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41/病入膏肓-
车里。
乔温倪掀开车载储物格的盖子, 将各项检查报告放进去,“抽空记得帮我扔掉。”
沈行濯睨她一眼,“打算一直瞒着他?”
“嗯, 目前是这么想的。”乔温倪笑笑,“我实在想不到其他办法。”
“你可以选择让他知道。”
“告诉他之后呢。他是你二哥, 你比我了解他,知道他一定会要这个孩子。”乔温倪敛了敛笑意, 低头, 伸手抚摸腹部, “我不想逼他做决定。”
“我原以为跟他结婚你会开心。”沈行濯说。
“到现在为止, 我没有不开心过。”乔温倪看向窗外,呢喃说, “当初不情愿嫁, 不过是因为不想看到他为难。我其实比谁都清楚, 他不爱我, 娶我只会让他痛苦。”
沈行濯不再作声。
车厢内安静许久。
乔温倪整理好思绪, 恢复如常面色, 出声转移话题,“对了,徽柔的婚期提前定下来了。过段时间祖母设宴邀男方小聚, 大哥和贺舟都会去,你到时候要过去吗?”
“有空会去。”
“徽柔是希望你去的。我个人也希望你能过去一趟……我们都清楚她把日子提前的原因。”
沈行濯淡淡道:“我不想去是不赞同她这种拿自己终身大事当赌注的儿戏方式。”
“你觉得她是在意气用事?”
“难道不是?”
乔温倪不置可否,笑说:“等你真正爱上一个人,或许就能理解她的意难平了。”-
考试周来临,裴矜整个人陷入一种过于繁忙的混沌状态。
无暇去顾及别的, 除了吃饭和睡觉以外,整日泡在图书馆里复习各科知识。
七月初, 酷暑来临前,最后一科考完,大二下学期正式告终。
裴矜和沈知妤从教学楼出来,去学校附近的餐馆吃了顿饭,之后回到宿舍。
沈知妤瘫坐在椅子上,将身体向后靠,手里捏着一杯三分糖的芝士葡萄,抬头看向正在收拾行李的裴矜。
“矜矜,今年暑假你还回老家吗?”
裴矜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换洗衣裤,“不回……还有些事没做完。我应该会先去朋友那里住几天,然后看看要不要找个兼职。”
程郁最近不在清川,他的房子一直空着。她过去借住几日,顺带帮他照顾猫。
“暑假不能一起实习,可惜了。”沈知妤暗自叹息一声,“我原本还想着能和你腻歪一个暑假呢。”
明白她什么意思,裴矜笑说:“等开学有的是机会黏在一起。况且我暑假留在清川,我们随时可以聚。”
“唉……只能这样了。”
聊了没几句,裴矜收拾好东西,将行李箱合上、立起,使力推到角落。
她东西其实并不多,简单几件衣服、几样必备的日用品,一个箱子足以装满。如之前从中谷搬出来那次一样简洁。
沈知妤喝完最后一口果茶,把瓶身扔进垃圾桶,站起,开始着手收拾衣物。
过了会,随口问裴矜:“等等要不要送送你?早上我给司机打了电话,约他下午一点来学校接我。”
裴矜沉默几秒,没第一时间回答。
多少清楚她的顾虑,沈知妤安慰说:“放心啦,来人不是于叔,也不是我小叔的私人助理小钟。他们都是专门为我小叔做事的,平常不会任别人随意差遣。”
这话让裴矜莫名想起之前,沈行濯提过几次要她有事联系小钟。
原以为对方只是普通下属,却没想到还有更深一层的身份。
“矜矜?”见她出神,沈知妤出声提醒。
裴矜顿了顿,轻声回应:“我和你一起走。”
“好啊。那你等我五分钟,收拾完我们就下楼。”
沈知妤加快手里的动作,一再精简,最终还是装满了两大行李箱。
将箱子推出门外,朗声对裴矜说:“我们走吧。”
裴矜点点头,“来了。”
两人缓步走到校门口。司机倚在车旁等候,瞧见她们靠近,快步上前,接过两人手里的行李箱。
沈知妤说:“矜矜,你先上去吧。我去药店买盒晕车药。”
“过马路的时候小心些。”
“知道啦。”
瞧着她的背影逐渐走远,裴矜收回目光,抬腿靠向车尾,伸手打开后座车门。
车门被拉开一条缝隙。下一秒,猛地一顿。
没想到车里有人。
更没想到这人会是沈行濯。
车厢内泛着的木质香冷调扑面而来,是再熟悉不过的他身上的味道。
一时之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裴矜硬生生定在原地。转瞬,瞧见正在看书的沈行濯合上书本,徐徐抬眼,看向她这边。
四目相对。
越是无声越是难捱。
漫长的十几秒过去,裴矜捏着车门拉手的指腹不断泛白。
凝神,嘴唇颤动两下,轻缓出声:“……抱歉,我不知道里面有人。”
正要阖门去问司机要行李箱离开这里,听到他开口:“进来。送你一程。”
裴矜想拒绝,“不麻烦了,我……”
沈行濯寡淡睨她一眼。
裴矜恍惚了一下,适时泛起沉默。
他投来的目光同之前在病房里看到的那记一样。
当时他对她说:没必要继续浪费时间。
想来这次也是相同的表达。他对她的耐心已然有限,由不得她的一再相拒。
裴矜没再说什么,稍微使力关上门,绕过车身,矮身坐进副驾。
他们的关系疏离至此,坐在同一个车里已是极限,更别提坐到他旁边。
司机将三箱行李塞进后备箱,没回到车里,而是站在十几米开外的树荫下抽烟,估计是想等沈知妤回来以后再一同上车。
车里只有她和沈行濯两人,气氛难免有些局促。
车子没熄火,裴矜顺势按下车窗。有风吹进来,呜咽拂面。
伸手捋了下被吹乱的碎发,后知后觉地发现手心冒出一层细密汗珠。潮湿的触感惹人更加不安,似是如坐针毡。
沈行濯重新翻开书,没看,而是浅薄扫了她素白的侧脸一眼。
下一秒,平声打破寂静:“上次去医院做什么了。”
听他倏然提起上次。裴矜微微愣住,转念明白他指的是哪次。
在医院楼下,他们意外偶遇的那次。
“去看望一个亲戚。”裴矜声音很轻。
回答她的,是语调平稳的一声“嗯”。
之后彼此再无任何交流。
过了几分钟,沈知妤回来了,手里拎着刚买的两盒红丝绒慕斯。
由后向前走过来,看不见前车窗,自然不清楚车内具体景象。拉开后座车门一瞬,露出惊讶表情。
“……小叔?”说完,下意识看向坐在前面的裴矜。
沈行濯寻声抬眸,“杵在那做什么,上车。”
沈知妤反应过来,接连“哦”了两声,弯腰坐进去,顺势关上门。
车子驶离停车位。
沈行濯平静开口:“告诉司机去哪。”
这话在对谁说,不言而喻。
裴矜没回头向后看,短暂犹豫两秒,礼貌朝司机露出温和笑意,“麻烦送我去江景国际。”
司机应声点头,“好的。”
不知是不是沈知妤的错觉,在裴矜说完这句话以后,车内泛起似有若无的低气压。
沈行濯依旧在看书,神情平添几分淡漠。逼仄空间内,时不时会传来音量不大的翻页声。
过于安静的环境下,细微响动被格外放大。
最开始还有些尴尬,等车子驶进岔路口,也就渐渐适应眼下这种沉寂氛围。
沈知妤清了清嗓子,想找些话题打发一下时间,“小叔,二叔说你这两天很忙诶,我没想到你会有空来学校接我。”
沈行濯简单丢下一句:“正好在附近办事,顺路捎上你。”
“那我们等等回本延水湾那边吗?”
“去你家。”
“啊?”
