身裁剪得体的纯手工西装,高级的浅灰将他的皮肤衬得净如白玉,身体线条被勾勒得极为漂亮。


    受邀前来的宾客,都是与戎家沾亲带故或是核心层的。生活在上流社会,除了与生俱来的从容与优雅,更有毒辣的眼光。


    就算最挑剔的目光,也被牢牢抓住,在付允书身上停留。


    明亮的灯光下,他踩在碧绿的草地,唇边含笑,从外圈一路进入内圈。


    没有忸怩瑟缩,身姿如山中傲立的青竹,毫不怯场。


    “天啊,这脸这身材这气质,啊啊啊太可以了吧,要不是他是戎谧的人,我要冲了!”


    “一个信息素不全的alpha,能在戎家待多久都不知。不如看看付家二少,玫瑰味omega,世间少有。”


    “付捷根本没把这个大儿子放在心上,说白了就是弃子。戎谧最厌恶小白兔,过一阵子,他也会变成戎家的弃子。”


    在这个圈子里,好皮囊不是稀缺品,没有价值什么都不是。


    低语传入付允书的耳朵,他微微一笑,主观上不在意,客观上也在意不了。


    他用尽全力才能维持外在的冷静,撑了这么久,愈发吃力的身体已紧绷到极点。


    不仅手脚乏力,对水的渴望更是疯狂叫嚣。


    “允书。”前方一个穿低调套装的女士走了过来,“你看着脸色不好,不舒服吗?”


    辛凝竹,戎家家主之母。抛开家世显赫不谈,她是医学界成就最高,最有影响力的顶尖学者之一,现在是国家信息素研究院院长,信息素医学的顶级专家。


    她与付允书同校毕业,作为优秀校友回校交流过两次,付允书经导师引荐与她见过。


    “辛院长,我一切都好。”


    “如果身体不适,不要硬撑。”辛凝竹挽着他的手臂,将他带到边缘,低声道:“允书,委屈你了。你和戎谧的婚姻是我促成的,你要怪就怪我。”


    她语气诚恳:“戎谧的紊乱症无药可医,人也愈发封闭,他的寿命或许只剩三个月。你的导师提出过关怀疗法,虽然不是我的主攻方向,我也有所了解。”


    辛凝竹叹了口气,“你的信息素特殊,与所有人的匹配度都只有50%,和戎谧也是一样。50%对别人来说或许连及格都算不上,可在戎谧的匹配结果中已是最高。若有其它方法,我不会弄到这一步,牺牲你的名声和自由。”


    付允书有幸与辛凝竹交谈过,知道她学术造诣极高,为人亲和。她仿佛在说一个普通病例,用词也是克制再克制,可颤动的睫毛还是将她的脆弱出卖。


    医学界的泰山北斗,治好的信息素病人不知凡几,却对自己儿子的病束手无策。


    “这三个月,你就陪陪他,哪怕只是说说话,让他走得不要那么痛苦,我就满足了。等时间一过,戎家会报答你。其他人的闲言碎语与恶意中伤,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辛凝竹的平静是暴雨洗涤过多次的沉淀,感情外露得很少。


    付允书恍惚间想起死后,他的灵魂并没有散去,而是漂浮在医院中。医院通知了付家,可没人来认领他的尸体。最先来太平间的,反而是辛凝竹戎谧母子。


    按理说,他们不用来的。前世婚没有结成,他又出了那么大的丑闻,让戎家颜面扫地,撇清关系怨恨他都是正常。


    那时,辛凝竹打开裹尸袋看了一眼,惯常的温和语气带上沉痛,缓缓道:“他死得很痛苦。要是他妈妈看到他这样死去,不知道会多么伤心。”


    那一刻,付允书想哭。


    可他只是灵魂,□□已死,想哭都哭不出了。


    付允书收回思绪,认真道:“辛院长别这么说。但凡能做的,我一定尽力去做。”


    “谢谢你,你真是好孩子。”


    有人呼唤辛凝竹,她回到人群之中。


    定下的吉时快到,看不见印象中那高大男人的身影。不断有人过来攀谈,付允书拿着一杯香槟小口抿着,大脑嗡嗡作响。


    死前的状态又来了,比任何一次都要严重。


    别人说的话全然听不进,嗓子又干又疼,五感放大数倍,低声交谈嘈杂得难以忍受。


    他挥别宾客往后台走,半路被人挡住了。


    “付大少爷,别来无恙。”


