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31/渴求-
没有灯光的环境下, 裴矜揣摩不出他的情绪变化,一时之间只觉得懵然。
站在原地滞留了一会,听到他平静说:“过来。”
裴矜犹豫几秒, 迈开脚步缓慢靠过去。还没走近,被他握住手臂。
轻易一拽, 刚好可以让她顺势坐在他腿上。他的呼吸裹着热气,匀速喷洒在她的耳侧。
原本还在等他率先开口。裴矜后知后觉, 发现他似乎没有想讲话的意思, 于是主动找了个话题:“我以为还要等一段时间才能见到你。”
沈行濯无端笑了声, “是吗?”
很轻的一声笑, 无故予人一种微乎其微的悚栗感。
裴矜不由多了几分警觉,想起身, 却被他单手掐住后腰。力道不轻不重, 禁锢意味明显。
“怎么了吗?”裴矜挤出一抹笑, 轻声问他。
沈行濯没言语, 摊开掌心, 大手覆在她的腰身, 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动作轻柔,像在抚.摸质地柔软的丝绸。
亲昵举止下的一言不发着实叫人难捱。裴矜下意识放缓呼吸,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的手上。
几分钟过去, 沈行濯忽地发问,语调一如既往的和缓,同她聊起家常,“我不在的这几天都做什么了。”
裴矜讷讷回答:“……和往常一样。”
“具体。”
“上课、兼职,期间跟妤妤出去吃了顿饭。”
“还有呢。”
“……没了。”
裴矜作不出太多思考, 他问什么,她便机械答什么。
明明他没说什么其他的话, 可她莫名有种预感,隐约觉得他话里意指的不止是这些表面问题。
“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沈行濯掀起眼皮,去看她融进夜色的面部轮廓。
裴矜背部倏地僵得笔直,心中警铃大作。结合此情此景,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那天早晨她动他手机这件事。
她不知道是她太心虚,还是他真的察觉出了什么。
短暂纠结,心里已经作出定夺。裴矜干涩扯了下嘴角,“沈行濯,我好像是有话想对你说。”
“说说看。”
“这几天我真的很想你,经常会想到跟你相处时的一些画面。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自己更长久地待在你身边。”
冷场。沈行濯不咸不淡地总结:“你想说的只有这个。”
裴矜无声吸了口凉气,“……你希望我对你说什么。”
他存心试探也好,单纯闲聊也罢,她不能也不敢主动去摊牌。一旦承认,会死无葬身之地。
沈行濯的手逐渐向上,安抚一样贴在她的背部,没答话,而是淡淡道:“矜矜,你在紧张。”
裴矜有些迷茫,抿唇不语。她实在感知不到他的喜怒,无法做到“对症下药”。
“为什么紧张?”他问。
“我有点怕你。”她绞尽脑汁回答。
“刚还说想我,现在又怕我了?”
“沈行濯,我……”
她的话被他的动作打断。濡润的吻落在她的颈间跟锁骨附近。
裴矜呼吸有些急促,伸手,想去推搡他的胸膛,“能不能先别……家里暂时没有备用的了。”
“没有什么。”沈行濯故意询问,钳住她的双手置在背后。
裴矜想挣脱开他的桎梏,反被他使力握住。放弃挣扎,放软语气同他协商,“帮你可以吗?”
下一秒,她呢喃出声,温吞补充了一句:……用手。
沈行濯没同意也没拒绝,无声凝视她。良久,将人抱起,移步到临近的客卧浴室。
花洒和浴缸的水阀开关接连被打开。冷水浇在两人身上。
裴矜猛然打了个寒颤,皮肤表面被凉意不断冲刷。出于本.能地寻求温暖,她牢牢圈住他的脖颈。
水温渐渐升高。室内没开排风,雾气弥漫,逐渐四散开。
裴矜倚在浴缸里,视线所及之处,是摘了腕表的他,以及被白雾笼罩、看不清纹路的天花板和顶灯。
周遭只能听到花洒喷涌而下的水声,掩盖了其他细微声音。一切景致开始变得虚无缥缈,重现、消散、循环再循环。
眼睫随着他的循序渐进不断颤动。像是被丝线无形牵引着,随波逐流,最后寻到一处陌生又熟悉的栖息地。
游荡,飘离,水流湍急,如涨潮般汹涌。抓取不到任何,只能稳稳伏在浴缸边沿,指腹一再泛白。
情绪被带到最高点的一瞬间,所有喧嚣全部休止。裴矜茫然睁眼,大口呼吸着氧气,看他的目光多了抹不自知的渴求。
沈行濯静静回看她,眸色清明,不掺一丝杂念。自始至终,乱了分寸的只有她一个人。
微微张嘴,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她不说,他便不会给个痛快,耐心十足地等她开口。
裴矜简直无助极了,“小叔……”
沈行濯眯了眯眸子,“别这么喊我。”
苛求解渴,感性终于大过理性。
裴矜没办法,只好带着哭腔断断续续贴在他耳边说了好多话。央求的、被迫露骨的、该说的和不该说的。
秉持着最后一丝微弱理智,始终没让自己提到那两份文件和被删除的聊天记录。
她咬牙在赌。赌他的不知情。
或者说,赌他知情,但会让步。
不知过了多久,沈行濯放开她,从浴缸里迈出,径直走到不远处的盥洗台前洗手。
浴缸里已经积了大半的水。她浸在水里,衣服早就被洇透,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浑身力气像被彻底抽空了般。
脆弱、易折、狼狈。
跟他的穿戴整齐和冷静自持对比鲜明。
随意整理两下还在滴水的衣袖,摊平上面的褶皱。
沈行濯扯过夹层里的干毛巾,将人裹在里面,抱起,朝主卧走。
把她放在床上,掀开被子一角,顺势盖上。站直,垂目看她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欲要离开。
衬衫衣摆被她攥住。沈行濯侧眸,重新看向她,“怎么了。”
“不在这里过夜吗?”她轻声问。
“不了,还有事。”沈行濯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好好休息。”
“沈行濯。”她喊他。
沈行濯不作声,等她把话讲完。
“……晚安。”
“知道了。早点睡。”
察觉到他的眸色渐冷,裴矜面容僵硬了几分,看他从衣柜里拿出干净的衬衫和长裤,直接出了房间。
几分钟之后,传来房门被合上的声音。
沈行濯走了。
没言语任何,却又好像什么都已经表达完。
裴矜知道,似是有什么东西在抽丝剥茧地随之消失-
接下来的一周,裴矜再没见过沈行濯。
她没刻意向沈知妤或小钟旁敲侧击打听他的动向,反而没由来地生出一种逃避心理。
这种混乱心绪持续到周五下午的课间,因沈知妤的邀约戛然而止。
“矜矜,你这周末有空吗?”沈知妤合上书本,将头靠向她肩膀。
“有空的。怎么了?”
“那你能不能陪我去本延水湾度个周末?”
裴矜记笔记的手顿了下,问她突然相邀的原因。
“我们好久没彻夜谈心了。我最近有好多心事想对你说。”沈知妤解释,“你也知道,我这段时间的感情生活有多不顺利。再不倾诉一下,我都快要抑郁了。”
裴矜不动声色地放下笔,转头看她,委婉笑了下,“要不还是算了,我过去可能会打扰到沈先生。”
“不打扰。我小叔这周应该不在那边,他最近几日都住在公司附近的那套房子里。”
没有理由再拒绝,裴矜应声称好。
沈知妤挽住她的胳膊撒娇,“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我这就给司机打电话,让他过来接我们。”
上完最后一节课,两人赶往学校正门。
随着沈知妤坐进后驾驶座,裴矜微微向后靠,扭头对着窗外景象发呆。
沈知妤晕车,人有些懒怠,不太想说话。两人全程没什么交流。
车子停在本延水湾院外。裴矜喊醒不小心睡着的沈知妤,先行一步迈下车。
走进庭院,脚踩石子路,抬头望向近在眼前的独栋楼房,难免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上次只身前来,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进门,来到玄关处。
沈知妤从鞋柜里翻出两双拖鞋,将其中一双递给她,“矜矜,晚上想吃什么?我等等拜托阿姨去做。”
裴矜没想太多,脱口回道:“排骨汤吧,阿姨煲的汤很好喝。”
“诶?这你都知道。”沈知妤讶异出声。
裴矜脑子空白几秒,快速反应过来,扯出笑意,生硬解释:“你之前跟我说的,不记得了吗?”
沈知妤没再纠结这个,“换好了吗?我们先进去。”
“换好了。走吧。”
穿过长廊,两人并肩往客厅走。沈知妤随口同她聊起近期学校知名人物的八卦。
裴矜有些出神,没太细听,偶尔附和两句,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沈知妤拍了下脑门。
“嗯?”
“我刚刚翻鞋柜的时候,好像没在里面看到我小叔的拖鞋?”
恰巧走到客厅,裴矜猛然顿住脚步。
随即看见坐在沙发上看杂志的那道熟悉身影。
一霎,沈行濯寻声抬眼。
同她四目相对。
第32章 第 32 章
32/一夜无梦-
阿姨将最后一道玉米排骨汤端上桌, 含笑跟来做客的裴矜打了声招呼,之后回到厨房继续忙碌。
餐桌上重新恢复安静。
裴矜低头夹菜,送进嘴里, 食不知味地缓慢咀嚼。开餐不久,始终没敢去看坐在对面的沈行濯。
沈知妤没察觉到席间的局促氛围, 拿起汤匙盛了几勺汤,把碗放到裴矜面前, “喏, 你快尝尝。我从小吃陈阿姨的饭长大的, 她煲汤手艺真的很绝。”
“好。”裴矜轻缓应了声。
“小叔, 你怎么回来啦?我还以为你最近不会回这边呢。”沈知妤朗声说。
“过来拿些东西。”沈行濯平声答道。
“噢……过完周末再走吗?”
“管好自己的事,少打听。”
“小叔, 当着矜矜的面, 你给我些面子嘛。好歹我也是个大人了。”
突然被点名, 裴矜拿汤匙的手顿了下, 很快恢复如常。
沈行濯自是不会再回应, 扫了她一眼, 继续用餐。
谁都没再讲话。沈知妤暖场惯了,开始随意找起话题,拉着裴矜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裴矜话不多, 只有在必要时才会多说两句,其余时间都在吃菜。
一顿饭吃下来,胃撑得隐隐作痛。
吃完,离席前,沈知妤说:“对了矜矜。”
“嗯?”裴矜抬头看她。
“今年暑假你还是先兼职再回老家吗?”
“不一定, 大概率不回去,还有些事情没做完……怎么了吗?”
“我只是突然想到, 再开学我们就大三了,需要去实习诶。”
裴矜有些不明所以。
“你暑假如果没找兼职也不回家的话,我想我们到时候可以先去小叔那里实习,提前适应一下环境。”
裴矜明白了沈知妤的意思,下意识去看沈行濯。
察觉到她投来的视线,沈行濯顺势回视,眸色浅淡无澜,像在看陌生人。
对视一瞬,裴矜随即收回目光。缓了几秒,温和开口:“以后再定,距离暑假还有一段时间呢。”
阿姨将饭后水果端过来。
沈行濯没有久留的打算,起身,直接走向楼上书房。
瞧着他的背影快要消失在楼梯拐角处,裴矜这才喊住阿姨,询问有没有助消化的胃药。
阿姨说:“有的,我去给你找。”
沈知妤关切问:“又难受了吗?”
“老毛病了,没事。放心吧。”裴矜笑了笑。
在客厅待了片刻,两人回到卧室。先后洗完澡,躺在床上畅聊。
想到自己多舛的感情,沈知妤长叹一声,问裴矜:“我其实还蛮好奇,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裴矜支起身子,靠坐在床头,粗略想了想,“我脑子里好像没什么特别明确的概念去描述这些。”
“大致呢?”
“……很浪漫、成熟内敛、对我很好?”
沈知妤盯着她打量了好一会,忽地坐起来,凑近,“矜矜,你不对劲。”
“……”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裴矜愣了两秒,含笑转移话题,“哪有。今晚不是聊你的事吗?怎么谈论起我来了。”
听她重新聊回这件事,沈知妤顿时丧气,“他好像不喜欢我。我在想,是该放弃还是主动出击。”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主动一次呢?”
“可是会有很多顾虑诶。”
“起码主动了不会有遗憾。”裴矜安慰她。
接连聊了许久,沈知妤有些犯困,关掉台灯,随手打开门口的壁灯,平躺在裴矜身旁。
搂住她的胳膊,寻了个舒服睡姿,阖目酝酿睡意。没过多久,很快熟睡过去。
裴矜毫无睡意,对着天花板沉思很长时间。
将胳膊从沈知妤怀里缓慢扯出,拽过被子盖在她身上,悄声下床,想去客厅静坐一会。
出门,缓步下楼。经过二楼楼梯口时,看到书房的门虚掩着,有暖色灯光溢出门缝。
来到楼下,裴矜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镇的巴黎水,走到沙发旁就坐,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冷水顺着喉咙流进胃部,凉得胃有些发痛,令人瞬间清醒不少。
想起不久前和沈知妤说过的话。
不再犹豫,像是作出什么决定般,裴矜倏然起身,径自拐到吧台前。
从酒柜里随便拿出一瓶红酒,找出杯子,倒了半杯酒。一股脑饮尽,抬腿,朝二楼走。
站在书房前,静止几秒,伸手,轻扣门面。
听见沈行濯言简意赅的一声“进”。
深呼口气,裴矜推开门,没进去,站在原地直直看向他。
瞧见来人是她,沈行濯没觉得有多意外,身体微微向后靠,等她主动开口。
“我有话想对你说。”裴矜温声对他说。
沈行濯看她一眼,“进来,把门关上。”
裴矜机械照做,迈开脚步,站在书桌另一侧,距离他不远不近。
静默片刻。
沈行濯笑了声,眼底一片冰凉,“不是有话说?怎么来了又不肯说了。”
以往他在她面前展露的,永远是滴水不漏的表情管理,以至于裴矜从未见过他现在这个样子。
疏离、凉薄、冷漠,或是讽刺。她实在惧怕他的这种眼神。
一时慌了神。强行让自己镇定,裴矜嘴唇颤动两下,“我的确……有事瞒了你。”
沈行濯口吻寡淡,“继续。”
裴矜垂下眼帘,解锁手机屏幕,翻到和他的消息对话框。
向前一步,搁在桌上,放到他面前。屏幕上仅存的两条微信消息,来自他发给她的两份文件。
或者说,是她用他手机发给自己的。
“这是我瞒你的事情。”裴矜低声说,“对不起,沈行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
酒劲上来,她反倒不再那么害怕。安静杵在原地,等候他的“发落”。
沈行濯漠然扫了眼屏幕,将目光移向她,“说说原因。”
“之前你让我加微信的时候,我无意间看到财务部总监给你发消息。我需要……需要这两份文件。”裴矜顿了顿,“所以擅自用你手机转发了一份给我自己。”
空气凝结几秒。
“怎么突然又愿意说了?”