“有事和你父亲谈。”
“……谈什么。”
沈行濯不再搭腔。
沈知妤只好悻悻闭嘴。
简短几句对话就此结束。
又拉着裴矜聊了些琐事,不知不觉路程过半。
沈知妤头晕得难受,将甜品递给裴矜,从包里翻出一瓶橙汁,就着饮料服了两粒晕车药。
药劲很快上来,寻了个舒服的坐姿,额头抵在车窗,缓缓熟睡过去。
耳朵里听着沈知妤匀速的呼吸声,裴矜定定望向窗外,对着百米以外的人工湖畔发呆。
天气突然阴得厉害,雷声轰鸣,似乎要下雨。
四十分钟后,车子停在江景国际对面。骤雨猝然降至。
裴矜深呼一口气,转身去看坐在后面的沈行濯,温和开口:“谢谢。我走了……再见。”
“储物格里有伞。”沈行濯静声交代,“带上再走。”
瞧见外面雨势渐大,裴矜没打算扭捏,重新道了谢,将手里的甜品搁到一旁,伸手去掀储物格的盖子。
一把黑色的折叠伞躺在里面。捏着伞柄把东西拿出来,顺势看到压在底下的纸张。
那份之前看过的孕检报告单出现在视野内。
裴矜呼吸一滞,手腕生生悬在半空。
顿了顿,不着痕迹地合上盖子,推开车门,撑伞,迈下车。
接过司机递来的行李箱,一路直行向前。
走了没多远,回过头,放眼望向那辆相对来讲还算陌生的车子。
黑色车身逐渐融进雨水里,没有任何停留地驶离,最终消失在拐角处。
裴矜收回视线,朝小区门口走,步调缓慢。
耳朵里倾听雨声沙沙。
如同赤脚走在布满玻璃碎片的石子路面,长途跋涉,难以自救,只能麻木地继续行走。
直至无药可救。
最后病入膏肓-
大概是冷热交替不小心着了凉,裴矜当晚发起高烧,得了重感冒。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程郁这里备的药比较齐全。
翻出搁在客厅置物柜里的药箱,寻到退烧药,就着冰箱里的冷水吞服下去。
重新爬回床上睡了一觉,再醒来已经是后半夜。
全身酸痛,头疼得难受,好在烧退了大半。
休养了两日,感冒依旧没有好转。
第三天,裴矜收到程郁发来的微信,说纪远铭今晚会邀请凡锐董事长黄帆在一家叫“温喜”的私人会所聚餐。
之前在城南度假村这个项目中,纪远铭和负责文旅产业规划整合的下游公司老板郑志和私下密切联系,且往来信息充足。
从沈行濯那里得到的U盘起到了关键作用。
这些日子信息链的整合进度一直停滞不前,并非是因为缺少将三人关联起来的实质性证据,而是想继续深挖,通过他们寻到飞祺高管和纪远生如今的下落。
这才是重中之重。
裴矜明白程郁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的原因。
如果她和程郁之间有谁可以用身份之便去接近纪远铭,尝试混进今晚的饭局,那这个人一定是她。
简单作出回复,裴矜收起手机,坐在沙发上沉思。
时间将近傍晚,回到房间简单换了身衣服,拿起钥匙,直接出了门。
到达“温喜”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
在附近找到一家便利店,进门,坐在靠窗位置,拨通纪远铭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裴矜简单问候两句,之后直奔主题,委婉询问现在是否可以见一面,表示自己有事相求。
说这话的时候,裴矜心里不断发憷,因不知道纪远铭是不是知晓她和沈行濯之间已经不再有联系。
说到底,她在赌。如果赌赢,看在沈行濯的面子上,纪远铭自是不会拒绝她的请求。如果赌输,除了被拒绝以外,似乎也不会产生别的损失。
眼下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孤注一掷,用这种拙劣的方式先见到他人,之后再做临时打算。
电话那头的纪远铭听闻,友善笑了两声,语气带了几分讨好,“当然可以,能帮到你是我的荣幸。”
裴矜跟着笑,“您发给我地址,我现在就过去。”
“地址啊……要不这样,麻烦一下沈总,让他直接发给你。”
裴矜没说话,不由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沈总。”纪远铭莫名喊了声。
右眼皮猛地跳了跳,裴矜心下一紧。
紧跟着,纪远铭笑说:“你看这样安排可以吗?把地址微信发给裴小姐,让她过来一趟。”
裴矜随即听到熟悉的清冽嗓音——
“有什么不可以?”
沈行濯口吻平淡。
第42章 第 42 章
42/酒精可以误事-
裴矜随着侍者进门, 穿过日式景观长廊,紧随其后进入包厢。
房间内一共九个人,除了沈行濯以外, 都各自带了女伴。
周遭传来似有若无的打探眼神。
裴矜视若无睹,将目光投向坐在不远处的沈行濯。
他今日穿了件枪灰色衬衫, 领口第一颗纽扣被解开,衣领随意松散着, 露出素白皮肤。
颓唐和疏离共存的气质, 同喧嚣环境相融, 有种遗世的清孑意味。
是很难不让人一眼就注意到的存在。
沈行濯手臂支在木椅边沿, 懒散抬眼,视线直直落在她身上。
仅仅只是对视, 谁都没主动开口。
一旁的纪远铭率先露出和善的笑, “裴小姐来了, 快过来坐。”
裴矜敛了敛眸, 礼貌应声, 扫了眼沈行濯身旁的空位, 抬腿走过去,径自落座。
席间因她的突然加入变得异常安静。
沈行濯盯着她的侧脸短暂看了几秒,收回打量目光, 随后叫人添副碗筷,外加一杯常温的柳橙汁。
裴矜僵直的背部随着他的话渐渐放松下来。即便眼下他什么都没说,但她已然明白,他不打算对她这次的“狐假虎威”做太多计较。
很快,有人出声打破寂静, 含笑恭维道:“之前听纪总说,沈总身边添了一位佳人,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裴矜寻声望向那人,凭着之前在薛律师那里看过的资料,知道眼前的中年男人就是凡锐的董事长,黄帆。
了解沈行濯不喜欢被人擅自谈论私事,纪远铭适时接过话茬,笑着作出解释:“上次聚餐喝得有点多,不小心多说了几句题外话,沈总多担待。”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算再不济,他多少也该给他这个做姑父的一些薄面。
沈行濯却并没打算如他的愿,淡淡提醒道:“老纪,手未免伸得太长。”
纪远铭面色微僵,很快恢复笑意,虚心回应:“沈总说的是。”
服务生在这时敲门进来,将手里端着的柳橙汁放到裴矜面前。
裴矜略微晃神,道了声谢,单手捏着杯壁,仰面喝了一口。
食不知味。因注意力大部分集中在沈行濯和纪远铭身上,心里渐渐生出疑惑。
他们之间的关系看起来不算和谐。可纪远铭明明是他姑姑的丈夫。
百思不得其解,实在让人觉得奇怪。
这段细小插曲很快过去,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今晚这顿饭虽说是纪远铭做东,但碍于沈行濯在场,讨好也好,谄媚也罢,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是众人主动攀谈的对象。
期间裴矜没和沈行濯单独说过一句话。
偶尔会有人将话题转移到她身上,她都对答如流,巧妙止住话匣,没给自己向他寻求帮助的机会。
饭局过半,除了她滴酒未沾以外,其他人都喝了不少,沈行濯也不例外。
中途,裴矜从椅子上起来,只身去洗手间,顺带出门透口气,想静心思考一下等等要怎么不着痕迹地接近纪远铭,同时试探他的口风。
五分钟后,从洗手间出来,没走几步,在拐角处遇见倚在墙壁旁抽烟的沈行濯。
他站在逆光处,身形修长,侧脸轮廓忽明忽暗,表情晦涩隐匿。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裴矜前行的脚步有些踌躇,犹豫一下,还是决定主动上前打声招呼。
迈开步伐,靠近,在距离他两步远的位置停下。
依稀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着的轻微酒气,以及熟悉的琥珀与雪松木的香水味。
夜色弥漫,这味道叫人没由来地感到舒心。
抛开那段往事不提,即使她有意选择自我逃避,但又不得不承认,他是她全部安全感的来源。
此时此刻,她对他的依赖胜过对自己的信任。
沈行濯嘴里衔着烟,垂眸,注视她的眼神极为浅淡。
他没作声,似是在等她主动开口。
裴矜微微仰头,对上他漆黑的双眸,轻声说:“谢谢你今晚没拆穿我,还肯让我过来找你。”
沈行濯没针对性地回应些什么,平声静气地问:“有什么打算。”
裴矜没打算瞒他,如实回答:“我想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试着打探到当年涉事的那几个人现如今的下落。”
停顿一下,又说,“我瞧着他们都喝了很多,酒精可以误事,不是吗?”
“都是些陈年旧事,再误事也只会烂在肚子里,不会跟外人提。”
裴矜抿唇不语。
“裴矜,别太天真。”
起初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过了会,裴矜整理好凌乱思绪,对他说:“我知道你以前可能查过我的事……所以大概清楚我父母的死和纪远铭的弟弟有很大关联。我暂时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先这么做。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是……不是没有万一。”
听她说完这些,沈行濯审视的目光顺势落下。
她垂敛起眼皮,没看他,睫毛一再颤动,脸上挂着病态,说出的话带着浓重鼻音。
穿了件黑T恤,勾勒出单薄的直角肩,牛仔半身裙裹住单手就能握紧的腰肢。
过于纤瘦的状态,以至于整个人显得越发脆弱。
将手里的烟头捻灭,丢进垃圾桶,沈行濯忽地靠近她,用指节触碰她的额头。
他突如其来的举措让裴矜愣在那里,一时之间忘记思考。额间传来微弱的凉意。
短暂停留两秒,收回手,沈行濯说:“倒是没发烧。感冒了?”
裴矜面色滞了滞,“……有点。”
“姓程的就是这么照顾你的。”
“他最近不在清……”
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的话说到一半,裴矜转瞬反应过来,发现自己这样说多少有点替程郁辩解的意思。
于是适时闭嘴。
实在不该当着他的面去提程郁。
她有些警觉地想。
听到这话,沈行濯面上没什么情绪起伏,拿出手机拨通小钟的电话,叫他现在把车开过来。
挂断电话,语气趋近于命令,“去屋里拿包。我在外面等你。”
“可以再等等吗?”裴矜试图跟他商量,“来都来了,我还是想试一次。”
沈行濯不理会她的提议,漠然开口:“我之前说过,你的这些事不是秘密。”
裴矜定定看他,眼底多了抹茫然。
“我能查到,别人未必查不到。别用打草惊蛇的方式暴露自己。”
沉默几秒,裴矜似懂非懂地:“……为什么。”
“什么。”
“我一直以为你会站在他那边。”
“你觉得我这么说是站在你这边?”
