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20/他-
电话被仓促挂断。
在她叫别人名字的后一秒。
一声提示音之后, 屏幕自动变暗。
沈行濯将手机随手搁到一旁,两指轻揉眉心。面容略显倦怠,是近日熬夜所致。
唇边挑起讽刺笑意, 转瞬即逝。
按动打火机,点了支烟。
开窗, 有风灌进来。
司机于叔透过后视镜看他,“先生, 还去找裴小姐吗?”
“回本延水湾。”
“好的。”
引擎被重新启动, 车子驶向环城高速。
指尖弹了下烟灰, 沈行濯淡淡道:“那天早上她去哪了。”
从郑迦闵会所离开的当天下午, 小钟过来汇报行程。
沈行濯当时没太放在心上,自是不会细听。如今突然想到, 随口一问。
于叔放缓车速, 大致回忆几秒, 回道:“小钟说裴小姐当时没回学校, 去了……江景国际——是一处高档住宅区。”
车厢内恢复静谧。
沈行濯不再多言, 静静靠在后座, 闭眼假寐。
时间宛若定格。
等一根烟在指间缓慢燃烬-
那日和程郁赶往盘山别墅区,他们并没见到王青辉本人。
据守在家里的保姆说,他三天前回溱海乡下老家祭祖, 估摸要半个月左右才能回来。
裴矜原本没抱太大希冀,见不到人,也没觉得有多失望。
回去路上魂不守舍,扭头对着窗外发呆,全程没主动开口说过一句话, 整个人如同一副苍白麻木的躯壳。
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一点点消散、掏空。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又是一个周末。
趁着她跟程郁都有空,两人一同前去探望杜严清。
他们到的时候, 杜严清正在花房摆弄自己精心养护的花花草草。
瞧着有人影靠近,将挂在胸前的老花镜拿起来,架在鼻梁上。先是扫了程郁一眼,随后定睛看向紧随其后进来的裴矜。
上下打量一番,叹息一声,“瘦了……最近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没等裴矜答话,程郁抢先一步打趣出声:“您的偏心还真是一点都不掩饰。我最近也瘦了,怎么没见您关心关心我。”
“你这臭小子,我哪次少关心你了。”杜严清佯装嗔他,“上次来跟个强盗一样,拿走我好几本藏书,我不也没说什么。”
裴矜含笑看他们“拌嘴”。
最近一段时间压抑得厉害,似乎只有在这里,疲惫身心才能得以短暂放松。
三人在花房闲聊一会。剪理完过盛的繁茂枝叶,裴矜搀着杜严清回到客厅。
瞧见榉木茶几上平摊着一副书法作品,心生好奇,走近细瞧。
绢纸厚实,有独梭,宽阔估计三尺,看材质是唐代用纸。再去看印在纸面的朱文引首章,断定这是唐代某书法大家的问世佳作。
“以前没见您收藏过这副作品,从哪儿得来的?”裴矜视线没从纸面离开,眼底闪过兴奋。
她对这些跨越千年的文学经典很感兴趣,不然当初也不会选择相对其他专业来讲较为枯燥的历史学。
“你说这副啊……这是行濯前两天给我送过来的。”
杜严清在她旁边坐下,执起放大镜悬在作品正上方,跟着欣赏起来。
突然听到沈行濯的名字,让裴矜呼吸一滞,嘴唇颤动两下,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旁的程郁不动声色看她几秒,抱臂倚在桌沿,适时接过话茬,“他跟您非亲非故,怎么突然送您这么贵重的东西?”
杜严清缓声说:“他过来找我,说想请教几个关于园林设计方面的问题。我听着也不是什么特别深奥晦涩的,就帮着解答了,没想到他会这么客气。”
原以为话题到此结束,没想到杜严清叹了口气,又说:“行濯最近诸事缠身,我瞧着人比以往憔悴不少。”
程郁替裴矜问:“您知道是什么事吗?”
“好像跟家事有关。他没细说,我也就没细问……毕竟不是自己学生。”
没聊太多,墙壁挂钟指向晌午。
饭点,杜严清去蔬菜棚里摘了一些新鲜蔬菜,又从冰箱翻出肉制品,打算给裴矜做几道平常爱吃的菜。
裴矜体质纤弱,即便这些年他嘱咐再三,也没见她长胖多少。心疼之余,只要人一过来,杜严清自是想尽办法为她食补。
吃过午饭,程郁熬不住,上楼补觉去了。
裴矜陪杜严清来到落地窗前的柚木茶桌旁就坐。
坐在蒲团上,温杯,净手,将荒野银针茶叶放进杯具里,用开水冲泡。
等茶叶在茶杯里舒展开的空隙间,裴矜看向坐在对面的杜严清。
即便彼此什么都不说,只要待在这里,她就会觉得很安心。
察觉到她的目光,杜严清回看她,关切询问,“方才席间都没怎么见你笑过,最近是不是有很多烦心事?”
“倒也没有很多,但确实不是很开心。”裴矜干涩笑了笑,如实答道。
“是事情进展不顺利吗?”
“嗯……有这方面的原因。”裴矜说,“当年事故的涉事人一直下落不明,现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两条线索,却没办法继续查下去,目前只能盲目摸索。”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有时候行事过于急躁,不是一个好预兆。”
“您放心。我都明白的。”
“你刚刚说有这方面的原因,那另一方面呢。”
另一方面。
大概是沈行濯。
她不知道自己这些日子究竟是怎么了。
经常感性大过于理性,甚至时不时会想起他。
想起之前在酒店大厅他抛下众人走向她,想起那个被他推迟的会议,想起在房间里跟他相处时发生的所有事。
那个时候的他有了温度,不再难以靠近,而她也不需要挖空心思去揣摩他的想法。
当时不过短暂十几分钟,可她一直觉得,其中所有细微片段都不值得被遗忘。
后来还会偶尔想起他主动打过来的那通电话。
在她喊完程郁名字那刻,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仅存的理智让她当即挂断电话,掩耳盗铃一样。
再之后,情绪凝结成冰,惊慌感如潮水般涌过来,直至海面看似归于平静。
这么多天过去,谁都没再联系谁。
她实在找不到勇气再去接近。
不去接近,计划便会停滞不前。裴矜没想过放弃,只是想再稍微缓一缓。
眼下的她像是身处在一团迷雾丛中,自己都看不清自己,更没办法让自己强行入戏。
回神,裴矜将焕好的茶叶倒进紫砂壶里,再次倒入沸水。垂眸,遮住满目心事。
重新抬头时,已经恢复往日笑意,“另一方面……以后再跟您说。现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杜严清看出她的强颜欢笑,没再多问,“一向知道你行事有度,我从来都是放心的。只是有一点我还要重新跟你絮叨一遍……无论做什么,最先顾及的一定得是自己的安危。”
裴矜柔声应下,“我一定记住您说的话。”-
近期课业繁重,裴矜没再出去兼职,闲暇时间基本都在图书馆度过。
周三下午有节专业课临时取消,四人结伴回到宿舍。
沈知妤坐在座位上,百无聊赖地刷了会短视频。觉得无聊,熄灭屏幕,腿部稍微使力,将椅子滑到裴矜旁边。
裴矜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做实践课作业,余光瞟到沈知妤靠近,往旁边挪动位置,方便她坐过来。
“矜矜,我这周末待在学校,你如果有空的话,陪我出去逛街吧。”
沈知妤把手机扔到桌面,搂着她的胳膊撒娇。
裴矜有些意外,“这几周的周末你不都是回本延水湾那边吗?”
“我小叔最近忙得很,那边除了阿姨就我自己一个人,回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听她提起沈行濯,裴矜敲击键盘的指尖悬在半空,动作不着痕迹地一顿。
脑子里的确闪过想问其原因的念头,纠结几秒,没问出口。
没曾想沈知妤自顾自把它说了出来。
“前段时间我曾祖母生病住院,期间好多世交过去探望,一来一回有很多公事私事要安排,这些事就全部压在了我小叔头上。”
“那他有好好休息吗?”几乎没作什么思考,裴矜问出这个问题。
转念才发觉自己立场不对,正想开口圆回来,听到沈知妤说:“应该没有……他每天连觉都不够睡。”
没聊几句,搁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沈知妤把它拿过来,解锁,打开微信回消息。
话题结束。裴矜将头转回去,继续做作业,心绪却不再似刚才那么集中。
晚上九点左右,沈知妤突然身体不适,躺在床上虚弱喊了裴矜一声。
刚洗漱回来的裴矜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向她,“是哪里不舒服吗?”
“……矜矜,我肚子好疼。”沈知妤面露痛苦,蜷缩着身体,用手捂住右下腹。
知道她亲戚刚走,自然不是因这个引起的疼痛。
裴矜简单询问完症状,联想到可能是阑尾炎,快速换好衣服,和薛一蕊一起把人扶下床,准备打车去附近医院。
到了医院,挂急诊号,会诊,治疗。沈知妤被推进手术室时,时间已经过了凌晨。
薛一蕊拉着裴矜坐到走廊长椅上,两人都没什么讲话的兴致,索性泛起沉默,安静等候手术结束。
微创手术时间不长,沈知妤很快被推进病房。一个小时左右,悠悠转醒。
裴矜问她感觉怎么样,听她说还好,这才放下心来,安慰着让她继续睡会。
见沈知妤转瞬又睡过去,薛一蕊悄声问裴矜:“我出去买宵夜,你想吃什么?”
裴矜说:“我不太饿,先不用帮我带了。”
“好,那我去去就回。”
裴矜浅浅“嗯”了声。
二十分钟过去,病房的门被推开,有轻缓脚步声传来。
裴矜没回头,稍稍起身,伸手捋了下沈知妤额前碎发。
坐回位置,对着空气轻柔开口:“蕊蕊,你吃完去沙发上睡会吧,有我守在这里就行。”
迟迟没等到回应。
裴矜疑惑转身,向后看。
随即对上沈行濯那双清霜幽深的眼睛。
第21章 第 21 章
21/撩拨游戏-
裴矜有一瞬间恍惚。
很意外他会出现在医院。
不久前在出租车上, 听沈知妤打电话给父亲沈孟堂,告诉他她们去了哪家医院。
当时因为腹部太疼,她没细说, 报完医院名字直接挂了电话。
没想到风尘仆仆赶来的会是沈行濯。
病房内安静至极,能清晰听到沈知妤熟睡的呼吸声。
裴矜坐在那里愣了许久, 没说话,只顾着仰面看他。熬到后半夜, 精神状态不佳, 反应明显开始迟钝。
他也没主动言语, 就这样任由她注视。
眸色极淡, 分辨不出情绪起伏。
他似乎比前段时间看起来清癯一些,眉宇间多了抹疲态。
穿了件细格纹驼色大衣, 内搭浅色衬衫, 身上携着一股露夜寒霜的素冷气息。
过了好一会, 裴矜率先收回目光, 从椅子上起来, 跟他说起沈知妤的情况, 音量放得极低。
“她刚做完手术没多久,醒了之后又睡过去了。刚刚医生来过一趟,说手术很成功, 24小时以内注意排气就可以。”
听她娓娓道来,沈行濯掀了掀眼皮,言简意赅丢下两句话:“知道了。辛苦你。”
“……没事。”
短暂冷场。
裴矜没打算继续找话题,将病床旁边的位置让给他,转身迈开几步, 坐到沙发边沿。
没什么想说的。
也的确不知道该同他聊些什么。
因为沈知妤生病而担心一个晚上,眼下她不太想刻意在他面前曲意逢迎, 因为真的笑不太出来。
气氛逐渐趋于凝固。裴矜有些如坐针毡。
好在这种难捱的沉寂感并没持续多久,余光注意到薛一蕊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份宵夜外加一杯奶茶。
见病房里突然多出一位,薛一蕊顿在原地,很快反应过来对方是沈知妤家属。
原以为来的人会是沈知妤父亲,看对方年岁不符,没敢擅自出声打招呼,将求救信号投给一旁的裴矜。
裴矜适时出声介绍:“这位是妤妤的长辈,我们随她一起喊小叔就好。”
薛一蕊连连点头,面露微笑,“小叔好!”
沈行濯不着痕迹扫了裴矜一眼,浅声应下。
薛一蕊将东西放到茶几上,坐在裴矜旁边,把奶茶递到她面前,小声说:“矜矜,给你的,多少喝点垫垫肚子。”
裴矜接过,道了声谢,拆开吸管包装,放进奶茶纸杯里,敛眸吸了一口。
夹起一块寿司放进嘴里,薛一蕊扭头看向裴矜,又忍不住偷瞄坐在不远处的男人。
对方气场过于强大,很难不让人心生拘谨。奇怪的是,裴矜似乎可以毫不在意地自如行事。
十分钟过去,有人敲门。
于叔过来给沈行濯送文件,顺带买了些水果上来。临走前,朝裴矜微微颔首,以示招呼。
裴矜回以一笑,等人走后,问薛一蕊:“要吃什么水果吗?我去水房洗。”
薛一蕊顿了顿,摆手,“不了不了,我刚刚已经吃饱了。”
说完这句话,她忽地恍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了。
裴矜和沈知妤小叔之间好像存在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磁场。
他们明明没跟对方说过一句话,却能给人一种彼此很熟悉的感觉。
实在是奇怪得很。
裴矜没太注意身旁薛一蕊的神色变化,从袋子里翻出一个苹果,拿起水果刀,安静坐在那里削果皮。
倒也不是想吃苹果,只是总得找些事做来打发长夜漫漫,不让自己去想跟他有关的事。
在她削到第三个苹果时,沈行濯懒散抬眼,望过去。
薄到透明的米色针织衫松散挂在身上,内里搭黑色吊带,露出直角肩和锁骨处的净白皮肤。绑了个低丸子头,额间几缕长发被随意缠在耳后。
穿着打扮比平常见他时更随性些。
时间点滴流逝,薛一蕊熬不住,靠在她肩上睡过去。
裴矜削累了苹果,放下刀,抬头,无意间对上他审视的目光。
下意识的,垂下眼帘,躲闪掉这道视线。
天蒙蒙亮,肩膀传来酸麻感。裴矜有些坐不住,将薛一蕊的脑袋轻轻推到沙发靠背的位置。
揉捏两下左肩,起身,想去洗手间洗把脸清醒一下。
抬头扫向斜前方的沈行濯。他双腿交叠坐在椅子上,手臂搭在边沿,戴着腕表的手支着眉心,似是已经睡着。
放轻脚步走出去,把关门声控制在最小范围内。
出了房间,走廊喧嚣声入耳,让裴矜终于生出一种脚踏实地的真切感。
径直走,拐角处是洗手间。来到盥洗台前,拧开水龙头,弯下腰身。
凉水扑洒在脸上,裴矜瞬间清醒不少。站直,扯过墙壁上挂着的一次性纸巾,擦拭脸颊。
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舒展表情,最后转身离开。
边走边在想,等等得找机会跟沈行濯解释一下那日发生的事。
不知不觉走到楼梯口。
擦身路过的瞬间,手腕被人攥住。她被一股不松不紧的力道带过去,猛然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再熟悉不过的木质香水味扑面而来,这让震惊的她放下警觉,可很快又被他接下来的动作转移了注意力。
她被他按在门后墙壁旁。后脑跟墙壁之间以他手掌作隔档,让她不至于感到疼痛。
瞬时,腰身一紧。他空闲的那只手握住她的腰侧,低头,唇顷刻覆下。
裴矜不由自主地睁眼看他,透过他深邃瞳孔能寻到自己失措的影子。虚无缥缈的悬浮感令人一再失神。
舌.尖传来一抹微弱痛感,像是在惩罚她的不专心。身后是冰凉的墙壁,她浑身发软,想躲,却向后不了,只能紧紧依附着他,不让自己倒下去。
裴矜胸口起伏得厉害,意识涣散前一秒,恍惚在想,她哪里是他的对手,就连这场游戏的入场券都是他给的。
她所有游戏经验全部来自于他。
终于,他放开她,使她得以大口呼吸。
裴矜双手攥紧他的外套面料,脸颊埋在他衣领位置,平复呼吸的同时,呢喃出声:“……妤妤还在里面。”
沈行濯没搭腔,顺势向下,在她脖颈四周不断厮磨。
“……沈行濯,别。”她慌张极了。
过了一会,他低沉开口:“长辈?”