裴矜原本还垂着头,听到他的话,僵硬抬眸,看他的眼神掺杂了些许愕然。
他问的是“为什么突然愿意说了”。
而不是“为什么需要这两份文件”。
裴矜实在不认为前者比后者还重要,但眼下,由不得她好奇与否。
忍着酒精使然的轻微晕眩感,轻声回答他的问题,“那天晚上,我跟你说……我想让自己更长久地待在你身边。这就是原因。”
裴矜扯了扯嘴角,发现笑不太出来,索性放弃,“但我也知道,说完这些,我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拾起桌上的手机,看他,“明天早晨我会找理由从这里离开。中谷那边我会把行李收拾出来,以后不再过去。还有那张卡和那副唐作,我没动,在客厅的储物柜里,你有空了记得让小钟拿回去。”
“沈行濯,这段时间谢谢你,真心的。”
“我说完了……再见。”
没等他回应,也不愿意听到他的回应。
怕他同意,又怕他不同意。
转身便往门口走。还没走几步,听到他清冽嗓音自身后传来:“等等。”
裴矜顿住,却不太敢回头。
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眼前的光线被遮住,他站在她眼前。肉眼能看到的,是他黑色衬衫的纽扣。
“胆子倒是不小。”沈行濯平淡评价一句。
裴矜泛起沉默。
“结不结束,不是你能随意决定的。”
“不结束的话,我这样一个有‘前科’的人,还能留在你身边吗?”裴矜觉得茫然。
“裴矜,还不明白吗?”
裴矜对上他的眼睛。
“既然跟了我,我不会吝啬给你什么。但有一点,起码对我要坦诚。”
他从没对她说过这样的话。裴矜有些懂了,又好像不是特别懂。
但能隐约察觉得出,既然他暂时愿意对她说这些,说明他们之间并没有彻底结束。
“所以,你不生气吗?”裴矜怔怔问他。
沈行濯没回答,将人拉到椅子旁,让她坐在他腿上。转瞬,缓声问道:“喝酒了?”
“……嗯。”总得给自己壮壮胆子。
“既然这么怕,又何必过来。”
“我想对你坦白。”
那晚他临走前看她的那一眼,裴矜至今难以忘怀。
鸵鸟一样逃避这么多天,也是时至今日才想明白,那抹目光并非真的凉若寒霜,而是失望。
他或多或少会对她感到失望。
沈行濯单手握住她的腰肢,平和问她:“告诉我,想要什么。”
同样的问题,第三次询问。
裴矜面容微滞,脑子里想到的不是该如何回答,而是那日在纪家别墅听到的纪远铭和沈房裳之间的对话。
说到底,沈房裳是他的姑姑,血浓于水。她又怎么可能真的如实相告——和他说自己想让纪远铭和纪远生以及一系列涉事的人伏法。
“这个问题我想以后再回答你,可以吗?”纠结过后,她没再对他撒谎,委婉作答。
沈行濯盯着她看了一会,不再多言,带着腕表的手顺着她的睡裙衣摆伸进去。
裴矜软声阻止,“……别,妤妤在楼上。求你了。”
“别动。”
沈行濯桎梏住她,另一只手探.入,覆在她的胃部,带着凉意的手被她身体的温热逐渐中和。
有节奏地缓慢轻揉,“胃不疼了?还知道喝酒。”
“你听到我和阿姨的对话了吗?”裴矜有些惊讶。
“嗯。”
“没什么……只是有点不消化。”
“糯米不易消化,下次别吃了。”
裴矜哪里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晚饭期间,为了避免和他有过多眼神交汇,她当时只顾着吃面前的两道菜,其中一道就是红糖糯米藕。
很难不动容。裴矜环住他的肩膀,带着醇甜酒气的唇埋进他颈间,小声说了一句话。
沈行濯不动声色扬了下眉,“不害羞了?”
裴矜脸颊发烫,或许是酒精起到的作用,“那要帮你吗?上次没帮到你……”
沈行濯将她拦腰抱起,出了书房,走向隔壁卧室。
关灯,一同躺在床上。从身后拦住她的腰,“很晚了,睡吧。今晚不动你。”
“我想回楼上睡,怕妤妤醒了找不到我。”
“早上回去就行。她周末醒得晚。”
裴矜窝在他怀里,背对着他说“晚安”。
沈行濯懒散“嗯”了声,将脸埋在她后颈的位置。
一夜无梦-
早晨六点左右,沈行濯起床,直接进了浴室洗澡。
裴矜睡得不沉,听到细微动静,意识涣散的空隙,转念想到得赶紧回楼上,瞬间清醒不少。
坐起身,打算回沈知妤的房间。
低头轻嗅,似乎能闻到鼻息间残存的酒气。裴矜下床,挪步到洗手间,准备洗完漱再走。
来到盥洗台前,弯腰,随便翻动两下储物柜,如愿找到新的牙刷。
几分钟过去,一系列动作完成,正要从洗手间离开,听到浴室水声停止。
很快,看到沈行濯裹着浴巾推门出来。
对视。裴矜解释说:“我身上好像有酒味,想洗把脸再回楼上。”
沈行濯瞟她一眼,从柜台上翻出干毛巾,擦拭两下正滴水的黑发,随口问:“洗完了?”
“洗完了,我先走了。”
还没来得及转身,被他倏然攥住掌心。
下一秒,她被按在偌大的落地镜面。吻顷刻降至。
唇.齿勾缠间,裴矜呢喃出声:“……不去跑步了吗?”
回答她的是舌.尖上的微弱痛感。沈行濯掐住她的腰身,提醒她专心。
很长的时间里,镜子起到了很好的辅助作用。她被迫看向他,又被迫去观察自己。
偌大的洗手间异常安静,突兀的呼吸声显得格外空旷。
一切的一切开始转变成如梦似幻的倒影,如水中望月。
直至最后,软绵回归现实。
从沈行濯的房间出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
整理好睡衣的褶皱,搀着楼梯扶手上到三楼。
拐弯,步入长廊。
在快要走到卧室时,与突然开门出来的沈知妤迎面相撞。
裴矜站在原处,注视她的眼神多了抹显而易见的慌乱。
看到裴矜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红晕,沈知妤明显也愣了下。
“矜矜?”
第33章 第 33 章
33/“矜矜, 过来。”-
裴矜转念笑了下,佯装如常地开口:“怎么醒这么早?”
“我被渴醒了,下楼拿瓶橙汁喝。”沈知妤疑惑看她, “你很早就醒了吗?”
“嗯……差不多。我后半夜胃有点不舒服,睡不太着, 怕吵醒你,就去楼下找了间客卧待到现在。”
短暂权衡, 裴矜尽量想出一个相对来讲还算合理的解释。
第一次来本延水湾时, 沈知妤有介绍过, 二楼除了沈行濯的卧室、书房和健身房以外, 还有几间客房。
沈知妤恍然了些,但仍觉得奇怪, “矜矜, 你的脸很红。”
“我刚洗完澡。”裴矜脱口回答。
沈知妤顾不上思考太多, 关心说:“那你快进去, 别感冒了。我去去就回。”
“……好。”
挪动两步, 沈知妤回头喊她, “你要喝什么吗?橙汁还是牛奶?”
“跟你一样就好。”
“知道啦。”
直到沈知妤的背影消失在长廊拐角,裴矜才转身迈进卧室。
心里百感交集。谎话说多了会渐渐习惯,但对沈知妤, 她实在没办法做到不愧疚。
趁着沈知妤去楼下的空隙,裴矜换好衣服,径直走向洗手间。
对着镜子仔细检查了一遍脖颈周围,确定没留下什么痕迹,松下一口气。
最开始还有所顾虑, 后来被他拉进浴室。情到浓时,注意力被转移得厉害, 哪还能顾得上出声提醒。
没过多久,沈知妤回到房间,手里捏着两瓶橙汁。一杯冰镇,一杯常温。
把常温那瓶递给裴矜,随口话起家常,“小叔今天好奇怪。”
裴矜左手悬在半空,停顿一下,拿过橙汁,“怎么了?”
“我刚在客厅碰到他,发现他穿的是居家服。”
“哪里不对吗?”
“以往早晨他都是先去跑步,然后去楼上洗澡换衣服,穿戴整齐再下楼吃早餐。”
沈知妤拧开瓶盖,抿了口橙汁,继续说,“他今天没换衣服,说明早上根本没出去跑步。”
裴矜含糊其辞,试图敷衍,“可能睡过头了,或者临时改变主意也不一定。”
“应该不是这两个原因。”沈知妤摇头,“我小叔在时间分配上有自己的规划。除非是特别要紧的事,不然不会放弃原有的行程。”
特别要紧的事。上床算吗。
裴矜突发奇想。
或许是和沈行濯无形中又贴近了些许,让她对他不再像以往那样畏惧。
连带着莫名生出一种想吐槽他的恶趣心理。
察觉到沈知妤还在蹙眉细究,怕她发现什么,裴矜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我们今天要出门吗?”
“不出门。”听她问起今日安排,沈知妤来了兴致,“我们去楼上放映厅看电影。我找了两部催泪的文艺片。”
闲聊片刻。阿姨过来敲门,说早饭已经备好。
两人有说有笑地下楼。在客厅遇见坐在沙发上喝咖啡的沈行濯。
裴矜调整好面部表情,莞尔,主动打了声招呼,“沈先生,早。”
沈行濯平淡看她一眼,“早。”
简短一句对话结束,不再和他有任何交流。
随沈知妤来到朝西一侧的餐桌旁,落座,拿起汤匙,低头默默喝粥。
饭后,为了避免和沈行濯产生太多言语上的碰撞,裴矜原本想尽快回到楼上,却被沈知妤拉到客厅。
“矜矜,你先在沙发上坐一会,在这等我一下。我去拿些东西。”
沈知妤将她安顿好,只身往吧台斜对面的储藏室走。
裴矜抬眸扫了眼她的背影,很快收回视线。犹豫两秒,忍不住朝沈行濯所在的位置望过去。
他恰巧也在同一时间回望过来。
对视一霎。看到他起身,缓步靠近,来到她旁边,就坐。
完全是预料之外的举措。裴矜紧张极了,身体一再绷直。
瞧着沈知妤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范围内,悄声对他说:“别离我这么近……我怕。”
沈行濯明知故问:“怕什么?”
“……怕被妤妤和阿姨看见。”
“我就那么见不得人?”他越发故意。
裴矜屏住呼吸,整个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拐角处,生怕沈知妤突然出现。
忽地,沈行濯握住她支在沙发边沿的手。
轻捏两下,慢条斯理地把玩她因紧张而微微发凉的指腹。
裴矜想挣扎,被他牢牢固定在掌心。
没办法,只好低声喊他,“沈行濯。”
“怎么。”
“别欺负我好不好。”裴矜放软语气撒娇,澄净一双眼睛直直勾缠着他。
沈行濯稍稍垂眸,打量起她。素白一张脸,眉梢处别具风情,掺杂了恰到好处的媚态。
见惯了她面带假笑的拙劣演技,以及在床上时多番隐忍最后险些崩溃的无助表情。
结合此刻细瞧。更觉鲜活。
“可以。但有个条件。”沈行濯平声静气地作出让步。
裴矜不解,以眼神询问是什么条件。
“下回主动一次。”
这话是贴在她耳边说的。调.情一般。
在这方面,她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听到细碎脚步声由远及近传进耳朵里,裴矜终于慌神,胡乱答应下来。
沈行濯挑唇笑了声,不再逗她,再次起身,坐回原来位置。
隐约能闻到他身上琥珀与雪松木的味道。
木质香后调残存在空气中,足以证明刚刚究竟发生了怎样一场兵荒马乱。
沈知妤重新出现时,手里抱着两本画册。走近,对裴矜说:“矜矜,我们上楼吧。”
裴矜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快速理好混沌心绪,含笑点了点头,“好。”
“小叔,我们上去啦。”临走前,沈知妤看向沈行濯,乖巧打招呼。
出于礼貌,裴矜只得硬着头皮跟着说:“沈先生再见。”
沈行濯微微颔首,一副长辈口吻,“中午早些下来吃饭,别贪玩。”
转身一瞬,裴矜对上他的眼睛。
总觉得那抹目光多了抹难以言喻的意味深长-
她们走后不久,小钟上门送来一份新的调查资料。
沈行濯随手翻动,粗略扫了两眼,浅声问道:“只有这些?”
小钟说:“是的。这是前两日给您送去的其中一份背调的附带文件——是那位姓程的先生个人信息的额外补充。”
“知道了。辛苦。”
“那我先出去了,有事您再联系我。”
“去吧。”
离开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小钟顿住脚步,“对了沈总。”
沈行濯抬眼,示意他继续说。
“关于起晟的分析报告和账目明细目前已经做完细致整合,陈总监说,把新的证据链发到您邮箱了。”
顿了顿,小钟试探着问,“我需要重新整理一份,然后‘无意间’把它透露给裴小姐吗?”
沈行濯瞥他,点评一句:“你今天话有些多。”
小钟适时止住话题,顺带补充,“揣摩您的心意是最基本的职业素养。虽然您没吩咐,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提前过来请示一下。”
“暂时不用,做好你份内事。”-
周六一同吃过午饭,沈行濯便直接离开,期间没再回来过。这让裴矜悬着的心放松不少。
在本延水湾待了两天,周日下午,两人被司机送回学校。
接下来的一周,裴矜没再出去兼职,一边安心留在学校上课,一边静候程郁那头的消息。
中途程郁发过两次微信。一次是宽慰她,另一次是汇报事情进展如何——查起来有些棘手,预计还需要一段时间。
这些都是积压许久的陈年旧事,其中的难查程度裴矜自然再清楚不过,于是安慰他说慢慢来。
程郁当即回了个“ok”,之后两人没再联系过。
周六早晨,纪远铭突然打来电话,以答谢为由,热情邀请她来家里吃午饭。
纪之和的家教课早就已经告一段落,对方突然相邀,很难不令人怀疑他是不是有别的什么企图。
简单寒暄两句,裴矜爽快答应。在宿舍待了会,瞧着时间恰好,不紧不慢出了学校。
打车到了纪家,进门。
在客厅陪纪之和玩了半小时左右,裴矜这才见到风尘仆仆赶回来的纪远铭。
“抱歉,临时有点事要处理。”将脱掉的外套搁到一旁,纪远铭笑说,“裴老师久等了吧?”
“纪先生客气了。我也刚到不久。”裴矜跟着笑。
很快,阿姨备好菜,友善提醒他们可以过去用餐。
裴矜牵着纪之和的手来到餐桌旁边坐下。
纪远铭坐在主位上,边吃东西边热络同她闲聊。
扯了几句有的没的,纪远铭看似不经意地问:“裴老师和沈总认识多久了?”
裴矜说:“过年期间相识,仔细算下来,其实不太久。”
纪远铭听闻,爽朗笑了两声,“年初在棋牌室那次,看你们的默契程度不像是刚认识不久。”
裴矜抿唇笑了下,没讲话,等他步入正题。
“是这样……有件事想请裴老师帮忙。”纪远铭故作为难地欲言又止。
“您尽管讲。如果能帮到忙的话,我一定尽力帮。”
“倒也不是什么大忙,只是想请你得空的时候在沈总面前美言几句。”
裴矜微愣,“您和他的关系才更亲近,不是吗?”
“好话不在多说。更何况我只是个粗人,不太会讲话,哪有裴老师细心。”
虽是如此说,但裴矜难免觉得奇怪。
以纪远铭和沈行濯之间的这层关系,实在轮不到她来替他讲这些所谓的好话。
思来想去不得结果,暂时放弃琢磨。
含笑应声:“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我愿意试一试。”-
从纪家出来,乘地铁回到学校。刚走到校门口,突生一个想法。
一时驻足,解锁手机屏幕,指腹往下划动,翻到沈行濯的手机号码,拨过去。
待接铃声并没有响很久。
电话被接通。裴矜抬眼望向湛蓝天空,轻声:“沈行濯,今天天气很好。”
另一边的沈行濯沉默两秒,声线低沉:“是不错。”
不是不意外。
他会耐着性子回应她的这句没什么多余意义的寒暄。
裴矜心里像被羽毛轻刮了一下。转念,继续往下说:“所以……已经一周了。”
沈行濯“嗯”了声,没多言,似是知道她有话还没讲完。
“还要多久才能见你一面。”
裴矜吸了吸鼻子,嗓音越发细软,尾调不自觉地拉长,缠绵意味明显。
沈行濯不答反问,“准备什么时候履行承诺?”