裴矜一时哑然,被他平静反问,不免觉得自己过于自作多情。
沈行濯不打算继续同她交谈,平声说:“进去吧。”
知道没有商榷的余地,裴矜点了点头,机械照办。
趁着她回包厢拿包的空隙,沈行濯按动打火机,重新点了支烟。
雾气缭绕,烟絮向上飘散。指间夹带猩红一点,缓慢吸了一口。
心底躁意平复几分。
原本的确是打算彻底跟她断了的。
那日在病房,她的那记眼神让他无端生出几分迟疑。即便如此,倒也没打算就此做些什么。
有些事不继续比继续要好太多。
上次在学校门口意外相见,不是看不出她眼底的隐忍跟痛苦。
因何隐忍,因何痛苦,他不想过多探究,毕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傍晚她打来的那通电话,当着他的面,纪远铭开了免提,以此作为变相的恭维手段。
她语调很轻,鼻音厚重,中间连续咳了几声。
到底心生不忍,出声帮她圆了这个蹩脚的谎话。
半支烟的功夫,余光注意到裴矜从里面出来。
沈行濯熄了烟,稍稍侧身,瞧见她手里多了个保温杯,另一只手捏着白色的盒状物品。
淡淡扫了眼,随即收回视线,沈行濯说:“送你回去。”
“等等……”裴矜加快脚步追上他,站到他面前,“我看你晚上也喝了不少酒,所以刚刚问服务生要了一杯热水,还有解酒药。”
说完,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沈行濯垂目看过去,没接。
第一时间看到的,是她净白易折的手腕,之后对上那双澄净的眼睛。
相对无言。
裴矜只好继续往下说:“今晚已经很麻烦你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
“沈行濯,谢谢你。”顿了顿,柔声补充,“真心的。”
沈行濯接过这两样东西,倏地问她:“拿什么谢我。”
没预料到他会如此问,裴矜琢磨不出准确答案,索性遵循内心的真实想法,讷讷道:“我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但如果你哪天真的需要我,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帮你。”
的确不知道该帮他什么以作感谢。
却还是忍不住对他许下承诺。
他们以往的关系并不平等,她一直是依附于他的那一方,说话做事难免添了几分顾虑。
眼下,如果刻意不去想之前她欺瞒他的那些事,还有关系破裂那日他对她说过的那些刺骨的话,以及那张躺在他车里的孕检报告单。
避开这些,他们之间的氛围和谐得恰到好处。似是回到了从前。
可裴矜清醒、无力地知道。
这不过是假象。
沈行濯深深看她一眼。
毫无征兆的,伸出空闲那只手,掌心覆上她的后颈,指腹贴近她动脉的位置。
能清晰感受到她脉搏跳动的频率不断加快。
过了几秒,收手,无故评价一句:“有一点你说得没错。”
“……什么?”裴矜背部僵得笔直,颈后残留着他带来的酥麻痒意。
“没什么。”沈行濯说,“去车里把感冒药吃了再走。”
“我来之前已经吃过了。”裴矜吸了吸鼻子,嗡着嗓音轻声说。
耳闻至此,沈行濯不再多言。
出了会所大门,看见有两辆车候在外面。
裴矜礼貌同他告别,直接上了排在后边的那辆出租车。
沈行濯坐进车里,将保温杯和药盒放到一旁。
脑子里想到的是她不久前说过的话——酒精可以误事。
酒精容易误事。
大概如此。
第43章 第 43 章
43/反差-
那晚在包厢里并非一无所获。
裴矜隐约察觉到一件事——沈行濯跟纪远铭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如想象中亲密。
恍然明白这一点, 心里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滋味。
似乎酸涩居多。如果早就同他坦白全部,他们之间或许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裴矜后来将这一新发现告诉了程郁。程郁在微信里没说太多,只是言简意赅地告诉她, 所有事等他回清川再逐一详谈。
简单作出回复,之后几日, 两人再无任何联系。
周日,裴矜接到小钟打来的电话, 说中谷那套公寓新的房产证已经办理好, 询问她今天是否有时间, 他将东西给她送过来。
和沈行濯已经没有任何关联, 裴矜哪里会麻烦他的助理亲自过来送一趟。
礼貌跟小钟寒暄两句,和他说叫个同城快递外送过来就好, 未曾想他就在江景国际附近。
听闻如此, 她没再坚持, 同他约好见面时间, 随后将电话挂断。
半个小时后, 微信响了一声, 小钟发来消息,说已经到达小区附近。
裴矜换下室内拖,关上房门, 下楼与他汇合。
车子停在马路对面一家咖啡馆门前。
裴矜赶到时,看到小钟正好从里面出来,手里握着一杯生椰拿铁。
待他走近,瞧见他眼底泛着一片乌青,张了张嘴, 想问些什么,欲言又止。
小钟大概清楚她想问什么, 笑说:“沈总最近比较忙,昨天溱海那边有个投资洽谈会,开完之后又连夜赶回清川。他已经连轴转好几日了。”
听他这么说,裴矜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
好在小钟察言观色的能力极强,没等她言语,直接转移了话题,“房产证在车里,您等我一下,我去拿。”
“……好。”
小钟转过身,弯腰钻进车里,将手里的咖啡杯卡在杯槽,从车载储物格里翻出想找的东西。
重新来到裴矜面前,递给她,“前几日就办好了,只是那段时间太忙了,今天才得空给您送过来。”
裴矜接过,没细瞧,含笑开口:“谢谢。”
“您客气了。”小钟停顿一下,犹豫说,“其实今天是我自己想过来找您的,有几句话憋在心里,一直想说出来。”
裴矜显然有些意外,“是关于沈行濯的吗?”
小钟点了点头,“我一直觉得您跟沈总变成如今这样,我有一定责任。毕竟是我把中谷的监控调出来,发给沈总的。”
“事情都过去了。就像你当初说的那样,你也是职责所在,所以我没怪过你。”裴矜安慰他,“而且……是我欺瞒沈行濯在先,如果真的要追责,我也只会和自己过不去。”
“我之前跟您说过,我调监控是因为那天晚上在中谷丢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小钟没由来地提起。
裴矜定定看他,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
“那东西是个U盘。”小钟解释,“当时沈总要我先给公司的财务部总监送去,等那边核对好,再找个机会把U盘交到您手里。”
像是有什么不曾得知的往事即将呼之欲出。
“你说的那个U盘是……”
“跟沈总后来亲自给您的,是同一个。”小钟一锤定音。
裴矜彻底怔住。
小钟继续说:“其实沈总很早之前就开始着手去查跟起晟有关的事。他是为您而查。”
“最开始交给财务部总监的两份文件只是一份雏形,没做过细化和整合,很多信息的真实性有待考究。”他说,“虽然沈总没特意交代,不过我猜他的意思大概率是想等证据链完整之后,再让我把它统一交给您。只是没想到……您会先一步把那两份文件给……”
点到即止。裴矜怎么会不理解。
越是理解,越是觉得窒息,整个人如溺水般喘不过气。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不仅知道她带着目的的蓄意接近,甚至还选择在背后无闻地助她一臂之力。
结合小钟的话稍作联想,转念记起很久之前。
在本延水湾的那个晚上,他将那份项目开发计划书留在她的房间;
后来,他带她去了有纪远铭和另外两家下游公司老板所在的饭局。
他一直在帮她。
一直在为她提供寻找证据的便利条件。
可她都做了些什么。
裴矜实在不敢再去深想。
见她面容僵硬,小钟适时出声:“裴小姐,您没事吧?”
裴矜眼睫微微颤动,摇了摇头,“我没事,谢谢你愿意把这些告诉我。”
小钟笑说:“别这么客气。该说的和不该说的都跟您讲完了,我也该告辞了。”
临走前,裴矜轻声叫住他,问出心中疑惑,“他是不是……已经有订婚或是快要结婚的对象了?”
那天在医院楼下偶遇,看到的场景成了她近些时日的梦魇。
小钟诧异看她,“据我所知,您刚刚说的这些属于不实传言——”
“目前来看,沈总身边没有别人。”-
裴矜再次来到“温喜”这家会所,是在三日后。
因收到纪远铭的临时邀约。
被侍者领到包厢,迈过门槛,发现室内和上次装修风格不太相同。这是间以素绢屏风作隔档的日式茶室。
空气中泛着似有若无的檀木熏香。穿过狭窄过道,脱鞋,裴矜赤脚走进最里侧的屋子。
脚踩在鱼骨拼木的暖色地板上,发出软绵声响。
室内趋近于无声。拐弯,瞧见纪远铭盘腿坐在软垫上喝茶,没什么犹豫,直接走过去。
最开始只是简单的客套寒暄。聊了没两句,纪远铭笑着开口:“之前裴小姐打电话过来说有事相求,眼下但说无妨。”
裴矜垂眸扫了眼杯壁内侧冒着的热气,跟着笑了笑,直奔主题:“我暑期想去您的公司实习,不知道是否冒昧。”
纪远铭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这不过是些小事,回头我让秘书联系你。”
“给您添麻烦了。”
“除了这件事,没别的了?”
“没别的了。”
原也只是为了见他随便想出的措辞。
因为和沈行濯的关系,无论她提出什么,想必纪远铭都不会拒绝,甚至巴不得多帮她几次。
浅聊片刻,纪远铭忽地提及:“不知道上次托裴小姐办的事怎么样了。”
知道他指的是上次在纪家他托她在沈行濯面前“美言”几句的事。
裴矜哪里会说真话,短暂思索,选了个折中的答案,“有些话讲太多反而达不到效果,倒显得目的性太强。”
“哦?”纪远铭来了兴致,“这观点新鲜。”
裴矜笑而不语。
“想不到你年纪不大,为人处世倒是蛮通透。”
“您抬举了。”
“到了我这岁数,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不算少。”纪远铭抿了口茶,“年轻一辈中,我对裴小姐是有几分赏识的。”
“听到您这么说,是我的荣幸。”
“裴小姐今年多大了?”