她当着舍友的面说的那句话,此刻被他单拎出来,用作撩拨的辅助工具。
裴矜没办法作出解释,只好沉默应对,攥他外套面料的指节随着他的举措渐渐泛白,整个人软得如同水做的泥。
良久,听到他伏在她耳边说:“矜矜,你当我是什么。”
“……”
“垫脚石,跳板,还是瞎子?”
裴矜找回一丝理智,脑子里快速在想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容她仔细解析,也没打算去听她的回答,他松开对她的束缚,后退半步,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头。
对上她泛着水光的眼睛,“今天有课吗?”
“……有课。”
他眸光并无波澜。
越是这种情况,她越是畏惧他的这种眼神。
“几节。”
裴矜缓慢说了句:“三节。”
“下课让小钟去学校接你。”
清楚他话里的意思,裴矜眼睫颤动两下,“知道了。”
沈行濯松手,和缓说:“先进去吧。我让人送早餐过来,吃完送你们回学校。”
裴矜不再作声,脚下有些发软,连同步伐也变得踌躇。
迈过门槛,下意识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逆光站在那里,倚在楼梯扶手处,侧脸轮廓忽明忽暗。
从外套口袋摸出烟盒,点燃,指间夹带猩红光点。
如果不是刚才在他眼里看到明晃晃的灼热火光,那他一定是离她很遥远的人。
即便如此,眼下他们离得再近,大概也不会近到像那日在酒店相处时的程度了——那是一种短暂的心贴心的亲昵。
不是通俗意义上的近。
是她心里对他定义的近-
裴矜奔去洗手间重新洗了把脸。
散下头发,遮住脖颈和锁骨周围的痕迹,站在盥洗台前犹豫很久。
直到脸上不自然的红晕彻底褪去,才抬腿朝沈知妤所在的病房走。
进门时,看到沈知妤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同薛一蕊欢快聊天。
见裴矜过来,沈知妤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她边上,“矜矜,大恩不言谢,你又救了我一命。”
裴矜挤出一抹笑意,靠近她,佯装平静地说:“为什么是又?”
“之前每到期末你都拉着我复习,有你在我就没挂过科。这种也是救命,那种也是救命。”沈知妤握住她的手,“我不管,反正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又聊了几句,餐厅工作人员过来送早餐。
沈知妤暂时不能吃东西,需要等排完气才能进食。裴矜没什么胃口,吃不下。
薛一蕊原本也不太想吃,想着食物不能浪费,扯把椅子坐下,打开食物包装盖,开始用餐。
沈行濯在这时走进来。
沈知妤朗声喊他:“小叔。”
沈行濯点头,“感觉怎么样?”
“还好……不是特别疼,我能忍住。”
“等等你父母来医院。他们从溱海连夜赶回来,应该快到了。”
“啊?我不知道他们去溱海了。”
“临时有个科研会,应该是没来得及跟你说。”沈行濯低头扫了眼腕表,“我陪你待到他们过来。”
“知道啦,小叔。”沈知妤弯起眉眼。
裴矜坐在床边听他们闲聊,全程没敢去看沈行濯。
在楼梯间时,他的呼吸声犹在耳侧。
“矜矜,你扶我一下,我想再坐直些。”沈知妤打断她游离的思绪。
裴矜应声称好,起身扶住她的胳膊,借些力气给她。
靠近那刻,沈知妤吸了吸鼻子,疑惑喊她:“矜矜?”
“嗯?”裴矜看她。
“你身上的味道跟我小叔的好像。”
裴矜面色一僵。
第22章 第 22 章
22/若即-
护士敲门进来, 准备给沈知妤换药,顺带问起术后恢复情况。
注意力被转移,沈知妤没等裴矜回答, 偏过头,跟对方简单聊了几句。
这段插曲恰巧被掩盖过去。
原本沈知妤只是随口感慨, 突然被打断,也就没再提及这个话题, 配合护士好好换药。
裴矜却没办法做到若无其事, 僵硬站在病床旁边, 大脑一片空白, 鼻尖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潜意识里,她其实不太想让沈知妤知道自己跟沈行濯之间的事。
依附关系并不牢固, 早晚会散,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最重要一点是, 纯粹的友情比这段若即若离的关系重要太多, 她实在怕会失去沈知妤。
薛一蕊似乎看出了她的异样, 向前迈出两步, 靠近,挽住她的胳膊,主动转移话题, “矜矜,我们什么时候回学校呀?”
裴矜凝神,缓了几秒,扯唇笑了笑,“都可以, 时间还来得及。”
“那我先看看附近有没有直达学校的公交。”
“……好。”
裴矜险些将“有人送我们回去”这句话脱口而出。
适时止住,几个字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无端坠得人心虚。
沈行濯将视线转向她们,“楼下有车等你们,随时可以走。”
“谢谢小叔!”薛一蕊收起手机,微笑道完谢,看向裴矜,“我们要现在走吗?”
“走吧。妍妍还在寝室,早点回去陪她。”裴矜提起另一位舍友周妍。
两人同沈知妤嘱咐几句,让她好好休息,说周末再来医院探望。
离开前,薛一蕊扭头跟站在窗前的男人礼貌道别,先行走出病房。
裴矜脑子里闪过直接走的念头,又觉得这样做未免太过刻意,只得硬着头皮说了句:“小叔再见。”
沈行濯微微眯起双眸,不动声色看她一眼,轻“嗯”一声。
视线交汇一霎,裴矜不自在地垂下头,抬腿离开。
上车前,小钟绕过车身替她们打开车门,含笑打起招呼:“裴小姐,早。”
察觉到身旁薛一蕊探究的目光,裴矜装作不知情,对小钟笑说:“早。”
路上,裴矜含糊作出解释,语气温和,“今年我是在妤妤那里过的年,和沈先生还有他身边的一些人是在那段时间认识的。”
“……原来如此。”薛一蕊悄声在她耳边说,“老实讲,矜矜,我还以为你跟沈小叔有什么特定关联呢。”
裴矜干涩勾唇,不置可否。身体稍微向后靠,准备在车里睡一会。
到了学校宿舍,距离上课还有一个小时左右。薛一蕊爬上床继续补眠。
裴矜没什么睡意,坐在椅子上沉思许久。回神,点亮手机屏幕,瞧着时间差不多,将她们陆续叫醒。
收拾完,三人赶往教学楼。
上午满课,下午一节课。
时间过得异常迅速。
临下课前,收到小钟发来的短信,说已经候在学校北门对面的露天停车场里。
裴矜回复完消息,刚好听到下课铃声。从座位上站起来,加快脚步朝宿舍走,想先回去换身衣服。
推开宿舍门,打开衣柜,翻出一条浅色系吊带雪纺裙,外搭杏色开衫。
视线无意间扫到夹层里搁置着的内.衣,犹豫几秒,从里面挑出款式相对来讲没那么保守的一套。
一气呵成换完,下楼,步伐格外缓慢。
沿途路过操场南侧的树林,转头望过去。周遭遍地都是凋落的白玉兰干花,空气中泛着似有若无的清幽气息。
心境使然,这味道并不算沁人心脾,反而令人呼吸急促。
直到矮身坐进车子后座,裴矜嗅到那股熟悉的橡苔熏香味道,凌乱跳动的心脏竟莫名沉静下来。
或许是觉得,既然已经出现在这里,不如让自己沉浸式入戏,好好融入到角色当中。
车子匀速驶向市区。
裴矜很快发现这条不是通往本延水湾的路,开口询问小钟。
小钟透过后视镜与她对视,笑说:“沈先生还在忙,吩咐说直接送您去‘常颜’。您到了之后有人会带您去顶层他的私人套房。”
“常颜”是她之前兼职的那家温泉酒店。
那间套房她上次被他带去过。
“他人也在酒店吗?”裴矜问。
“没有。沈先生在公司开会,结束会赶过去。”
“明白了,谢谢你。”
“您太客气了。”
不是不疑惑。按照路程来算,明明本延水湾离他的公司更近些。
她不明白为什么沈行濯会舍近求远,带她去那家温泉酒店。
转念又想到,去哪里又能怎么样,不过都是有床的封闭房间而已。
早晨在楼梯间,即使他没多说什么,但她依稀能感觉到,他在给她台阶下,为他们之间的关系留有稍许余地。
明白这些就已经足够。
连续等了十几个红灯,车子七拐八拐,最终停在酒店门前。
工作人员站在门口等候多时。裴矜从车上迈下来,被他领进vip电梯里,直达顶层沈行濯的套房。
进门没多久,有穿着餐服的人过来送餐。
都是些摆盘精致的私房菜,口味清淡。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其中居然没有一道是辣菜。
上次跟沈行濯吃饭时,他让她把对食物的喜好跟助理说,她后来并没照做,因觉得没什么必要。
一顿饭而已,她在用餐这方面不太讲究,自然不会对菜系或口味产生挑剔。
但眼下,这些菜的确都很符合她的胃口。实在有些奇怪。
饭后,裴矜挪到沙发上,百无聊赖坐了会。
瞧着时间临近晚九点,没继续坐下去,转身往浴室走。
窝在浴缸里泡了个澡,吹干头发,套上睡袍出来。
挂钟指向晚十点半。
沈行濯还是没有过来。
重新回到客厅,打开电视,按动遥控器调高音量。
裴矜倚在沙发靠背位置,对着正前方落地窗外的霓虹夜景发呆。
困意涌上来。
不知不觉熟睡过去-
接连开完三个大大小小的投资议案会,沈行濯动身离开,到酒店已经过了凌晨。
输入指纹,开锁,推门进去,穿过走廊来到客厅。
沙发上那抹纤瘦身影闯入视线范围内。
她侧身躺在那边,几缕发丝缠进衣领里面。身体微微蜷缩,睡姿看起来没什么安全感。
睡袍腰带有些松散,露出左肩和分明锁骨。上面残留着的红痕明显,是早晨在楼梯间被欺负狠了留下的印记。
在医院时,原本没想跟她有过多进展。
多日没联系,关系僵持至此,很多事必然已经心照不宣,结束与否全在一念之间。
知道他对她还有利用价值,也知道她大概率会说些或做些什么来挽留。
他突然很想看看她会选择如何行事。
见面一瞬,她没有如往日一样表露出虚情假意的笑容,也没说那些蹩脚的情话。
这些反倒在他的预料之外。
病房里,她当时坐在斜对面,一遍遍削着果皮。
压抑、柔软、倔强、矛盾,破碎到易折。
这是让他有些许动容的点。
于是选择退步。
电视里发出的声音忽大忽小。裴矜下意识动了两下,领口松散得更厉害。
沈行濯注视她片刻,抬腿靠近,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关掉电视,将人拦腰抱起。
身体腾空瞬间,裴矜便醒了,惺忪睡眼对上沈行濯的双眸,眼神略微发懵。
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听到沈行濯清冽嗓音,“把你弄醒了?”
裴矜缓慢点头,随即又摇头,整个人茫然得很。
柔若无骨的胳膊环住他的脖颈,脸颊贴在他肩膀右侧,喃喃道:“……沈行濯,你回来了。”
“嗯。”沈行濯往卧室走,“抱你去床上睡。”
“那你呢?”
“我先去洗个澡,等会过来。”
“好。”
她被他放到床边,掀开被子一角盖在身上。
看他将外套搭到一旁,摘了腕表,折身走进浴室。
洗澡出来已经是十五分钟后。
很快,裴矜听到外面响起吹风机运作的轻微噪音。
再之后,房间内重新恢复安静。有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最后进门。
卧室没开灯,客厅光线透过玻璃纹砖映进来、晕染开,足够使她看清他的面部轮廓和穿着。
他换了件黑色薄款居家服,枪灰色休闲长裤。短发有些凌乱,随意散在眉宇间,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随和。
这是她从没见过的沈行濯的另一面。
床边稍有塌陷,沈行濯掀开被子,躺在她旁边。
独属于他的气息袭来,让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沈行濯单手覆上她的腰腹,稍微使力,把人揽过来,贴近。
在她颈窝寻了个舒适区域,低声说:“睡吧。”
她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凭借声音感知他,对他话里的语气和腔调自是格外敏.感。
很寡淡的一句话,听不出波澜,这让她多少有些迷茫。
几乎没有犹豫,裴矜轻声问:“就睡了吗?”
身后的沈行濯将唇滑到她肩膀,轻.咬一下,“不然?”