    付允书猝然抬眸。


    翟童被他冰冷的眼神刺了一下,破天荒有一丝慌乱。


    他迅速压下异样,将一杯淡金色香槟送到付允书面前。


    “付大少爷今天结婚,做朋友的怎能不好好庆贺,付大少爷赏脸喝一杯。”


    付允书头疼欲裂,隐隐变得模糊的目光往旁边一转,找到了众星捧月的付羽君。


    付羽君盛装出席,妆造一丝不苟。服装并没有压住他的光彩,反而显得他皮肤状态好极,气质出众,似独自绽放的水仙。自带光芒,不管是熟识者还是陌生人,都难以抗拒他的魅力。


    他只是宾客之一,身边却里三层外三层地聚满了人,大有喧宾夺主的架势。


    看过原著的付允书知道,付羽君兑换了系统商城的“颜值气质加成卡”。


    他绑定的万人迷系统,可将别人的喜爱转化成积分。收割的喜爱值越多,积分越高,可兑换的卡片越多,等级越高。


    buff卡片大体分为两类,一类是小范围的,比如信息素气味升级卡,颜值气质提升卡,或者对特定对象使用的“怦然心动卡”、“沉迷爱情卡”、“黑转粉卡”。一类是需要更多积分兑换的大范围卡,如唱功加成卡,完美台风卡。甚至可以赢得最上层那一小撮人的喜爱,形成规模收割效应。


    书的结尾他成了国际巨星,粉丝遍布全球,成为无数人狂热追捧的对象,是当之无愧的气运之子。


    察觉到付允书的注视,付羽君不屑地抬高下巴,露出一段天鹅颈。


    付允书收回目光,与此同时,翟童的酒又送了过来。


    以翟家的背景,绝无可能进入庄园,人是付羽君带来的。


    “让开。”状态和场合都不对,他不想与翟童争吵。


    翟童没想到付允书拒绝得这样干脆,气笑了:“我是羽君的朋友,你不想和羽君打好关系了?”


    付允书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越过他就走。


    翟童没有得逞,再度挡住去路。


    那杯香槟不由分说往付允书手上塞,“嫁到戎家翅膀就硬了,就忘了我们这些朋友了,真以为自己高贵了?不喝这一杯,你可别想走。”


    他左手轻推一把付允书,咄咄逼人的酒越递越近。


    付允书这个草包他最了解,只要与付羽君有关的事,他绝对拒绝不了,任人玩弄。


    翟童志在必得,脑中幻想出付允书在婚礼上大出洋相,成为所有人笑柄的场景。


    万万没想到,付允书直接倒在了地上。表情痛苦万分,撑着手臂都无法起身。


    不止翟童,其他宾客也吓了一跳。


    “允书!”


    付捷与付羽君注意到动静,在原地没有动作,先赶到身边的是辛凝竹。


    “你怎么了?”套裙不便动作,她还是蹲了下来,用手帕轻轻擦去付允书脸上的冷汗,叫来管家,“允书脸色这么差,快把他带去后面休息,马上叫医生过来。”


    大汗淋漓的付允书被管家搀扶着往前,他走路都有些困难,只能尽量放缓步伐避免摔倒。


    辛凝竹目送付允书走了两步,转而看向翟童,“你是允书的朋友?”


    “我、我……”被无数双眼睛看着,翟童紧张到结巴,“我只是……”


    辛凝竹神色淡淡:“既然允书不想喝,为什么还要勉强。”她的视线从左扫到右,稍微拔高声线,“今日是允书与戎谧的婚礼,辛苦各位亲朋百忙中抽时间赶来。戎谧因病不能出席,我给大家赔个不是。从今天起,允书就是我戎家人,请大家多多照拂。”


    辛凝竹醉心学术,极少出席这样的场合,更遑论特意给小辈说话。区区一个联姻对象,听说还是信息素残缺的a,竟被辛凝竹这样看重,众人皆是震惊难当。


    这年轻人什么来头?


    在场的宾客,谁不知戎谧家庭和谐,戎父更是把辛凝竹看得像眼珠子,她的话等同于戎家圣旨。她要护住的人,戎家决不会让他吃一点苦头。


    不少内心蠢蠢欲动的人,心惊地压下了小心思,恭敬应声。


    辛凝竹给旁边的西装男人递了个眼色,他走到翟童身边。


    “您是翟先生?”