“快过二十岁生日了。”
纪远铭问:“七月生辰?”
“阳历的八月。”
纪远铭点点头,目光发深,“让我想起了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他跟你一样,属丙火命盘。”
裴矜笑意僵在嘴角,很快恢复如常,“您还有个弟弟吗?之前没见过。”
“不在我身边很多年了。”
裴矜正想试探着问些什么,听到他又说:“其实今日请你过来,事关于他。”
“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忙吗?”
“胞弟外出不得归,我这个做兄长的难免寝食难安。还请裴小姐出面调和。”纪远铭将茶杯搁到桌面,“在沈总面前,有些我说不了的话,你未必不能说。”
裴矜自是答应下来。
原以为他会深入去聊,可话题被适时止住。对话戛然而止,结束得恰到好处。
裴矜没有立场多问,即便多少有些不甘心,倒也没表现出什么异样。
两人没聊太久。
纪远铭的秘书敲门进来,说十分钟以后约了人谈事。
裴矜了然,起身告辞。
临行前,被纪远铭叫住。听到他不疾不徐地开口:“忘记说了,你很像我一个故人。”
裴矜脊背一凉,强行扯出笑意,“看来这是一场巧合。”
“确实很巧。”纪远铭笑了两声。
“那故人也姓裴,跟我弟弟有很深的渊源。”-
纪远铭的秘书办事效率极高,当天下午便打电话过来,跟裴矜约好了面试时间。
与其说是面试,不如说是单纯走个过场。
星期一早晨,裴矜穿戴整齐,打车前往市中心的起晟总部。
到达大厦楼下,进门,在前台登完记,乘电梯直达八楼人事部。
有年轻的工作人员已经候在门口多时,手里捏着一张人员信息记录表,似是在特意等她。
裴矜被带着进到一间会议室。面试过程极其顺利,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
从里面出来,被告知回去等结果,裴矜应声道谢,离开人事部。
正值上班高峰期,电梯拥堵。等待片刻依旧没有余位,裴矜转身进了楼梯间。
从一楼楼梯口出来,没走几步,余光瞟向斜前方位置。
一道再熟悉不过的高挑身影映入眼帘。
沈行濯被众人簇拥着进门。
白衣黑裤,正装的打扮,身形颀长挺拔。面色如往常一样无波无澜。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算远。
隔着重重人群,似乎注意到了她落在自己身上的这道目光,沈行濯漫不经心瞧过来,眸色平添一抹寡漠。
视线交汇一瞬,他移开视线,步履不停地继续向前,直接进了不远处的专用电梯。
越过她身边时,始终没再看她一眼。
这场景不由让裴矜想起了很久之前。
在“常颜”那家温泉酒店。
他第一时间看到她,抛下众人,直直朝她这边走过来。
像是步伐坚定地走向属于她的私人领域。
对比之下反差过于明显。
在这一秒,裴矜终于恍然。
他们中间本就隔着泾渭分明的分水岭。
而他已经回到了属于他的世界。
第44章 第 44 章
44/一直都爱他-
裴矜在去往附近地铁站的路上突然折道返回。
重新回到起晟, 在一楼等候区的沙发上就坐,对着搁在茶几表面的绿植发呆。
漫长的一上午过去。
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人从她眼前来来往往地经过。
晌午时分,裴矜终于等到了她想等候的人。
以沈行濯为首的几人从专用电梯里陆续走出。
瞧见她坐在那里, 沈行濯仅仅只是瞟了眼便收回视线,颔首同身旁的中年男人言语两句, 径直走向正前方的旋转门。
一行人很快消失在堂厅。
没过多久,裴矜的手机震动一声。是沈行濯发来的微信, 简短两个字:车库。
在这条新消息上面, 赫然显示着她几个小时前发给他的:可以一起吃个午饭吗?
将手机塞进包里, 来到地下车库。进门右转, 走了十几米,在朝北方向寻到熟悉车辆。
坐进后座时, 听见他正在打电话。言简意赅几句话, 语调和缓, 以“忙完过去找你”作结尾。
车厢内异常安静, 裴矜依稀能听到听筒里传来女人的声音。
将电话挂断, 沈行濯侧眸看她, “想吃什么?”
裴矜稍微屏住呼吸,回神思索了下,“中餐可以吗?”
沈行濯没搭腔, 吩咐小钟去就近一家中餐厅。
车子慢速驶离地库。
沈行濯自始至终都没问她找他什么事。单手握住手机,垂眸,指腹在屏幕上轻触,似是在回复什么人的消息。
裴矜安静坐在座位上,在心里组织好措辞, 想着等等吃饭时要同他聊些什么。
二十分钟左右的车程,中间等了大概两个红灯, 车子最终停在一家餐厅门前。
下车,随沈行濯走进包厢。点完餐,服务生拿着pad退出房间,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沈行濯倒了杯茶水,轻抿一口,问她:“有什么话想说。”
裴矜盯着他捏着茶杯的修长指节看了一眼,眸光渐渐向上移,与他对视,“上次的事情,我还是想郑重跟你说声谢谢。”
“特意等了我一上午,只为了说这个?”
“……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沈行濯放下茶杯,淡薄看她,没说话。
裴矜敛了敛神色,温声解释:“你一直帮了我很多,可我从来没回报过你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心里有些不安。”
起初她一直觉得,他们这段称之为交易的关系,无非是她从他身上套取和纪远铭相关的有用信息。
与之对等的,是她付出自己的身体作为回报。
可事到如今仔细想来,他对她施以援手,从来不是因为图她的身体或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些别的什么。
到底是她把他看得太过狭隘。
沈行濯拿起桌上的打火机,点了根烟。烟气徐徐飘散。
透过一层薄雾,他抬眼瞧她,“裴矜,在我这里,以前的事已经翻篇了。”
言语间没什么温度,听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口吻平静得可以。
裴矜一时不知该回应些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
沈行濯掸了下烟灰,继续说:“一再感谢的话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你遇到难处,我不会袖手旁观,但也只是止步于此。”
他的话过于直白,裴矜不用细品就能瞬间了然——毕竟跟过他一回,他不会对她“见死不救”,但除此之外,他们不会再有任何进一步的关联。
这是他如今的态度和立场。
多说已是无益,裴矜僵硬点了点头,脸色泛白,“明白了,我不会再提。”
沉默开始无限蔓延。
过了会,沈行濯掐掉烟,随口问道:“今天去起晟做什么。”
裴矜整理好异样情绪,讷讷回答:“去人事部面试。”
“准备在那里实习?”
“……嗯。”
“和纪远铭见面了?”
“前几天见过。”裴矜顿了顿,如实说,“他不知道我和你已经没关系了,所以还肯见我。”
沈行濯自是不会计较这个,只淡淡提醒:“我不认为起晟对你来说是个好去处。”
“原本是没打算去的,只是那日为了见他随便寻了个理由。”
沈行濯无端笑一声,“所以你刚刚说的那些话,也是为了见我随便找的理由?”
裴矜默不作声,莫名生出一种窘迫感。
她不开口,他便跟着沉默,以足够的耐心等她说出答案。
周遭只剩下白噪音。裴矜觉得越发难捱,只得轻声说:“不是理由,是真心话。我是真的想见你一面。”
事实上,也确是如此。
没有任何预谋的邀约,全凭不断翻涌的满腔冲动。
遵循本能,想和他相见。这是她没能抵达地铁站、重新折回起晟的理由。
即便清晰知晓那条分水岭的存在,即便预感到他们之间或许已经成了定局。
她还是想试着让自己主动一次。
主动走向他的世界。
室内泛起短暂安静。
注视她片刻,沈行濯唇边挑起讽刺笑意,不予回应,而是问:“是不是忘了自己现在住哪?”
他的话将她拉回现实,裴矜面色微变。
没等她作答,沈行濯平声说:“住他那里,转头跟我说这些,你觉得合适么。”
裴矜下意识说:“我跟程郁真的不是那种关系,住在那边是因为……”
“我说过,已经不重要了。”他冷静打断她,“你不必跟我解释这些。”
裴矜心脏漏掉一拍,喉咙干涩得厉害,再难接话。
氛围无端变得怪异。
很快,几道菜肴陆续被端上桌。裴矜拿起筷子机械用餐,全程如同嚼蜡。
期间谁都没再讲话。
一顿饭吃完,沈行濯放下筷子,身体向后靠,眯着双眸打量她。
她今日穿了条烟青色的雪纺纱裙。包厢内开着暖色灯,光照在她身上,让人极易联想起精致的青花瓷器。
太漂亮,也太纤弱,以至于不忍将其折损或碾碎。
没想让她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沈行濯随便寻了个话题,打破僵硬气氛。
“做完想做的事,以后有什么打算。”
裴矜捏着汤匙的手顿在半空,缓了几秒,摇头,“还没想好,应该会先认真完成学业,其他的以后再作定夺。”
“嗯。”
回温之后依旧冷场。
知道他已经做出让步,可这并没让裴矜如释重负。
饭后,准备离开。沈行濯问她:“去哪?送你。”
裴矜本来想直接回去,此刻被他一问,犹豫一下,报出距离江景国际不远不近的商场名字。
这举措多少有些掩耳盗铃。
沈行濯看她的目光逐渐幽深。
出了餐厅,两人回到车里。空气凝结成冰。
不到一个小时,到达目的地,裴矜打开车门。下车前一秒,理智告诉她,起码要在离开前做些或说些什么。
如果不这样做,鼓足勇气见他的这一面将毫无意义。
于是她看向他的眼睛,语调轻柔:“……还会有下次吗?”
