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子的尸首已被收走,外头又重新换了侍卫,都是赵传芳的亲信。
距离那夜已过去数日,赵传芳说要还她一个公道,可转眼间,却没了消息。
云夫人……
乔楚回忆那日金銮殿内,站在赵德身旁那名中年美妇。
这位云夫人为何要派杀手来杀她?
乔楚茫然望着窗外。今日天气好,和风拂过,长于枝头的芍药随风颤动,煞是动人。
她生于伶园乐工家庭,自小丧母,可她爹待她如珠如宝。虽是贱籍,可因乔百阳深受裕庆帝赏识,从小到大,她也算衣食无忧。
若非两年前那场寿宴,她从不知,人心竟然能如此复杂又可怕。
她从未害过任何一人,可是,人人都骂她祸国殃民。
如今,连那位只见过一面的云夫人,都如此痛恨她,竟暗中下毒不说,还派杀手守在她门外。
明摆着无论如何都要置她于死地。
想到无辜替她去死的铃子,乔楚眼底酸涩,双手不自觉攥紧窗台。
可恨的是,遭受着这一切,她却无能为力。
赵传芳。
她所能仰仗的,也只有赵传芳。但他已消失数日,说不定……
“咿呀”,身后那扇门被推开,乔楚回过神,以为是赵传芳,当即抹了抹眼,转过身来。
映入眼帘的脸,却并非她所预料。
“怎么,不是我大哥,很失望?”
换下染血的甲胄,今日赵春芳穿着白底滚金常服,腰间佩戴玉珏,长发束冠,俨然翩翩浊世佳公子。
乔楚恍了恍神。
赵春芳踱步走至她身前,上下打量她,目光掠过那白皙秀美的脖颈——
已然光滑如初。
他那一剑,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短短半个月,你这伤口恢复得如此之快,想必我大哥给你用了宫中秘药。”
乔楚想起赵传芳派来的医者叮嘱她要涂抹的药膏,同时,也记起眼前这男人确实想杀了自己。
她下意识后退两步,眼底充满戒备。
见状,赵春芳摇头,“宸妃娘娘不必如此。放心,我既已答应大哥,便不会再伤你。”
他负手而立,神态平和,确实如赵传芳所说,是个朗朗君子。
“今日我来,替宸妃娘娘解惑的。”他看向乔楚,视线又落在她发间那支玉簪上。
闻名天下的“祸水美人”,却只穿着寻常女子服饰,长发也只用一支玉簪固定住。
纵然素淡,也是倾国倾城。
“想必你一直在等我大哥。不过近日,他怕是不能来见你了。”
乔楚蹙眉:“大公子……他怎么了?”
赵春芳环顾屋内:“此处远离正殿中宫,想来宸妃娘娘还不知道。裕庆帝荒淫无道,他在位这数十年,朝野内外怨声载道,民不聊生。我们赵家有幸为天下除害,匡扶正道。如今得朝臣群民拥戴,我父亲已于前日登基,改国号为‘周’。”
乔楚难掩惊愕。
赵德……竟然称帝了!
“父皇既已即位,我大哥自然是太子。”赵春芳缓缓说道:“而我则被封为慎王,我三弟赵继芳被封为惠王。”
他说完,只是静静看着她。
乔楚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二公子、不,慎王殿下,那恭喜你了。”
赵春芳直勾勾看她:“看来,你果真不记得了。”
不记得什么?
乔楚不明所以:“你这么说又是什么意思?”
“这世间,拜倒在宸妃娘娘石榴裙下者不计其数,你不记得亦属常事。”赵春芳感叹道。
乔楚听得云里雾里。
对方瞧出她的疑惑,却不打算继续说下去,直接换了个话题:“还是说点现在的事吧。我大哥,也就是当今太子殿下为了你,可是冲撞了母亲,当今的皇后娘娘。”
赵传芳果真去为她和铃子讨公道了!
乔楚心中一紧,忙问道:“那他现在如何?”
“还能如何?他为了你杀了母后的人,又出言不敬。母后大怒,命人看着他,不准他来见你。”
果然……
乔楚心生悲戚,深深感到无力。
赵春芳将美人哀愁的姿态收进眼底,幽幽道:“宸妃娘娘,大哥为了你,也可谓用心良苦。”
赵传芳对她有情,乔楚哪能不知?只是……
乔楚满面愁容,赵春芳敛下眼,又道:“大哥自幼侍亲至孝,顶撞母后实属生平首次。想来此刻,他也是心急如焚,想尽办法要来见宸妃娘娘。”
乔楚咬了咬唇,却问他:“慎王殿下,你……又为何要来跟我说这些?你不是讨厌我吗?”
赵春芳勾起嘴角:“我已经说了,既然大哥要保你,我便不会动你一分一毫。之所以告诉你这些事,只是我不忍我大哥做了这么多,宸妃娘娘却一无所知。”
他的话,压得乔楚心中无比沉重。
“太子……太子恩情,我无以为报。”
闻言,赵春芳低笑一声:“我只说这么多,宸妃娘娘,保重。”
可乔楚却是猛地僵住身子,满目惊讶。
赵春芳已转身准备出门,哪知,身后女人突然喊住他。
“那天晚上……是你,对不对?”
剑眉轻蹙,赵春芳回过头,仍是平静地看向这张绝世容颜:“宸妃娘娘,你这是何意?”