裴矜身体不自觉地颤了颤,“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他明知故问。
她没太好意思回答,而是提起别的,“沈行濯。”
“怎么。”
“那天我其实……”裴矜想解释。
“嘘。先睡觉。”沈行濯淡淡打断她,“过后再说。”
知道他近期确实要忙很多事,裴矜没再出声扰他,想让他好好睡上一觉。
她刚刚睡醒,眼下不太困,但闲来无事,只能阖目假寐。试图用这种自我催眠的方式消解掉来自于他本身的压迫感。
闭眼没多久,她忽地睁眼,身体有些紧绷,因睡袍带子被缓慢挑开。
带着凉意的手顺势由下至上,掺杂微弱痒感,一一拂过。
心跳频率随他掌心辗转而起伏。这感觉翻涌而来,像陷进沼泽仓促品一壶陈酿。
泥泞盘旋着难以自拔的晕眩,连同青涩一起,被吞进酒里。
很长时间过去,裴矜呼吸越发混乱。
沈行濯把手伸出来,倏然开口,嗓音微哑,“这周末留出时间。”
“……什么?”裴矜强行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带你去个地方。”
“陪我两天。”他补充道。
第23章 第 23 章
23/宠溺-
夜色渐沉, 时间点滴流逝。
起初裴矜不太适应这种同床共枕的过份亲昵,窝在他怀里一度失眠。
室内温度不高不低,空气中泛着微弱潮气, 有加湿器在床尾运作。
时不时能嗅到他身上的香水味,混着沐浴露的薄荷气息。
说完这些话, 沈行濯不再同她多言,没过多久便已睡着。呼吸声很轻, 热气匀速喷洒在她的颈间。
滞在她腰间的手没有像刚刚那样冰凉, 逐渐有了一丝暖意。
不太敢乱动, 怕吵醒他, 只好闭眼,迫使自己入睡。
意识由清醒到涣散, 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沉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 闹钟准时响起。
裴矜悠悠转醒, 从枕头底下胡乱摸出手机, 凭借记忆伸手按掉, 随后睁开眼睛。
身旁位置空空如也, 沈行濯似是起床多时。
裴矜躺在床上缓了一会,坐起身,合揽衣襟, 把昨晚被解开的腰带重新系紧。
下床,朝洗手间走,推开玻璃门,进去洗漱。
二十分钟后,穿戴整齐出来。
在客厅碰到正坐在沙发上通电话的沈行濯。
瞧见她出现, 沈行濯跟对面讲话的语速短暂放缓,略微停顿一下, 捻灭抽到一半的烟,扔进烟灰缸里。
朝她招手,示意她过来。
裴矜犹豫几秒,抬腿向他靠近,在距离他两步远的位置顿住脚步,垂眼与他对视。
沈行濯抬眸扫了她一眼,倏地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将人拉近,让她顺势跌坐到他腿上。
单手握住她的腰,隔着薄薄一层雪纺裙面料,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
同一时间,平静回复电话那头:“资金节流从来不是问题源头。三天之内没有给到反馈结果,你跟战略部经理一起,直接去人事部引咎辞职。”
语调极淡,言辞并不激烈,却无故令人心生怖畏。
裴矜坐在沈行濯怀里,近距离观察此刻看起来有些陌生的他。
挂断电话,沈行濯把手机扔到茶几上,空闲那只手去触碰她的发尾,替她捋顺其中几缕。
氛围过于温.存,带着冷意的触碰拂过后颈,让裴矜本.能颤栗一下,很快开始适应。
沈行濯问她:“早餐想吃什么。”
裴矜略微思索,“三明治和牛奶。”
“吃完我送你回去。”
“你如果忙的话,我自己走就可以。”
“去附近办事,顺路送你。”他语气和缓,但不难听出言语间没留给她太多商榷的余地。
“好,我知道了。”裴矜笑笑。
短暂沉默。
沈行濯说:“今晚等我电话。”
想起昨晚临睡前他说过的话,又想起明天就是周末,裴矜没作太多思考,好奇询问:“我们今晚就见面吗?”
转念又察觉到这话很容易产生歧义,听起来有种不太情愿的感觉。于是柔声补充,“……要是今晚见面的话,我需要带些换洗的贴身衣物。”
沈行濯没搭腔,瞧了她好一会,打量意味明显。
裴矜怕他会看出些什么,也怕他会再次认为她又是在强迫自己去接受他。
情急之下,索性想也没想,稍微仰面,将自己的唇送上去,想用这种方式去转移他的注意力。
开始并没等到任何回应,过了片刻,被直接反客为主。
为数不多的历练告诉她,在接吻这方面,沈行濯从来都不是被动型。
他似乎更喜欢自己掌控全局,而她太生涩,也实在不足以与他交锋,就连最简单的换气都要他在期间耐心引导。
寸寸呼吸被掠夺,裴矜眼底泛出水光,无意识抱他抱得更紧。
到最后,他松开她被吮得嫣红的唇,贴在她耳边说:“怎么还是学不会。”
“……我好像没什么天赋。”裴矜微微吁气。
沈行濯喉结上下滚动,闷笑一声,“我看你有天赋得很,不然怎么知道招我。”
裴矜耳根略微发烫,脸颊埋进他的颈窝,安静等呼吸平复。
过了会,沈行濯放开她,点根烟衔在嘴里。
重新拿起手机,给助理发了条微信,让他着人送早餐上来。
十五分钟左右,外面有细微动静。
以为是后厨那边过来送餐,裴矜从沙发上起来,穿过客厅长廊,往玄关走。
走到门口,右手没来得及碰到门把手,转瞬听到“叮”的一声提示音,是门锁密码被解开的声音。
下一秒,房门被人拉开。
毫无征兆,裴矜生生撞上一道温婉清莹的眸光。
凭着待在沈家祖宅那段时间留下的记忆,她自是认得这双眼睛的主人。
沈知妤名义上的姑姑,李徽柔。
看到她,对方显然也很意外,拎着保温食盒的手僵硬垂落在腿侧,眼神流露出些许探究。
对视没持续太久,李徽柔率先露出微笑,朝她微微颔首,“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房里还有其他人。”
裴矜嘴唇颤动,正想开口说些什么。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听到沈行濯淡淡道:“怎么来这边了。”
李徽柔不着痕迹打量裴矜一眼,将视线投向沈行濯。
举起保温食盒,轻晃两下,笑说,“来‘常颜’例行查账,正好听餐厅经理说你在这里,我就想着过来跟你打声招呼,顺便帮他们分担一下给你送餐的工作任务。”
沈行濯忽略她的玩笑话,就前半句发表评价,“叫他们定期过去跟你汇报,何必亲自跑来一趟。”
“你把这家酒店交给我,我总得好好管理才是。”李徽柔加深笑意,“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沈行濯不再作声,目光扫向杵在原地的裴矜,在她后腰位置轻碰一下,“饿不饿。”
裴矜猛然顿了顿,偏头看他,机械摇了摇头,“还好,不太饿。”
当着李徽柔的面,即使知道对方或许看不到这些藏在身后的小动作,但裴矜还是有些不太适应这种触碰。
大概是因为她是沈知妤的姑姑,在她面前很难不觉得拘谨和心虚。
随着裴矜转头的动作,李徽柔无意间扫到对方颈侧留下的浅淡痕迹。
瞳孔微闪,笑容凝固在嘴角,很快恢复常态,“既然你还有客人,我就先不打扰你了……拜。”
沈行濯并未挽留,“去吧。”
把食盒放到置物柜上,李徽柔转身,离开前,突然回头看向沈行濯,“对了。”
沈行濯懒散望过去,无声示意她往下说。
“今晚二哥和二嫂去我那儿吃饭,你要过来吗?”
“不去了,我还有事。”
李徽柔深吸口气,“……后天是我生日,他们提前过来给我庆生。所以,一顿饭都不能一起吃吗?”
“后天我让助理把礼物给你送过去。”沈行濯平声静气地说,“生日快乐,徽柔。”
一句祝福语,相当于委婉拒绝。
李徽柔怎么会听不出,没再开口,握紧门把手,推门离去。
关门声很轻,轻到让人忍不住怀疑对方是否被抽走了全部力气。
不知道为什么,裴矜觉得自己居然能够理解李徽柔此时的心境。
就像除夕那夜,看见她从亭台离开,脚踩在沾了雪的石子路上,发出清脆响动。那声音如同心碎。
“在想什么。”沈行濯看出她的沉思。
裴矜回过神,怔怔看他,“我还以为你会去。”
毕竟今晚是跟她在一起,这根本不算什么重要的事。
“你希望我过去?”沈行濯睨她,面上分辨不出喜怒。
裴矜哑然,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希望吗?好像也不。
可如果不希望,她又实在没什么立场去替他决定他的去留。
权衡之下,她只好说:“我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她的想法对他来讲根本不重要。裴矜冷静地想。
至于自己为什么不希望他去,坦白讲,她不太清楚原因,一时有点茫然。
沈行濯寡漠瞟她两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拿起食盒,牵着她的手往里走。
早餐席间,裴矜没碰任何食物,只坐在那里小口抿牛奶。
沈行濯看出她的异常,“怎么了。”
裴矜如实说,“今天的事……我怕妤妤会知道。”
之前在祖宅,裴矜只见过李徽柔三次。
一次在堂屋,一次在吃年夜饭的餐厅,还有一次在亭台外。每次都是远远相望,并没打过实际照面。
她不确定李徽柔是不是能够把她认出来。
“为什么怕?”
裴矜哪里敢说是因为怕沈知妤知道他们之间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思索几秒,放软语气哄他,眉眼笑盈盈的,“我只是不想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沈行濯凉凉看她,没去拆穿她的谎话。
叉起三明治,搁到她面前的盘子上,“好好吃饭。事情我替你解决。”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裴矜没再说话,咬一口三明治缓慢咀嚼。
很奇怪,她竟在这话里隐约听出了一丝宠溺。
很快又反应过来。
这些不过只是错觉而已-
周五上完课,裴矜以周末兼职为由,跟薛一蕊和周妍提前打好招呼。
告诉她们自己周末不在寝室,周日下午自行去医院看望沈知妤。
知道她出去兼职是常事,两人没觉得哪里不对,简单道出嘱咐,让她一定多注意安全,之后结伴去食堂吃晚饭。
裴矜换了件得体的修身连衣裙,化好淡妆,坐在座位上等沈行濯的电话。
好像没上次那般紧张了。
或许是昨晚他的怀抱太过温暖,将他们无形中拉近许多,让她莫名有种“即便做出再亲昵的行为都正常不过”的感觉。
不得不承认,她的身体和心里都在学着接受他。
沈行濯打电话过来,时间已经接近晚上七点。
裴矜趴在桌子上险些睡着,被震动声吵醒,摸到手机,接通电话。
听到他言简意赅地说:“学校正门等你。”
应声说了句“好”,主动挂掉电话,拿起包,出了宿舍楼。
天气发阴,薄雾朦胧,看不到月亮。寒风吹过来,裴矜觉得有些冷,加快脚步赶往校门口。
兜转两圈,找到熟悉那辆车,弯腰坐进去,看见沈行濯目光对着笔记本屏幕,似在查阅邮箱里的什么内容。
见她上车,沈行濯掀了掀眼皮,没吭声,继续做自己的事。
于叔透过后视镜友善问候:“裴小姐,晚上好。”
“于叔吃过晚饭了吗?”裴矜莞尔同他寒暄。
“已经吃过了。”
裴矜抿唇笑了笑,泛起沉默。
车子引擎被启动。
裴矜不知道去哪,想问沈行濯。见他在忙,不太敢打扰他,索性将问题咽进喉咙里,扭头对着窗外发呆。
路上,余光注意到他接了两个电话,她没太细听其中内容,但多少知道是跟公司有关的事。他似乎比她想象得还要忙。
直到车子驶向盘山公路,沈行濯才合上笔记本,抬眼瞧她,“穿这么少,不冷?”
裴矜低头扫了眼自己的穿着,讷讷回道:“……也还好。”
“后备箱有备用外套,等等下车自己穿上。”
裴矜倏然挪动身体,往他旁边靠了靠,伸手轻扯他的风衣衣摆。
她看着他笑,眉目含情,“我想穿你身上这件。”
沈行濯微微眯眼,垂眸看向她朝他伸出的那只手。
车厢内环境昏暗,沿途路灯照进来,映出暖色光线。不算明亮,但衬得她手背颜色极白。
手腕纤细,似是稍微用力就能轻易捏碎。予人一种强烈的破坏感。
沈行濯握住她的掌心,指腹在她皮肤表层来回摩挲。
回传给他的,是光滑的细腻触感。令人十分愉悦的柔软。
见他没言语,裴矜轻捏了下他的食指,软声问:“可以吗?”
沈行濯勾唇,嗓音低沉,“可以。”
听他说完这两个字,裴矜看到他把笔记本搁到夹层里,慢条斯理地将自己跟那件风衣分离开。
分明指节缠进外套里层,卷起,铺开,最后放置到膝上。
再之后,车内挡板上升。沈行濯侧身,将人抱过来。
裴矜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到,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去哪里。
此时此刻,唯一知晓的,是她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伴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
像是一种她从没体验过的如涨潮般的湍流,也像是灵魂出窍。因这一切的发生都太过突然与陌生。
漫长时间过去,车子早就停在沈家祖宅门前多时。
沈行濯从储物格里翻出纸巾,随手擦拭指间湿漉。打开车门,将人裹进风衣外套,拦腰抱在怀里,缓步朝别院走。
裴矜额间冒出一层薄薄的汗珠,被风一吹,顿觉寒冷,下意识缩进外套。
随后睁眼,先是看他,再去看雾蒙蒙的天。
似是有什么情绪拨雾而出。
因他而肆意弥涨。
第24章 第 24 章
24/宿命-
裴矜被他带到他们第一次相见的那间书房。
室内并没开灯, 借着微弱月光,沈行濯抬腿朝里走,将人缓缓放到书架一侧的软塌上。
周遭是昏黑的、幽暗的, 她看不到一切,唯一能看到且可以直观感受到的, 只有他。
鼻息间涌进少许水墨香气,混着古籍纸张的草木味道。
很快, 这些气味都不复存在, 被更强烈的、仅属于他的气息笼罩。
他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儒雅, 慢条斯理地作出引导, 不像刚刚在车上时那般来势汹汹。
裴矜难以思考太多,视线不断发直, 嘴角微敞, 氤氲的眸有水雾化开, 几分朦胧地注视天花板和轮廓模糊的他。
她抓取不到任何, 因周围没有衣衫面料, 只能去抓紧他的背以及裹着软塌的布帛。
黑暗中, 沈行濯伸手去抚她被汗水浸透的黑发,替她拂去额间细密汗珠。
无意间触到她的眼角,察觉到指腹染上一抹濡润。他动作微顿, 垂眸问她哭什么,嗓音格外沙哑。
裴矜温吞摇头,发烫的手臂紧紧缠住他,伏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地小声回应,带着细微哭腔说有些疼。
理智早就消散, 她实际已经快要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感知到他一再慢下来,温煦氛围将她彻底融化。
她逐渐被洇成一汪泉水, 短暂平静之后,水流忽地急速倾泻。
最终的最终,向漩涡中心游离,飘浮靠岸。
很长时间过去,喧嚣短暂休止。
裴矜侧脸贴在软枕上,手指轻微发抖,因刚刚小臂支在垫上太久。
沈行濯伸手摸索到壁灯开关,按下。暖光在室内四散开,照在她散着红晕的纤瘦肩膀。
捡起地毯上的外套,盖在她身上。
沈行濯倾身,轻吻她的发顶,“抱你去洗澡?”