说这话时,她能清晰感知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
掌心冰凉,因紧张而难以顺畅呼吸。
沈行濯回看她,“什么。”
“一起吃饭。”
“你觉得还有必要吗?”
将他的疏离抛在脑后,裴矜大着胆子回应:“我想是有必要的。”
沈行濯没同意也没拒绝,低头凝视她几秒,勾唇,笑意有些冷。
倏地,掌心覆在她的后脑,缓慢靠近。
裴矜背部僵得笔直。
他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的颈间,鼻息涌入熟悉的香水味。
沈行濯贴在她耳边说:“裴矜,还不明白么。”
“不是每次我都会纵容你不计后果的任性。”-
程郁回来前一日,裴矜从他那里搬了出来,托中介在起晟附近临时租了套一居室。
和房东签完短租合同,去附近商场逛了一圈,买了些必备的日用品回来。
收拾房间花费了大半天时间。
翌日,程郁约她出来吃晚饭,说周橪到时候也在。
裴矜答应下来,随便换了身衣服,直接前往约好的那家日料店。
这家店她和程郁之前来过几次。
到了目的地,轻车熟路地找到靠窗位置落座,边喝茶边等他们过来。
没过多久,程郁来到店内,身旁并没出现周橪的身影。
走到她对面坐下,一言不发地掏出烟盒,抖出其中一根衔在嘴里,点燃,直接深吸一口。
缓了许久才平复心情。
感受到他的阴郁,裴矜不用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和她吵架了?”
程郁冷笑了声,“我突然很怀疑,我在她心里是不是真的不重要。”
裴矜询问原因。
“刚才在出门之前,她突然跟我宣布,说她下个月要调回溱海工作。”程郁沉声说,“我自然不同意。”
“然后呢。”
“她说我不是她的谁,根本没立场管她。聊了几句没谈拢,之后不欢而散。”
裴矜了然,没对他们这次的冷战发表评价,而是说:“你可以把不希望她回溱海工作的原因告诉她。”
“要我怎么说?”程郁皱了下眉,“我们之间的关系没明确定义,我总不能不允许她身边出现新感情的可能。”
聊了没多久,程郁不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伸手揉捏不断跳动的眉心,将烟头丢进烟灰缸,回归正题,“算了,不聊这些了。说说你的事。”
裴矜面露认真,“你讲。”
程郁说:“你上次跟我说完,我后来找人打探了一下,发现纪远铭和沈家的关系似乎真的没看上去那么亲密。”
“……原来真是如此。”
“所以我在想,你或许可以请求沈行濯帮忙寻找纪远生。”程郁直言,“这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
裴矜抿了抿唇,没应这话。
“那套烂尾楼盘开工续建在即。裴矜,很多事由不得你犹豫太久。”
“我不想再给他添麻烦。”
裴矜垂敛眼皮,盯着茶杯里舒展开的茶叶频频出神。
能清晰感受到她话里的坚定,程郁直直朝她看过去,“你别告诉我,你在跟他分开以后爱上他了。”
裴矜先是泛起沉默,随后缓慢摇头,“不是这样的。”
“我好像……一直都爱他。”
第45章 第 45 章
45/“要上来坐坐吗?”-
入职起晟的前两日, 裴矜邀请沈知妤来新租的房子里做客。
去附近超市买了些时蔬和肉制品,翻出食谱,照着备好菜。
之后给沈知妤发了条微信, 告诉她一切准备就绪。
沈知妤近期在沈行濯那里实习,两家公司离得不算特别远, 车程左右不过二十分钟。
没过多久,敲门声响起。
裴矜从厨房露头, 径直走向门口, 单手握住把手, 开门。
一束包装精致的洋桔梗出现在面前。
沈知妤将手里的花束递过去, 朗声说:“喏,恭贺搬家。”
裴矜伸手接过, 失笑, “只是在这里住一个月而已。”
“那也要恭贺一下。”
“快进来。”裴矜让出过道位置给她。
沈知妤迈过门槛, 在玄关处换好拖鞋, 边往里走边打量四周。
三四十平米的一居室, 没有客厅和阳台, 有一厨一卫外加一间卧室。房子比较干净,家具齐全,似是刚装完不久。
“真好。”沈知妤由衷感叹, “看得我都想搬过来和你一起住了。”
“你如果不嫌这里地方小的话,随时可以过来。”裴矜笑说。
“怎么会嫌小!”沈知妤说,“等我忙完这阵子,周末我就收拾行李过来。”
“好啊。”
裴矜从冰箱里拿出两瓶橙汁,将其中一瓶递给她。
“最近工作比较忙吗?”
“忙得昏天黑地。”沈知妤拧开瓶盖, 仰面喝了一口,“我现在在给我小叔的秘书打下手。”
停顿两秒, 补充,“以前只知道我小叔比较忙,身在其中才发现,他每日的行程究竟排得有多满。突然感觉平时能见他一面真不容易。”
裴矜握着瓶身的左手紧了紧,没接这话,没由来地想起之前他特意带她去祖宅过周末那次。
心里难免百感交集。
闲聊了一会,裴矜重新回到厨房,麻利地炒了两道家常菜。
掀开锅盖,将里面的炖菜盛出来,装盘。
吃饭时,沈知妤随口问起近况。
裴矜含笑回应:“挺好的,我也马上要去实习了。”
“哪家公司呀?”
“起晟。”
“那不是……”
裴矜点点头,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沈知妤没继续问,转念聊起别的,“对了,矜矜。”
“嗯?”
“陈楚亦最近有和你联系过吗?”
“没,怎么了吗?”
“他前段时间找过我,说你生日快到了,问我有什么安排。”
裴矜顿了顿,“我其实不想让他特意为我做什么,包括过生日。”
“我知道,所以我跟他说,今年大家忙着实习,应该不会有什么额外的安排。”
裴矜松了口气,“那就好。”
一直以来,陈楚亦对她的好都太过直白和热烈。
如果她的人生轨迹不是现在这般四分五裂,而是在13岁以后按部就班地学习、生活和成长,或许那个正常的裴矜会清晰感受到他带来的温暖。
可很多事终究没有如果。
她也不希望有如果,因那样就不会遇见沈行濯。
吃完饭,沈知妤陪裴矜待了片刻,瞧着上班时间要到了,没久留,起身要离开。
裴矜将她送到门口。
换好鞋子,沈知妤没急着出门,再三犹豫,回头看向裴矜,“那个……矜矜,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你跟我小叔最近怎么样了?”
“……前几天约他私下吃过一顿饭,之后没再联系过。”裴矜如实说,“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倒也没什么……就是有些好奇。”沈知妤笑笑,“想知道你们现如今的进展,又怕问多了惹你伤心。”
裴矜干涩笑了下,“我原以为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什么进展……后来才发现,其实是我自己忍不住。”
“你的意思是……?”
“妤妤,我之前做过对不起他的事。”裴矜说,“我想试着挽回一次。”
临走前,沈知妤对她说:“本来还在纠结要不要告诉你,听到你这么说,我倒不纠结了。”
“我小叔这两天在医院养病。”
“前天晚上我曾祖母为我姑姑和未来的姑父设宴,我小叔当时喝得有些多,导致胃出血,连夜被送进医院了。”
“我当时没在场,不清楚具体什么情况……据我弟说,他好像和我二叔吵了一架。”
……
沈知妤走后,裴矜站在门口沉思许久。
她的这几句话在脑海里迟迟挥之不去。
僵硬走到餐桌旁,落座,拿起搁在桌面的手机。
没作过多犹豫,直接拨通了小钟的电话-
沈行濯住院第二周,乔温倪再次赶过来探望。
刚进门,看到他靠坐在床头,视线对着笔记本屏幕,指尖缓速敲击键盘。
瞧见有道身影出现,沈行濯侧眸,看她,“每天来一次,不腻么。”
乔温倪走近,开起玩笑:“我是代你二哥来请罪,一天两次都不为过。”
“没什么必要。”
气氛不算和缓。
乔温倪适时转移话题,笑说:“我刚刚去问了杨院长,他说你恢复得不错,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沈行濯说:“明天下午出院。”
“为什么?”
“后天得去溱海一趟。”
乔温倪面露疑惑,“我之前向小钟打听过,他说你最近没有需要亲自出面的重要行程。”
“临时有件事要去做。”
知道改变不了他的决定,乔温倪没打算出言相劝,而是关切问道:“身体受得了吗?”