想起上周六跟他之间的“约定”,裴矜脸颊轻微发烫。
隔着电话两端,她不必遮掩面部情绪的变化,索性大胆起来,“你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不如现在。”
“什么?”裴矜一时没反应过来。
“回头。”
裴矜怔怔跟着照做,转过身去。
随即看到停在学校对面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
“矜矜,过来。”
第34章 第 34 章
34/禁忌感-
车厢内泛着闻起来令人舒适的橡苔熏香味道。
裴矜转头看他, 眉眼含笑,“你正好路过我们学校吗?”
沈行濯将目光落在她脸上,“怎么不说我是特意过来找你。”
听他说完, 裴矜收了下笑意,垂敛眼皮, 一时没接这话。
这点自知之明她或多或少还是有的。
心里如此想,嘴上却不能如此说。伸手, 轻拽他衬衫袖口的面料, 软声回应:“你能来找我, 我真的很开心。”
沈行濯平静注视她, 眼神多了抹不易察觉的探究。
彼此沉默了一会。
裴矜扫了眼窗外快速轮换的景致,发现走的是陌生路段, 面露疑惑, “我们这是去哪?”
“郑迦闵新开的一家餐厅。陪我吃个饭。”
“已经下午了, 你到现在还没吃饭吗?”
“嗯。刚开完会。”
向来知道沈行濯忙, 只是没想到会忙到连午饭都顾不上吃。
裴矜略微思索几秒, 低头, 从包里翻出一块黑巧,递给他,“我包里只有这个, 要不要吃点垫垫肚子?”
沈行濯垂眸,扫了眼近在面前的细白手指,“我不喜欢吃甜食。”
裴矜没再坚持,顺势收回手。拆开包装,咬了一小口, 缓慢咀嚼。莫名的,感觉比平时甜很多。
“好吃?”沈行濯漫不经心问了句。
“……还好。”
“给我尝尝。”
“你刚还说不喜欢吃甜食。”裴矜讶异看向他。
没等到他回应, 下一秒,手腕被攥住。她的手连同那块巧克力一起,被送到他唇边。
他咬住巧克力,同时也咬住她。
指腹传来短暂的微弱疼痛,很快又被温热触感裹携。裴矜愣了一下,怔怔看他,心脏砰砰乱跳。
他们之间明明做过比这还要亲密的事,却远远不及此刻这个举措来得叫人轻易动容。
更像是在心照不宣地蜜里调油。
可这份浓情蜜意是她本不该产生的错觉。
恍惚过后,裴矜瞬间清醒不少,僵硬抽出食指,故作娇嗔地说:“……于叔还在。”
沈行濯察觉到她细微的情绪转变,静静瞧她一眼,没声张。
裴矜有点惧怕他这种如死水般过于沉寂的眼神,心里有些发慌,于是笑说:“你还吃吗?我给你拿块没拆包装的。”
沈行濯自是不会再搭腔。
氛围无端降至冰点。
裴矜知道自己这样是在扫他的兴。脑子乱糟糟的,一时想不出应急对策,只好沉默不语。
车厢内重新恢复安静。原本闻起来觉得宁神的橡苔熏香突然变得异常刺鼻。
手里攥着的巧克力成了烫手山芋,扔不掉、咽不下。
左右不过四十分钟车程,裴矜却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漫长。
于叔将车子停在餐厅门口,透过后视镜看向正在阖目假寐的沈行濯,“沈先生,到了。”
沈行濯睁眼,径自下车。裴矜那侧的车门被于叔打开,缓了缓神,朝他礼貌道谢,紧随其后迈下车。
两人随侍者一前一后进门。
偏古韵风格的私人餐厅,装修以复古红为基调。没有堂厅,入门区域挂了副巨型山水画。
往里走,穿过镂花长廊,直接进入私密性极强的隔断包厢。
进门前,裴矜微微抬头,向远处眺望。二三十米开外设立一座廊中亭,身穿米色旗袍的女人坐在里面弹奏琵琶。
点完菜,侍者拿着pad退出去,包厢内只剩下他们两个。房间偌大,因毫无动静而显得尤为空旷。
裴矜坐在他对面,低头默默喝茶。两杯茶下肚,听到打火机按动声,鼻腔涌进轻微烟味。
沈行濯将打火机扔到桌面,吐出一口烟圈,无声注视她几秒,浅声开口:“为什么不说话。”
裴矜握紧茶杯,放眼与他对视,温吞回答:“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了想,裴矜补充一句,“刚刚在车里,我说的话惹你不高兴了,不是吗?”
沈行濯不予回应,淡淡道:“过来。”
裴矜松开手里的琉璃茶杯,起身,没等他伸手去拽,主动坐在他腿上。
眼睫颤动两下,抿唇不语。双臂僵硬圈住他的肩膀,如同跟自己较劲般,始终没去看他的眼睛。
沈行濯没拿烟的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颚,迫使她抬眼,和缓说:“怎么恶人先告状。”
“……什么。”裴矜讷讷回道。
“不是你先不高兴了?”
裴矜摇了摇头,“我没有不高兴。”
沈行濯没拆穿她的谎话,松手,掌心移到她的后腰,轻抚,“做过这么多次,还在对我排斥。”
无意识的,裴矜面色微滞。
“矜矜,你的反应有些过了。”
他语气不重,甚至趋近于宠溺,可还是令她没由来地脊背一凉。
“对不起……我下次注意。”绞尽脑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用道歉来了事。
“我想听的不是这些。”他半拥着她,身体前倾,顺势掸了下烟灰。
裴矜心里清楚,究其缘由,到底是自己破坏了原本足够和谐的气氛。
组织好措辞,酌情作出还算合理的解释,“我没有排斥你,只是事发突然,让我想到了……”
“想到什么?”
裴矜不太好意思明说,“就是之前有一次。”
“哪次。”他懂她的意思,但坚持要她讲出来。
没办法,裴矜只得贴在他耳边委婉地小声说出自己当时转瞬即逝的想法。
之前在祖宅,她刚经事不久,多少还是有些怕的。
有次被折腾狠了,他拇指又恰好覆在她嘴角,几乎出于本.能,她想也没想直接咬住。
用这种方式转移注意力的结果并不如意,反而更像是某种邀约,最终只会被欺负得更厉害。
似痛非痛,似痒非痒,实在是种很微妙的感觉。
以至于让她记忆颇深。
沈行濯注意到她的面色变化,唇边挑起微弱弧度,“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裴矜隐约清楚他的话外音,哪里还敢继续这个话题。
可他偏不如她的愿,不疾不徐地作出评价:“不错,有潜力。”
“沈行濯,别聊这个了……求求你。”
他胸腔微微震动,轻笑了声。
短暂的不愉快因这段对话匆匆流逝。
裴矜心境放松不少,窝在他怀里发了会呆,撑着他的肩膀,借些力气让自己坐直。
“你是不是不生气了?”她试探着问。
“我还不至于因为这个生气。”
“也是。”裴矜松口气。是她太过紧张了。但凡稍作细想,都会明白这件小事实在不足以让他动气。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沈行濯扫了眼来电显示,接起。
因离得近,裴矜依稀能听见听筒里的回音,是个男人的声音。
浅聊两句,沈行濯丢下一句“你直接过来”,随后将电话挂断。
指节轻推她的腰侧,示意她起身,“等等郑迦闵来和我们一起吃饭。”
裴矜站起来,坐到他旁边位置,“要不要再加几道菜?”
刚刚是她点的单。想着自己中午吃过了,只有他一个人吃,索性没点太多菜。
“不用。等他来了自己加。”
“好。”
十五分钟过去,门外有细碎动静,裴矜望向声源处。
郑迦闵推门而入,身旁站着不久前在亭外见过的那位弹奏琵琶的年轻女人。
“不是我说,你挂电话要不要这么快。”郑迦闵靠向这边。
大喇喇坐在椅子上,补充,“我刚在电话里还想问你一件急事呢。”
沈行濯懒散瞧他,“你能有什么急事?”
“现在不急了。”郑迦闵对他说完,转头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女人,“饿不饿?我让后厨加急上菜。”
女人笑说:“不饿。别催他们了。”
“行。依你。”
“忘了介绍。”郑迦闵视线落在裴矜身上,“裴矜,这位是舒宜,我女朋友。”
裴矜朝对方莞尔,礼貌打了声招呼。
面前的女人有种令人移不开眼的美感。波浪长发,瓜子脸,眼尾略微上挑。旗袍修身,举手投足间别具一番风韵。像株态轻盈的洋桔梗。
郑迦闵对舒宜说:“坐在你对面的是沈总的女朋友,叫裴矜。我记得好像跟你是一个学校的?”
被他冠以“沈行濯女朋友”这个称号,裴矜显然不太适应,挂在嘴角的微笑僵了下。
舒宜笑问裴矜:“你也是清大的学生吗?”
“是的。”
“哪个学院?”
“历史文化学院。”
“我是隔壁外国语学院的,不过已经毕业了。”
聊了没多久,服务生进来布菜。
席间氛围还算融洽。裴矜和舒宜偶尔会谈论两句有关母校的事。
大多时候是郑迦闵在讲话。沈行濯话本就不多,除非必要,基本不会主动开口。
裴矜全程没怎么动筷,大部分时间都在百无聊赖地喝水。
在她喝到不知道第几杯时,沈行濯将她的杯子拿走,瞥一眼一旁快要见底的水壶,“不撑?”
裴矜反应过来,“好像是有点,也还好。”
沈行濯问郑迦闵:“你这餐厅有什么特色?”
郑迦闵用纸巾擦拭嘴角,伸手,指向墙壁挂着的水墨画,“我这里到处都是特色。就比如那幅画,上个月高价拍来的,费了我好大劲。”
“我指的是餐食。”沈行濯凉凉睨他。
“哪种?冷餐还是?”
“甜食。”
郑迦闵粗略回想一遍,简单报出几个甜品名字。
“让厨房备一下。”
郑迦闵拿出手机给餐厅经理发了条微信,之后意味深长笑了两声,“要不是你身边坐着裴矜,我还真以为你开始转性,喜欢吃甜的了。”
沈行濯不作声,懒得搭理他。
裴矜也没想到他会为她特意点甜食。
思考几秒,没作过多犹豫,倏然靠近,轻拽两下他衬衫衣角。似在用这种无声的方式表达谢意。
沈行濯侧眸看她一眼,用手固定住她正在作乱的手。
背地里,他和她十指勾缠。
甜品很快被端上来,一式两份,搁在裴矜和舒宜面前。
裴矜用勺子挖了一小块巧克力慕斯放进嘴里,耳朵里听着郑迦闵和沈行濯聊生意上的事。
腿部肌肉突然有些酸痛。裴矜放下勺子,轻揉膝盖往上的位置。
昨天下午陪沈知妤跑了五公里。很长时间不跑步,身体难免吃不消,肌肉僵硬得厉害。
忽地,察觉到沈行濯的手覆了上来。裴矜顿了顿,看他,眼底涌现不解。
沈行濯并没回看她,而是在和郑迦闵讲话,声线无波无澜,情绪不带任何起伏。
藏在桌底下的左手顺势往上移,来到她的腿侧,不慌不忙地安抚、揉捏,力道适度。
隔着一层牛仔裤面料,她甚至能清晰感知到他掌心的凉意。
腕表表带时不时会刮到她,皮肤传来微弱痒感。
有些难捱,裴矜想躲,被他牢牢握住。
即便知道他是在帮她按摩,可结合此情此景,不免生出一种禁忌感。
越是这样想,便越是觉得紧张。裴矜躲不掉,只好尽量稳住心神,佯装自若地坐在位置上。
关于投资和金融方面的专业术语偶尔会从他嘴里讲出来。
他手中的动作与他话语的节奏出奇一致。
中途,舒宜出去上洗手间。随后不久,郑迦闵临时接到一个电话。两人陆续从屋子里离开。
室内只剩下他们。
裴矜终于敢做出大幅度的动作,握紧他的左手,阻止他,“……可以了。”
沈行濯挑了下眉,将人从座位上拉起来,拿过搭在椅背的外套,“走吧。”
“不等他们回来吗?”
“不等了。我们先走。”
“那我先去趟洗手间。”
步伐没来得及迈出去,被他叫住。
裴矜定住脚步,回眸。
沈行濯捏了下她的掌心,眼神多了抹暗示。
“快去快回。我等你。”
第35章 第 35 章
35/绵密-
回去路上, 彼此之间并没有太多交流。
裴矜怔怔对着窗外暮色放空自己,思绪有些黏稠,脑子里不自觉地想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场景。
以往大多都是突发。像此刻这种预兆一样的临时等待, 不免让人觉得心跳加速。
尤其是想到刚刚在餐厅时他那记看似无澜的幽深目光,以及他捏她掌心的力度。
撩拨意味再明显不过。对比之下, 她只会显得越发稚嫩。
傍晚,夜幕将至, 路灯转瞬亮起。有橘调灯光映进车里。
借着微弱光晕, 沈行濯侧眸扫她一眼, “在想什么。”
裴矜凝神, 对上他狭长的眼睛,露出温和笑意, “在想跟你有关的事。”
“有关我的?”
“嗯……突然觉得你离我很遥远。”
沈行濯仅是浅淡凝视她两秒, 随即收回视线, 显然对她突如其来的感性不感兴趣。
一时无言。裴矜没了再去欣赏窗外昏霭夜景的心思, 身体靠向椅背, 闭眼假寐。
时间过得不快不慢。
车子缓速停靠在小区楼下。出了电梯, 裴矜先他一步进门,指腹轻碰触控面板,打开玄关处的挂灯。
躬身换好室内拖, 察觉到腰身一紧。他带着冷感的掌心覆过来。
沈行濯站在她身后,贴近,唇触到她的耳廓和后颈,热气匀速喷洒在她锁骨周围。
裴矜呼吸瞬间凌乱,急促起伏几下。下意识想回头看他, 却被他从身后伸来的手固定住下颚。
她看不见他的面部表情,只能用除了眼睛之外的所有去体会他。
这感觉太过于缥缈, 轻易便能悬得人不上不下。
“……沈行濯。”她涌着雾气的水眸直直目视前方,眸光涣散,尾调带着不自知的颤意。
沈行濯语调并无波动,口吻依旧平淡,“怎么了。”
裴矜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些什么,喊了他一声,再没有精力去言语任何。
这种虚无感没持续多久。
沈行濯倏地掰过她的身子,将人按在门框旁。低头,吻她的额间、头发,又去吻她的脸颊和耳垂,偏就不碰她的唇。
裴矜眼神氤氲、迷离,双手牢牢攥住他黑色衬衫的衣角,留下难以抚平的褶皱。
身体开始出现很奇怪的微妙变化。似是在一片无垠荒漠中盲目徒步,太缺水,以至于渴望寻到源泉。
沈行濯抽空问她,声线低沉微哑,“在哪?”
裴矜实在没办法思考太多,嘴唇微微张开,呼气的同时,茫然看他。
“包。在哪。”
“鞋柜……”
沈行濯拥着她向旁边迈了两步,右手越过她的腰侧去寻柜子上的拎包。
食指缠着链条使力一拉,翻动,如愿找到一块没拆过包装的黑巧。
裴矜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很快,听见食物包装纸被撕开的声音。
目光所及之处,是他突起的喉结和弧度精致的下颌线。再之后,看他稍微偏过头,咬了一口黑巧。
凉薄的唇转瞬贴向她的。巧克力的丝滑醇香在彼此口腔里蔓延开。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随着他的韵调被迫咽下一整块巧克力,绵密口感顺着喉咙延伸进胃里。
他握住她的手心,携着她一同覆盖在她的腹部。他使坏,故意问她:还觉得我遥远吗?