缓了许久,裴矜才有所反应,麻木摇头,已经没有力气多说一个字。
沈行濯见状,将人揽进怀里,从外套口袋掏出烟盒,指间夹带细细一根,垂敛眼皮,按动打火机。
烟晕缭绕,透过分散的雾气,他粗略扫了眼周围环境,随即低头去看她。
隐约记得在这间书房初见她的场景。
灯影闪烁,她站在门口,澄净一双眼睛盯着他看,眉梢青涩风情若隐若现。
眼底有畏惧,但还是鼓足勇气对他说: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自己进去找。
结合此情此景。
他难得信一回宿命。
同时也承认,带她来书房不只是临时兴起。
而是在酒店那晚的突发奇想。
一支烟燃尽。沈行濯伸手,握住她的掌心,轻揉把玩。
目光移向手腕附着的一圈浅淡红痕,不由眯了眯眸子。
她皮肤太娇.嫩,本就没使出多少力气,却能轻易在上面留下印记。
又过了一会,裴矜僵硬动了动身体,放软语气喊他:“……沈行濯。”
喉咙干涩得不行,掺杂了几分哑意。
“怎么了。”沈行濯对上她泛着水雾的眼睛。
“那晚为什么……让小钟送我去‘常颜’。”没由来地想起这件事,裴矜眼睫微微颤动,轻声问他。
沈行濯没第一时间搭腔,两指钳住她下颚,拇指稍稍使力,帮她擦掉嘴角多余的口红晕染。
“怎么突然这么问。”松开她的同时,他平和开口。
“本延水湾离公司近很多,不是吗?”裴矜忍着全身酸痛,手臂微抬,将披在身上的外套裹紧。
顿了几秒,补充,“如果单纯图方便快捷的话,你好像不会舍近求远。”
沈行濯定睛看她,审度意味明显。
裴矜扯唇浅笑了下,没去躲闪,大方与他对视,眼角沾着没来得及干涸的水珠。
“想知道原因?”沈行濯目光发深。
“……想。”
“那间房里有个节点还不错。”
第一次带她过去时,她精准算着他陪她的时间还剩多少,眼底闪过那抹真,让他动了想再带她去一次的心思。
短暂动容也好,因欲而起也罢,除此之外倒没什么其他原因可言。
裴矜不懂,茫然看他。
沈行濯不再多说什么,拾起衣裤随意套上,抱她去楼上卧房。
推开雕梁画栋的木门,迈过榉木门槛。
裴矜环住他的脖颈,小声在他耳边说自己有些口渴。
沈行濯不动声色扬了下眉,将人放到床上,起身去倒水。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个水杯。
裴矜正要伸手去接,中途被他攥住手腕。
听他清冽嗓音哑了几分,“喂你。”
喉结滚动,喝了一口,掌心紧扣她的后脑,低头,覆上去。
两个小时后,她满身沾了汗水,瘫在他怀里,任由他抱她去洗澡,喉咙干涩得比刚刚还要厉害。
思绪涣散前一秒,感知到他低头去吻她的额头。不染任何欲.念的一个吻,更像是在安抚她因初次而产生的紧张情绪。
像有什么绵软无力的东西在她心头悄然撞了一下。
明知危险,还是忍不住想去一再靠近。
似懂非懂,随即恍然。
这明明是飞蛾扑火的前兆-
裴矜睡到日上三竿才逐渐转醒。
身旁早已空空如也。
床头搁置一件叠放整齐的淡色连衣裙,衣领位置有标签,还没来得及摘掉。
坐起身,把东西拿过来,粗略打量两眼——尺码和她平时穿的一模一样,风格跟被丢在楼下书房、沾了大片水痕的那件大差不差。
呆坐了会,踉跄下床,收拾完自己,推门出了卧房。站在门外围栏处,抬眼,向远处眺望。
昨夜还是阴雾缠绕的天气,今天转为晴空万里。鼻息间隐约能闻到阳光的味道。
没在原地久留,迈开脚步下楼。
在书房并没看到预料中的沈行濯的身影。
两个穿清洁服的年轻女生正在打扫房间,听到动静寻声望过去,朝裴矜友善颔首,“裴小姐,上午好。”
裴矜滞了两秒,回以一笑,“上午好。”
“您请便。我们收拾好很快离开。”
裴矜点点头,向其中一人问起沈行濯,“沈先生去哪了?”
“先生临时有事外出一趟,很快回来。等等厨房那边会在白樱棠布菜,您出去会看到过街楼对面有人在等您,他会带您过去就餐。”
“好,谢谢。”
“您客气。”
没再过多询问,裴矜径直朝门口走,打算去吃午饭的地方等沈行濯。
离开前,余光瞟到其中一人正在清扫软塌,推门动作下意识一顿,随即迅速走出书房。
多少有些窘迫。
跟候在那处的工作人员汇合,裴矜被他带往朝南方向的院落。
沿途,听他热情介绍:“现在是樱花盛开季,白樱棠那边景致很美,先生昨日还特意着人过去重新造了景。我今早偷偷去看过,真的很美,一草一木比以往还要好看。”
裴矜被他狡黠表情逗笑,随口接过话茬,“那边平常不被允许过去吗?”
“倒也没有。不过先生的母亲从前比较喜欢去那儿,后来……”他欲言又止,摸头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啦……主要大家怕经常过去触景生情,所以平时都不怎么会去。”
知道这是沈家家事,他不方便透露太多,裴矜自是不会再问,看似不经意地直接转移了话题。
浅聊几句有的没的,谁都没再主动开口,默默穿过天井区和亭中楼阁,挪步前往目的地。
心里有些疑惑,不明白沈行濯为什么会如此大费周章地带她来赏樱花。
左思右想不得结果,但同时又忍不住不去动容。没人会把沈行濯的用心对待当作无动于衷,包括她在内。
连续走了二十多分钟,看到一处占地面积不大不小的苏式庭院。飞檐翘角,立于百米开外。
绕过青石路一直朝里走,经过避水檐,终于能清晰瞧见匾额上刻着的“白樱棠”三字。
“我就送您到这里。里面有人在备菜,您可以先行用餐,先生估摸着晚些时候能到。祝您用餐愉快。”
裴矜转头朝他微微一笑,礼貌道了声谢。瞧他逐渐走远,这才迈进大门。
突然明白为什么这里会被取名为“白樱棠”。
花如其名,周遭大片白樱树,外加园林绿景作辅助点缀,景象别致怡人。
屋内有三个戴厨师帽的人正在忙碌,见到裴矜,颔首打了声招呼,之后继续忙自己的事。
裴矜在窗沿旁边坐下,随手倒杯温茶握在手心,托腮看向窗外,边赏景边等沈行濯。
喝到第五杯茶的时候,听见门外传来细碎脚步声。
裴矜定了定神,稍微坐直身子,抬眼去寻声源处,恰巧看见沈行濯高挑身影出现在拐角位置。
他穿了件纯黑羊角扣大衣,肩头落了两三片白樱花瓣。一黑一白,两色对比明显,趋近于无尽苍白的暖调。
心境使然,此刻的他不会让她觉得像从前一样有过多距离感。她坐在那里,透过雕花窗景,看他缓步走向自己。
沈行濯进门,对上她投来的目光,平静扫了她一眼,走过去,在对面坐下,“什么时候过来的?”
裴矜笑了笑,“有一会了,但来得不是很早。”
“怎么没先吃。”
“想等你一起。”
沈行濯掀起眼皮看她几秒,视线移向她手里的茶杯,伸手拿过来,浅抿一口温热茶水。
杯壁还残留着她掌心的余热温度。
茶杯见底,沈行濯吩咐开餐。两人挪到餐桌旁就坐。
裴矜大致看了眼桌上菜肴,基本是些精致的苏州菜。
面前搁着一小碗冒着热气的酒酿圆子,捏起汤匙,低头喝了一口。很甜。
沈行濯似乎没什么胃口,没动筷,随手点了支烟,之后将打火机丢到桌上。
起初谁都没讲话。裴矜犹豫片刻,放下汤匙,看他。
“怎么了。”沈行濯注意到她的动作。
“我想知道……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一段“交易”而已,她想不通他这样做的原因。
沈行濯面色浅淡,伸手掸了掸烟灰,“矜矜。”
裴矜顿了顿,轻“嗯”一声。
“跟了我,总不至于叫你吃亏。”
他缓声回答她的问题。
第25章 第 25 章
25/沉沦-
吃过午饭, 两人移步到亭中阁院。
裴矜靠在榉木躺椅上,被太阳一晒,人有些懒怠。
侧身, 放眼去望亭外的杂木一角和大片白樱林。
赏心悦目瞧了片刻,不知不觉将目光移向坐在不远处开视频会议的男人。
他似乎真的很忙, 无数公事私事等着要去处理。
此刻越是能够感受得到他的繁忙,越是让她觉得眼前这些景致来得尤为珍贵。
过了一会, 有人过来送水果。
裴矜从躺椅上离开, 起身坐到茶桌旁的软垫上。拿起火柴, 点燃檀香, 盖上瑜石香炉盖子。
盯着余烟袅绕的雾气发了会呆,低头, 叉起一块青提放进嘴里缓慢咀嚼。
时间没过多久, 沈行濯合上笔记本电脑, 来到她面前, 停住脚步, 垂敛眼皮注视她。
眼神交汇, 裴矜下意识往旁边挪动身体,扯过另一个软垫,方便他坐过来。
软垫跟软垫之间的距离无限贴近。
跟之前在餐厅那次的摆放位置大相径庭。
沈行濯瞟了眼搁在地毯上的垫子, 靠近,顺势坐在上面。
抬起手臂,指节轻碰她的发丝,安慰似的抚了两下,“临时有个会, 推不开。”
裴矜有些意外他会跟她说这些,愣了下, 很快反应过来,莞尔,“我没有等多久。”
沈行濯收回手,摸出手机,似是给什么人发了条消息。
短暂沉默。
裴矜主动找了个话题,“这里很漂亮,陈设布景让我想到了杜老师书房里藏品级的园林模型。”
“之前的确有向他请教一二。”
“……是你送他书法真迹那次吗?”
“你知道?”
“前不久去探望过老师,他有跟我提过你。”裴矜笑说,“那副作品我仔细瞧过,赏析价值很高。”
沈行濯瞧见她眼底闪过的亮光,“库房里还有另外一副唐作,喜欢的话走之前我叫人找出来送你。”
裴矜没想到他会如此大手笔。
毕竟这东西有价无市,真金白银根本买不来。
裴矜摇了摇头,“我留着只会暴殄天物,还是把它留给以后有需要的人吧。”
“一件礼物而已,不至于让你有太多负担。”他淡淡道。
“沈行濯。”她轻声喊他。
沈行濯目光落在她身上,用眼神无声询问什么事。
“其实比起那副作品,这里的一花一木对我来说才是最贵重的礼物。”裴矜弯起眉眼看他。
沈行濯回看她。
这抹笑逐渐跟之前在日料店外见到的那副重合,最后定格。
一时兴起。掌心覆上她的脸颊,低头,唇正要落下去。
倏然被脚步声打断。
有身影正在往这边靠,手里捧着三四本古籍。
走近,将东西放到茶桌上,向沈行濯颔首示意,“先生,您要的这几本给您找来了。”
沈行濯点头,“辛苦。”
裴矜把视线投向桌面,拿起最上面一本,粗略瞧了瞧。
等人离开以后,呢喃出声,“这不是……”
文言丛书《说郛》。
是过年期间她问他借的五本书中的其中一本。
“待在这无聊,找出来给你解闷。”沈行濯说。
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有一点令人不解,“这本我看过了。”
“那就再看一遍。”
裴矜的疑惑很快被消解掉。
看到他拿过她手里的书,翻开,找到其中一卷。标题上四个字映入眼帘——渔樵问对。
几乎是一瞬间,让裴矜想起除夕夜那晚,在亭台内她故意问他的那个问题。
——如果鱼没有因为食物而受害,又该如何钓到鱼?
他的回答是:靠垂钓者的智慧,而不是所谓的愿者上钩。
这话被她清晰记到现在,就连当时对他产生的那种惧怕感都记忆犹新。
察觉到她的出神,沈行濯大致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也不急着声张,耐心等她主动开口。
思绪游离回来,裴矜怔怔问他:“真的要再看一遍吗?”
沈行濯挑唇,将人抱过来放到腿上,把书塞到她手里,“我教你解析。”
起初,他是真的在教她解析。逐步渗透至每个词汇、每个拗口晦涩的文字,品读细致入微。
清冽嗓音响在她耳边,语速不疾不徐,声线平稳。莫名予人蛊惑感。
后来不知怎么,解读逐渐升华,他开始教她如何“钓到鱼”。
她捏着书的双手因贴在身后的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而微微颤抖。
他的手不再隔着层层面料,而是严丝合缝地真切感受。这种实打实的接近着实叫人难捱。
手腕无意识垂折,古籍被丢到地毯上。
有风拂过来,吹凉了肩膀表面留存的那抹水痕。裴矜猛然打了个寒颤,窝在他怀里,小声对他说:“能不能……去房间。”
尾音一再放软,语气趋近于祈求。露天的场所,更能衬托出她的生涩。
偏偏沈行濯没打算如她的愿,平和说:“这里不会有人进来。”
“……我怕。”
“怕什么?”沈行濯眸色渐深,耐性十足地明知故问。
他似乎不容她商榷,可微弱存在的理智告诉她,这一切好像还有扭转的余地。
裴矜稍稍仰面,唇碰到他的喉结,“求你……小叔。”
沈行濯捏住她的下巴,与她对视,“叫我什么?”