“暂时没什么大碍。”
聊了些无关痛痒的琐事,沈行濯主动提及:“徽柔怎么样了。”
乔温倪叹息一声,“老样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昨天男方家属上门,委婉询问婚事临时取消的原因,被祖母给搪塞过去了。”
“他呢。”
明白这个“他”指的是沈贺舟,乔温倪说:“寝食难安。想过来看你,碍于面子一直没来,整日向我旁敲侧击打听你的近况。”
沈行濯“嗯”了声,没多言。
“祖母设宴那日……你们三个在书房里究竟谈了些什么?”乔温倪试探着问,“我问过徽柔和贺舟,他们都不是很愿意提这件事。”
沈行濯口吻平淡:“以后你会知道。”
听他言尽于此,乔温倪自是不再多问,转瞬同他聊起工作上的事。
时间点滴流逝。
十分钟左右,小钟敲门进来,手里拎着保温食盒。
跟坐在一旁的乔温倪打了声招呼,对沈行濯说:“沈总,您的午饭。要现在用餐吗?”
沈行濯扫一眼,“先放着吧。”
“好的。”小钟将食盒搁到桌面。
乔温倪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随口问道:“阿姨送过来的吗?”
小钟迟疑两秒,笑着点头,“是的。”
乔温倪看向沈行濯,“我本来还打算研究一下养胃食谱,想每天做好以后给你送过来。后来想着阿姨的手艺肯定比我强,就放弃了。”
“不用刻意麻烦,照顾好他就行。”沈行濯说,“当时他也喝了不少。”
这话让乔温倪想起沈家书房的地面上搁放着的无数空酒瓶。
它们原封不动摆在那里,至今无人清理,因一向斯文的沈贺舟当时对外冷声吩咐:不许任何进来收拾。
无声叹了口气,乔温倪回神,站起身,“你好好休养。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沈行濯瞥她,“不必再来。过段时间我会去找他。”
“……嗯,知道了。”
乔温倪走后,小钟挪步向前,打开保温食盒,从里面拿出各式营养餐,外加一碗茶树菇排骨汤。
色泽和卖相皆是上等,从摆盘中亦能看出做这餐食的人的用心程度。
倒杯温水放到桌上,小钟后退半步,把昨晚带来的空餐盒拎在手里,礼貌说:“您慢用,我先出去了。”
沈行濯执起筷子,懒散掀了掀眼皮,“去吧。”-
从病房出来,小钟直接乘电梯去了一楼,在拐角位置同候在那里的裴矜汇合。
将空餐盒递到裴矜面前,小钟笑说:“裴小姐久等了。刚刚沈总房里有客人,我在里面等了会,就来迟了些。”
裴矜回以一笑,接过,“没关系,我没等多久。”
小钟照常跟她聊了几句沈行濯的病情恢复情况,之后说:“明天下午沈总出院,您不用再送餐过来了。”
沈行濯住院的第三天起,裴矜自动请缨,负责起了他的午餐和晚餐。
那日给小钟打电话,询问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主动跟他提起想来医院送餐,同时请求他对沈行濯保密。
小钟委婉问她原因,裴矜只含糊其辞地说两人如今关系僵硬,在他养病期间最好不要跟他提起自己,以免给他添堵。
事关于沈行濯,且能从一定程度上撮合他们两个,小钟自然愿意帮忙。
之后的一周,裴矜除了上班以外,其余时间全部泡在厨房,每日定时定点地出现在医院。
三点一线的生活不知不觉重复了许多天。
听到他的话,裴矜凝神,含笑应了一声,“知道了,那我明天不过来了。”
“您真的不打算上楼看望一下沈总吗?”
裴矜摇了摇头,“上去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这些天每天都会听到你说他没事,我放心不少。”
小钟本想继续劝,想到自己终究是个外人,只好作罢。
“沈总如果知道您为了他这么不辞辛苦,我认为他会感到动容。”
“我其实不太想让他知道这些。”裴矜勾唇浅笑,“我知道坐到他如今的那个位置,一定是什么都不缺。但我还是想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不求回报。”
“那我……替您一直保密下去?”
“麻烦你了。”-
裴矜在起晟实习已经有段时间了。
入职的部门是历史文化产业部,负责复古建筑风格的宣传文案撰写。
并非公司的核心部门,工作内容单一偏枯燥,好处是不用加班,空闲时间较多。
这让裴矜省出不少时间来规划接下来要做的私事——纪远生短时间寻不到,不如想办法见瓦工王青辉一面,同时接近纪远铭和他身边的人,试图套取一些跟飞祺高管相关的有用信息。
目前手中掌握的证据足以让纪远铭和黄帆等一系列的人伏法,只是裴矜还是有些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放任纪远生逍遥法外。
明明他才是最该下地狱的那个。
这日,临近下班,负责带裴矜入门的组长杨珊叫她把刚整理好的项目资料送到秘书室,说纪总那边急着要。
裴矜应声称好,乘电梯去了22楼。
秘书室空无一人。微信联系杨珊,将这情况跟她叙述了一遍。
对方很快回复消息,说刚得知他们部门今晚团建。
裴矜问她现在要怎么办。
杨珊回复一句:纪总在外面应酬,去那边找他的助理,把资料交到对方手里。
同时把详细地址发了过来。
裴矜简单回了个“ok”,回到自己部门,打卡下班,之后打车去了目的地。
到了会所门口,联系完助理,站在原地等了片刻。
不一会,西装革履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接过她递来的那份资料。
任务完成,裴矜转身离开,走了没几步,顺势停下。
透过会所的玻璃门,无意间瞧见小钟的身影。他走到吧台斜侧接了通电话,随后收起手机,最终消失在拐角处。
想到沈行濯大概率会在里面。
于是顿住脚步-
城南度假村开发在即,沈行濯作为投资方,今晚设宴邀请各个合作方相聚一堂。
动辄上亿的项目,兹事体大。大家的利益捆绑到一起,这顿饭便离不开人情世故。
有人想上前分一杯羹,自是要牢牢抱住资方的大腿。
沈行濯病愈不久,席间并没喝太多。
饭局过半,不打算久留。简单寒暄两句,拿起搭在椅背的外套,被纪远铭等人好生送出了门。
候在门外的小钟瞧见包厢的门被打开,起身,去地库取车。
沈行濯被侍者引进门口。
夜雾弥漫,放眼望过去。
十几米开外,正前方位置,一抹纤细身影映入眼帘。
她坐在花坛边沿,垂头盯着地面,视线略微发直。纱裙裙摆隐约遮住小腿,露出整截净白脚踝。
有风吹过,似是觉得有些冷,双手抱臂,抚了下胳膊。
几盏暖调路灯立在马路边缘,有光晕洒在她脸上。
足以使他看清她的面部表情。
趋近于翘首以待的期盼。
寻不到一丝静候之外的不耐。
短暂打量。
沈行濯抬腿,朝她靠近-
毫无征兆的,有道影子遮住了眼前那块瓷砖。
裴矜下意识抬头,眼神多了抹愕然,呢喃出声:“怎么这么快……”
这么快就出来了。
她原以为会坐在这里等他到后半夜。
沈行濯平静问道:“怎么在这里?”
裴矜吸了吸鼻子,嗡着嗓子回答:“在等你呀。”
已经不知道具体等了多久。
昼夜温差分明,身体被冻得略微僵硬,几近感受不到知觉,言语间带着浓重鼻音。
沈行濯垂眸,凝视她,眸色似在探究。
她壮着胆子任由他肆意打量,眼底隐约泛起朦胧水汽。
没过几秒,沈行濯将手里的黑色外套展开,披在她肩上,“穿上。”
鼻息间涌入属于他的味道。裴矜没拒绝,双手攥紧衣服面料,拢了拢,终于得到了一丝温暖。
他没问她为什么在这里等。
他不问,裴矜也没急着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身体逐渐回暖。
裴矜从外套里伸出一只手,莞尔看他,软声说:“拉我一下……可以吗?”
沈行濯目光移向她的手腕。
转念想起在去往祖宅的车里,她同样朝他伸出手。灯光映衬下,显得她手背颜色极白。手腕细嫩,似乎一捏即碎。
同样的动作,不同情境。
那种强烈的破坏感再次袭来。
沈行濯不由眯了眯双眸,带着腕表的左手悬于半空,指腹贴近那片白皙皮肤,握住她的手腕。
稍微使力,将人带了起来。
长时间久坐不动,使得裴矜腿脚不断发麻。
为了稳定平衡,不由自主的,她攥住他衬衫袖口的布料。
沈行濯没急着拉开同她之间的距离,垂敛眼皮,看到的是她柔软的发顶。
过了会,他松开她,后退一步,“送你回去?”
裴矜仰面对上他深邃眸光,“好。”
小钟已经将车子停在会所门前多时。
裴矜跟在沈行濯身后走过去,弯腰,坐进后座。
没有听到谁的吩咐,但车子是往江景国际方向开的。
裴矜适时出声,对小钟报出现住址。
小钟说了句“好的”,掉转车头,将车开往另一个方向。
车厢内恢复安静,只剩下彼此均匀的呼吸声。
几十分钟的车程,沈行濯没说过一句话,靠在椅背上闭眼假寐。
察觉到他的倦怠,裴矜也就没出声。
车子缓缓驶进小区,最终停在单元楼楼下。
将车熄火,小钟合时宜地寻了个理由,跟沈行濯打声招呼,离开驾驶座。
车内只剩下他们。
沈行濯睁开眼睛,声线如往常一样平稳,问她:“沉默了一路,想说什么?”
裴矜理好措辞:“正好过去送份资料,看到小钟,就想到了你可能在里面。我只是单纯想看你一眼。”
停顿几秒,裴矜勾唇浅笑一下,“看完了,那……我走了。”
沈行濯不作声,侧眸打量起她。
被他如此注视,心里不是不紧张。
裴矜佯装镇定地将他的外套从肩膀上轻扯下来,叠放整齐,搁到身旁空闲的位置上。
打开车门,迈下车,转过身子。
预料之中的对视。
她突然笑问:“要上来坐坐吗?”
