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谧删了辛陵后,茶室古朴的门开了。


    一位中年女士推着轮椅,上面坐着最负盛名的人鱼研究学家。他年岁已高,一般人根本请不动,戎谧都动用了不少关系。


    “戎先生,您有话就问吧,老师身体不好,不能出来太久。”


    戎谧点点头,单刀直入:“鲍老,人鱼有没有可能隐藏在人群中?”


    有年轻人对人鱼这个冷门领域感兴趣,鲍老深感欣慰地点头,“那当然,人鱼本身就是最好的伪装者。很多年前人鱼刚从海洋上岸,他们知晓自己是异类,怕被人类捕杀,于是改变信息素以伪装自己。比如说最珍贵的人鱼omega,有可能伪装成beta或alpha。人鱼与人类的后代中,那些后天化成人鱼的,有些从出生下来就会伪装成alpha或beta,用以保护自身。”


    难怪消失的人鱼能藏起来。


    “人鱼的伪装信息素有什么特点?”


    “这一点是人鱼一族的秘密,就算和人类一起生活,他们骨子里仍有极强的戒备心,从来不肯完全把辛秘公之于众。不过根据学者多年的总结,基本可以断定伪装信息素都不吸引人。想想也是,人鱼香是最顶尖的信息素,既然要泯然众人,自然要降低存在感,他们和别人的匹配度都不会太高。”


    鲍老说着咳嗽起来,中年女士立刻上前:“戎先生,对不起,老师该休息了。”


    戎谧起身,将鲍老送到私人茶室门口。


    匹配度低?还有谁的信息素比他的匹配度更低吗?和他匹配度最高的付允书,也只有50%。


    戎谧离开幽静竹林中的茶室,刚上车,接到了辛凝竹的电话。


    “最近收敛些,找人鱼事大,也不该这样冒进。外面不知你在找人鱼,都起了风言风语,说你在新婚夜被o玩弄,才这样发疯似的找人。”


    戎谧没答话。


    “我刚收到通知,你爸和奶奶明天回国。奶奶说你刚结婚,飞机落地之后直接到庄园。”


    辛凝竹叹了口气,“奶奶年纪大了,我们都瞒着她,她不知道你和允书的婚姻是协议。她最多在你那住两天,这两天你别出什么岔子。”


    戎谧应了。


    “我今晚要出国参加研讨会,下周才能回,你爸那边你也看着点。你知道他脾气倔,我当初提起联姻的事,他从头到尾激烈反对,不想干涉你的婚姻。我还听说,他年轻时和付捷,就是允书的爸爸,闹过不愉快,对付家观感不太好。他直来直往,我怕他为难允书,你拦着点。”


    戎谧眉心拢起。


    城市另一端的付允书,心情也称不上愉快。


    舞台前方的导师举起直通票的荧光牌时,他难掩错愕。


    付羽君不是说安排好了吗,怎么还会有漏网之鱼?


    投票的导师方吹沙他知道,出道十几年的老牌歌手,经纪约签在爱美传媒的对家。蓝莓台本不想请他,但方吹沙要唱功有唱功,要作品有作品,粉丝呼声极高,他们这才请来当导师。


    付允书死后看完整本书,他清楚地记得,方吹沙这一票投给了付羽君,还夸他天生好嗓音,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歌手。


    直通票非常难得,百强中,得到直通票的能直接进十强。虽有四个导师,但不是每个导师都会把票投出去。《成为歌手》进入百强比赛后,投出直通票的只有方吹沙,付羽君也是唯一一个得此殊荣的选手。


    这和剧本写得完全不一样,但沉浸在表演中、心潮起伏的导演没叫停。主持人业内知名,眼光老辣,预判这首歌将成为节目开播以来最大的爆点,以为导演默许了剧本的改动,当即让方吹沙发言。


    “太出彩了,太惊人了,天生的好嗓音,百年难得一见的歌手,付允书,你就是下一代歌王!”