感知到一丝危险,裴矜忍着没去理会,鼓足勇气又喊了一声。
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沈行濯轻笑了声,“倒是我低估了你。”
“……”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胆子这么大。”
裴矜听不太出这笑声蕴藏的喜怒,但大概能分得清,这话不是责备的意思。
耳根有些发烫,将脸埋进他外套里,静候他的抉择。
到底还是依了她。
但总要换些对等的报酬才算了事。
过程中,他熟知她的各种情绪转变,知道哪些节点值得深陷或顿住。
直至最后,听她断断续续地喊这声称呼,一遍又一遍-
在祖宅待了两天。
周日下午,裴矜被沈行濯送到医院对面,打算去看望一下还在住院的沈知妤。
正要从车上迈下来,手腕被他攥住。裴矜转过身,回头看他,柔声问:“怎么了吗?”
沈行濯捏了一下她的手心,“这就走了?”
裴矜不明所以。
“东西忘记拿了。”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副驾驶座放着刚刚给沈知妤买好的水果跟补品。
裴矜滞了滞,“差点忘了。我下车再拿。”
他松开她,随口提起:“以后需要用车随时联系小钟。”
“知道了。”
下车,绕过车身,打开副驾车门。
将东西拎在手里,裴矜正要对他说再见,倏地想起什么,“对了。”
沈行濯懒散瞥她,等她继续往下说。
“我们现在能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吗?”裴矜笑了笑。
沈行濯平静开口:“联系方式不是摆设。”
“你太忙了,我不太敢打扰你。”她如实说。
“到时候等我电话。”
“好。那我走了……再见。”
过完马路,裴矜不自觉地回头去寻,发现车尾早已消失在拐角处的十字路口。
脚步停顿两秒,继续往前走,迈进医院大门,乘电梯直达楼上住院部。
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沈知妤正靠在床头玩手机。
余光瞟到有道身影走近,见来人是裴矜,沈知妤眼睛一亮,支着手臂坐起来,“矜矜,你终于来啦。”
把带来的水果和补品放到一旁,裴矜向前几步,坐在床沿,关心询问:“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再有几天就能出院了。”
“等出院那天我来接你。”
“好啊。”
浅聊几句,裴矜问起为什么今天只有她一个人在病房。
昨晚跟沈知妤微信聊了几句,知道最近两天都是沈知祁在医院陪护。眼下没见到他人,不免觉得奇怪。
“今天是我姑姑生日,晚上有家宴。”沈知妤说,“我曾祖母之前特意交代过,说今晚非特殊情况不得缺席。我们家里人除了我以外应该都去赴宴了。”
裴矜拿起桌上的果冻橙,问她:“要吃吗?我帮你剥。”
沈知妤回以一笑,大方点头,“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低头剥皮的空隙,裴矜就她刚刚说的话作出回应:“生日能得到重视,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是啊。不过今晚聚餐也不全是因为我姑姑的生日。”
“还有什么原因吗?”
“我听我弟说,曾祖母这么费心费力地召集家里人见面,好像是为了给我小叔介绍相亲对象。”
捏着橙子的手一紧。
有橘色汁水顺着指缝流出来。
快速缓了几秒,裴矜露出微笑,“……结婚对象吗?”
“应该不是。”沈知妤说,“我猜曾祖母的意思可能是想把世交家的孙女介绍给我小叔,让他们自由发展。最终结果如何,还是由他们自己定。”
裴矜没有立场去问,也就没再多问。
这个话题没持续太久,很快被沈知妤转移。
陪沈知妤待到傍晚,裴矜从医院离开。路上,漫无目的地缓步走。
不知不觉走到寒假兼职的那家便利店门前。对面有栋大厦,是沈行濯公司的所在地。
以前倒没觉得,如今细瞧,发现两地相隔得并不算特别近。
中间有条马路,将闹市区分割成繁华和萧条两种商业模式。
两个极端词汇作定义,难免会让人在心里进行对比。
最后得出总结——
天壤之别-
周五晚上,有电话打进来。
裴矜接到的不是沈行濯打来的,而是小钟代为转达,说沈先生一个小时以后在学校附近的中谷小区等她。
随后,微信发来具体门牌号。
心里有好奇,但没表现出来,应声说了句“好”,主动挂断电话。
简单收拾完自己,离开学校,径直赶往事先约定好的地点。
裴矜做家教时来过这个小区两次,知道这里是独栋的单身公寓,每个楼层只此一户。
迈进单元门,乘电梯上22楼。出了电梯,走向不远处半敞的房门。
室内没开灯,仅有门外棚顶的白炽吊灯用作微弱照明。
进门一瞬,合上门,房间里透进黑暗光线。裴矜左手摸索墙壁,凭借本.能意识试图寻找灯光的总控开关。
指腹刚碰到电子屏幕,还没来得及点亮,掌心被从身后贴过来的男人握住。
鼻腔里涌入琥珀与雪松木的气息。
下一秒,肩膀被按在墙壁旁,惊呼声被他用唇堵住。
他唇.齿间始终冰凉,却能一次次将她灼烧成灰烬,不自觉地惹人一再深陷。
良久,他终于放开她,同她拉开些许距离。
裴矜大口呼进新鲜空气,周围幽黑,看不到任何,感观变得格外敏锐。
听到不大不小的动静,是包装被撕开的细碎声音。
一切开始之前,她忽地伸手,想去触碰他。短暂纠结,还是选择放弃。双臂悬在半空,最后自然垂落在身体两侧。
空旷无光的陌生房间里。
仅这一刻,是清醒看着自己沉沦的开始。
第26章 第 26 章
26/你会想我吗-
裴矜洗完澡出来, 想去客厅倒杯水喝。
看到沈行濯正坐在沙发上抽烟,手臂懒散搭着沙发扶手。
他用的客卧浴室,比她先一步洗完。身上裹着一件黑色浴袍, 带子随意系在腰间,衣领半敞, 露出冷白皮肤。
听到动静,抬眸看向她这边, 用眼神示意她过来。
接收到讯号, 裴矜犹豫两秒, 挪动脚步, 在他身边坐下。
瞧见茶几上摆着一瓶喝过的巴黎水,没想太多, 拿过来拧开瓶盖, 仰面喝了一口。
太缺水, 以至于眼下顾不了别的。
接连喝了小半瓶, 裴矜才觉得稍微解渴。将瓶身搁到膝上, 余光注意到沈行濯在看她。
转头, 和他四目相对。他投来的目光无波无澜,又似乎多了抹难以言喻的品读。
看不太懂,索性放弃琢磨, 不让自己继续深究下去。
敛了敛神色,扯出微笑,主动开口:“我还以为你这周不会找我。”
上次在医院听沈知妤提起家宴,让她莫名产生一种预感,以为沈行濯近期无暇分身, 根本不会想起主动找她。
沈行濯微微眯眼,透过烟雾瞧她, “你好像更希望我不找你。”
裴矜摇了摇头,说出的话亦真亦假,“我其实很想见你,但是不敢打扰你。”
“想见就见。”沈行濯睨了一眼,没去挑明她话里的真或假。
“那我能加个你的私人微信吗?”
沈行濯没多说什么,身体向前倾,拿起手机,随手递给她,“密码四个0,自己加一下。”
他今天似乎格外好说话。
裴矜接过手机,当着他的面解锁,找到添加好友,输入自己的微信号,发送好友申请。
一系列动作完成,正要按灭屏幕,无意间扫到聊天框内多了条财务部总监新发来的消息。
下意识瞟了眼,“城南度假村”几个字闯进视线范围内。
不动声色收回目光,把手机重新放到茶几上,笑说:“我手机在包里,等等通过。”
“饿不饿。”沈行濯问。
“还好,不是特别饿。”
“晚饭想吃什么,叫人外送过来。”
裴矜略微思索一下,“你决定就好。”
沈行濯给助理打了通电话,简单吩咐几句,率先挂断。
伸手,轻拍两下裴矜的后腰,“帮我拿下外套。”
裴矜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玄关处。
地毯上堆积着两人的衣服,摆放位置凌乱。周围散着两颗纽扣,是从她裙子上扯下来的。
灯光澄亮的环境下,越看越觉得难为情。
没想太多,裴矜走过去,弯腰把那件黑色风衣拾起,再重新回到沙发上。
沈行濯从口袋里随意翻了两下,摸出两张卡。
裴矜一眼就能分辨出——一张是这个小区的门禁卡,另外一张是附属黑卡。
“这里以后是你的地方,走之前记得把门锁指纹换掉。”沈行濯平静说,“还需要添置什么,直接去买。”
他递过来,她下意识接过。
捏在手里,沉甸甸的。
进门时隐约能联想到这一层面。物质与需求的置换,维持着一种诡异的交易平衡。
按理来说,她本该松口气的。起码就目前来看,他短时间内没有要跟她说结束的打算。
短暂权衡,裴矜将黑卡还给他,“我其实没什么特别需要用钱的地方。”
沈行濯不作声,等她说完还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
“至于这里,我先住下,你想过来的话随时可以过来。”
怕他会察觉出什么,裴矜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在他唇边印下一吻,紧跟着补充,“谢谢你,沈行濯。”
他们之间离得足够近。
沈行濯顺势钳住她的下巴,细瞧一番,“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不高兴。”
“别对我说谎。”
“真的没有。”裴矜挤出笑意,“我只是觉得,比起想要这些东西,我更想陪在你身边久一点。”
沈行濯依旧浅薄的口吻:“这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我想……让我们的关系再纯粹些。”裴矜吸了吸鼻子,嗡着嗓子说,“难道做一次就一定要从你身上换来些什么吗?”
她身上携着一股显而易见的矛盾感。
或许是出自于她本身,或许是源于演技。
眼下沈行濯不太想仔细追究这些,同时也察觉得出,她在尽力取悦他。
“我说过,跟了我总不至于叫你吃亏。”他指腹摩挲着她的唇下皮肤,力道不轻不重。
“我没觉得是在吃亏。”怕他不信,她轻声又重复一遍,“真的,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片刻,沈行濯将手移开,身体向后靠,不再去看她,也不再提及跟这个话题有关的一切。
静坐两分钟,抽完余下的烟,这才徐徐开口:“晚上还有事,陪你完饭再走。你今晚可以住这里,顺便熟悉一下环境。”
裴矜自是不会再拒绝他的提议。
点头说了声“好”。
彼此都沉默了一会。好在这种似有若无的局促氛围很快被打破。
有人送餐进来,将各式西餐从保温箱里拿出,整齐摆好盘。做完这些,礼貌告退。
一顿饭吃得如同嚼蜡。
沈行濯全程没怎么讲话,她也就没主动去找话题。
表面故作镇定,实际根本分辨不出他的情绪,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都捕捉不到。
这种无力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原以为待在他身边的时间越长,越能让自己找到了解他的机会。
到底是她高估了自己。
饭后,沈行濯换好衣服,准备离开。
临行前,裴矜喊他的名字。他回头扫她一眼。
裴矜没什么犹豫,踮起脚尖,主动送上自己的唇。
她的吻太过温吞,且技术不好,实际并不会给他带来多少感觉。
察觉到他的不予回应,她似乎有些着急,有样学样地探进去,与他唇齿勾缠。
终于,沈行濯双手握住她的腰身,将人半压在鞋柜上,直接反客为主。
过了良久,他站直身体,后退半步,顺带拉她起来。
替她擦掉唇边多余水渍,掌心轻抚了下她的后脑,“走了。早点睡。”
刚转过身,袖口被她攥住。
沈行濯目光略微发深,“不想我走的话,我们不如做些正事。”
转瞬,裴矜松开手。仰面问他:“你会想我吗?”
“你希望我想你吗?”
“希望的。”
沈行濯没搭腔,而是说:“照顾好自己。”
知道他在退步,裴矜轻轻“嗯”了声,没再继续追问。
停顿几秒,朝他浅浅笑一下,“对了,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下次能不能……不要让其他人联系我,我想第一时间发现打电话过来的人是你。”
沈行濯垂眸去看她的表情,短暂观察了会,言简意赅地丢下三个字:“知道了。”
“那你路上小心,晚安。”
“晚安。”
说完,推门离开。
裴矜盯着他消失的方向出神,随后反应过来,转身往回走。
路过客厅的时候,抬眼看见那张黑卡赫然躺在茶几上。
他并没带走,似乎也没打算带走。那抹扎眼的黑映进眼帘,逐渐渗进身体的各个肌理。
最终糅合成一种无端令人紧绷的精神状态。
情绪绷直、放松、流逝。
像握不住的沙-
沈知妤出院那日,裴矜跟两个舍友去医院接她。
四人先去附近餐厅吃了顿午饭,然后坐沈家的车回到学校。
陆续过了一段时间,期间沈行濯没再联系过她。
听沈知妤说他最近不在清川,似乎出国筛查投资项目去了。
对于他的行程,她一向不知情,也从没主动问过他。那晚虽然加了他的私人微信,但至今没给他发过一次消息。
不知道该跟他聊些什么。
而且多少也会顾及到他的忙碌,觉得他大概没空回复她的消息。
周四上午,上完第一节 专业课。
课间,裴矜接到小钟打来的电话,听他说定制的几样家具到了,询问她什么时候有空,到时候着人送到家里。
她简单作出回应,告诉他自己下课之后就能过去。
上完最后一节课,裴矜赶到中谷小区,与小钟和送家具上门的工作人员碰面。
忙碌完,工作人员先走一步。小钟正要告辞,被裴矜叫住,听她问起沈行濯的近况。
小钟笑说:“其实您大可以自己去问沈总。”
裴矜跟着笑了笑,开起玩笑,“我不敢呀。”
“沈总今天早上刚抵达清川,紧跟着去了公司。估摸这会已经开完会,马上要吃午饭了。”
裴矜道了声谢,将人送到门口。正要同他说再见,看到他突然转过身,面对着她,似乎有话要说。
小钟犹豫一下,对她说:“裴小姐,您可以试着联系一下他。”
裴矜面色微愣,张嘴想问原因。
在她问出口的前一秒,小钟率先解答出声:“在我看来,沈总虽然忙,但在处理公事和私事的时间分配上从来都是很明确的。”
小钟走后,裴矜思索片刻,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列表,想给沈行濯发条消息。
短暂犹豫过后,切掉微信后台,直接找到他的手机号码,一鼓作气拨通。
待接铃声响了许久才被接通。
听筒里传来嗓音细腻的一声“喂”。
即将脱口而出的问候噎在喉咙里,生生顿住。
“你好,有什么事吗?”电话那头的女人问。
裴矜没说话。
对方接连重复两遍。
过了几秒,听见沈行濯清冽嗓音:“谁的电话。”
女人说:“不知道,没有备注。”
“挂了吧。”他语气平淡。
“……好。”
没有任何犹豫。
电话被挂断。
第27章 第 27 章
27/爱上他了?-
沈行濯洗完手, 走到办公桌旁,落座。
乔温倪将他的手机搁到桌面,从纸巾盒里抽出两张纸, 递给他。
温声解释:“刚刚那头没什么动静,不知道是谁。也可能是通骚扰电话。”
沈行濯没吭声, 不甚在意,慢条斯理地擦干双手。
身体微微向后靠, 阖目, 两指不断揉捏疲惫眉心, 整个人阴郁得厉害, 似是心情极差。
看出他的倦怠跟冷然,乔温倪说:“我好像很多年没看到你动怒了。坦白讲, 觉得还挺稀奇的。”
沈行濯徐徐睁眼, “刚刚董事会上你也看见了。保守派冥顽不灵, 不拿出些态度怎么镇得住。”
“所以你这是见不得那群老顽固欺负徽柔……冲冠一怒为红颜?”