恰到好处的神秘感。
如同回到最初,她身上裹携着似有若无的撩拨和趣味性。
一如既往的拙劣挑逗,却从不会惹人反感。
沈行濯勾唇,嘴角挑起微弱弧度。
温和的夜。
没理由拒绝。
第46章 第 46 章
46/分明暧昧-
裴矜租的是刚翻新不久的老式小区, 许多设施来不及修缮,功能难免有所缺损。
单元楼内,楼道幽暗少光。声控灯忽亮忽灭, 用来照明显然有些困难。
裴矜对这种偶尔会出现的突发情况早已习惯,单手握住楼梯扶手, 缓慢上了一节台阶。
站直身体,回头看向身后沈行濯模糊的面部轮廓, 温和解释:“这栋楼只有一楼的声控灯是坏的, 物业说过两天会寻人来修。”
黑暗中, 沈行濯粗略扫了眼四周, 平声问:“这里安保怎么样。”
“我觉得还挺好的……”话说到一半,裴矜噤了声, 没再往下说。
他的车能不打招呼随意开进来, 足以证明这个小区的门禁并不算特别森严。
想了想, 裴矜笑说:“反正只是在这住一个月而已, 应该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沈行濯没搭腔, 明显不认同她的话。
裴矜垂下头, 从包里翻出手机。正要打开手电筒功能,短暂思索,最终选择放弃。
她摸黑后退小半步, 站到跟他平齐的台阶上,稍微侧过身体,轻拽一下他腰侧的衬衫面料。
昏黑环境下,布料与指腹的摩擦声被无限放大。
沈行濯不动声色挑了下眉,“怎么?”
裴矜没第一时间应答, 柔若无骨的指尖顺着他的衬衫纹理缓慢延伸,先是触碰到他腕表的表带, 紧跟着滑到他的掌心。
下一秒,主动且大胆地攥住他的两指。
他手的温度如往常一样冰凉。
耳廓不自觉地发烫,没等他有所反应,裴矜率先开口:“牵着我呀,怕你踩空。”
沈行濯无声凝视她两秒,没挣脱开,也没回应,任由她拉着自己来到二楼。
声控灯顺势亮起,橘色暖调洒在他们身上。
裴矜适时松开手,往旁边迈开一步,跟他拉开稍许距离。
两人上到四楼。
裴矜将钥匙伸进锁芯,拧开防盗门的锁,开门,让出位置给他。
沈行濯越过她,先一步走进。裴矜跟着迈进来,阖上门,左手摸索墙壁,打开房间的灯。
室内充斥着隐约的香草味道,甜而不腻。
沈行濯大致瞄了两眼周遭布局,随即收回视线。
垂目,看她弯腰打开鞋柜,随手翻动几下,从里面拿出一双还没拆开包装的拖鞋。
裴矜说:“家里只有这种一次性的室内拖……尺码有些小,你先对付穿着。”
她没想过有天会带他来这里,自然也就没准备男士拖鞋。
刚刚在车内,完全是突发奇想,才会问他要不要上来坐坐。
沈行濯自是不在意这些小事,换好鞋子,抬腿朝里走。
映入眼帘的,是她在这间屋子里生活过的细微痕迹。
裴矜仰面去看他的侧脸,没由来地问:“你晚上喝酒了吗?”
刚刚在车里没闻到他身上有酒气,一再好奇,还是忍不住问出声。
沈行濯懒散“嗯”了声。
“你的胃不是……”察觉到自己不该提起这个话题,裴矜没继续说,转念又问,“要不要吃夜宵?”
沈行濯注视她的目光多了抹探寻。
“我有些饿了,陪我吃一些,可以吗?”她换了个不算突兀的问法。
“可以。”
裴矜将他安置好,去洗手间洗了手,从冰箱里拿出冷藏的刀切面和食材,转头进了厨房。
十分钟左右,两碗冒着热气的茶树菇虾仁面被放到餐桌上。
将筷子和汤匙递给他,在他对面落座。
裴矜其实不太饿,没急着动筷,托腮看他执起汤匙抿了口汤汁,轻声问:“味道还好吗?”
“很清淡。”沈行濯说,“口味和我前段时间吃的营养餐差不多。”
被他一提醒,裴矜这才反应过来。
最近习惯了做少油少盐的餐食,且食材和味道跟之前给他做过的那些营养餐大差不差。
但凡稍一联想,很容易会发现些什么。
他说这话的语调很淡,听不出情绪变化,裴矜有些拿捏不准,没接这句话,不着痕迹转移了话题。
“妤妤之前来过这里一次,说过段时间想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沈行濯没什么意见,“你们自己决定。”
“知道了。”
没聊几句,沈行濯突然提到:“怎么从他那边搬出来了。”
裴矜面色一滞,装作若无其事地回道:“江景国际离起晟不算特别近,住这附近总归方便些。”
沈行濯没说话。
裴矜后知后觉地发现这解释多少有些敷衍了事的意思,话里话外简直干涩得可以。
张了张嘴,想补充些什么,又怕像上次吃饭时那样说多错多,讲到一半被他平静打断。
一时之间,气氛逐渐往不和谐的方向发展。
过了会,沈行濯说:“中谷那套公寓不是摆设。”
裴矜晃了晃神,“……我明白的。”
“为什么不过去住?”
“你想听实话吗?”
“嗯。”
“里面有太多回忆……我不太敢搬回去。”
对视。
裴矜听见自己心脏清晰的跳动声。一下又一下。
沈行濯在这时对她说:“裴矜,人要向前看。”
平而缓的口吻,不带任何波澜,很像长辈对晚辈的谆谆教诲。
如果此时他说些什么别的,裴矜倒还能应对,可眼下,她反倒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一顿饭吃到结尾,对话也随着暂时结束。
裴矜收起碗筷和汤匙,来到沥水池旁,按压出两泵洗洁精,用手洗掉上面残留的污渍。
清理完,烧了壶热水,简单泡了两杯茶。
衣衫前襟不小心沾了水,黏在皮肤上有些难受。
裴矜将茶杯放到他面前,挤出一抹笑,“我进去换身衣服,等我一下。”
沈行濯点头。
来到卧室,裴矜没急着换下这身湿衣服,而是坐到床头,翻出收在抽屉第二层的罐装火柴。
拿出其中一根,轻划一下,就着簇起的火苗点燃一杯香薰蜡烛。
熟悉的味道涌入鼻息。
是让她能够瞬间静下心来的气味。
过了几分钟,平复完心境,裴矜找出睡裙随意套上。
起身,重新回到餐桌旁。
瞧见搁在他那侧的茶杯已经见了底,裴矜顺势问道:“还喝吗?我再去倒些热水。”
沈行濯看她一眼,“你把我叫上来,就只是为了喝茶?”
裴矜讷讷摇头,“我其实有话想和你说。”
“说吧。”
“我很早之前在纪远铭那里给他的儿子做过家教。”裴矜执起另一个茶杯,喝了口温茶,“这件事一直没跟你坦白过。”
“你不说不代表别人不会说。”
“……什么意思。”
“你第一次去纪家的时候,我收到过两条问候微信。”
“纪远铭发的吗?”听他如此说,裴矜大概能猜出发微信给他的人是谁。
“嗯。”
裴矜恍然,“所以……你一直都知道。”
沈行濯没理会她疑似自我纠结的矛盾语气,“突然提起这个,想表达什么。”
裴矜快速整理好混沌思绪,总结说:“上次我跟他见面的时候听他提起纪远生,还说想请我帮忙,要我在你面前替他调和一下跟他弟弟有关的事。”
停顿一下,她又说,“我想知道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沈行濯说。
“你和纪远铭……真的不和吗?”
“不算。只能说深入交集不多。”
裴矜声音放得很轻,问出藏在内心许久的困惑,“那你为什么会选择帮我寻找证据?”
沈行濯睨她,“我记得我回答过你类似的问题。”
“……什么?”
“祖宅那次。”
裴矜不解,随即领悟。
在祖宅,她问过他为什么带她来“白樱棠”过周末,还特意着人在那边重新造了景。
他当时的回答是:跟了我,总不至于叫你吃亏。
原来答案竟是同一个。
自始至终都是相同的回答。
出神的空隙,掌心轻微发力,下意识握紧手里的茶杯。
有温热的水流淌出来,转瞬打湿杯壁。
湿润的触感令裴矜回神,定在原处几秒,倾身去够不远处的纸抽盒。
从里面抽出两张纸巾,正要重新坐回椅子上,手臂不小心碰到茶杯。
一霎,杯壁向他那边倒过去,水流急促冒出,顺着桌沿洒在他衬衫衣摆上方的位置。
裴矜盯着他枪灰色衬衫上突然多出的水渍愣了一秒,快速扶起茶杯,靠近他,开始用纸巾胡乱擦拭起残留在表面的那抹濡湿。
没擦几下,被沈行濯捉住手腕,听他静静开口:“我自己来吧。”
裴矜适时止住动作,“……好。”
纸巾吸水的效果不算太好,裴矜思索两秒,对他说:“卧室有吹风机,我可以帮你吹干。”
沈行濯瞥她一眼,以目光示意她带路。
裴矜伸手指向隔壁房间,“就是那间。”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卧室。
裴矜率先进门,径直走到几米开外的储物柜,在里面找出吹风机,转身看他,“你要脱下来吗?”