裴矜睁开朦胧双眼,眸光沾了几分似懂非懂。
沈行濯带着她的手贴实、下按。毫无疑问,他离她这样近。
契合程度足以填满她的内心,像是跌进软绵云层,又像是溺于温热水里。
后半句话无需再多言。
因她能清晰感知到这一切。
……
后来又在浴室逗留良久。洗完澡出来,时间已经接近凌晨。
裴矜整个人疲惫得厉害,一动也不想动,累到眼皮都不想掀一下。
卧室开着台灯,光线随着他点烟的动作忽明忽暗。
裴矜轻抬胳膊,手指无意识颤了颤。
沈行濯余光注意到她的动静,握住她的手,移到唇边印下一记浅吻,“怎么还没睡。”
“睡不太着。”裴矜轻声说。
沈行濯没多说什么,把烟衔在嘴里,倾身向前,从床头柜里随意翻出一本书。
递到她面前,抚了下她的头发,“要看么。”
裴矜接过,没翻开,嗓音细软:“不太想看。”
“想做什么。”
“和你聊聊天,可以吗?”
沈行濯垂眸看她。目光先是落在她吹得半干的微潮发梢,随后转到她泛着红晕的脸上。
过了几秒,他随口问道:“中午做什么去了。”
“约了人一起吃饭。”
他没问跟什么人吃的饭,而是问她吃的什么。
短暂回忆,裴矜道出几道家常菜的名字。
聊了些有的没的,裴矜原本想跟他提起纪远铭今天中午托她“帮忙”的事。
再三权衡,终究没将这话说出口。一直以来,怕他察觉出什么,她从没主动对他说过自己在纪远铭那里做家教的事。
突然提及这些,不仅突兀,而且目的性太强。
转念想到什么,裴矜开口:“沈行濯,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沈行濯投以眼神,示意她往下说。
“那日为什么没问我……私自用你手机转发那两份文件的原因。”
“你想说吗?”
他语气不温不火,听不出喜怒。
裴矜泛起沉默,紧跟着开始为自己问问题的鲁莽行为感到后怕。
她没办法对他详说原因,自是不该捡起这话题来细问。
在心里思索该如何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听到他又说:“既然聊到这,我也有话想问你。”
裴矜抿唇,神经不由随着紧绷几分。
“你要这两样东西,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人。”
他语调和缓得好似在哄她。
但裴矜心里清楚,只要她稍微答错一句,很多事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不为自己,也不为别人。”呼吸一再放缓,她说,“我只是想图个安心。”
她答得圆滑。沈行濯不是听不出这话里蕴藏的勉强。
考虑到今晚在床上将人折腾得有些过了,没必要又在言语上深究,惹彼此不痛快。
也就没戳穿她的含糊其辞。
把烟捻灭,扔进烟灰缸里,沈行濯语调平静:“矜矜。”
裴矜轻轻“嗯”了一声。
“有些事我可以不去计较,但有些事不行。明白吗?”
她其实不太明白,想揣摩他的想法,结果发现只是徒劳。想问,张了张嘴,终究没问出声。
不是没有预感,再聊下去会面临崩盘的危险。
好在沈行濯没打算继续多言,适时结束了这个话题。
关掉台灯,顺势躺下,掌心揽住她的腰肢,“睡吧。”
裴矜身体有些僵硬,缓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柔声对他说了句“晚安”。
身体虽然疲累,实际已经毫无睡意,只能窝在他怀里试图装睡。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酝酿出一丝困意。
翻了个身,在熟睡之前,脑子里莫名想到一个词汇,用来形容他们之间——
貌合神离-
第二日一早,沈行濯有事要忙,锻炼回来,洗完澡,准备离开。
裴矜实际早就醒了,但没急着起床,躺在那里看他换衣服。
他正站在落地镜前系黑色衬衫的纽扣,由上至下,动作慢条斯理。
指节分明,袖口位置露出一小截腕间皮肤,肤色趋近于苍白的冷调。
实在是令人赏心悦目的一幕。
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沈行濯透过镜子回看她,“今天什么安排?”
裴矜大致想了想,“好像没什么安排,晚点打算去超市逛逛,囤些蔬菜和生肉……你晚上会回来吗?”
“不一定,看情况。”
“那我在家等你。”
“不必刻意等。”
“没有刻意。”裴矜扯唇笑了笑,“是我自己想等。”
沈行濯穿戴整齐,稍微转身,同她四目相对。
对视几秒,临时改变直接出门的想法。走到她面前,俯身,吻她颤动的眼睫。
冰凉的唇短暂停留,后又远离。指腹碰了下她的脸颊,站直,平声说:“走了。”
过于温柔的一个吻,让裴矜有一瞬忘记思考。
再反应过来时,发现他已经消失在卧室。
对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呆,缓慢坐直身体,下床,往洗手间挪动脚步。
再出来已经是二十分钟以后。
随便给自己做了份早餐,吃完,百无聊赖在沙发上坐了片刻。
觉得时间过得有些漫长,想着去书房学会习,结果发现要温习的课本全部没带过来。
纠结过后,换了件可以出门的衣服,拿起钥匙,径自走出房门。
回到学校,裴矜推开宿舍的门。
沈知妤不在,薛一蕊和周妍挨坐在桌旁看最新一期的恋爱综艺。
寻声抬头,瞧见来人是裴矜,两人热情同她打了声招呼。
薛一蕊率先开口:“矜矜,你今天没去做居家家教吗?”
裴矜顿了顿,随便扯了个理由,“等等去,我回来拿些东西。”
“要是不急着走的话,我们中午可以一起吃顿饭诶。”
裴矜含笑应声,“好。”
临近晌午,三人叫了份炸鸡外送。
饭吃到一半,薛一蕊拿起手机刷朋友圈,刚刷了没两下,突然“咦”了声。
周妍将一块蜜汁炸鸡放进嘴里,随口问道:“怎么啦?”
“你们俩加没加我们学校‘八卦之声’的微信?”
裴矜和周妍摇头。
薛一蕊解释:“这个‘八卦之声’是最近才兴起的,算是一个能匿名投稿的树洞。我听说这个号好像是校学生会的人在经营,不过具体是谁大家都不知道。”
周妍问:“那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就是……他两分钟前发了条朋友圈。”薛一蕊把手机递到她们眼前,“有人投稿说,昨天下午在校门口见到历史文化学院某个美女上了一辆车牌号是连号的黑色宾利。没发图,但光看文字就能感觉出字里行间比较犀利。”
“等等,历史文化学院……这不是我们院的人吗?”
“对啊!所以我才觉得惊讶。”
“咱们学院人少,叫得上号的美女就那么几个,我在想这人说的究竟是谁。”
裴矜自始至终没参与讨论,心里乱糟糟的,想到的不是这条八卦本身,而是沈知妤。
沈行濯那辆车太具有标志性,沈知妤一旦看到这条朋友圈,稍作联想,定能品出些什么。
察觉到裴矜脸色有些不对,薛一蕊体贴询问:“矜矜,你怎么了?”
裴矜晃了晃神,笑说:“没事……可能可乐太凉了,胃里有点不舒服。”
“那你喝我这杯常温的。”周妍将自己手里的递到她面前。
裴矜生硬接过,道了声谢,佯装如常地喝了一口。
没聊几句,话题被转移。
饭后,裴矜从宿舍出来。路上,犹豫再三,拨通了陈楚亦的微信语音。
等对方接通,轻声直奔主题:“我想请你帮个忙,可以吗?”
另一头的陈楚亦显然有些意外,沉默好久,开口:“可以,你说就是。”
简单叙述完,裴矜说:“能麻烦你托人帮我删掉那条朋友圈吗?”
“为什么找我帮忙?”
“除了你,我不知道该找谁。”她身边认识的人脉比较广的朋友,除了陈楚亦便是沈知妤。这件事总不能让沈知妤知晓。
电话那边安静良久,又问:“所以,上那辆车的人真是你?”
“是我。”裴矜说,“但不是你想得那样。”
“行。这事交给我。”
“谢谢。”
挂电话前,裴矜补充一句:“以后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事,尽管找我。”
“不想欠我人情?”
裴矜没说话,算是默认。
陈楚亦心里清楚,除非不得已,不然她不会主动给他打这通语音电话。
“裴矜,我倒希望你可以一直欠我人情。”-
傍晚。裴矜从超市回来。
刚把时蔬和肉制品放进冰箱,转瞬收到小钟发来的微信,说沈行濯还在开会,结束会来中谷这边。
裴矜回了句“好的”,打开ipad,找到一份电子食谱,开始着手备餐。
一个小时左右,食材准备齐全。正要往锅里倒油,听见玄关处传来关门声。
抬眼望过去,恰巧看到沈行濯随手将外套搭在沙发边沿。紧跟着,他朝她靠近。
“没想到你回来得这么快。”裴矜仰面看他,干涩笑了下,如实说,“我以为还要好久,就没急着开火。”
沈行濯单手裹住她的腰身,瞟了眼亮着的平板屏幕,“打算做什么?”
“酿焖扁豆、椒盐香酥虾、菌菇汤……都是些家常菜。”
“明天叫小钟找个阿姨过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不用……我其实挺喜欢下厨的,觉得把食物煮熟的过程很治愈。”
沈行濯微微扬眉,握住她的手,“这双手不该浸在冷水里。”
裴矜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触了一下。有些痒。
沈行濯松开她,摘下腕表搁到沥水池旁边。
挽起衬衫袖口,径直走向炒菜区域,“我来吧。去那边等着。”
站在原地愣了两秒,裴矜寻了把高脚椅,坐在距离他不远的位置。
看见他熟练地用锅铲摊开平底锅的油,分明骨节随着紧握的力度微微泛白。
身上寡淡的疏离感逐渐被消解,比平时多了抹平易近人的随和。
想起之前在本延水湾的那个晚上,吃过他煮的菠菜虾仁面。
结合此情此景,不由生出几分好奇,裴矜讷讷道:“真的很意外你会做菜。”
按理来说,像他这种身份的人,实在不必自己去做这些家常琐事。
沈行濯掀了掀眼皮,淡淡睨她,对她没由来的感慨不予评价。
裴矜也不在意。温煦氛围使然,让她觉得身心放松。似是有什么雀跃情绪难以按捺,即将浮出水面。
谁都没再言语。
裴矜托腮观察了一会,余光注意到手机屏幕亮起。
解锁屏幕,发现是程郁发来的微信。
【程郁】:在哪?
心虚一般,下意识去看沈行濯,见他并没望向她这边,松下一口气。
指腹轻点屏幕,回了两个字:中谷。
【程郁】:他在?
【裴矜】:嗯。
两分钟以后,程郁又发来一条。
——找个理由出来,有急事要当面跟你说。
第36章 第 36 章
36/“很乖。”-
裴矜没回这条消息, 把手机反扣到桌上。
僵坐在原位许久,鼻尖逐渐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直到看见沈行濯将最后一道菜摆好盘,才稍微缓过劲。迈下高脚椅, 帮忙去橱柜里拿碗筷。
沈行濯用餐时话本就不多,平常都是她在主动找话题, 如今两人都不讲话,难免冷场。
一顿饭吃下来, 裴矜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饭后, 沈行濯坐在沙发上抽了支烟。
裴矜短暂犹豫一下, 走到他面前, 挤出笑意,“我想出去买点东西。”
“叫小钟安排人外送。”
“不太方便。”裴矜轻声解释, “我那个好像要来了……想自己去买, 不太好跟他说。”
沈行濯不再吭声, 掐掉烟头, 径自去了主卧浴室。
裴矜站在原地顿了两秒, 走到玄关处, 拿起鞋柜上的钥匙,换鞋,出门。
下了电梯, 走出单元楼的空隙,给程郁发微信,问他在哪。
回答她的是斜前方突然亮起的双闪灯。
几乎想也没想,裴矜加快脚步靠近,矮身坐进副驾驶座, “你就不能停远些。”
程郁漫不经心地回应:“怕什么,难道还能被他看见?”
裴矜没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直奔主题:“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急事?”
“对。这事只有你能做。”
“你说吧。”
“前段时间我不是去见了薛律师么,跟他确认了一件事。”程郁说,“这事刚刚才有结果。”
“什么结果?”
“纪远生的那个建筑公司——也就是致远,当年公之于众的那张城南度假村楼盘的工程报价单实际有很大问题。”
程郁翻出打火机,点燃一根烟叼在嘴里,补充,“当年你父亲和他的民工队伍因为拿不到工程款被迫停工,后面发生那么多事,起因也是这笔始终没有着落的工程款。”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裴矜问。
“我跟你一直认为那笔款项是被飞祺高管私自顺走的,这些年也一直在根据这个方向调查。但裴矜,其实不是这样。”
裴矜垂眸,轻“嗯”了声,等他把话讲完。
“这段时间我和薛律师通过现如今的凡锐,去查了它的前身飞祺,找到了飞祺和致远之前的经济往来账目。那笔工程款从致远打出,到飞祺,再到飞祺高管的私人账户。顺着这个私人账户往下查,结果意外发现,工程款到账间隔不过几天,他的账户里莫名多了笔巨款。”
“打款方是……起晟?”裴矜嘴唇颤动两下,隐约预料到了什么。
“不是起晟,是纪远铭本人。这笔巨款几经周转,期间做得很隐蔽,但真实打款人就是纪远铭。”
沉默一会,裴矜勾唇,笑容多了抹干涩,“原来是有预谋的‘携款潜逃’。”
程郁总结:“致远给的工程报价单有很大水分,实际会严重影响到楼盘的工程质量。我如果没猜错的话,当年这套楼盘极有可能是已经被查出了质量问题,即将面临停工整查。但那个时间段,刚好是起晟准备上市的关键时期。”
往后不必多说,裴矜自是能够理解。
越是理解,越是觉得无比讽刺,“所以真相可能是……为了不影响起晟上市,纪远铭千方百计替致远遮掩工程质量问题,选择用飞祺高管和工程款的事做幌子来掩人耳目。”
“大概率是这样。”程郁点头,“只有这么做,才会把所有问题转到你父亲和他的队伍身上。然后对外声称,工程款项的欠缺导致工人罢工、楼盘停工,为此来掩盖楼盘本身的质量问题。”
“那我父亲算什么……他们这盘棋局的牺牲品?”裴矜冷笑,眼底冰凉一片。
“裴矜,你要做好心里准备。真相也许比你想得还要灰暗。”
聊完这些,裴矜理好混沌思绪,问他:“需要我做什么事。”
程郁吸了口烟,缓声说:“从沈行濯那里入手,凭借城南度假村的开发项目,尽快拿到起晟和合作下游公司的更多往来信息。”
裴矜沉默不语。
程郁自是清楚她在想什么,坦言:“我知道你不愿意,但这是最捷径的一条路。该查的目前已经查得差不多了,我们现在缺少的是实质性证据。”
车厢内安静了好一会。
似是终于想通,裴矜呢喃出声:“知道了,我尽量去做。”-
在小区附近漫无目的逛了很长时间,裴矜就近进了一家便利店。
选了些日用品外加一瓶带酒精的气泡饮料。一鼓作气饮尽,将瓶身丢进垃圾桶,拎着包装袋朝楼下走。
按下指纹锁,进门,换好室内拖。
客厅空无一人。瞧见书房的门虚掩着,有灯光从门缝里透出。
瞟一眼,收回视线,裴矜将手里的东西放进储物柜,回到卧室换好睡裙。
洗完澡,吹干头发从浴室出来。翻出搁在包里的课本和纸笔,来到书房门前,轻敲。
没等沈行濯开口,握住门把手,主动推门而入。
裴矜含笑看向坐在沙发上对着笔记本电脑查阅资料的沈行濯,“能和你待在一起吗?我想在这学会习。”
沈行濯将目光投向她,“进来吧。”
把课本放到茶几表面,弯腿,坐在地毯上,听到他问:“出去这么久?”