“以后别开这种玩笑, 尤其是当着她的面。”沈行濯淡漠开口。
乔温倪正了正神色, “我们作为外人能看清局势, 知道你这么做更多是为了公司以后投资整合模式的改革,但她未必看得清。”
叹了口气,乔温倪又说:“徽柔生日前两天——就是跟我和贺舟吃饭的那个晚上, 和我们提起白天在‘常颜’见过你,说这件事的时候脸色很难看。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们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问她她也不肯细讲。”
“我跟她之间从来不会发生什么。”沈行濯口吻平静,“该说的话除夕那天已经说过了,多说无益。”
“作为兄长, 你多少哄她两句。”
“哄她是她那个相亲对象该做的事,不是我该做的。”
知道向来劝不动他, 乔温倪没再多言,转念聊起工作上的事,“你已经连轴转好几天了,要不要回去休息?下午战略部那边的报告会我去盯着就可以。”
“不用。你自己应付不过来。”
乔温倪知晓他的意思,点了点头,“那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等会见。”
“嗯。”
走到门口,脚步顿了下,扭头看他,乔温倪笑说:“有些日子没跟我们一起吃饭了吧?晚上来家里聚一聚,你二哥下厨。”
沈行濯没推脱,目光浅扫过去,“让他备好藏酒。”-
裴矜窝在沙发上睡了一觉。
睡得不算沉,隐约觉得有些冷,中途被冻醒过两次。
意识重新陷入混沌,没过多久,又被震动声吵醒。胡乱摸索到手机,看了眼屏幕,发现是程郁打来的电话。
忍着头痛坐直身体,指腹划向接听键,“……怎么了?”
电话另一边的程郁沉默几秒,“你鼻音好重,感冒了?”
“没,刚睡醒,还没缓过来。”裴矜定了定神,轻声说。
听出她的情绪似乎不太对,程郁语气多了抹认真,“要是事情进展不顺利,或者你这边有什么难处,一定要记得跟我说,别一个人死扛。听到没。”
“我知道,放心吧。我这边目前没什么难处。”说完,裴矜转移话题,“你找我什么事。”
“想见你一面。”
“见我?”
“不是我想。她来清川出差,说很长时间没看到你了,想见你。”
裴矜勉强挤出笑意,故作轻松地笑了两声,“你这是拿我当借口,想留她在清川待久一点?”
“看破不说破,好歹给我留些面子。”程郁大方承认,散漫跟着笑,“所以你来不来?”
“来。地址告诉我。”
“我去学校接你。”
“不用,你陪她吧。我自己打车过去就行。”
程郁没继续坚持,寒暄完,打开微信,给她发了条位置共享。
裴矜大致扫了眼,退出共享,起身,径直进了浴室。
有汗水洇进衣衫面料,需要去洗个澡,清理一下自己。
顺带洗刷掉那些原本就不该存在的杂乱心绪。
再得空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
裴矜回宿舍换了身衣服,打车前往跟程郁事先约定好的那家中餐厅。
随着侍者进门,看见坐在靠窗位置的两道熟悉身影。
还没来得及走近,注意到坐在程郁对面的周橪转头望向她这边。四目相对,两人相视一笑。
“周橪姐。”裴矜主动打招呼。
“矜矜,好久不见。”周橪朝她微微摆手,“上次见面好像还是你高考之后的那个暑假?”
裴矜坐在她旁边的位置,莞尔,“是很久了。之前想去溱海看你,程郁不让。”
“别听他的。以后想我了随时来找我玩。”
“好啊。”
对面的程郁适时打断:“喂,我什么时候不让你去找她了。”
“没有吗?”裴矜悠悠看他。
“有吗?”
“有。”
“……”
在周橪面前,程郁鲜少会和裴矜拌嘴。见说不过,索性不再回应,拿出手机扫码点餐。
各式菜肴很快被端上来。其中有周橪爱吃的,也有裴矜平常喜欢点的几道家常菜。
他对吃向来比较讲究,但在她们面前,从不会以自己的口味为主。
程郁席间没怎么讲话,偶尔听见她们聊到自己,时不时会插几句嘴。
饭吃到一半,周橪去洗手间。
裴矜低头抿了口甜汤,问他:“你们和好了吗?”
程郁简单吐出一个字:“没。”
“……那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她拿我当炮.友,我单方面拿她当女友。就这关系。”
“……”无语看了他几秒,裴矜了然点头,“看出来了。”
“嗯?怎么看出来的。”
“你领口那里有根她的头发。”
程郁顺着她的目光垂眸去看自己衣领的位置,瞟到上面粘着一根栗色长发。
面色如常地捻起,扔到垃圾桶里,随即挑了挑眉,“我能猜到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
“你大概在想,沦落到如今这步田地,是我活该。”
“我虽然没那么想,但我觉得你说得倒也没错。”裴矜用汤匙搅了搅碗里的汤汁,“当初辜负她的可是你。”
程郁瞳孔微闪,不置可否,“她可能是我逃不掉的命数。”
又聊了几句,程郁问起她这边的近况。
裴矜无奈笑了笑,“进度停滞不前。”
“原因?”程郁蹙了下眉,“找不到切入口还是怎么。”
“都不是……是我自己的问题。”
最近一段时间心乱如麻,因为顾虑太多,险些误了正事。
这种如梦似幻的麻木感大部分来源于沈行濯。他太有魅力,以至于稍微得到一点他所给予的好,就会轻易迷失方向。
如同陷入迷障。
许多情感抽丝剥茧地渗进内里,逐步瓦解,最终被定性为后知后觉。
晌午那通电话算是点醒了她。
他对她来说,只是短暂能够栖息的港岛。她不会一直滞在原地,他也不会容她一直停留下去。
而他也根本不会爱上一个攻于心计、对他别有所图的人。
明白这些,很多事自是不会再去计较。
程郁看向不断出神的裴矜,直言:“爱上他了?”
捏着汤匙的手顿了顿,裴矜没答他的话,而是说:“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你能这么想最好,但我还是建议你不要逞强。”
“程郁。”裴矜放下汤匙,干涩勾唇,“感情对我来说真的重要吗?”
疑问句式,掺杂了明晃晃的否定。
程郁喉结滚了滚,默不作声。
在心里替她作出回答。
重要。
但不自知-
周末,裴矜陪沈知妤在学校附近的商场逛街。
中途收到小钟发来的微信,说还有最后一件定制家具傍晚会送到中谷那边。
简单回复完消息,收起手机,专心等沈知妤从试衣间出来。
两人就近吃了个晚饭,之后回到学校。
沈知妤和其他朋友还有约,补好妆径自出了宿舍。
裴矜瞧着时间差不多,起身下楼,往中谷所在的方向走。
步调缓慢、迟疑,直到踏进小区正门,才变得坚定。
在房间里等了没多久,有工作人员将家具送上门,同时带来一个格外精致的盒状物品转交给她。
裴矜盯着手里砖红色的木盒打量——精工纹路雕刻,竹枝漆箱,以昂贵桦木作点缀。
不用细想就知道这里面装着的一定是价值不菲的东西。
裴矜没急着打开,询问工作人员这东西的来源,对方微笑摇头,说他们只是按吩咐办事。
等人走后,从包里翻出手机,拨通小钟的电话-
手机震动声在车厢内响起。
小钟系安全带的动作顿住,拿出装在口袋里的手机。
犹豫几秒,接起:“裴小姐?”
电话那边的裴矜简单描述几句事情的经过以及盒子的样式,问他是不是送错地址了。
小钟略微思索一下,很快恍然,“没送错。是沈总送给您的。”
裴矜泛起沉默。
小钟自顾自解释:“桦木盒是前不久临时定制的,用作礼物的包装盒。我以为还要等几天才能做好,没想到他们提前做完又临时给您送过去了。”
裴矜说:“明白了,谢谢你。”
“您客气。”
“……再见。”
“再见。”
断了线,小钟启动车子引擎,将车子缓速驶离地下车库。
透过后视镜看向坐在后座的男人,再三纠结,忍不住问道:“那个……沈总,裴小姐最近有跟您联系过吗?”
沈行濯掀了掀眼皮,“想说什么就说。”
“是这样……上星期我去给裴小姐送家具,她问起您的近况,还说怕您忙,不敢联系您。我就跟她说……您虽然忙,但不至于分不出时间给她。”
短暂冷场。
沈行濯说:“上星期什么时候。”
“就是您从国外回来的那天中午。”
隐约想起什么,沈行濯点亮手机屏幕,往下翻动通话记录。
看到一串没打备注的熟悉号码。通话时长二十几秒,通话时间是上星期四。
的确意外她会打电话过来。
他们近期的相处模式如此,他不是看不出她的刻意放低姿态和假装讨好。举止言谈真假参半,演技一如既往的拙劣。
她带着的目的性一向太强,这次也不例外。他也就由着她,装作毫不知情,陪她演下去。
她说不敢联系,他便顺水推舟,对她说:想见就见。
以为她口中的“不敢”依旧是以退为进的手段。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她所说的“不敢”竟是真的不敢。
车子即将进入清川通往溱海的高速路口。
沈行濯淡淡吩咐:“先不去溱海。”
小钟愣了下,“那明天早上在那边的洽谈会……”
“推到下午。”
小钟点头称好,“我们现在去哪。”
沈行濯没说话。
几乎一霎便懂了。
小钟放缓车速,将车子掉头,行驶一段距离,右转,拐进新的一条路口——
是通往中谷的必经之路。
第28章 第 28 章
28/来哄你-
裴矜尽量小心地打开桦木盒盖。
盒身内侧摊着一张泛旧绢纸, 澄心材质,纸面行草布局缓急有节。观察字迹和随形章能看出是盛唐时期的书法作品。
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上次在祖宅时沈行濯提到的那副唐作。
没想到他竟真的把它找了出来, 甚至配制了精雕箱盒一起送给她。
裴矜坐在沙发上,盯着纸面沉思片刻。良久, 敛回目光,抬头往远处眺望。
视线微微发直, 面上没什么多余表情, 看不出高兴与否。
静坐几分钟, 盖上盖子, 将东西搁到一旁。放空思绪,什么都不再想, 径直朝主卧浴室走。
不愿再去肖想其他, 也不愿再自作多情。眼下唯一想做的, 就是进去好好泡个澡。
将近两个小时过去, 裴矜裹着浴巾从里面出来。
室内拖的鞋底沾了不少水, 踩在地面上, 有些打滑。犹豫一霎,索性甩掉鞋子,光脚出了卧室, 打算去客厅倒杯水喝。
边走边擦拭湿漉漉的发尾。
余光倏然瞟到不远处多了道熟悉身影。
脚步猛然一顿,连同手里的动作一起生生僵住。
裴矜定在原地,手臂自然垂落在身体两侧,抬眸,讷讷对上他的眼睛。
他坐在那里, 面前的烟灰缸多了两个被熄灭的烟蒂。
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哪里能想到沈行濯今晚会不打招呼就过来。
完全是预料之外的事。
无声对视,谁都没主动打破寂静。
裴矜屏气凝神, 率先开口:“……怎么这么晚突然过来了?”
转念觉得这句话说得未免太突兀,于是轻声补充,“你来之前可以让小钟告诉我一声,我好准备一下。”
她脸上浮现出沐浴后的不自然红晕。盯着看了几秒,视线稍微向下,移至她光洁纤瘦的肩膀。
沈行濯眯了眯眸子,没有丝毫犹豫,起身,抬腿靠过去。
站在她面前,沈行濯平声静气地说:“去把鞋子穿上。”
被他一提醒,裴矜这才反应过来,有些羞然,扯唇勉强笑了下,“我顺便去换件衣服。”
“算了,穿我的。”他出声阻止,把自己的拖鞋给她,“先把头发擦干再去换衣服。”
沈行濯伸手,揽住她的腰身,将人带到沙发上就坐。
拿过她手里的干毛巾,覆在她发顶,不疾不徐地帮她擦拭还在滴水的头发。动作轻柔,全程不曾言语,只专心做手头上的事。
有水珠滴在肩膀和锁骨的位置,顺着皮肤表层逐渐向下滑,留下一串潋滟水痕。
由上往下看,隐约能看到胸.前的呼吸起伏。缓慢的,柔软的,格外吸睛的。
时间过得不快不慢。裴矜安静坐着,等他替她做完这些事。
过了会,沈行濯把毛巾随意丢到软垫上,转身去洗手间拿吹风机。
回来时,躬身连接好电源,按动开关。室内很快充斥着吹风机运作的噪音。
裴矜任由他缓缓拨弄着发丝,感知到他的手指时不时会碰到她的脸颊。携着一丝微弱凉意,是来自他分明指节的温度。
视线偶尔被几缕碎发遮挡住,很快又恢复清明。眼前唯一能清晰看到的,是他枪灰色衬衫的面料纹路。
几分钟以后,噪声休止。
察觉出沈行濯垂目注视自己,裴矜没闪躲,不慌不忙地仰面回视他。
四目相对。她露出笑意,主动对他说:“沈行濯,谢谢你。”
“谢我什么。”沈行濯故意问她。
“那个桦木盒,我打开看过了。谢谢你的礼物。”裴矜大方接受。
“喜欢吗?”
