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住手。”来人匆忙进屋,乍见被剑直指咽喉的乔楚,眼底先是掠过惊艳,随后立马伸手按住赵春芳的手。
“二弟,莫要冲动。”
乔楚眼见赵春芳见到来人后,先是挑了挑眉,随后敛起杀气,语气也变得恭谦:“大哥,你怎么来了?”
赵春芳的兄长,也就是赵传芳。
他下意识挡在乔楚面前,声音温润如玉:“二弟,这位是乔氏……宸妃娘娘吧?我等攻入皇城,首要的便是擒住昏君。至于其他人,父亲也交待过,不可伤及无辜。”
赵春芳勾起嘴角,仿佛带着几分无奈:“可是大哥你莫要忘了,她可不是普通的后宫女眷。天下战乱皆因她起,其他人不说……我们赵家又岂能留她性命?”
乔楚攥紧嫁衣,脸上透出茫然。
赵家……为何赵家一定要她死?
而她身前,赵传芳硬生生移开赵春芳的剑,端起笑道:“此言差矣。这乔——宸妃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再者说了,我还是那句话,一切皆回禀父亲后,要杀要罚,也得由他老人家决定。”
转眼间,肃杀之气消弥于无形。
赵春芳叹了口气,最终只是收回剑,妥协般道:“大哥素来仁善,既然如此,那我也只好听你的。”
说罢,他抱拳请辞。然而,临去前,乔楚对上他漆黑的瞳——
与他和善的态度不同,那双眼里沉淀着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莫名的,乔楚心中一颤。
赵春芳一走,跟着他来的亲兵也随即跟上去。余下的,只有赵传芳,以及这满屋子女人。
“宸妃娘娘,您没事吧?”赵传芳急忙想要伸出双臂扶起乔楚,后者往后缩了缩,躲开了。
男人尴尬地收回手,用着极尽温柔的声音说道:“别怕。我二弟他已经走了,我叫赵传芳,是赵家大公子。已经没事了,我不会伤害你的。”
乔楚看着这张俊美温润的脸,犹豫片刻,只是点了点头,眼底满是戒备。
那个赵春芳想杀她,这位赵大公子虽是救下她……
可他却有着与过去那些男人同样的眼神。
可不可信,乃是未知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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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楚身上还穿着华贵的嫁衣,人却被带到一个小房间候着。期间,赵传芳唤了医者过来替她处理颈上的伤。
无人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约莫能猜出,外头已经变天了。
河东军既已攻入皇城,那裕庆帝这皇帝怕是已经做到头,甚至连性命也难保……
但那些与她无关,她唯一挂心的便只有一人。
呆呆坐至天明,等到日光照进窗棂,外头有士兵进来,说要赵公要见她。
赵公……
乔楚想起以前那些人口中谈论过的河东节度使赵德。
传闻赵德此人,人如其名,仁德广治。他辖下河东一带,百姓丰衣足食,实乃举世称赞的能人君子。
可提及赵德,又不得不提及他的次子赵春芳。赵春芳双武双全,弱龄带兵便已是杀敌无数,早有“战神”之名。此次起义,唯河东军一路势如破竹,战无不胜。
乔楚想起昨夜那个想要她命的男人,手不自觉抚上颈部的伤口。
赵春芳……
那个男人是真的想要她死。他说,赵家不能留她性命?
可是,她从未见过他们赵家的人。
赵传芳出现后,他虽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可临走前他的眼神——
实叫乔楚心怵。
还有接下来要去见的赵公。
河东节度使赵德。倘若皇城已被他们攻下,裕庆帝也落入他们手中,那么对于她这样一个“祸水”,赵德会杀她吗?
还是真如他仁德之名,能罔开一面放过她?
乔楚脑里乱轰轰的。一夜未眠,又遭遇生死大劫,此刻她虽仍是一身红色嫁衣,面上却没了血色,平添几分苍白凄美。
没多久,她便被带至挂着“金銮殿”牌子的宫殿。
金玉砌成的殿内,早已有数人在等着。
乔楚低着头跟随将士入内。
“启禀赵公,乔氏已带到。”
乔楚抬起头,入眼便是中年男子儒雅的面庞。旁边,还有一位与他年纪相若的夫人,余下的,就是赵传芳以及赵春芳。
“宸妃?”中年男子上下打量她,眸中亦掠过惊艳,但仅仅只有一瞬,快得令人看不见。他捻着胡须,叹道:“果真有倾国倾城之貌!”
他的视线落至乔楚颈部,那里缠着层层纱布,顿时皱眉:“怎么回事?不是已经传令下去,此次只是擒王,不准伤及无辜吗?”
赵传芳瞥过旁边弟弟一眼,正犹豫着该如何开口。
哪知,乔楚见状,却先跪了下来——
“赵公,民女听闻赵公素来仁德。刚才您说不准伤及无辜,是真的吗?”