    付允书:“……”你这一套话术用错人了真的,男主付羽君还没上台,票给早了。


    他被逼着说了些场面话,才被主持人从台上放下来。到了后台,先前和他共用化妆室的选手厉韬竖起拇指,“这妆造妈妈看了都不认识,这歌妈妈听了都流泪,我书哥还是我书哥,牛。”


    付允书忍俊不禁。


    “允哥,允哥!”辛陵手舞足蹈地飞奔而来,在付允书面前一个急刹,挣着星星眼,“允哥,niubility!太好听了,太爆太燃了!”


    付允书没搭理他。


    辛陵跟在后头,虹屁吹得震天响。什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什么一定会引爆观众,什么节目上线一定会火得不要不要的,简直张嘴就来。


    上车后,辛陵也钻进车里,还在喋喋不休:“允哥,真的太6了,我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来,先和我合张影,回去再给我签名,等你出名之后我就可以和我同学炫耀了,哈哈。”


    好好的男生,怎么偏偏长了张嘴。熊孩子为啥犯熊,还是作业不够多。


    付允书揉揉太阳穴,悠悠看他一眼,“你开学就读高三?”


    “对对。”


    “我记得不久前,还有人说我绿茶吧?”


    “绿什么茶,什么绿茶,谁说你绿茶我和谁急,我允哥这才气,这实力,能和绿茶两个字搭边吗?”辛陵表完决心,不好意思地抓抓紫发,“之前那不是我误会了吗,允哥是身体不好才弄碎花瓶的,都是我先入为主。”


    “还有人说我的电钢琴太low,上不了台面。”


    “怎么可能low?钢琴不重要,重要的是用的人!电钢琴怎么了,才华在这里,用电钢琴都是最靓的仔。等你火了之后,不知道会有多少粉丝想抢那架电钢琴!天啊,简直是电钢琴界的琴生赢家。”


    辛陵虽然脸有点儿疼,但大丈夫能屈能伸,和允哥修复好关系最重要。


    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人,朝气逼人,叽叽喳喳也不觉吵闹,哪能真的和他计较。


    付允书暗想,就这样吧,半决赛退赛也是一样。反正他不可能拿到冠军,也绝不会签付捷的公司。


    他手肘撑在车门上,心不在焉地往外看,经过酒吧街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人。


    “吴哥,麻烦掉头,跟上路中间那个人。”


    “咋了?”辛陵扭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不是骂你那个人渣?呵,被退赛了就来这里买醉呢?活该。”


    吴哥刻意把车开得很慢,尾随明显喝得醉醺醺,走路都摇晃的翟童。


    他停在一间名叫demon的酒吧面前,和男男女女在门口交谈,紫色霓虹灯下烟雾缭绕。


    就算只见过一面,这几人也让付允书印象深刻。


    这是前世他被翟童叫出去时,一起喝酒的几个人。


    他那时一心想修补好家庭关系,翟童是付羽君的朋友,一叫他,他就上钩。


    到了包房里,群魔乱舞,没见到付羽君的他想走,被翟童拦住。


    摆出惯用的那套说辞,不喝就是不给面子,就没把他当朋友。前世他只想快点脱身,喝了那杯送到面前的酒,不一会儿就浑身发热,头晕难受。


    翟童趁机把他拖到另一间包厢,反锁了门脱他衣服。付允书挣扎得厉害,他费了好大功夫只脱了上衣,勉强拍了几张照片。又见色起意,想对付允书不轨,可付允书哪怕意识混沌,也坚决不让别人触碰。翟童几次得手不了,忌惮付允书到底是付家儿子,怕事情闹得太大,没有继续。


    他不知道,付允书喝了酒就感觉不对,被几人拦着不让走,悄悄把手机藏在袜子里。等翟童离开,他直接报了警。


    没有等来警察,而是等来了震怒的翟童。


    “狗娘养的,还敢报警?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付家的弃子,没有一个人爱你,你就是一块垃圾!好啊你,你报警,我就把你送进去!”