“喜欢。”
“准备给我些什么以作谢礼。”
他用手背抚了下她略微发烫的脸颊,顺着她的话温和开口。
看似在询问,实际已经想好下一步的打算。
裴矜短暂思索一下,跪坐在沙发软垫上,稍微支起身子,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颈。
沈行濯站在原处,单手握住她的后腰,帮忙稳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这样的谢礼,可以吗?”她在他嘴角落下一吻,蜻蜓点水般,挑逗意味明显。
沈行濯低头去看她的眼睛,能捕捉到朦胧水光,以及鲜少流露的明艳和鲜活。
有什么细微的变化发生在她身上。
像是比以前更随性、更大胆,也像是不再有太多顾虑地放手一搏。
沈行濯勾唇,眼底闪过转瞬即逝的兴致。
使了些力气,方便她贴得更紧,趋近于严丝合缝。能清晰感受到她不断起伏的一呼一吸。
下一秒,敛眸,掺杂了几分侵略,咬住她的唇。
带有吞噬意义的吻并没持续太久。他把她打横抱起,缓步走向主卧浴室。
中途,有浴巾掉落在地毯上,发出软绵一声响动。
夜还很长-
裴矜拖着疲累的身体换好睡衣,坐在床沿发呆。
洗手间的门没关,能看见沈行濯站在盥洗台前吹头发。
他没穿上衣,仅随意套了条长裤。臂膀勾勒出结实的肌肉线条,身.形高挑,清癯但不羸弱。
瞧见他背部有几道不太明显的淡红色抓痕,裴矜扫了两眼,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耳根微微发烫。
掀开被子,往里侧挪动身体,靠坐在床头。点开台灯,从床头柜里翻出一本书,想用它来打发时间。
注意到沈行濯走过来,裴矜抬眼看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听见微信提示音响起。
解锁一瞧,是沈知妤打来的视频通话。
短暂慌神,裴矜快速在脑子里想好对策。接通前几秒,悄声开口:“……妤妤打来的。你别出声。”
沈行濯散漫睨她一眼,不动声色扬了下眉。这是吩咐起他来了。
很快,手机屏幕出现沈知妤的半边脸。
“矜矜,我听蕊蕊说你没在宿舍。”沈知妤说,“你又出去兼职了吗?”
裴矜眼睫颤了颤,吞吐应声,“嗯……临时找的居家家教。这么晚打过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沈行濯靠近,坐到她旁边。原本准备点支烟,想到打火机的按动声比较突兀,于是放弃。
从她手里抽.出那本她刚刚在看的书,翻开,粗略瞄了几眼。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矜矜,我觉得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裴矜第一时间转头去看沈行濯,见他听到之后没什么反应,这才安心对沈知妤说:“那人我认识吗?”
“你不仅认识,还打过好几次照面。”
“……”
没等裴矜开口,沈知妤直接道出一个名字,解释说:“他跟陈楚亦一个寝室,你还记得吗?”
裴矜当然有印象。
陈楚亦追她那段时间,这人作为校学生会学习部的副部长,正好负责查她们系的晚自习默学情况,当时没少给陈楚亦通风报信。
当着沈行濯的面,裴矜不太想聊跟陈楚亦有关的事。
即便知道他或许根本不记得这个人是谁,但她还是没办法做到让自己不去心虚。
“有点印象,但不是太多。”裴矜含糊其辞。
“我晚上约的人其实就是他……但是他吧,怎么说呢,感觉对我好像不是很上心。”
“……为什么。”
“他全程都在跟我聊你……我严重怀疑他是在做陈楚亦的僚机,帮他打听你的近况,然后方便陈楚亦重新追你。”
身旁传来书被合上的声音。不大不小的动静。
裴矜呼吸轻微一滞,不打算再跟她聊下去,随口扯了个理由,说明天有空再聊。
沈知妤表示理解,甜声道了句“晚安”,直接挂断了视频。
将手机搁到床头柜上,裴矜扭头朝沈行濯笑了笑,随便找了个话题,“要关灯吗?还是再等等。”
沈行濯寡淡看她一眼,不答反问,“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他指的是上星期她无故打来的那通电话。
但这话在裴矜听来,却变了另外一番味道,以为他在意的是刚刚视频时沈知妤说的那些话。
越是这么想,越是觉得他像是在以平静的口吻责备她的“不专业”。
想了想,裴矜放软语气,没作太多思考,直言:“你放心……我是有契约精神在身上的。”
空气凝固几秒。
沈行濯知道她曲解了自己的意思。
本来没想多说什么,细品下来,觉得这话多少沾了些怪异。
无端轻笑一声,沈行濯用手轻碰了下她的耳廓,“你就这么定义我跟你之间的关系。”
裴矜嘴唇颤动两下,没说话。心里无奈在想,除此以外,还能作出什么别的定义。
沈行濯看出她的想法,顺势提及:“既然是契约,不如说说,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的声线平稳,语调依旧和缓,不难听出话里没带什么多余的异样情绪,就只是在简单询问。
裴矜面色一僵,不由生出一种搬起石头在砸自己脚的窘迫感。
她刚刚不该说那句话的。
之前在他面前一直装作自诩“想单纯陪在他身边”,此刻这么说,不是自相矛盾是什么。
裴矜脑子一片空白,再反应过来时,双臂已经缠住了他的肩膀。
强行勾勒出一抹笑,贴在他耳边软声说:“心跟心之间的贴近……难道不算是一种无形契约吗?”
沈行濯盯着她细瞧片刻。
突然知道她哪里变了。语气、笑意、举止神态,变得比以前还要假。
像血肉和心脏被连根拔起的精致洋娃娃,空有躯壳,没有属于自我意识的脾性和感观。
这种变化是否来源于那通他没接到的电话。
沈行濯开始怀疑。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拉开和她之间的距离,不咸不淡地评价:“这话听着很蹩脚,以后别再说了。”
裴矜隐约能感觉出他是在给她台阶下。
至于为什么肯给这个台阶,她一时品不出,总觉得他也许是看出了什么。可细想之后,又有种不得而知的茫然。
她总是摸不准他的心思。
也不曾猜透过他话里蕴含的真正意义。
氛围有些局促。
裴矜心里发慌,底气没攒足,连带着生起逃避心理,弯起眉眼问他:“有点困,要睡觉吗?”
沈行濯目光发深,不作声。倏地,掌心牢牢扣住她的后脑,覆上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势的吻。
裴矜的经验本就不多,从前他有意让步,相对来讲要温柔不少。只是这次,他开始故意发难。
所有的举措都是带了充足技巧的。他足够熟知她,知晓每一个可以让她迷失自我的开关。
裴矜带着哭腔告饶。实在难捱,她下意识伸手,往下移,想去阻止。可刚碰到他硬朗的腹肌便被握住手心。
手被按在耳侧,她没办法动弹,只能用身体、用跳动的心脏、用眼前的一切景象去充分感知他。
过程中,沈行濯引导似的发问,嗓音平添几分蛊惑,“为什么打电话给我。”
她今晚对这件事闭口不提,他却没打算如她的意。
裴矜睁开泛着雾气的双眸,断断续续地开口,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喜欢你。”
沈行濯冷笑了声,“小骗子。”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
“看不出来吗?”
裴矜越发捱不住,没有多余精力再去同他讲话,下意识抓紧他的手。
最后一瞬,他趋近于宠溺的语气响在耳畔旁——
“来哄你。”
第29章 第 29 章
29/玩玩而已-
裴矜睡得不算特别沉。意识涣散之际, 隐约能听到身旁传来细碎响动。
衣服面料的摩擦声、脚步声、关门声,再之后,室内重新恢复静谧。翻了个身, 再次熟睡过去。
沈行濯每天有雷打不动的跑步习惯,在哪都不例外。
七点左右, 卧室房门被推开。走进,解开黑色运动服的前两颗纽扣, 随意扯了下衣领。
摘腕表的空隙, 余光扫到裴矜已经醒了, 转头看她一眼, “吵醒你了?”
裴矜温吞摇头,“没, 闹钟响了。”
“我进去洗个澡。困就再睡一会。”
见他要往浴室走, 裴矜轻声喊他的名字,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或者……有没有什么忌口?”
沈行濯脚步微顿, 侧身去瞧她, 眼神带着几分不明所以。
裴矜解释说:“之前在家里备了些食材, 可以开火做饭。我等等准备做个早餐。”
“家里”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
因为赶时间,原本没打算跟她一起吃早饭。
“没忌口。你看着做。”沈行濯临时改了主意。
很快,浴室传来音量不大的水声。
没睡几个小时, 人有些犯懒。裴矜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呆,缓神,踉跄从床上爬起来。
拾起被丢在地毯上的睡裙,穿上。正要走出卧室,路过梳妆台, 看见台面搁着沈行濯的手机。
鬼使神差地停下。再三犹豫,还是将手机拿起。
份量重得可以, 像有块巨石黏坠在掌心。
快速输入密码,打开微信,往下翻动列表,找到之前无意间看到的那个备注为“财务部总监陈源”的微信好友。
点开聊天记录,精确搜索文件。
指尖不由自主地轻微发抖。
近期文件往来并不算多,几乎毫不费力就能寻到目标。
转发,删除聊天记录,切掉后台,按灭手机屏幕。一气呵成。
水声戛然而止。
裴矜心脏漏掉一拍。
把手机放回原位,挪动僵硬步伐,机械拐进隔壁客卧去洗漱。
一顿饭做得有些心不在焉。
无暇顾及食物卖相如何,只随意做了两份培根煎蛋,外加热了两杯牛奶。
刚摆好盘,抬眼便瞧见沈行濯朝这边走过来。
他已经穿戴整齐,换了件浅色衬衫,外搭纯黑直筒裤。衣袖位置金属袖扣的纹路精致清奇。
见他拉开椅子坐在对面,裴矜强行挤出一抹笑,故作镇定地同他闲聊,“培根煎蛋可以吗?”
沈行濯浅应一声,“可以。”
时间短暂流逝。
裴矜难免有些惊魂未定,低头小口抿着牛奶,一时之间忘了继续和他讲话。
倒是沈行濯率先开口,“沈知妤昨晚去哪里了。”
他问得莫名。
裴矜反应慢半拍,随即明白他指的是自己昨晚和沈知妤视频时谈论的事。
“去了学校附近的咖啡馆,跟朋友聚完以后回本延水湾那边了。”
“朋友?”
“或者说是……喜欢的男生?”裴矜换了个说辞。
“那男生人怎么样。”
“家世优渥、相貌不俗,人品也还过得去。”凭着对那人仅存的印象,裴矜中肯评价。
沈行濯没再多问,淡淡交代:“她的事你多把关。”
“我会的。”
没由来的冷场。
习惯去猜度他的心思和话里的意思,这次也不例外。
裴矜有些拿捏不准他的话是否有更深一层的含义,比如是不是在用这种方式变相提醒她“同时也替自己严加把关”。
捉摸不透,裴矜只好明着出声询问:“陈楚亦的存在,你会在意吗?”
沈行濯看她一眼,“谁?”
“昨天妤妤提到的那个追过我的男生。”
“你跟什么人打交道,是你的自由。我不会干涉。”
他还不至于狭隘到要通过限制这些来维护一段关系。
很奇怪的,听他讲完,裴矜似乎并没如预想中一般松下一口气。
他对沈知妤的事和她的事前后秉持着两种态度,实在没办法不叫人在心里作出对比。
这种怪异的感觉没持续多久,裴矜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笑说:“我一定不辜负你的信任。”
沈行濯没搭腔,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吃完最后一口煎蛋,抽出纸巾缓慢擦拭嘴角,问她:“今天什么安排?”
裴矜粗略想了想,“下午有个兼职家教要做,大概三个小时左右。”
“需要用钱的话,随时和我提。”
“之前你不是有留给我一张卡吗?”裴矜单手托腮,抿唇,朝他笑了笑。
沈行濯不再多说什么,垂眸扫了眼腕表,“我还有事,先走了。最近不会过来,照顾好自己。”
裴矜点点头,“路上注意安全……拜。”
短暂纠结之后,还是决定起身去送送他。
和他一起走到电梯口,裴矜盯着屏幕内正在匀速上升的数字看了几秒,又将目光移向他。
“叮”一声,电梯门自动拉开。
沈行濯走进去,与她对视,“回去吧。”
裴矜说了声“好”,但没走。转瞬,跟着迈进电梯,双臂缠住他,踮脚,在他嘴角印下一吻。
沈行濯伸手,顺势搂住她,在她腰上轻掐一下,“怎么。”
“我会想你。”裴矜贴在他耳侧,软着嗓子呢喃出声。
这次她没有问“你会想我吗”,而是说“我会想你”。
似是在用这种方式试图扭转从前被动的局面。
说完,退开半步,按下开门按钮。没等他回应,直接转身出了电梯。
自始至终没让自己回头看他一眼。
没走几步,察觉到电梯门自动关合,裴矜顿住脚步,往他消失的方向望过去。
垂敛眼皮,遮住满目心事。不再停留,重新回到房间-
下午的兼职其实是去纪家给纪远铭的儿子补课。
路上,裴矜将早晨从沈行濯那里得来的两份文件发给程郁。
一份是城南度假村烂尾楼盘续建的计划账目明细,另一份是近几年跟起晟相关的大大小小项目的进度分析报告。
刚发过去不久,程郁一通语音电话打过来,直奔主题:“沈行濯给你的?”
“为什么这么问?”裴矜愣了下。
“这些都是起晟绝对不会对外公布的重要文件。除非沈行濯有意调查,不然不会着人去深挖。”
“你是说……他在查起晟?”
“陪在他身边的是你,你都不了解他的动向,我更不可能知道这些细节。”
裴矜明白他的意思,“可纪远铭跟他、跟沈家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根本没理由去调查起晟。”
程郁抓住重点,“所以这东西不是沈行濯给你的,是你从他那里寻来的。”
“他不会给我,也不可能给我。”
“那就奇怪了。你有没有想过,他平白无故要这两份文件做什么?”