翻书的动作顿了下,裴矜答道:“嗯……多走了会,想着可以消化一下晚饭。”
“肚子疼不疼。”
裴矜微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还好,不是很疼。”
空气凝结寂静。
他不再开口,裴矜也就没想着找什么新的话题同他聊天。
时间点滴流过,课本勉强翻了几页,上面的内容基本过目就忘。
墙壁挂钟指向十一点。
沈行濯将笔记本搁到一旁,伸手轻捏疲惫眉心,面容倦淡。
裴矜抬头看他,“要不要帮你按一下?”
“会么。”
“小时候经常帮我父亲按摩。”
没得到他的应允,但也知道他已经默许。
裴矜从地毯上爬起来,双膝撑着沙发软垫,身体向前倾,指腹贴近他的太阳穴,轻按。力度恰到好处。
沈行濯目光所及之处,是她净白分明的锁骨,皮肤上有几块昨晚留下的红痕。
视线再往下,是柔软的、匀速起伏的呼吸。
“很少听你提起家事。”沈行濯说。
裴矜手里的动作僵了僵,很快恢复如常,笑说:“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对他们的印象还停留在从前。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很多记忆早就模糊,但我还是不太适应主动提起跟他们有关的事。”
“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高中之前上寄宿学校,寒暑假偶尔会去姑母家,或者跟杜老师待在一起学设计。”
“我记得杜老不收关门弟子。”沈行濯平静提及。
“是的……他隐退之后就不再收学生了,也从来不让以前教过的学生去看望他。”
“他如今只有你一个学生?”
“没,我还有一个师兄……”尾音没讲完,转瞬被吞下。心中隐隐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让裴矜警觉地适时止住话匣。
沈行濯寡漠看她一眼,“怎么不按了?”
裴矜这才反应过来,僵硬将双手垂落在身体两侧,嗡着嗓子撒娇:“手酸。”
沈行濯眸色渐深。
怕他会继续往下问,裴矜倒吸一口凉气,倏然软下腰身,双臂攀住他的肩膀,仰面去吻他。
他没动,也没回应。她有些急,左手轻扯他的衣领,想让他和自己贴近些。
四目相对,她能清晰瞧见他眼底浮现的不沾任何杂念的清明。
裴矜内心彻底乱了,主动结束了这个单方面的吻。
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直直注视他。
有水光在眼里泛散、绽开,干净到一尘不染。
以至于轻易就能让人看穿那抹来自于她本身不自知的矛盾感。
起身,重新回到地面。双膝支在地毯上,她伸手,想去触碰他,被他一把捉住手腕。
沈行濯眯了眯眸子,“做什么。”
裴矜鼓起勇气柔声说:“……履行承诺。”
他松开对她的桎梏,想看她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究竟能搞出些什么名堂。
几分钟过去,房内变得似静非静,依稀能听到微弱吞咽声。
倒是意外她会真的如此行事。
之前不是没考虑过。只是以往她害羞得厉害,半推半就哄过一次,过后便没再提过。
此刻,她大着胆子讨好他,却又生涩得可以。
沈行濯轻抚她的后脑,故意问:“今晚怎么这么乖。”
裴矜说不出话,只得回以湿漉漉的眼神。
如此澄澈一双眼睛,充满了破碎感,足够激起男人各种层面的劣根性。
沈行濯将人扶起,嗓音微哑:“行了。”
裴矜窝在他怀里,声音很轻,似是在放空自己,“乖吗?”
“很乖。”
“那为什么……”
沈行濯没说话。
考虑到她的身体状态,他其实并没打算真的要她做什么。
安静抱了她一会,等时间缓慢流逝。
相对安静的环境里,室内只剩下莫名使人舒心的白噪音。
裴矜缓了许久,勉强找回一丝头绪,喃喃道:“沈行濯。”
“什么事。”
“你上次问我想要什么……”
“嗯。”
“我想我很快就能回答你。”
沈行濯垂敛眼皮,看她。发现她呼吸平缓,似是快要睡着。
鼻息间隐约能闻到浅淡酒气-
周二下午没课。
吃过午饭,裴矜打算去附近商场给陈楚亦买些什么以作谢礼。
当时挂断语音没多久,陈楚亦发了条微信过来,说那条朋友圈已经删除。
裴矜礼貌回了句“谢谢”。陈楚亦那头没再回复。
事情过去将近两天,裴矜大致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应该仅在口头上简单道谢,这样做多少有些敷衍了事的意思。
别的她给不了他,所以只能在物质上对他作出感谢。
从食堂回宿舍的路上,裴矜随口问沈知妤要不要一起去商场。
沈知妤怔了怔,深深看她一眼,不自在地说:“我等等约了朋友出去玩……就不跟你一起去了。”
两人最终在学校南广场的岔路口分开。
裴矜或多或少能察觉出沈知妤这两日的异常。
如果是以前,她会第一时间问她去商场做什么,就算临时有安排,也会推掉其他行程陪她一起去。
只是如今。
裴矜隐约感知到了什么。
但又不敢继续深想。
快要走到商场时,抬头瞄了眼乌云。周遭环境传递给人的,是种死气沉沉的寂寥。
更像是暴雨骤降前的宁息假象-
乔温倪生日前一天,沈贺舟邀请沈行濯来家里做客。
三人年龄相仿,自小相伴长大,关系自是比其他人要亲密许多。
沈行濯刚进门,转瞬看见沈贺舟斜靠在墙壁旁,正抱臂望向他这边,脸上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将雨伞扔进储物桶里,懒散抬眼,“有事就说。”
沈贺舟饶有兴致地说:“我听郑迦闵说,你身边最近多了个年轻姑娘?”
“他最近很闲?”
“所以还真多了个姑娘。”沈贺舟笑了声,“谁啊,我眼熟吗?”
“你不认识。”
“改天介绍一下不就认识了。”
把手里的藏酒递给他,沈行濯淡淡打断他的好奇询问,“去醒酒。”
两人并肩走到客厅。
乔温倪正在厨房盯着奶油蘑菇汤的熬汁火候,听见动静,探头,含笑看向沈行濯,“你来了。”
沈行濯微微颔首,从外套口袋里翻出盒状物品,搁到桌上,“生日快乐。”
“真好,每年都有你们两个的礼物收。”
沈贺舟向她靠近,单手揽住她的肩膀,“你去歇着,牛排我来煎。”
“那个汤……”
“放心,我会看着。”
被赶出厨房,乔温倪擦干双手,坐在沈行濯斜对面的位置,旁敲侧击地问道:“女朋友还是……?”
“女朋友。”
“那祖母那边怎么交待?上次家宴的时候,相信你也能看出来,祖母很喜欢那个女孩。”
“她中意的,未必合我的意。”沈行濯说。
“家规森严,很多事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乔温倪叹了口气,“你知道,我跟贺舟这桩婚姻最初并非彼此所愿。但没办法,我必须得嫁,他也必须要娶。”
“现在你们过得不是挺好。”
“是因为我们足够熟悉对方,才会用心经营这段关系。”乔温倪说,“可是你呢,如果让你被迫娶一个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你愿意吗?或者说……让你突然步入婚姻,你愿意吗?”
沈行濯扫了眼楼梯拐角处挂着的婚纱照。
平声开口:“没有愿不愿意,只有是不是那个人。”-
临近晚上十点,沈行濯从沈贺舟那里出来。
车里,小钟问:“沈总,我们是回本延水湾还是去平桎那边?”
平桎是公司附近那套平层的名称。
沈行濯说:“平桎。”
“好的。”小钟礼貌应声,又说,“对了……有件事需要跟您请罪。”
“有话直说。”
“是这样……前天晚上送您去中谷,我把车停到了楼下,之后去附近餐馆吃饭,中途不小心弄丢了您让我过两天交给陈总监的U盘。”
透过后视镜偷瞄一眼,小钟心虚补充,“我刚刚在车里找了一圈没找到,才发现东西不见了。”
沈行濯面色无澜,“你可以选择找到东西再跟我说。”
小钟背部僵得笔直,立马回道:“我明天就去中谷调监控。”
路程过半,手机铃声响起,是裴矜的来电。
沈行濯接通。
对方率先开口:“睡了吗?”
“没。什么事?”
“这周六能不能留出时间给我……我想约你去个地方。”
“看情况,可能临时有事。”
另一边的裴矜沉默几秒,软声喊他:“小叔。”
沈行濯没应声。
“我想见你。”她说。
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沈行濯承认,这语气让他想到了前天晚上。
她安静窝在他怀里,问他:乖吗?
很乖。
过了一会,沈行濯说:
“周六去接你。”
第37章 第 37 章
37/袒露-
上晚自习之前, 裴矜拿着买好的谢礼只身前往男生公寓,在楼下等陈楚亦过来。
没等多久,余光瞧见一抹高挑身影出现在楼梯口。
陈楚亦先是看了她一眼, 没急着靠近,转身往宿管室走。
弯腰对窗口内的工作人员言语两句, 拿起搁在一旁的雨伞,抬腿, 移步到裴矜面前。
裴矜仰面同他对视, 将手里拎着的包装袋递给他, “送你的, 顺便当面跟你说声谢谢。”
陈楚亦接过袋子,“这里面是什么?”
“黑胶唱片。”裴矜温声解释, “我前两天看过你的朋友圈, 觉得你应该会喜欢这些东西。”
“虽然知道你的‘投其所好’是假的, 不过我还是挺欣慰。”
裴矜没接这话, “回去吧, 我走了。”
“等等。”
裴矜顿住脚步, 回头。
“是不是又没吃?”陈楚亦看向她略微泛白的唇色。
“什么?”
“我说晚饭。”
“没,不太饿。”
“我饿了。陪我去食堂吃碗面。”
拒绝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听见他又说:“今天我生日。”
没打算驳他的面子, 裴矜应声:“我还有四十分钟的时间,要上晚自习了。”
“够用。走吧。”
两人来到食堂二楼。陈楚亦准备去档口点餐,问她:“想吃什么面?”
“都可以。”
“那我看着点了。”
五分钟左右,陈楚亦端了两碗番茄热汤面过来。
将消过毒的筷子和汤匙重新用纸巾擦拭一遍,交到她手里, “知道你不喜欢吃香菜,就没给你放。”
裴矜执起汤匙, 温和说了声“谢谢”。
意料之中的冷场。
陈楚亦主动寻了个话题,“上次你托我办的事,我后来又找人细问了一遍。”
裴矜咽下一口汤汁,抬眼看他。
“投稿的是会计学院的一个女生,叫彭姚。你认识吗?”
“不认识。”裴矜摇头,“这不重要,我其实不太在乎对方是谁。”
“那你急着找人删朋友圈是为了什么?”陈楚亦说,“我还以为,你是怕自己清誉受损。”
话题涉及到隐私,裴矜自是不愿意同他详聊,随口敷衍:“为了守住一段友情。”
知道她不想细说,陈楚亦没再问,生硬嘱咐一句:“以后如果遇到困难,你大可以像这次一样,第一时间想起找我帮忙。”
“陈楚亦。”她忽地放下筷子,喊他。
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陈楚亦出声阻止,“你想说的话不是我想听的,而且我也听腻了。别再说了。”
“不,我是想说,我现在有喜欢的人了。”
陈楚亦没说话,目光直直投向她。
裴矜并不急着言语,任由他看着。
过了会,陈楚亦没由来地提及:“所以,那天你上的是他的车。”
“是。”裴矜大方承认。
“他喜欢你吗?”
“我不知道。”怔了怔,她如实回答他的问题,“大概率是不喜欢的。”
“明知道他不喜欢你,你还要动心。”
“你不也一样吗?”裴矜无奈笑了笑。
陈楚亦坐直,身体靠向椅背,深深看她,“合着我们都是傻子。”
饭吃到一半,谁都没再动筷。
瞧着时间差不多,裴矜跟他打了声招呼,起身想走。
陈楚亦适时叫住她,拿起事先准备好的雨伞,放到桌上,“晚上要下雨,把伞带着。”
裴矜没接,“我不需要伞,你留着吧。”
等裴矜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陈楚亦收回视线,低头扫了眼汤碗里向上飘散的热气。
勾唇,自嘲一笑。
怎么就不明白。
她不是不需要伞。
是不需要你-
周五下午,程郁发来微信,说杜严清来市区补办资料,晚上会在他那里歇脚,要裴矜过去一同吃晚饭。
裴矜简单作出回复,等最后一节课上完,打车去了江景国际。
从出租车下来,拨通和程郁的视频通话,问他有没有需要稍带的东西,顺带买了拎上去。
程郁在客厅坐着,嘴里叼了根烟,闻言,站起身,朝厨房走。倚在厨房门框边沿,将摄像头调成后置。
杜严清忙碌的身影出现在屏幕内。
程郁对杜严清说:“裴矜就在楼下,您还需要什么食材吗?叫她买上来。”
杜严清掀开锅盖,把一系列调料撒进去,得空说了句:“其他没什么……倒是缺一瓶老抽调色。”
程郁把摄像头调回来,问裴矜:“听到没?”
裴矜丢下一句“知道了”,直接挂断视频通话。
十分钟后,房门被打开。裴矜换好拖鞋,走向厨房。
将老抽放到调料区,挽住杜严清的胳膊,脸颊贴近,轻声撒娇:“您来了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杜严清手里攥着锅铲,翻动锅里的蔬菜,偏头瞟她一眼,“知道你学业繁重,我自是不愿在家常琐事上打扰你。”
裴矜笑说:“我巴不得被您天天打扰。”
瞧见最后一道菜出锅,裴矜退开两步,径自走到橱柜旁边,打开柜门,从里面翻出备用盘子。
程郁在这时走进来,替代了杜严清原来的位置,“您去歇着,剩下的事交给我。”
杜严清临走前回头瞧了一眼,忍不住嘱咐道:“盛汤一定要用砂锅,不然会错失汤汁风味。”
“知道了。”
又过了片刻,三人在餐桌旁落座。杜严清坐在主位上。
席间话题不断,基本是些寻常小事。杜严清先是问上几句,程郁和裴矜随后开始汇报起自己的近况。
偶尔还会聊几句题外话——比如天气如何、近期时.政等等。
裴矜很享受这种相处模式,觉得轻松和舒适,完全不需要费心思索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能说。
心里没有压力,连带着胃口也会变好,不知不觉吃完了整整一碗饭。
饭后,程郁负责收拾餐桌。
知道杜严清有餐后遛弯的习惯,裴矜扶着他的胳膊直接出了门。
绕着小区内的人工湖走了一圈,两人寻到一处凉亭,迈过台阶,坐在木椅上。
杜严清关切询问:“最近怎么又瘦了?”