    他那时基本失去意识,任由翟童塞了东西在他手里。


    警察来时,翟童已逃之夭夭。付允书不仅血液检查异常,身上也携带着新型毒,手机里还有翟童编造的和上下家接头的记录。


    他被抓入警局的同时,瞳孔涣散光着上身、被押送上警车的照片在网上传播得到处都是。节目组当即把他封杀,他被全网黑,很快便查无此人。


    其实,警察办案经验丰富,当然看得出他是被人栽赃陷害的。可没调查清楚前,该走的流程得走,人还得押着。


    按理说以付家的背景,付允书当时情况极差,以保外就医的名义把他弄出来不是难事。可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个人来过,别说亲人,连律师都没有。


    他等不到真相大白,就急病突发死在了狱中。


    “允哥,允哥?”


    付允书回过神来,脸上没了惯常的笑意,轻声道:“吴哥,帮我个忙。”


    “付先生尽管吩咐。”


    “打电话报警,说这家酒吧有人涉毒。”


    这话让辛陵吃了一惊,“真的假的?这人渣这么不干净?那这样举报没用啊,等他们出警,黄花菜都凉了。允哥,要不我们直接去酒吧探探,掌握一手证据?”


    “有空多读书,少看超人电影。”付允书眉目沉静,“如果他们逃了,我就实名举报他。”


    和翟童死磕到底。


    生命不值得浪费在小人身上,可他两世被犯,怎能忍气吞声。今世与前世不同,他联姻成功,他身后有戎家。


    万不得已,他可以拿出戎家的名号。虽然不想利用戎家,但这方面让戎谧吃点亏,后面给他补回来就是了。


    他打开车门想下车,被辛陵拉住了,“允哥,去哪?带上我!”


    “拍视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要让翟童身败名裂。


    “我也要去,我拍照可好了!”辛陵特别兴奋,“你一个人目标太大,咱俩一起有个伪装。”


    吴哥想劝,后座的两人已经离开,隐入人流中。


    他想了想,没有报警,而是联系了柯叔。


    付允书与辛陵进入酒吧对面的奶茶店,点了两杯奶茶坐在窗边,隐晦地观察。


    辛陵哪经历过这种事,怕败露行踪,只敢小声地和付允书说话。


    “允哥,咱俩特工似的,太酷了,我就是007本7!”


    付允书完全听不进他的话,手指敲击着奶茶杯壁,坐姿稍显紧绷。


    要是翟童收到风声再次溜走,下次要再对付他,就不会这么简单。


    出乎意料,便衣来得极快。


    面孔熟悉,就是上世抓付允书的便衣。他带人冲入酒吧的一刻,付允书猛抓了把辛陵的手臂,“走!”


    这一下用力到辛陵都觉得疼,一扭头,才发现在开着冷气的店中,付允书额头上都是汗。


    付允书冲到街边就止住了脚步。


    原因无他,这次来的车太多了,不仅有便衣,还有穿着制服的警察,警车完全把酒吧围了起来。


    上世也来了这么多人吗?他没有太多记忆,但总觉得没有这么大的阵势。


    这种情况下,靠近反而显得可疑。


    “不能过去。”


    “没事允哥,交给我!”辛陵心情high,做事倒很稳,“我手机像素在市面上算高的,拍照的事交给我。”


    他拿着手机佯装看直播,实则偷偷对着酒吧门口。


    不多时,一群东倒西歪的醉鬼被架着出来,最前方的人赫然是翟童。


    付允书左手成拳,拿奶茶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


    往事历历在目。


    死前那极致的痛苦,一直在梦里回放。这一刻,痛意好像减弱了。


    前世今生,似乎是同一个圆。其实,最开始重生时见到付羽君,是两个圆相切的点,后面圆的轨迹彻底不同。


    他真的获得了新生,在灯火通明的街上,在微风与夜色温柔的陪伴里。


    警车全部离开后,鼻头发酸的付允书久久怔在原地。


    参与了神秘行动,宛如化身超级英雄的辛陵把他拉回车上,豪情万丈:“我宣布,我就是拍照侠!用赤|裸裸的曝光让坏蛋无处遁形的拍照侠!”