“……总不能是为了帮我。他又不知道这些陈年旧事。”
又聊了几句,程郁说:“我这两天会核对好文件上面的账目明细,顺便分析一遍近年来跟起晟有具体往来的其他项目合作商。估计事情会有突破性进展,等我消息。”
挂掉语音,裴矜用手去捏不断跳动的眉心,思绪乱作一团。
之前托程郁去查那晚在包厢一起聚会的两家下游合作公司的老板,结果比预想中还要难查。
当时只找到了些皮毛,表面毫无漏洞,且他们跟起晟之间看似没有太过深入的商业关联。
或许是真的没关联,又或许是被掩藏得太好。具体是哪种原因,目前根本不得而知。
前不久她和程郁又去了趟瓦工王青辉的住处,依旧没有堵到人。
除了她本身的原因以外,两条线索齐头并进,却始终没有任何进展。
这才是真正令人焦灼的地方。
二十分钟左右,出租车停在小区正门对面。
下了车,裴矜在门卫室登完记,径直往纪家别墅走。
进门,在玄关处换好室内拖。原以为跟往常周末一样,屋子里除了保姆和纪之和以外,不再有旁人。
今日倒是不同。裴矜往里走,瞧见客厅坐着纪远铭和一个陌生女人。
纪之和乖巧坐在沙发另一侧,看到裴矜,按捺住想雀跃打招呼的心思,只礼貌说了句“裴老师好”。
纪远铭顺着儿子的视线看向裴矜,朝她友善笑笑,“裴老师来了。”
裴矜回以一笑,“纪先生。”
纪远铭介绍说,“这位是我太太。”
裴矜的目光顺势落在女人身上,莞尔跟她打了声招呼。
对方仅是淡淡扫了她两眼,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你好”,俨然没将她放在眼里。
裴矜自然不会在意她的态度如何。细瞧发现,女人眉眼跟沈知妤的二叔沈贺舟有些相像。
不出意外的话,这人便是沈行濯和沈贺舟的姑姑,沈房裳。
没在客厅逗留太久,裴矜牵着纪之和的手去了楼上,准备回他的房间上课。
课上了没几分钟,纪之和突然想起有本习题册落在了客厅,正要从椅子上跳下来去找,被裴矜出声阻止。
轻拍了两下小男孩的头,裴矜含笑说:“你好好做题,我去帮你拿上来。”
大概是母亲在的缘故,纪之和今天听话极了,连连点头,凑到她耳边小声说:“老师,你能顺便帮我把游戏机一起拿上来吗?”
“在哪里?”
“就在习题册底下……千万别被我妈妈看见,不然会被没收的。”
“好,知道了。我去帮你拿。”
穿过长廊,走到楼梯拐角处。
正要下楼,倏然听到纪远铭的叹气声:“这件事就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起码现在没有。”沈房裳说,“现如今行濯掌权,你不是不知道他的手段,做事之前劝你收敛一点。”
“总不能让远生一辈子躲在外面。”
“找机会我会和行濯说。就算不看你,起码他也会给我三分薄面。”
又叹了口气,纪远铭突然提及:“刚刚进来的那个女孩,跟他可是关系匪浅。”
沈房裳眉梢微动,来了兴致,“这倒是蛮稀奇。”
转念,沈房裳不甚在意地补充,“不过这关系早晚得断——”
“玩玩而已,又不能娶回家。”
第30章 第 30 章
30/累吗-
收到程郁发来的微信, 是在早晨六点多。
裴矜洗漱完,恰巧听见搁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两声。解锁一瞧,简短两条消息。
【程郁】:半个小时以后。
【程郁】:学校后门。
裴矜知道近期程郁比较忙, 如果不是有非常重要的事,不会特意过来找她一趟。
想到前天在出租车上跟他的那通电话, 大概知晓他要跟她谈论什么事,神经不由随着紧绷了几分。
穿戴完毕, 在椅子上坐了会, 瞧着时间差不多, 悄声出了宿舍。
矮身坐进副驾驶座时, 鼻腔里涌入浓重烟味。裴矜下意识蹙了下眉,伸手抢过程郁手里正燃着的烟。
捻灭, 丢进烟灰缸, 无故询问:“你早就过来了, 是吗?”
“嗯。”程郁闷着喉咙应声, 低头扫了眼烟灰缸里叠成堆的烟蒂。
“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我能承受得住。”裴矜轻声说。
“有件关于你父亲的事, 现在还不确定,我需要去溱海那边先见一下薛律师,等确认完再跟你详说。”
“那两份文件呢?查出什么来了。”
程郁掀开储物格, 随手翻动几下,从里面拿出一小摞打印好的A4纸。
“这是我连夜叫人从那份项目进度分析报告里摘出来的重要信息。逐一核对之后,筛出来几家合作商。其中有家叫‘凡锐’的合作公司,它的实际控制人跟之前你给我提供的那两家下游公司的其中一个老板是堂兄弟关系。”
“所以……纪远铭跟这两个人之间相互都有联系?”
“不是联系,是勾当。”
“什么意思?”
“很多见不得光的交易都是通过凡锐来完成。说白了, 这个公司就是他们用来掩人耳目的工具。”程郁说,“最重要一点是, 凡锐的前身竟然是飞祺——很多年前把你父亲和他的装修队伍纳入麾下的那家装饰公司。”
裴矜面色一滞,唇色逐渐泛白。
飞祺装饰公司和纪远生的致远建筑当年是什么样的亲密合作关系,她不是不清楚。
原以为飞祺早就已经宣告破产,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不过是一出金蝉脱壳的戏码而已。
“飞祺高管当年携款潜逃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其中很多细节根本经不起推敲,他们是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给飞祺‘穿衣服’的。”
“其实现在有已知的一点对我们很有利。”程郁安慰说。
“哪点。”
程郁从一摞文件中抽出其中几张,递给她,“烂尾楼盘续建工程的计划账目明细和实际账目明细有很大出入。”
顿了顿,程郁补充,“我基本能确定,这是纪远铭惯用的一种应对手段——一些重要项目的账目准备两份,一份对公,一份对私。如果顺着这个逻辑去查当年致远和飞祺的经济往来账目,基本能查到那笔工程款的最终去向。”
“事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对吗?”裴矜怔怔呢喃,对他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不出意外的话,是这样。现在我们知道凡锐实际就是飞祺,很多事自然就好办多了。”
查到工程款的去向,顺藤摸瓜找到飞祺高管现如今的下落,就能知道父亲的真正死因和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或许还会有通过他找到纪远生的可能。
“程郁,谢谢你。”裴矜面露认真。
程郁深深看她一眼,忽地伸手,安慰似的抚了两下她的头发,“我们之间不至于道谢,知道吗?”
“还是要谢的。”裴矜缓缓摇头,苦涩笑了下,“你跟杜老师是我能撑过这么多年的唯一信念。”
“不许再煽情了啊。你知道我最不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程郁收回手,懒散向后靠了靠,“对了,有个问题我想问你。”
“什么问题?”
“如果你父亲这件事彻底告一段落,你跟沈行濯那边,打算怎么办?”
裴矜身形微僵,很快舒缓过来,想了想,如实说:“应该不会再有联系了吧。”
“真放得下?”
“我不知道。但我清楚跟他之间没有以后,所以不会再给自己无畏的希望。”
那日沈房裳的话像一盆冷水当头浇灌,刺耳、现实,但足够让人保持清醒。
时移世易,她反倒愿意多听几句这样的话。
“你们这段关系原本就不对等,趁早断了也好。”
裴矜不太想聊跟沈行濯有关的话题,转念聊起别的,“你刚刚说,有件关于我父亲的事需要去溱海找薛律师确认?”
“嗯。”程郁唇边抿成一条直线,“我在那份分析报告里无意间找到一份致远多年前的工程报价单,需要先去核实才能作出定性。”
“跟我父亲有什么关系吗?”
程郁欲言又止。
想说,但终究没将这话说出口。
该怎么跟她说,也不忍心和她说。
她父亲大概率是被资本活活逼死的。
而逼死他的那些人,沆瀣一气,逍遥法外。
从未记得有人曾因他们家破身亡-
裴矜回到宿舍,简单整理好书本,跟舍友一起去教学楼上课。
整个上午过得心不在焉。
晌午,沈知妤和另外两个舍友去食堂吃饭,裴矜没胃口,拖着疲惫的身心先行回了宿舍。
爬到床上平躺,想睡一会,却始终没睡着。
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课。
刚开学选课那会,裴矜选修了网球,而沈知妤选修的是健美操。课节种类不同,两人上课地点并不在一块。
拿着网球拍只身一人来到操场,随着队伍开始绕圈跑步,进行课间锻炼。
刚跑了小半圈,有道身影靠过来。
裴矜偏头扫了眼,发现是有段时间没见过的陈楚亦。
陈楚亦脱掉冲锋衣,露出黑色T恤,将外套随意搭在臂弯处,放缓速度陪她跑步。
裴矜原本没想开口,余光注意到周围有不少人在往他们这边看,只得对他说:“你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陪你。”陈楚亦散漫回应。
“……我不需要人陪。”
“你照过镜子吗?”
“什么?”
“脸色很难看,白得像张纸。我怕你会突然晕倒。”
不被他提醒还好,听他说完,裴矜这才发觉自己心慌得厉害,连带着眼前有些发黑。
中午没吃饭,大概是低血糖的症状。
还没来得及反应,察觉到手腕一紧。转瞬,被陈楚亦拽离队伍,随着他一起,朝不远处的看台走。
裴矜犹豫几秒,到底没拒绝,因知道自己身体的糟糕情况,此刻的确需要停下来缓一缓。
将人拉到台阶上坐下,陈楚亦丢下一句“在这等我”,转身,消失在拐角处。
再回来时,手里拎着一包零食。把东西递给她,解释说:“里面有巧克力和蛋糕,吃几口缓缓。”
裴矜顿了顿,伸手接过来,“谢谢。”
难得没拒绝。陈楚亦微微挑了下眉,“终于转性了?”
“我还是会把钱还给你,或者帮你捐掉。”
“无所谓,你看着办吧。”
彼此沉默了一会。
陈楚亦坐在她旁边,没去看她,抬眼目视前方,“裴矜。”
“怎么了?”
“我们以后如果碰到了,能不能像现在这样,以朋友的身份坐在一起好好说话。”
身体脆弱,突如其来的关心会令人卸下防备,裴矜也不例外。
放缓语气,难得跟他平和交流一次,“我一直认为,像你说的那样做才是对你的不公平。陈楚亦,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真的不值得。”
“所以,你一直以来的冷脸相对,不是因为讨厌我,而是不希望我在你身上投入太多。”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你知道我不喜欢你。”
“知道你对我不排斥,这就够了。”
裴矜没说话,转头看向他,眼神似在觉得奇怪。
陈楚亦支起身子,将外套披在她身上,“你在这好好坐会,身体好些了再去上课。我先走了。”
裴矜想去拽肩膀上的衣服,被他拦住,听到他又说:“有风,披着吧。外套不用还我,随你怎么处置。”
不再逗留,陈楚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裴矜收回投出去的目光,拆开巧克力包装袋,低头,咬了一口-
连着在溱海开了两日会,得闲,沈行濯接到郑迦闵的电话,说朋友有个场子开业,请他过来聚聚。
原本没想过去,吩咐小钟直接回清川。中途又收到郑迦闵发来的微信,接连发了三条,外加一个具体地址。
沈行濯收起手机,叫小钟按地址开车。
到了目的地,径直朝二楼酒吧走,在吧台处寻到正买醉的郑迦闵,淡淡睨他,“什么急事,非要现在说。”
郑迦闵喝了口酒,“你兄弟我失恋了啊,这还不是急事?”
“无聊。”嘴上这么说,沈行濯还是径自落座,拿过一旁的干净酒杯,随手倒了杯威士忌。
“瞧瞧这栋楼怎么样?吃喝玩乐一应俱全。要是觉得行的话,回头我在清川也开一家类似的。”
沈行濯言简意赅地评价:“不是长久的生意,浪费精力。”
聊了两句,郑迦闵这才步入正题:“兄弟,你说女人究竟想要什么?”
沈行濯冷冷瞥他,没兴致搭腔。
“你主动给吧,她不要,你不给吧,她又想从你身上拿。你说,她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问当事人,别问我。”
扯了几句有的没的,郑迦闵问他:“你呢,最近跟之前那姑娘相处得怎么样?”
“不温不火,就那样。”
“还是之前那种‘没感觉不排斥’的状态?”
沈行濯没作声,夹了几块冰放酒杯里。
“你不答我可替你答了啊。”郑迦闵接连笑了两声,“你要是真没感觉,不至于让她待在你身边这么久。”
沈行濯没反驳,“她接近我有目的。”
“所以呢?你是假装不知情?”
“我不会无聊到一直陪她演戏。”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郑迦闵说,“你平常如果觉得无聊,状态应该是懒得作为。既然你能陪她演这么久,说明潜意识里就没觉得这事有多无聊,反而是愿意纵容她的。”
沈行濯不置可否。
中途,郑迦闵去上洗手间。
沈行濯坐在那里又喝了两杯酒,神情有些淡漠,拿起烟盒跟打火机,漫不经心点了支烟。
烟雾缭绕,余光瞟到有人坐在隔了两三个座椅的位置上。没打算细瞧,垂眸,掸了下烟灰。
没过几分钟,听到那人打起电话:“方便吗?我有话对你说——对,我刚跟他见了一面,等我明天回去再跟你细说。裴矜,你发我的那两份文件确实派上了很重要的用场。”
沈行濯侧眸,扫了他一眼。
记起之前在日料店外见过一次。
不用深入思考,稍作联想。沈行濯拿起手机,给小钟发了条微信,让他带笔记本电脑进来。
两分钟左右,小钟出现,“沈总,您要的东西。”
掀开笔记本,登录微信。指腹轻碰触控板,往下翻动消息列表,找到跟裴矜的对话框。
点开,两条被她删除的聊天记录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沈行濯疏冷一笑。
果然-
隔天,裴矜从咖啡店做完兼职已经晚上十一点多。
宿舍快要封寝,索性没回学校,直接去了中谷那边。
输入指纹,进门。房间内漆黑一片。
裴矜伸手触控电子屏幕,正要打开客厅的灯。
突然听到一抹细碎动静,是衣服面料和沙发布帛摩擦的声音。
裴矜吓了一跳,几乎是下意识的,扭头看向沙发。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隐约能看到有人坐在上面。
转瞬闻到轻微烟味。
不用细想也知道是谁。
裴矜让自己镇定下来,长呼一口气,轻声说:“……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没开灯。”
回答她的只有空气。
过了会,沈行濯倏然开口,语气寡漠,听起来没什么情绪,“累吗?”
裴矜顿了下,回答:“还好,不是很累。”
沈行濯勾唇,笑意平添一抹讽刺,耐着性子又问一遍——
“累吗。”
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
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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