裴矜笑了下,“有吗?我自己倒没觉得。”
“再瘦下去,脸上的肉都快长没了。”
“没您说得那么夸张。”裴矜加深笑意。
“好好吃饭。”杜严清再三叮嘱。
“好。”
又聊了几句,裴矜敛起笑容,看似不经意地提及:“我有件事想跟您说。”
“说吧。”
裴矜大致组织好措辞,“我父亲的事可能快有着落了。”
“我先前听程郁那小子提过一嘴……这是好事,怎么不见你高兴。”
“目前还需要一系列证据去串联当年事件的前因后果。”她说。
“找不到证据还是……”
“能找到,只是取证有一定难度,最重要的是……”裴矜顿了顿,犹豫一下,终究没将后半句话说出口。
最重要的是,这份证据需要靠欺骗和隐瞒才能拿到手。
她不想也不愿意再这样做。
那晚打给沈行濯,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
想约他见面,想跟他彻底摊牌,想告诉他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不是没有预感,这大概率是最恰当的抉择——她或许可以试着对沈行濯袒露心声。
的确是在赌。赌他们之间关系的牢固程度。
同时也知道,输的代价她如今根本承受不起,因太怕失去。
见她欲言又止,杜严清心生疑惑,却没急着追问,语重心长地说:“凡事都有对立面,有对立就一定会产生矛盾。”
裴矜似懂非懂。
“有时候仅凭感觉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不乏是一种取舍手段。”
裴矜面色滞了滞,“这样做大概率求不到好结果……我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后悔。”
“看你想取什么、舍什么,最终又想得到什么。”
“我怕到头来会一无所有。”
她茫然开口。
“孤注一掷。最坏也不过如此。”-
裴矜并没在程郁这里过夜,陪杜严清又待了片刻,打车回到学校。
翌日一早,洗漱完,给小钟发了条微信,问沈行濯几点过来。
小钟回复得很快。
【小钟】:我今天不负责接送沈总,您或许可以自己联系一下他。
【裴矜】:我怕他在忙,想着先来问一下你。
没过多久,小钟打来一通微信电话。
裴矜扫了眼躺在宿舍床上玩手机的沈知妤,从椅子上起来,出门,来到楼梯口,接通。
没等她说话,小钟支支吾吾开口:“那个……我提前给您打个预防针。”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不能跟您细说,但可以提醒您,沈总今天心情很差,您多担待。”
裴矜试图询问大致原因,小钟不再多言,礼貌打了声招呼,率先挂断电话。
不提醒还好,被他这么一说,反而心生诧异。
进门不久,收到沈行濯发来的微信,言简意赅两个字:出来。
回复完消息,拿起包,正准备出门,听到沈知妤的声音突兀响起:“要去哪儿?”
裴矜脚步微顿,回头看她,“约了人出去。”
“今晚不回来了吗?”
“……大概率不回。”
沈知妤低低“哦”了声,喊她,“矜矜。”
“嗯。”
“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像傻子?”
裴矜身形一僵。
短暂沉默。
“算了。”沈知妤笑了笑,“你去吧。”
像是有什么真相即将呼之欲出。
裴矜呼吸开始急促,故作镇定地回了声“好”,握住门把手,稍微使力,打开门,走出宿舍。
门的两端,隔着一道泾渭分明的分割线。
从宿舍到学校正门,裴矜走得缓慢,脑子一片空白。
直到看见马路对面停着熟悉的那辆车,才强行理清一丝头绪。
没想到今天开车的会是沈行濯。印象里,这似乎是他第二次坐在驾驶座。
调整好面部表情,拉开车门,矮身坐进去。
裴矜主动开口:“早。”
沈行濯瞟了她一眼,没回应,问她:“不是说今天要约我去个地方?”
“……嗯。”
“去哪。”
他声调浅淡,和以往相比没什么不同。
但奇怪的是,裴矜仍旧能清晰感受到车厢内弥漫着的低气压。
讷讷报出一个地址,没再说些什么别的话,安静坐在一旁,等他启动车子引擎。
车速不快不慢,逐渐往熟悉的地点行驶。
想起小钟不久前说过的话。
裴矜寻了个话题,想打破莫名的局促氛围,试图哄一下他。
“我们要去的地方有些简陋,不过附近有家很好吃的餐馆……我想中午带你去吃,就是不知道你适不适应吃这种类似路边摊的食物。”
沈行濯没搭腔。
气氛一时融进冰点。
裴矜不再讲话,呼吸一再放缓。
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他们全程没再说过一句多余的话。
车子拐进巷口,按照裴矜事先作出的提示停在朝北一侧的胡同里。
下车,往里走。一间破旧平房近在眼前。
裴矜从包里翻出钥匙,单手握住锈迹斑驳的锁头,熟练解锁。
打开生锈的铁门,让出过道位置,对他说:“进去吧。”
空气中泛着灰尘和破旧家具的味道,不算好闻。
许多年不曾来过,裴矜只觉得恍惚。
靠近老式的单人沙发,稍稍弯腰,掀开盖在上面的咖色棉布。
裴矜说:“实在没地方坐……你先坐这里将就一下,可以吗?”
沈行濯站在原地,没挪动脚步。
垂敛眼皮看她,平静说:“大费周章带我来这里,就只是想让我坐着?”
“这里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裴矜轻声解释,“我带你来是想和你说……关于我自己的一些事情。”
“肯说了?”
“我不想一直瞒着你。”
沈行濯冷笑了声,“你瞒着我的事可从来都不少。”
后知后觉。
裴矜终于发现,他的反常不为别人,似乎是因为她。
来不及仔细琢磨,听到他寡漠开口:“既然想说,不如一件件讲清楚——”
“先说说那天晚上你是怎么背着我在楼下和别人见面的。”
“再说说不惜放低姿态给我口.交的心路历程。”
“怎么,又想从我这里骗取些什么交给他?”
“裴矜,看来是我最近太纵着你了。”
一字一句。
裴矜如遭雷劈。
第38章 第 38 章
38/破碎的灵魂-
房门半敞, 有湿潮的风灌进来,刺得耳膜嗡嗡作响。
浑身冰凉,几乎喘不过气。裴矜此刻只觉得窒息, 像条被解冻后再次暴晒在太阳底下的鱼。
压抑、羞耻、刺骨,甚至趋近于痛苦。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沈行濯。他投向她的目光凓若寒霜, 裹携着一抹凉薄的阴郁。
光是眼神和言语就足以摧毁掉她仅存的信念。
沈行濯扫了眼她泛白的脸色,平声命令:“说吧。”
裴矜僵在原地, 嘴唇无意识颤动一下, 话到嘴边只剩无言。
空气凝结死一般的沉寂。
“刚刚不是还有话要对我说, 怎么这会哑巴了。”沈行濯越过她, 坐到沙发上。
“裴矜,说话。”
漫长时间过去, 裴矜终于能让自己发声, “沈……”
仅仅只是一个字, 几乎耗尽所有力气。
沈行濯讽刺勾唇, 笑意没达眼底已经收敛, “既然你开不了口, 不如我替你说。”
裴矜放眼望过去,机械对上他的双眸。他面色依旧平静无澜,可她不是感知不到他从未向她展露过、疏离到极点的压迫感。
这种死气沉沉的泥泞氛围令人畏惧, 更叫人麻木。
“你想先从哪里说起。”沈行濯向后靠,抬眼看她,“从我这里获取起晟情报这事?还是和你那位姓程的师兄暗中联手这事?”
裴矜屏住呼吸,尾音不自觉地发颤,“原来你都知道……”
“你高估了自己的演技。”
“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留我在身边这么久。”
“没什么特别原因。”沈行濯声线平稳, “不过是觉得日子无聊,想着陪你把戏台搭下去也无妨。”
裴矜死死抿住唇, 背部僵得笔直。
有汗水逐渐洇进衣衫面料,被风一吹,一霎觉得冷,转瞬又开始因无地自容而浑身滚烫。
没打算留给她回应的时间,沈行濯继续开口:“裴矜,你的私事不是秘密,随便一查就能得知一二。”
“我只是没想到,你接近我不只是为了你自己,还为了那个姓程的。”他说。
“……不是这样的。”
裴矜茫然摇头。
“程家几十年前靠建材生意起家,即便现如今已经把重心转移到了新兴领域,但在市场上还有一席之地。跟起晟之间,是明确的竞争关系。”
沈行濯缓声补充,“这是调查资料上的其中一段。”
“沈行濯,希望你可以信我,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也从来没想过要在这方面动手脚。”裴矜只觉得无助极了。
“给我个能信你的理由。”
动了动唇,裴矜不再作声。
眼下种种,她自己都觉得是在狡辩,更别提能够说些什么得到他的信任。
“资料上还有另外一段,关于他的情史。要听么。”
裴矜大脑一片空白。
“他这两年没有任何感情生活。”沈行濯目光渐沉,“怎么,他在等你?还是你在等他。”
“我跟程郁之间从来没有你想的那种关系。”
“告诉我,我想的是什么关系。”
空气中泛着无止境的沉默。
沈行濯心生躁意,伸手摸向外套口袋,想点根烟,发现烟盒被遗落在车上,于是作罢。
程郁的存在他最初不是不知情,一直没寻人细查,原本是觉得没有必要。
意外得知她私自转发文件给另一个男人,调查对方发现,他们之间有很深的渊源,但并非暧昧对象。
这也是他后来没继续深究下去的原因之一。
但她瞒着他和程郁在楼下见面。
很多事本来不必刻意挑明,自行发酵之后,迅速变了番味道。
他向来不是圣人。
不可能不去斤斤计较。
许久过去,久到裴矜以为全世界只剩下寂静时,听见他问:“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心脏骤疼得厉害。仅存的自尊作祟,已经不允许她再服软或是作出什么解释。
晃了晃神,裴矜轻声开口:“一直以来瞒你骗你是我不对,你怎么对我都好,但是程郁……他跟这件事真的没关系,自始至终都是我在求他帮忙,求你别再针对他。”
“针对他?”沈行濯冷笑了声,“查他就是针对他?”
“沈行濯,我不是这个意思……”
注视她片刻,沈行濯换了话题,“不是说怎么对你都好?”
“过来。”他漠然吩咐,“让我看看你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
进门到现在,从他的每个眼神到每句言语都能轻易瓦解掉她内心树起的铜墙铁壁。
最后呈现到他面前的,是赤.裸、脆弱的一颗心脏,只要他想,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捻碎。
走向他的那刻,裴矜在想,她还是赌输了。
他们之间关系的牢固程度更像是薄薄一层羽翼,一针足以刺破。
到底是她心存侥幸。
跪坐在沾了灰尘的沙发上,裴矜颤着双臂攀附住他的肩膀,仰面凑近,想去吻他。
他的唇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凉,似在触碰一层寒冬腊月凝固的深海冰面。
这个吻并没持续多久。
沈行濯偏头躲过,一把攥住她要解开他衬衫纽扣的手腕,稍微后退,和她拉开些许距离。
四目相对,能清晰看到她泛着水雾的无望眼神。
不是看不出来。
她在用这种方式倔强地同他进行无形博弈。
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提前备好的U盘,搁到一旁,“这是你想要的。”
裴矜顺着他的动作转移视线,眸光如同一潭死水。
沈行濯不愿久留,起身,欲要离开。
临行前,平静说:“为了拿到这些东西不惜陪我上床,一直以来委屈你了。以后无论需要什么都可以联系小钟,他会照办。算是我对你的补偿。”
裴矜面无表情喊住他,“沈行濯。”
握住门把手的手顿了下,沈行濯侧眸看向她这边。
“你不欠我什么,不需要补偿我。自始至终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裴矜声音放得很轻,“至于程家的事还有我和程郁的关系……我刚刚跟你说的这些都不是谎话。这是我的解释。”
一时之间只剩下白噪音。
沈行濯浅薄看她,“这些解释还重要吗?”
裴矜咬唇不语,随即恍然了几分。
是了。
好像……不再重要。
大概从此刻开始。
她已经成为他的过去式-
在屋子里待了将近两个小时,呆坐到四肢僵硬。
天气阴沉,外面似是要下雨。裴矜听见呜咽风声,终于找回一丝理智。
缓慢将U盘拿起,放进包里,拖动脚步出了门。
车停在暗巷口,不是早上沈行濯开的那辆。
小钟站在车旁等候,余光注意到裴矜走近,绕过车身,替她打开后驾驶座的车门。
裴矜站在原地顿了两秒。知道这地方打不到车,临近也没有公交或地铁站点。
身心疲惫,没多余精力作过多权衡和交流,也就没想着拒绝。
强行扯出一抹笑,朝他说了声“谢谢”,弯腰坐进后座。
系好安全带,小钟透过后视镜观察她两秒,犹豫一下,委婉问道:“裴小姐,您还好吧?”
裴矜勉强笑了笑,“……我没事。”
“沈总还有事,先走一步,让我过来接您。”
“麻烦你了。”
车子缓速行驶在路上。
小钟抱歉开口:“其实这事怪我……我那晚在中谷丢了件很重要的东西,过后想着去查一下监控,然后就不小心看到……抱歉,职责所在,我得跟沈总汇报。”
裴矜怔了怔,“我还以为……”
以为是沈行濯专门派人在关注她和程郁的动向,所以才会发现那天晚上她在楼下见了程郁。
“以为什么?”
“……没什么。”
小钟明白她的欲言又止,解释说:“其实沈总很早就知道您和那位姓程的先生有关联。”
“但事实上,我这边除了接到负责调查对方底细的任务之外,没再收到别的吩咐。”
“换句话说,沈总原本就没想对您,或者是对那位程先生做什么。”
裴矜先是不懂,随即反应过来。
渐渐清楚了他话里的意思。
她和沈行濯之间,在这之前似是在维持着某种极端的平衡。
一直以为他不知情,或者说,她是在进行深度自我催眠,装模作样地误以为他不知情。
那晚她和程郁在楼下的匆匆一面,外加上她自认为严丝合缝的长期隐瞒,彻底打破了彼此心照不宣的平衡。
他之前对她说过,有些事他可以不去计较,但有些事不行。
那时她还不明白这句话蕴藏的含义,如今终于懂了。
喉咙苦涩得厉害。
沉默良久,裴矜说:“麻烦送我去中谷。”
“您要……收拾行李?”
“嗯,我没理由再待在他身边了。”
他们这段关系,宣告开始或是结束,从来都由不得她。
这场暧昧游戏,她输得一塌糊涂。
裴矜承认,那句“不过是觉得日子无聊,想着陪你把戏台搭下去也无妨”,将她本就破碎的灵魂彻底湮灭。
无处可逃,最后遍体鳞伤-
拖着行李箱回到宿舍,发现沈知妤不在里面。
听薛一蕊说,她不久前跟导员请了三天假,外加上周末,最近五天都不会回来。
裴矜已经筋疲力尽,有气无力地回应一声,没再多问。
将行李箱放置到角落,爬上床,阖目休息。她需要好好睡上一觉,把该记得的、不该记得的情绪和回忆,统统遗失在梦里。
裴矜不吃不喝整整睡了一天半。
周日深夜,薛一蕊和周妍实在担心她会出事,商量过后,还是决定将人叫醒,询问一下情况。
薛一蕊甩掉拖鞋,踩着扶梯爬上裴矜的床铺,挪动身体,靠近,伸手晃了下她的肩膀。没动静。
轻声喊她的名字,依旧没动静。
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慌了。
薛一蕊用手背触碰裴矜的额头,发现烧得厉害。
周妍见状,换好鞋子,小跑出门,去楼下喊宿管阿姨打120。
把人送上救护车,赶往医院,忙前忙后结束已经快要天亮。
裴矜被推进病房,手背打着退烧吊针,到了清晨才悠悠转醒。
睁眼的瞬间一再恍惚。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期间经历了什么。
裴矜有些迷茫,觉得心脏泛空,觉得身体和心里都难受极了。
负面情绪层出不穷,像是跌进冰冷沼泽的漩涡里。
这种痛苦更多出自于心理上,她实在没办法表现出来。
趴在床沿的薛一蕊睡得并不沉,察觉到裴矜胳膊动了动,转瞬跟着醒了。
对上她空洞的双眼,关切问道:“矜矜,还难受吗?”