    不管什么情绪,在这么中二的发言面前,都维持不了十秒钟。


    付允书仰望着被风吹过的树梢,真挚笑道:“嗯,为民除害的拍照侠。”


    辛陵再怎么吵闹,此时在他心中,也甚是可爱。


    回到庄园,在楼下等待的柯叔给他打开车门,“付先生,你回来了。”


    见柯叔有话要说,成为付允书头号迷弟的辛陵溜进大门,直接上了二楼。


    没过一秒楼梯上就露出个脑袋:“允哥,加我好友,我把视频发你。下次有这种行动一定还要叫我,拍照侠,冲!”


    付允书失笑。


    等他在沙发上坐下,柯叔感叹:“辛少爷真的很喜欢付先生,真把您当哥哥了。”


    付允书有些失神。


    有弟弟竟然是这种感觉。


    会崇拜他,听他唱了一首歌就疯狂夸赞。偶尔会做一些事让人想揍,也像个小太阳,仗义又直率。


    而不是嫌弃他信息素不全,说他残废,说他不配,处处针对。


    “对了付先生,明天有客人会来,先生让您这两天去主楼住。”


    得知要来的是戎谧的父亲和奶奶,付允书理解地配合,“好,今天就去吗?”


    在这住了这么些天,他早就发现戎谧是工作狂,不爱回家。两人作息明显不同,碰到的机会极少,今晚去和明天去没差。


    “也好,付先生有什么要带过去吗?”


    “就两天,我就带点日常用品就好。”


    付允书收拾了牙膏、漱口水之类的,随手拿了一个不大的纸盒装着,跟在柯叔后头。


    夜晚的庄园极漂亮,夏夜的风也极为舒适。风不仅送来凉爽,也送来了海盐气味。


    这是柯叔的信息素气味,和之前的不太一样。


    人鱼对信息素的敏感,加上自身医学知识储备,付允书判断柯叔应该在易感期。


    他轻声道:“柯叔,您可以休息几天的。”


    柯叔明显一愣,缓缓笑道:“谢谢付先生关心,如果需要,我会休息的。”


    点到即止,付允书不再提了。


    猜测戎谧今夜不会回家,他没急着上卧室,放松地在环形沙发上坐下。


    今日天气很好,挂着皎洁的月亮和明亮的星星。透过头顶的方形天窗,可以一览静谧的夜空。


    死去的妈妈在天上吗?


    他想起翟童说的那句“没有一个人爱你”。


    漫天的星星勾勒出熟悉的轮廓,似乎有一双如水的眼睛,透过数万光年的星光,温柔地凝视着他。


    他沐浴在星空下,像蜷缩在妈妈怀抱中的孩子。


    妈妈曾经说:“允书,你要和家人好好相处,爸爸和弟弟是你最亲的亲人。”他一直记得这句话,也认真践行着。


    今天他才想起,妈妈那句话后面还有一句。


    “不过我们小书最重要,如果他们让你不开心,就不要理他们,妈妈希望小书永远快乐安逸。”


    这句话这么重要,前世他怎么忘了。


    死后,辛凝竹与戎谧去太平间看他。慈母心的辛凝竹说,他死的很痛苦,要是妈妈看到他这样死去,不知道会有多伤心。


    世界上也不全是伤心的事。


    如果妈妈知道他这么幸运能重生,该多么开心呀。


    等付允书回过神来时,他已无意识在纸盒上书写起来。


    戎谧回来经过会客厅,往窗边一瞥,看到了付允书。


    他盘腿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只剩半截的铅笔,就着纸盒书写,格外专注。


    柔和的灯光洒在他身上,给因低头而露出的修长脖颈涂上一层蜜色。一条瘦白的手臂从宽大的黑色t恤里伸出,指节时而放松,时而握紧。


    他停下来时,手按在眼皮上。


    一滴水掉在纸盒上,洇开一小点深色痕迹。


    手背随意地一抹,无声的泪滴被他擦干,又在纸盒上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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