乔楚悄然握紧拳头,鼓足勇气:“那天夜里,出手打伤那个杀手,在树丛中救了我的人,是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笃定。
赵春芳正欲开口,乔楚连忙又道:“我认得的。你刚才那笑声,跟那天晚上一模一样!”
若非他临走时那一声低笑,她差点就忘了。
那晚最先出手救她的,竟是赵春芳!
刹那间,男人的眸深深凝视她。
乔楚一颗心提得紧紧的。
尔后,她面前的男人叹了叹,似是无奈:“是我忘记,宸妃娘娘非但倾国倾城,还是这世间一顶一的洞箫高手。”
确实,因“藩镇之祸”缘故,世人对乔楚的看法皆是祸国美人。很少有人记得,当年曾有传闻,乔百阳之女自小熟习音律,尤擅洞箫。
一名出色的乐师,有一双出色的耳朵,并不出奇。
赵春芳这么说,便是认了。
乔楚脱口就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她?
眼前的贵公子盯着她,眼神平静无害,与破城那夜判若两人。
“我说过的,我大哥要保你,自然,我便不会让你受伤。”
乔楚愣了愣:“可是,你明明想要杀我……”
“‘我不杀伯乐,伯乐却为我而死’,这话宸妃娘娘应该听过吧?”赵春芳缓缓道:“先前我要杀你,是为公义,也为兄弟。可如今我救你,也为兄弟。”
他知道眼前女人并不明白,“总之,我母后既已对你起了杀心,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宸妃娘娘,还需小心为上。”
“等等……”乔楚正想再追问,可对方转身即走,洒脱至极。
赵春芳这是什么意思?
之前他要杀她是因为兄弟,那是谁?
绝对不是赵传芳,难不成是他口中的惠王赵继芳?
可赵继芳,她素未谋面,根本就不认识此人呀!
不过,他又说,为了赵传芳而救她。
赵春芳……他说的话可以相信吗?
乔楚环住双臂,身体仿佛有记忆般,想起了那夜被男人紧紧抱住的温度。
赵春芳……
鄙夷也好,平静也罢。起码他看她,从来没有那些令她畏惧又厌恶的欲念。
他跟过去的那些世家公子、裕庆帝,甚至赵传芳都不一样!
莫名的,乔楚的心稳稳放下来。
她可以的,可以试着相信赵春芳。
他是个君子,对她没有任何□□阴谋的正人君子。
***
司徒礼踏进内堂时,就见主子坐在太师椅中,双手捧着一支洞箫,正凝神细赏。
司徒家是绵延百年的世家,他从小对音律亦有涉略。粗粗一看,便知那并非凡品。
“殿下,什么时候,您也喜欢此物?”说罢,他又想起某位名满天下的祸国红颜,顿时有所感:“莫不是,因为宫中那位……”
漆黑的瞳望了过来,“是又如何?”
司徒礼怔了怔,心中斟酌片刻,才作揖徐徐道:“殿下,君子不可好色,王者可好色,却不可恋色。”
“哼,”对方嗤笑一声,随即将手上之物丢了过去。司徒礼猝不及防将它接住。
“晋朝公孙秀所制的‘九霄''。”
世有名师,亦有名琴。公孙秀乃是数百年间无出其右的箫匠,如今流传于世的洞箫绝品只有三支,皆出自他手。
“九霄”,便是其中之一。
司徒礼呼吸顿了顿,捧着盒子的手愈发谨慎,毕竟这可是举世难寻的珍品。
“明日将它送进宫里去,至于要送到哪?你应该清楚。”
“属下明白。”司徒礼说着,不禁又悄悄打量那张清冷俊美的面孔。
难不成,连这位也被那位祸国美人所俘虏?
“记着,以太子的名义送去。”
司徒礼骤然回过神,顷刻间,他猛地顿悟过来,佩服道:“殿下此举甚妙!”
“大哥如今被限制不得靠近同心殿,那位宸妃娘娘苦等良久,不如本王帮他们一把。”他瞥过盒内那支古朴却泛着光泽的洞箫,“想来佳人必定感动至极,夜夜吹箫,令闻者心折。”
司徒礼笑道:“同心殿、同心殿,太子将宸妃安置于此处,还真是一点也不避讳。”
“那是自然。如此绝世美人,哪个男人不想占有己有?”他说着,眼中却没有丝毫□□之色。
有的,只是满满的算计。
司徒礼顿时又放心下来。
也是,或许全天下的男人都会被美色所惑,可唯独眼前这位——
他们的慎王殿下会是唯一的例外。
“不过殿下,如今皇后娘娘严令太子不得去见宸妃。以太子的禀性,若他真的听从母命……”
“无妨,大哥很快便会知道,在母后多次劝谏下,父皇即将颁发圣旨,为表我大周恩德,前朝李氏后宫嫔妃皆送往越郡大行宫,终身不得出大行宫半步。”
越郡离神都足有千里之遥。若是去了,那此生难有再见面的机会。
“大哥乃至情至性之人,又岂会让佳人远走他乡?更何况,本王还会提醒他,依母后的性子,宸妃娘娘怕是不一定能活着到大行宫。”
“那样的绝代美人,谁又忍心见她香消玉殒?”
赵春芳微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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