躺在沙发上睡觉的周妍寻声坐起,凑过来,一同看向裴矜。
裴矜试图张了张嘴,发现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有一团火滞在内里,如何也发泄不出来。
薛一蕊连忙给她倒了杯温水,扶着她的身体靠坐在床头。
裴矜就着她的力气喝了口水,干咳了两声,哑着嗓子问:“我怎么来医院了?”
周妍接过话茬,“你睡了将近两天,怎么叫都叫不醒。我和蕊蕊晚上的时候发现你发烧了,吓得不行,就赶紧把你送来住院了。医生说,你差点没烧成肺炎。”
裴矜捏着水杯的力度微微发紧,缓了好一会,轻声道谢。
“跟我们就别这么客气啦。”薛一蕊面露担忧,“不过矜矜,你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可能前两天不小心淋了雨,有点着凉。”
知道她不太想多说,薛一蕊和周妍也就没再继续问。
简单聊了几句,周妍出去买早餐,薛一蕊安顿好裴矜,出门打热水。
裴矜平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呆。
没过几分钟,察觉到有人推门进来。以为是她们回来了,转头瞧过去,发现来人是陈楚亦,不由愣了下。
没想到他会这么早赶过来。
陈楚亦靠近病床,坐在椅子上,将手里拎着的打包餐盒放到一旁,“就不能照顾好自己?”
裴矜听出他的生硬关心,挤出微弱笑意,“生病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住院了。”
“昨晚有救护车开到你们公寓楼下,那么大动静,想不知道都难。”
“……消息传遍了?”
“嗯。说什么的都有,还有说你自杀未遂的。”
裴矜自是不在意这些流言,转念想起什么,问道:“谁告诉你我在这家医院的?”
“沈知妤。”
裴矜了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你们俩怎么了,闹矛盾了?”
“很明显吗?”裴矜苦涩笑了笑。
“昨晚宿舍封寝,我出不去。沈知妤不在学校,想赶来很容易。”陈楚亦说,“你们要是没闹矛盾,她不至于连夜给我发消息,托我早晨过来看你。”
裴矜不愿跟他多提这事,转移话题,“谢谢你能替她过来。”
陈楚亦深深看她,“就算没有她的这条消息,我还是会过来。你怎么就不明白?”
“我都明白。”裴矜说,“所以更是要谢谢你。”
陈楚亦没再说话。
一时无言。
陈楚亦打开食盒盖子,拿出白粥和小菜,“先吃早饭吧。”
裴矜犹豫一下,接过碗筷,想再次道谢,瞧见他看似冷漠的表情,终究没将这话讲出来。
其实彼此都明白,太过客套无外乎是对一个人的变相疏远。
话到嘴边,有时候说比不说要残忍得多-
沈行濯穿戴整齐下楼,径直走到餐桌旁落座。
接过阿姨端来的咖啡,轻抿一口。
没过多久,楼梯拐角处传来细微脚步声,沈知妤的身影由远及近靠过来。
沈知妤在对面坐下,主动打了声招呼,“小叔,早安。”
沈行濯微微颔首,“早。”
撕下一块吐司放进嘴里咀嚼,沈知妤开口:“小叔。”
“怎么了。”
“你怎么不问我这几天为什么请假?”
沈行濯掀了掀眼皮,瞧见她眼下泛着的乌青,不答反问,“熬夜了?”
“嗯……有些事想不通,睡不着。”
“这是你请假的原因?”
“算是,也不全是。”沈知妤顿了顿,“就是感觉最近特别累,想休息一下。”
沈行濯淡淡睨她,“这次我不会跟你父母说,下次注意。”
沈知妤应声称好。
早餐吃到一半,沈知妤拿起手机,扫了眼宿舍的四人微信群,缓慢翻动聊天记录。
内容不多,群里大多是薛一蕊发的消息,给在住院的裴矜发专业课老师的课堂板书,偶尔还有几句日常。
翻到半个小时前的聊天记录,看见上面的内容,沈知妤下意识蹙了蹙眉。
缓了几秒,抬头看向沈行濯,“那个……小叔。”
“有事说事。”
“矜矜前两天生病住院了,今天没人在病房陪她,我在想要不要去看看她。”
短暂安静。
沈行濯说:“朋友之间相互探望是礼貌。这一点不用我教你。”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沈知妤试探着问。
“她是你朋友,不是我朋友。”
探不出口风,沈知妤只得放弃。没心情再吃,喝完一杯牛奶,径自回到楼上。
脑子里闪过直奔医院的念头,且越来越强烈。再三纠结,还是决定放弃。
楼下,小钟推门走进来,手里捧着桦木盒。
目光寻到沈行濯,抬腿走过去,将盒子轻放到桌沿,“沈总,这是之前裴小姐让我交还给您的。”
顿了顿,从裤袋里翻出两张卡,摞在盒面上,“对了……还有这个,银行卡和中谷的门禁卡。这几天您不在清川,所以东西一直放在我那儿了。”
沈行濯没去看桌上的东西,吩咐道:“找时间去办理一下中谷那套公寓的过户手续。”
小钟有些为难,“房屋赠与书很久之前就拿给裴小姐看过,但是她一直没同意签字,估计这次更不会……”
“我只要结果。”
“明白。没别的事了,我先出去等您。”-
按照医生嘱咐,裴矜留院观察了四天。
第五天早晨,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院。
薛一蕊和周妍原本想请假过来接她,被裴矜委婉拒绝。
一个人办好手续,乘电梯下楼,出了大门,朝医院对面走。程郁的车停在那处。
穿过人行横道,走近,拉开副驾车门,矮身入座。
关门前一秒,视线无意间投向斜后方的马路对面,似是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子,身形微僵。
程郁疑惑瞧她,“怎么了?”
裴矜收回目光,抿唇,自嘲一笑,“没事,估计看错了。”
程郁没多说什么,启动引擎,将车子往江景国际开。
路上,问她:“我不就几天不在清川?你怎么把自己搞进医院去了。”
“不小心着凉了而已,不用担心我。”
等红绿灯的空隙,程郁抽空瞟她一眼,看见的是毫无血色、没有半分情绪的一张脸。
“你是不是有事没跟我说?”他问她。
“最近大事小事都有发生,我总不能每一件都和你说。”
“别转移重点。”程郁皱眉,“是不是沈行濯那边出什么差错了?”
“没有。”裴矜摇了摇头,“东西已经拿到手了,以后我跟他不会再有联系。”
“他给你的还是?”
“他给我的。”
“我就知道。”程郁说,“知道你现在这副样子像什么吗?”
“……什么?”
“像刚失恋时最痛苦的第一周。”
裴矜不说话了。
绿灯亮起。程郁重新启动车子引擎,不咸不淡地说:“其实现在这个结果是最好的,趁早断了对你没坏处。沈行濯根本不适合你。”
“记不记得我前两年跟你说过一句类似的话。”裴矜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什么话?”
“周橪根本不适合你。”裴矜低声开口,语气生硬,“两年过去了,你并没有求和成功,不是吗?事实证明,上赶着永远不是买卖。”
车厢内泛起低气压。
僵持过后,谁都懒得再同对方讲话。
一路无言。车子拐进江景国际,停在楼下。
下车之前,裴矜喊住程郁,“生气了?”
程郁瞥她,“在你眼里,我气度就那么小?”
裴矜睫毛颤了两下,垂下眼帘,“对不起……我这两日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跟我有什么好道歉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裴矜喃喃自语。一想到或是提到跟沈行濯有关的事,她总是容易出神。潜意识里,甚至不愿意去面对。
程郁收起平日惯有的散漫模样,面露郑重,“裴矜,有些话我可能只会跟你说一次。”
裴矜怔怔回看他。
“我知道你比同龄人成熟不少。但说到底,你是第一次接触感情。”
“作为兄长,我希望你的初恋起码应该是正大光明的,而不是没名没分地跟在一个男人身边。所以我说,沈行濯那样的男人根本不适合你。”
“你懂我的意思吗?”程郁说。
“这就是你跟他之间最好的结局。”-
陆续过了小半个月,裴矜状态恢复不少,不再如最初那般浑浑噩噩。
期间小钟联系过她一次,说想空闲时间同她见面聊一聊中谷那套公寓过户的事。
裴矜自是不会接受,随便找了个借口不肯出面。之后小钟在微信上又接连邀约过两次,她只当没看见,再没回过他的消息。
这段被定性为交易的关系已经结束。
她该得到的已经得到,哪还会再要他给的其他东西。
前不久,裴矜和程郁去溱海找了一趟薛律师。
三人在房间内聊了一下午,整合好现如今捏在手里的证据框架,再根据这些去填补细枝末节的信息。
天时地利人和,关于当年的事,似是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周四下午,沈知妤所在的架子鼓社团在学校附近的文化展览厅临时有演出。
排练了一中午,后又急着赶去化妆,到了目的地才发现忘记带学生证。
没有能证明身份的证件,识别不了人员信息,就没办法正式登台演出。
情急之下,沈知妤拨通了薛一蕊的电话。
薛一蕊临时有兼职,把这事托付给裴矜。
裴矜没想太多,答应下来,找出沈知妤的学生证,直接打车过去。
自从上次请假回来,沈知妤在学校对面租了套公寓。
最近一段时间,除非必要,她基本不会回宿舍。她们之间碰面次数变少,交流更是聊胜于无。
两人的关系就这样不温不火维持着。
车子七拐八拐,最终停在展厅附近。
进了会场,几经周折寻到在舞台上正弯腰调试乐器的沈知妤。裴矜没犹豫,朝她走过去。
沈知妤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裴矜的身影。
停住手里的动作,忘记站直,保持躬身的姿势望向她。
裴矜在距离她几步远的位置定住脚步。
张嘴,正要开口同她主动说些什么,无意间抬眼,看向棚顶,发现上面摇摇欲坠的铁架。
重物掉落一瞬,裴矜奔赴向前,想也没想抱住沈知妤。
铁架生生砸在她身上,最后闷重落到地面。
地板多了几条显而易见的裂痕。
“矜矜——”-
裴矜这个月第二次进医院。同样地址,不同楼层,不同诊室。
最初还有些不适应医院四处蔓延的消毒水味,渐渐也就习惯。
做了大大小小各项检查,等结果出来之后,医务人员进来问诊。
上完药,应付完展览厅过来处理应急事故的工作人员,病房内只剩下裴矜和沈知妤两个人。
起初安静了好久。
沈知妤眨了两下红肿的眼睛,语调带着浓重鼻音,“喂,你救我干嘛?你有没有想过有多危险,万一砸到头怎么办。”
裴矜强忍着疼痛,温和开口:“我只是想顺应自己的心。”
“……什么意思?”
“你是我最在乎的朋友,不是吗?”
“我才不信。”沈知妤吸了吸鼻子,“你要是真在乎我,就不会欺骗我。”
“妤妤……对不起。因为一些原因,我不得不这样做。”
“所以呢,如果我不发现,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裴矜说:“我的确是有意在瞒你。我跟沈……跟你小叔之间不会长久,我不想因为这段无疾而终的关系破坏我和你的友情。”
沈知妤定睛看她,没想到她会如此回答,“为什么不会长久?”
“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感情,只有纯粹的交易。”
“你跟我说这些,就不怕我瞧不起你吗?”
“你不会。”裴矜坚定地说,“你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一样。”
“可我还是很生气。”
“我知道……所以我想着等你消气了再向你坦白一切,只是没想到你突然搬出去了……这段时间我又有点自顾不暇,就一直没找到机会和你聊这些事。”-
病房外。
透过半敞房门,小钟往里面瞄了眼。面前只有白色墙壁,什么也看不见。
越是这样,室内两人的谈话声越是被无限放大,简直清晰入耳。
小钟绷紧神经,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男人,“沈总……我们走吗?”
现在进去,未免大家都尴尬。
沈行濯没搭腔,面色如寻常一样无悲无喜,甚至比以往还要平静。
分辨不出他的情绪,小钟只好闭嘴不语,站在一旁静候。
几分钟过去,里面这个话题还在继续。
沈行濯耐心逐渐告罄,不再继续等。
伸手,推开房门。
径自走进去。
第39章 第 39 章
39/回到最初-
裴矜如何也没想到沈行濯会出现在这里。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过去, 已经尽量避免让自己不去想和他有关的事。
如今再见,还是忍不住觉得恍如隔世。
对视一瞬,裴矜随即躲开了, 低下头。
他投来的眸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寡淡,没什么温度可言, 跟在看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毫无区别。
这记眼神似是回到了最初。
祖宅那间书房里,第一次相见。室内光线薄弱, 他逆着光, 坐在书桌旁, 侧脸轮廓黯浅。
之后吊灯被点亮, 他懒散抬眼,疏离地瞧她, 眸色如同腊月霜雪。
和他产生交集是在意料之中, 毕竟这原本就是别有用心的一场图谋。
可不知为何, 此刻看到沈行濯, 望向他的眼睛, 裴矜心里闪过一丝念头。
他太危险。
早知今日这么痛苦, 当初实在不该冒然招惹他。
一旁的沈知妤先是看了裴矜一眼,随后僵硬转头,“小叔……?你怎么来了, 我明明没联系过家里人呀。”
沈行濯敛回视线,不答反问:“伤到哪里没有?”
沈知妤摇头,“我倒是没受伤,但矜矜为了护着我,被重物砸到了……软组织受损严重。”
沈行濯对小钟说:“去联系一下, 转到vip病房。”
小钟应声:“好的。”
沈知妤张了张嘴,想说她们再待一会就准备走了, 不用再特意弄间新病房。
余光扫了眼裴矜,见她唇色比刚刚还要苍白,反应几秒,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周遭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不过小叔,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医院的?”整理好思绪,沈知妤重新问了一遍。
“正好和杨院长吃饭,听他提起在走廊见过你。”
“原来是这样。”
沈行濯没再开口。
沈知妤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一会,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得作罢。
室内瞬间安静下来。
小钟办事效率向来极高,五分钟左右,重新回到房间,恭敬说:“沈总,准备好了。”
沈行濯点头。
裴矜右肩疼得厉害,连带着整个背部都不太敢动。
没办法,只好出声打破寂静,温和对坐在床头的沈知妤说:“妤妤,帮我一下。”
沈知妤说了声“好”,站起身,双手握住她的手臂,借些力气给她。
踉跄下床,正要挪步,听到熟悉的清冽嗓音:“还能走么。”
裴矜顿住,没去看他,只低声回答:“……能走。”
看出她的逞强,沈行濯吩咐小钟:“去拿把轮椅过来。”
听到他的安排,裴矜站在原地,不动了,默默等小钟回来。
察觉到她的顺从,沈行濯微微眯眼,垂目打量她。
她脸色并不算好,人比之前还要瘦。穿了件米色卫衣,衣领敞口位置露出锁骨,隐约能看到附近残留的半块淤青。
整个人对外呈现的,是脆弱、易碎的苍白。
沈知妤在这时开口:“对了,矜矜,我突然想起来,我们是不是还有份检查报告没拿?”
裴矜粗略回想了下,“好像是有一份。”
“我现在出去打印?”
“好。”
“……你自己在这里真的可以吗?”沈知妤试探着问。
“可以,放心吧。”
“那我等等去新病房找你。”
沈知妤礼貌同沈行濯打了声招呼,从包里翻出检查票据,直接出了门。
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最开始裴矜还有些不适应,僵在那里,掌心不自觉地发凉。
肩膀上时不时会传来刺痛感,让她没有多余精力思考太多,渐渐也就放松下来。
室内不算空旷,静得隐约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沈行濯站在距离她几步远的位置,淡淡道:“辛苦你对沈知妤的照顾。”
裴矜凝神,轻声说:“……没事。”
“但以后尽量别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我明白的……谢谢。”
简短两句对话结束,一时无言。
过了会,沈行濯平静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快期末了,在准备各科的考试。”
“嗯。”
再次无言。
裴矜一再放缓呼吸,温吞开口:“小钟之前联系过我。”
“我知道。”
“那套公寓……我不想要。”
“为什么。”
“你不欠我什么,不是吗?”