    “是、是。”翟童手心冒汗,双腿发软。


    “哪里来的人,不懂规矩,惹得好脾气的辛院长这么不开心。”


    “我可看到了,付允书根本不想搭理他,他硬拉着不放。也不知是谁家的,这么没有眼力的儿子,家族迟早玩完。”


    “哪有什么家族,来客我都熟,就他不认识,怕是偷溜进来的吧。”


    低声议论如惊雷,一个接一个炸响翟童耳边。


    他也算二代,见过世面,可这里的客人,随便一个拉出去都是让人争破头也要巴结的人,不是他踮脚能碰到的。


    他的背不自觉佝偻着,不敢抬头见人,自惭形秽,恨不得低入尘埃。


    刚才付允书云淡风轻,沐浴着所有人的目光走过,气质不凡。他作为旁观者,只觉付允书装得真好,自己亲身经历才知,在高位者的逼视下淡然处之是多么难的一件事。


    付允书怎么回事?在付家完全是边缘人,怎么能应付这样的场合?之前只要是和付羽君沾边的,他从来不敢拒绝,今天竟然……


    不等他思索,西装男人已把他带出会场。


    “请出示您的请柬。”


    “啊,我没有请柬,我是付羽君带来的,他……”翟童想抓住救命稻草,焦急又无措地寻找付羽君,不期然与他对视上,付羽君却嫌恶地扭开了头。


    无数看好戏的眼光落在他身上。


    他就像误入的乞丐,一身破烂完全曝光,接受别人肆无忌惮的打量,无地自容!


    颜面扫地,丧家之犬。


    被赶出会场后,翟童久久处在自厌中,心中又恨又妒。


    付允书,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那头,付允书被扶到床边坐下,老管家说:“付先生,家庭医生马上就来。”


    “请不要……费心。”付允书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精疲力竭道:“请……请让我休息一下,我在家看过医生,只是需要休息。”


    浑身火烧火燎,濒死的感觉越来越强。


    重来一次,还是逃不过死亡的结局,而他,依然不懂死亡的原因。


    死期已到,让他安静地死去吧,没必要拖累其他人。


    “那我和医生在外面候着,等您醒来再看。”管家尽管担忧,却没有违背他的意愿,退后关上门。


    付允书躺在被窝,双目紧闭,眼皮下的眼珠以一种非自然的频率动着。


    全身的血液熊熊燃烧,他的眼睛干得要流血。身体变得极为敏感,明明是极柔软丝滑的面料,却磨得皮肤生疼,一秒也受不了。


    他睁开眼睛,哆哆嗦嗦地下床,想进浴室冲澡,步子在半路一顿。


    涣散的神智中忽然长出一根清晰的线,把他往窗边拉扯。


    推开窗台,他毫无所觉地从二楼跳下,落在草地上,打了个滚,继续迈步。


    水,水,他感觉到前方有水。


    碾压式的疼痛和干渴下,他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往前。


    没走几步,他跌坐在地,双手掐住喉咙,嘴唇一张,发出一声极为短促的尖叫。


    这一声用尽全力,出口的声音却很细小。


    路灯忽明忽暗地闪烁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


    跟随着水的指引前行,分不清过了多久,他站在一座露天泳池前。泳池被一圈高树环绕,隐蔽性很好。


    他暴力撕开上衣与裤子,迫不及待坠入泳池中。


    这是置身仙境吗?


    每一个干瘪的细胞都充盈起来,从来没有一刻这么畅快,喉咙、眼睛、皮肤的不适全部缓解,叫人神经麻了,五感醉了,飘乎乎软绵绵不知身在何处。


    那么惬意舒适,连水的气味都变得香甜。


    香味越来越浓,飘出泳池,随风潜入庄园每一处。


    交谈的宾客们瞬间安静。


    信息素话题涉及隐私,不适合在这样庄重的场合拿出来讨论。可这气味轻易让人忘了社交准则,宾客们都聊了起来。


    “这是什么味道,好好闻……”


    “谁用的香水吗?不,这不是香水,倒像是信息素。”


    “我从来没闻过这么美妙的信息素,omega的吗?太甘甜了,好像是发情期omega……”


    不论ao,甚至对信息素不敏感的beta,都无法自控地露出向往之色,望着庄园深处。


    付允书一无所觉。


    太轻松了,精神和身体的重担都卸了,懒懒地想不起其它事,也不愿去想。


    这种状态下,双腿突如其来的剧痛几乎让他抵挡不住。


    痛楚只持续了短短一息,便归于平静。


    “哒哒哒——”他听到了脚步声。


    极致的松弛过后,付允书脑中的弦后知后觉地绷了起来。


    他在宽广的泳池中睁开眼睛。


    和一双深沉的眸子对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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