赵德挑了挑眉,“当然。此次河东军只讨伐无道昏君,还天下百姓一个公道。至于无辜人等,老夫早已吩咐过,一律善待。昨夜裕庆帝已身亡,后宫中,除非反抗不从者,否则绝不会有性命之虞。”
知道裕庆帝身亡后,乔楚并未有任何悲戚之色,相反,她满面希冀仰望赵德:“既然如此,赵公,民女、民女求您饶过我父亲乔百阳!”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目光莫名变得怪异起来。
乔氏父女,对于朝野内外来说,皆不陌生。裕庆帝年少登基,在位期间并无建树,相反沉溺于丝弦游戏之乐。
乔百阳原是伶园乐师,传言他擅长各种乐器,能奏出天籁之曲。裕庆帝对他十分赞赏,不仅提拔他为伶园之首,甚至还赐他宅子,给予爵位。
百官对此早已异议。伶园乐师本是贱籍,裕庆帝竟给他封官晋爵,实属荒谬。
乔百阳原本已被百官所不齿,朝野内外皆称他以靡靡之音媚惑主上,实属侫臣。而两年前,其女乔楚更是将乔家推至风口浪尖。
那年,太子寿宴,乔百阳携其女乔楚献艺。乔楚甫一登场,其美貌霎时震慑在场众人。期间,一众世家公子更是为她争风吃醋,当场死伤者众多,酿成惨祸,也震惊朝野。
由此,乔氏倾国美人之名渐渐传开来。
如今,裕庆帝也为了乔氏引得烽火四起,以至河东军攻入皇城。
天下对于乔氏父女早已痛恨至极。
可现在,乔楚跪在众人面前,却苦苦哀求道:“赵公,我爹只醉心丝乐,从不曾害过一人。此次,民女进宫,也是因为皇上、皇上他囚禁了我爹。原先民女并不愿进宫,我爹也不同意。但是皇上派人将我爹抓至宫内,所以民女才……赵公大仁大义,我爹也是被皇上被抓,绝对不会不从赵公的,求您宽恕我爹,饶过我们父女!”
说罢,她又重重叩头。
赵德与赵传芳两相对视,都有些意外。
外界传言中,乔氏妩媚惑主,才致命天下大乱。可如今这“祸国妖姬”口口声声“民女”,还说她是被迫进的宫……
赵传芳立马抱拳,义愤填膺说道:“父亲,如此说来,宸妃,不,乔姑娘也是被昏君所迫,进宫为妃也绝非自愿。儿子请您宽恕她,也宽恕她爹。”
乔楚心中一颤,不由得看向赵传芳。后者回以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赵德见状,不免轻叹一声,却主动扶起跪在地上的美人。
“无论如何,你是裕庆皇帝册封的妃子。被迫也好,自愿也罢,即便老夫真的放你离去,以神都这样的局势,你怕是走不到城门口便会落入奸人之手。”
他如同一位慈祥的长者,缓缓道:“你且先行住下,至于你爹,昨夜攻入皇城后,老夫并未接到任何关于乔百阳的消息。接下来若真的抓到他,老夫答应你,定然会网开一面。”
乔楚满怀感激又再拜谢:“民女谢赵公!”
她高兴至极,以至于忽略了赵德身后妇人那双眼中的怨恨,还有赵春芳深沉的目光。
***
“岂有此理!”
女人重重拍下椅子扶手,“那个祸水竟然就这么留在宫里!”
婢女上了茶,修长的手指端起茶碗,先是轻轻吹了吹,才抿了一口,放下。赵春芳慢条斯理品完茗,才看向母亲——云夫人。
“母亲,您身子不好,莫要为这些琐事劳心劳神。”
“琐事?”云夫人忿然道:“你刚才也看见,你大哥是如何维护那个女人。那祸水生得那副狐媚模样,还装得楚楚可怜,莫说你大哥,就连你——”
她顿了顿,对上儿子好奇的目光,硬生生拐了个弯:“就连你三弟也被那祸水所害。”
越说她越是气愤,“春芳,娘算是看出来,你们兄弟当中,唯独你是清醒的。这个女人,万万不能留。”
云夫人想起乔楚颈上的伤,不免扼腕:“若非你那个不成气的大哥,你倒是能为民除害。”
赵春芳险些杀了乔楚一事,她已知晓。
赵春芳敛眼,语气亦如一贯温和:“母亲,当时大哥硬要拦我,您是知道的,从小到大,我这当弟弟的,又岂曾逆过他的意?”
云夫人听罢,语气也缓了下来:“母亲素知你孝顺,也尊兄爱弟。这回是你大哥糊涂,被那女人迷了心神。只不过如今裕庆帝已死,咱们赵家虽入主皇城,可外头还有河西、云疆等兵马虎视眈眈。接下来,还需你多多辅佐你父兄。”
这话虽未挑明,却也彼此心照不宣。裕庆帝已死,国不可一日无君。接下来,该是由他们赵家号令天下了。
赵春芳颔首,“放心吧,儿子定当遵循母亲教诲。”
次子向来听话,云夫人自然放心。母子又说了些体己话,赵春芳便起身告别。
他刚走,云夫人身旁的婢子当即就道:“夫人,看情形,二公子因为大公子缘故,怕也不会动那位宸妃了。”
云夫人沉下眼,“春芳这孩子自小懂事,既爱护弟弟,也尊敬兄长。此乃我们赵家之幸。不懂事的,是传芳这个当哥哥的。”
方才她所说那些,还有另一层意思。很快他们的父亲赵德就会称帝,那么届时……赵传芳便不再只是普通世家公子,而是太子。
来日的一国之君。
“那祸水能让昏君大肆兴建大宸宫,以致丢了天下。来日,她必定也要害得我们赵家家无宁日。”
云夫人悄然握紧拳头,观今日长子为祸水出头求情那副急切模样,为前仇也好,为将来之计也罢,乔楚这个女人绝对不能留下。
“去,替我叫徐老六过来。”
婢子心中一惊,主子这是准备快刀斩乱麻,除掉那祸害了。
徐老六,专门替云夫人“解决”麻烦的人。
顷刻后,一道身影匆匆从云夫人殿中出来。
今夜乌云蔽月,万物被黑暗笼罩。殿外抄手游廊拐角处,赵春芳目送着那人在视线中离开,缓缓勾起嘴角。
此时风吹云动,乌云渐渐散去,十六的月亮显得格外明亮。月光之下,男人俊美的面孔噙着笑。
不复刚才的温顺谦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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