沈行濯将目光落在她脸上,“裴矜,没必要。”
裴矜觉得茫然,抬头,怔怔看他。
“没必要继续浪费时间。”
话音落地瞬间,裴矜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来我往,拒绝或是再拒绝,只会浪费彼此的时间。
他没有多余精力再陪她继续演下去。
呼吸还是不够顺畅。裴矜无声吸了口气,试图放松自己再次紧绷的身体。
沉默良久,她轻缓出声:“过几天我会联系小钟。”
沈行濯不再多说什么,“不急,先养好身体再说。”
“……嗯。”
沉默无限蔓延。
裴矜强行放空自己,空洞观察正前方挂着的白色石英钟。
秒针转过第八圈,小钟回来了,身后跟着推轮椅的医务人员。
vip病房在住院部的顶层,是间套房。
沈行濯并没跟过去,叫小钟安排好照顾她饮食起居的护工,之后乘电梯下楼,独自驾车离开医院。
半个小时后,将车停在公司附近的露天停车场。
没急着下车,坐在驾驶座,翻出烟盒,指间夹带一根,按动打火机,点了支烟。
烟雾缭绕。解锁手机屏幕,拨通郑迦闵的电话。
响了许久才被接通。
沈行濯直截了当地说:“你那会所倒闭了没。”
郑迦闵笑骂一声,“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沈行濯没说话。
“什么急事?还特意给我打个电话。”郑迦闵吊儿郎当地问。
“出来聚聚。”
“现在?”
“现在。”
“现在去不了,家里老爷子传召,我正往那边赶呢。”
停顿两秒,郑迦闵又说,“不过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能主动约我出来聚聚?要我说啊,你今天肯定哪里有点问题……”
懒得听他往下讲,沈行濯直接挂了电话。
手机被随意扔到副驾驶座。
将身体向后靠,按下车窗。
带着腕表的手懒散搭在窗沿,目光略微发沉。
很长时间过去。
一根烟燃尽成灰-
裴矜只在医院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和沈知妤一起回到学校。
原本也不是非要住院的病,谨遵医嘱,回去静养即可。
沈知妤替裴矜跟辅导员请了一周假,想让她在宿舍安心休息。
起初倒还好,在床上躺了将近两天,裴矜开始觉得不太适应。
空闲时间太多,一旦得空,总会忍不住想东想西。心事过重,晚上难免失眠,白天偏又睡不太着。
这种身心疲惫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周日傍晚。
沈知妤这周没回本延水湾,留在宿舍陪裴矜。
瞧见裴矜状态越发不佳,突发奇想,拉着她来到自己租的公寓煮火锅。
一来可以方便她出来散心,二来正好能和她好好聊一聊最近发生的事。
开始两人只是简单闲聊。
饭吃到一半,沈知妤问出疑惑许久的问题:“矜矜,你跟我小叔……多久了?”
裴矜没觉得有多意外,因知道她迟早会问。
将涮好的毛肚放到盘子上,思索几秒,如实说:“不到三个月。”
“你主动的还是……?”
“是我主动接近的他。”
“所以,你这段时间经常外出,不是因为兼职,是因为跟我小叔在一起。”
“……大部分时候是。”
即便早有预感,听到她如此说,沈知妤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你那天说,你们之间没有感情,只有纯粹的交易。矜矜,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裴矜放下筷子,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讷讷开口:“我好像从来没和你说过我的家事。”
“……我父母其实已经不在很多年了。当年因为一些事,我父亲被逼得走投无路,跳了楼。我母亲想替他讨个公道,四处求人,四处碰壁。两年以后,她在同一地点随我父亲去了。当时我只有十三岁。”
“我十五岁那年,拿到了一笔数目不小的赔偿金。”裴矜顿了顿,“转账给我的,实际是变相逼死我父母的那个人。”
“他当时甚至都没有出面,只是让秘书过来‘安抚’我和我弟弟的情绪。”
“高二那年暑假,我坐了四五个小时的公交,从清川到溱海去看那个人给高校学生的一场演讲。”
“他事业有成,说出的话被好多人奉作励志语录。我觉得好不公平,不明白为什么背着两条人命的人可以过得这么自在。”
“我自认为没那么高尚,我想要的……是想让他受到该有的惩罚,哪怕真的为此倾尽所有。”
彼此沉默了许久。
沈知妤干涩开口:“我小叔能帮到你这些,是吗?”
裴矜轻轻“嗯”了一声,“对不起妤妤,我确实利用了你。除夕那天,我看到他的车从便利店门前路过,当时正好接到你的电话。”
“即使你不说除夕的事,我前后串联一下,多少也能感觉出来。”沈知妤说,“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有问题的吗?”
“之前在本延水湾的那个早上,我们在门口碰到,当时你身上有我小叔的味道。”
深呼一口气,沈知妤又说:“我本来还在怀疑,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后来无意间看到‘八卦之声’新发的朋友圈。”
“光是随便对号入座,我就能猜到那辆车是我小叔的,以及上他车的人是你。”
“过后我找人打听,知道投稿人是会计学院的彭姚。她跟我正好是一个社团的,随便一问,正中我的所有猜想。”
“……对不起。”裴矜轻声说。
“矜矜,我接受你的道歉。一直以来你都对我很好,我知道,除非不得已,不然你不会这么做。”沈知妤看她,“可知道归知道……我确实对你失望过。如果你刚刚不和我说这些话,可能我们之间真的会有芥蒂。”
两人聊到深夜。
面前的火锅汤汁依旧热得滚烫。
到最后,沈知妤问她以后打算怎么办。
知道她指的是感情方面,裴矜单手托腮,视线略微发直。
“已经结束了,没有以后。”
无论想跟不想。
都不会再有以后-
近些时日,沈行濯的行程排得比较满。
连续三天晚上都在应酬,饭局基本到深夜才会结束。
凌晨刚过,沈行濯单手拎着外套,从会所走出,坐进车里。
不久,紧随其后的郑迦闵跟着坐进来。
淡淡睨他一眼,没说话,以目光询问什么事。
郑迦闵散漫向后靠,翘起二郎腿,“叫司机送我一程。”
“你没有车?”
“我自己开车过来的。这不是喝酒了吗?现在联系司机来不及。”
沈行濯懒得理他,吩咐司机开车。
路上,郑迦闵闭眼小憩片刻,清醒之后,随口问道:“你前段时间打电话喊我出来,是想跟我说什么事?”
“没事。”
“跟人姑娘闹矛盾了?”郑迦闵大致猜测,“工作上的事不至于让你找我分忧,那就只能是感情方面了。”
沈行濯不置可否,“没闹矛盾。结束了。”
“她找你摊牌了?还是你没忍住,把她这些秘密给拆穿了。”郑迦闵笑了两声,“我觉得后者可能性更高些。”
沈行濯面容倦怠,没搭腔,似乎不太想聊这事。
郑迦闵不准备结束这个话题,继续说:“哎,你坦白跟我讲,你到底喜不喜欢那姑娘?”
停顿了下,粗略分析一遍,“要说喜欢吧,偏这么轻易就断了。可要不喜欢,我也没见你对别人这么上心过。”
沈行濯哪里会回答他的问题,简单丢下一句:“你快到了,收拾收拾赶紧下车。”
酒喝了不少,胃里烧得厉害。将车窗按下一条缝隙,阖目假寐。
车子停在目的地附近。
郑迦闵迈下车,临走前,倚在窗沿说:“你可不许糊弄我啊,下次必须跟我聊聊这事。我这还好奇呢。”
沈行濯不作声,直接叫司机开车。
引擎被重新启动,车子缓速行驶在路上。
恰巧路过清川大学,沈行濯透过车窗,扫了眼校门口。
转瞬想起裴矜。
喜欢吗?
不是没感觉。但也知道,这感觉基本谈不上爱或不爱。
她目的性太强,他不可能真的容忍自己去同她谈情说爱。
他对她是这样。
她对他又何尝不是。
一直以来都这么想。
可不久前在那间病房里,她死盯着墙壁上的挂钟,那记如死水一样的无望眼神切实影响到了他的判断。
对一个人有希望才会觉得无望。
如果不够喜欢,或许不会留存希望。
有那么一秒。
他的确感受到了她的爱意。
第40章 第 40 章
40/表象-
临近期末, 各科课程相继结束。
裴矜伤势有所好转,不再待在宿舍休养身体,尽量抛开杂念, 整日将自己泡在图书馆复习。
程郁那边依旧没什么消息。
耐心等了这么多年,事情走到如今这一步, 裴矜根本不会觉得有多着急。
该做的已经做完,眼下唯一能再做的, 大概只有静候佳音。
期间没再见过沈行濯。
也没听到过和有关他的任何事。
沈知妤将她这种行尸走肉的麻木状态看在眼里, 自是不会主动提及这些。
消息来源被切断, 自然而然的, 他存在过的蛛丝马迹开始逐一消散。
生活渐渐步入正轨。
但只有裴矜自己知道,随时间散去的, 不过只是表象。
无论是沈行濯本身, 还是他带给她的所有记忆, 如果能被轻易遗忘, 那他便不是沈行濯了-
周五早晨, 裴矜简单收拾完书本, 正要从宿舍离开前往图书馆,中途接到几个月不曾联系过的裴铮的电话。
扫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没什么犹豫, 指腹划向接听键。
电话被接通。没等她说话,另一头的裴铮率先开口,语气不算和谐,“裴矜,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个弟弟?”
裴矜不愿跟他过多纠缠, 直接问他:“打过来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打给你?”
“你除了要钱以外,不会有别的事。”
沉默好一会, 裴铮干咳了声,生硬说:“姑母住院了。”
“所以呢。”裴矜等他往下说完。
“我请假来陪她到清川看病。”裴铮说,“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赶紧过来看看。”
电话被挂断。
屏幕再次亮起,是裴铮发来的医院地址和病房号。
裴矜僵在那里缓了良久,回神,将书本放回桌面,直接出了门。走到学校门口,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四十分钟左右,车子停在目的地附近。
近期已经是第三次进这家医院。裴矜轻车熟路地绕过堂厅,径直走向朝北一侧的住院部,穿过旋转门,乘电梯上楼。
来到长廊尽头的那间病房门前。
房门虚掩着,透过玻璃,能清晰看见室内一躺一坐的两道身影。
裴矜没急着进去。漫长时间过去,过来查房的护士走近,出声询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
在里面坐着的裴铮寻声抬头,朝这边望过来。
四目相对。裴铮直直看向她这边。
裴矜礼貌同护士言语两句,将投出去的目光收回,转身走到几米开外的长椅旁,弯膝坐下。
过了会,裴铮推开病房的门,挪步到她面前,眉宇间夹带着显而易见的气愤。
“既然来了,又不进去,难道还要我请你进去?”
裴矜仰面看他,语调轻缓,“裴铮,好好说话。”
“你告诉我,该怎么跟你好好说话?”裴铮说,“我们半年多没见面了吧,在这期间你有问过我一句好不好吗?”
“我不认为我们之间还需要相互问候。”
“那姑母呢?”裴铮气笑,“她生病,人现在躺在里面昏睡着,你都不进去看一眼。”
“我能过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不是吗?”裴矜眼底一片冰凉,“她是你姑母,不是我的。”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裴铮睁大眼睛瞪她,满脸不可置信。
“当年家里出事,姑母选择把你接走,让我留下自生自灭。如果不是后来她知道有那笔赔偿金的存在,她死也不会允许我寒暑假留宿在她家。”裴矜说。
“没出事之前,你少去了?”
裴铮提高音量低吼。
“你还不明白吗?姑母一家一直是靠父亲在养,父亲去世之前,就算再不情愿,他们也不会明说什么。”
面对这样的裴铮,裴矜一再觉得无力,却不得不说服自己去理解。
空气好似凝固。
良久,裴矜从椅子上起来,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银行卡,搁到椅面。
“这张卡里的钱够你们做许多事了。生活费也好,住院费或者手术费都好,全部算到我头上。这些年我从没花过姑母一分钱,但是该尽的孝心我也会尽,为了报答她当年对我时不时的动辄打骂,以及给我吃过的每一顿馊饭。”
停顿两秒,裴矜温声补充,“裴铮,抛开姑母一家不谈,我跟你走到今天这份上,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尽责。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巴掌根本拍不响。”
裴铮定定看着她,牙齿微微打颤,想开口,却说不出一句话。
以往无论他是疾言厉色还是故意数落,她都默默接受,从不多言一句。
可是眼下。
裴矜不打算继续逗留,准备离开。
临走前,平静打量他,“你长高了不少,也长大了。”
顿了顿,又说,“姑母没有孩子,她一直把你当亲生儿子养育。好好照顾她,别辜负她对你的爱。”
话音落地,不再去看他的反应,转身,缓步消失在走廊。
电梯里,裴矜空洞盯着匀速减小的楼梯数字,大脑一片空白,四肢由僵硬到彻底麻木。
提示音响起,电梯门自动拉开。
刚迈过门槛,意外与恰巧靠近的女人相撞。对方手里捏着的几张纸顺势掉落到地面。
裴矜晃了晃神,躬身蹲下,帮她捡起电梯附近遗落的其中一张。
递给她的同时,听到她说:“不好意思……我没注意看路。你没事吧?”
裴矜挤出温和笑意,摇了摇头,“……没事。”
女人接过那一张纸,笑说:“没事就好。谢谢你,再见。”
“再见。”
这段插曲顺势过去。
从医院出来,去旁边便利店买了瓶冰水,寻一处空闲长椅就坐。
机械拧开瓶盖,仰头,接连喝下去半瓶。直到刺骨的凉意顺着喉咙延伸进胃里,裴矜才算勉强找回一丝真实感。
一瓶水喝完,又在原处坐了片刻。
裴矜将空瓶扔进垃圾桶,正要去附近的地铁站,倏地身形一僵。
因看到突然从医院门口出来,正迎面朝这边走的男人。
起初沈行濯并没看到她。下了几节台阶,径自向前。
似是注意到有道视线黏在身上,掀起眼皮,稍稍抬眼,随即看见不远处的纤瘦身影。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短短十几米。
对视一霎,裴矜瞳孔不自觉地闪了闪。
他穿了件黑色薄款风衣,身形高挑挺拔,面容倦淡,投来的眼神有些漠然。
仿若跟她从未熟悉过。
视线短暂交汇,沈行濯先行将目光移开,似乎并没有要同她寒暄或是打招呼的打算。
站在人行横道边缘,等绿灯亮起,过道。
突如其来的仓促交集就此休止。
裴矜收回视线,缓慢侧过身子,往相反方向移步。
本不该再去理会的。可不由自主的,还是会忍不住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有车停在马路对面的车位上。是她以往从没见过的一辆。
余光瞟到沈行濯倚在车身旁边,似是在等什么人。
他单手揣进外套口袋,翻出烟盒,摸打火机的动作顿了下,最终放回去。
很快,有道身影向他靠近。
裴矜怔怔顿在原地,没转身直视,但他们还是可以清晰闯进她的视野范围内。
转瞬发现靠近他的人是刚刚在电梯里意外和她相撞的女人。
女人站在他面前,朝他笑了笑。两人浅聊两句。
再之后,看到沈行濯绕过车身,替她打开副驾车门。等她坐进去,他重新回到驾驶位。
车子最终缓速消失在马路对面。
裴矜呼吸一再放缓,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沈行濯和映入眼帘的种种。
而是不久前在电梯外捡起的那张纸。
上面印着的内容浅显。
是张孕检报告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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