沈行濯看向床头柜上正燃着的香薰蜡烛,瞟了眼杯内不断跳跃的火苗。
收回目光,简单丢下两个字:“不用。”
裴矜扯过吹风机的线,蹲下身子,插到床头柜旁边的插座里。
偏头看向沈行濯,示意他坐过来。
接下来的两三分钟,室内响起吹风机运作的噪音。
沈行濯坐在床头,裴矜躬身站在他面前,专心致志地扯住他衬衫衣摆的面料,认真观察上面水渍的风干情况。
有几缕黑发垂落下来,发尾时不时会扫到他的手臂。
沈行濯的视线在她净白的脸上驻留几秒,随后向下移,看到的是越发松散的衣领下露出的分明锁骨。
以及柔软的、起伏的呼吸。
噪音很快休止。
裴矜站直身体,正要说些什么,听到他问:“是什么味道的。”
一时没理解,似懂非懂地与他对视。
沈行濯耐心补充:“蜡烛。”
裴矜很快明白过来,却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小声敷衍:“……忘记了。”
沈行濯低头扫向上面标志着的一串英文,低缓读出:“Baltic Amber.”
Baltic Amber.
波罗的海琥珀。
他明明没说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这让裴矜瞬间有种被抓现形的窘迫感。
这蜡烛的前调是琥珀与雪松,和他身上木质香水味的冷调极为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它的后调是香草,偏甜,更适合安眠。
眼见如此,裴矜哪里还顾得上窘迫,将吹风机放到一旁,故作轻松地紧挨他而坐。
装作懵懂模样,含笑问:“有什么问题吗?”
沈行濯深深看她,忽地伸手,两指钳住她的下颚。
裴矜笑意敛了几分,想躲闪,无果,只得直直对上他漆黑的双眸。
沈行濯反问:“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裴矜继续装傻。
沈行濯挑唇不语,笑意似冷非冷。
无声对视。
氛围泛起似有若无的暧昧。
裴矜放缓呼吸,倏然打破寂静,“刚刚……为什么同意跟我上楼?”
“你觉得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这次她是真的不清楚。
顿了顿,裴矜软声补充一句:“我其实在赌。”
“赌什么。”
“赌你对我残留的新鲜感还剩多少。”她说,“我心里原本想的是……既然你上次还肯愿意和我一起吃饭,说明对我也不是厌恶到极点,不是吗?”
沈行濯不予回应,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唇下皮肤。
指腹传来如布帛般柔软的触感。
这感觉令人愉悦。
“你可以赌些别的。”他不疾不徐地说。
“什么?”裴矜眸光有些涣散。
“赌我跟你上来之后,会不会对你做些什么。”
第47章 第 47 章
47/招惹-
视线所及之处, 是他和他斜后方那簇肆意跳跃的火苗。
过于温暖的视觉体验,给人一种微妙的恍惚感。
裴矜呼吸一再放慢。
时间分秒过去,沈行濯目不转睛瞧着她, 却并不急着催她言语。
指腹自带的一抹凉意逐渐被她皮肤的温度中和。
裴矜定了定神,丝毫不畏惧地露出微笑, 大方同他对视。
学着他的浅淡语气:“你会吗?”
她的反应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沈行濯自是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深深看她一眼, 没打算继续逗她, 直接松开对她的桎梏。
他们之间依旧离得很近。她光洁的双膝时不时会碰到他的西裤面料。
裴矜似乎不太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的沉默气氛, 目光略微躲闪, 垂敛眼皮,低头看向原色拼接的实木地板。
“我知道你不会。”裴矜声音轻糯, 替他作出回答。
过去的几个月里, 她对沈行濯的了解实在片面。可莫名的, 她如此笃定地知道他不会。
沈行濯不置可否, 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扫了眼四周, 问她:“在这里住着还习惯吗?”
“还好,我不太认床,住哪里都一样。”
“缺什么东西联系小钟。”
裴矜顿了下, “不用……力所能及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不想再麻烦他了。”也是不想再麻烦你。
沈行濯没再多说什么。
气氛温存得恰到好处。
不打算做过多斟酌,裴矜突然坦白说:“其实上次妤妤来的时候跟我说了你胃出血住院的事。”
沈行濯“嗯”一声。
“我很担心你。所以前段时间给小钟打了一通电话,问了和你有关的事情。”她抬头看他,“我跟他之前的确有过联系。”
“这事不必向我汇报。”
裴矜温吞摇头, “不是的……你好像搞错了重点。”
沈行濯扬了下眉,故意不语, 等她把话说完。
“重点应该是,我很担心你。”裴矜眼底化开水雾,“沈行濯,你明白吗?”
说这话时,有缕碎发从耳后逃离,遗落在胸前,裴矜下意识伸手捋了下头发。
食指指节表面附着的淡红色疤痕暴露在空气中。
沈行濯眯了下眸子,攥住她的手腕,使她那只手贴近他的眼前。
粗略打量两眼,“怎么弄的。”
“之前煲汤的时候不小心被汁水溅到了。”裴矜吸了吸鼻子,“没什么大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煲汤?”
裴矜言辞闪烁,“嗯……突然想喝汤了。”
“以后别再煲了。”
“嗯?”
“费时费力。”
“可是养胃呀。”裴矜笑。
“养谁的胃?”
裴矜不说话了。
又坐了会,时间已经接近凌晨。
知道沈行濯要走,裴矜没理由挽留,起身随他来到门口,想送一送他。
房门被打开的前一秒,裴矜轻声叫住他。
沈行濯侧眸看她。
眼神交汇的空隙,裴矜倏地向前两步,踮脚,双臂圈住他的脖颈。
心里或多或少清楚这样做也许有些唐突,但她来不及琢磨别的,行事全凭本能,想这么做便做了。
想抱他。仅此而已。
“……今晚你开心吗?”裴矜在他耳旁问。
沈行濯任由她抱着,没回应,只是平静反问:“你开心么。”
“开心的。”
耳闻如此,沈行濯伸手轻拍一下她的腰,“早些休息。”
裴矜搂他搂得更紧,嗓音无意识放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裴矜,问问题之前先考虑好结果。”
“我如果说已经考虑好了呢。”
沈行濯眸色渐深,忽地,单手掐住她的腰肢,稍微使力,将人按在墙壁旁。
冰凉的触感瞬间渗进背部,裴矜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两下。
隔着薄薄的一层睡裙面料,身前是温热的属于他的体温,与身后的冷若寒霜反差极大。
主动权被剥夺,连同理智一起,正抽丝剥茧地逐一流逝。
沈行濯垂眸打量她的反应,掌心固定住她的腰身,贴合、摩挲,能清晰感知到她微弱的、不自知的颤栗。
喉结上下滚动,勾唇,笑了声,“这就是考虑好结果的样子?”
话音落地,他放开她,拉开和她之间的距离。
裴矜眼睫轻颤,仰面对上他的眼睛。自始至终,他眼底流露出的清明只增不减,完全没有动情的迹象。
这一发现让她越发感到无措。
沈行濯口吻冷静:“我说过,不会再纵容你不计后果的任性。”
“矜矜,想好了再来招惹我。”-
洗完澡躺在床上已经是后半夜。
裴矜有些疲累,但毫无睡意。支起身子,从抽屉里翻出灭烛勾,将杯里燃着的蜡烛熄灭。
空气中泛着清甜的香草后调,逐渐将记忆中他身上的味道掩盖。
重新躺回去,视线对着天花板,沉思许久,阖目,不知不觉沉睡过去。
一夜无梦。
翌日一早,裴矜洗漱完,吃完早餐,穿戴整齐准备去上班。
在一楼碰到正在修缮声控灯的维修师傅。
一时没作太多思考,让出楼道位置给他们。
加快脚步,径直出了单元楼的门。
到了起晟,乘电梯直达10楼自己的部门。开完晨会,一上午在清闲中度过。
晌午,杨珊喊她去公司对面的轻食餐厅吃午饭。裴矜应声称好,关掉电脑,随她走出办公室。
午饭时,杨珊随口同她闲聊:“这星期五原本有个加急预案要交上去,现在好了,纪总一出国,秘书室那边不急着要了,估计我们组还能继续无所事事几天。”
裴矜面色微滞,不动声色问:“纪总出国了吗?”
“嗯,昨晚连夜飞国外了。”杨珊说,“好像临时有件急事要去解决。”
顿了顿,杨珊面露八卦,笑着继续说,“据我在秘书室的朋友说,纪总应该是在国外藏了人,突然被谁发现,马不停蹄地赶去处理了。”
在国外藏了人。
值得纪远铭如此大费周章的,除了他的亲弟弟以外,不会再有旁人。
裴矜跟着笑了笑,“珊姐,你知道纪总去了哪座城市吗?”
“这我倒没仔细打听。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想根据飞行时长粗略算算纪总还有几天能回来,到时候也好把预案上面属于我的那部分提前赶出来。”裴矜随便寻了个理由,虚心说,“我对预案的撰写流程还不是很熟悉,想笨鸟先飞一下。”
杨珊了然,点了点头,“我下午帮你问问。”
“好啊,麻烦珊姐了。”
“客气。”-
距离上次见到沈行濯,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周的时间。
裴矜期间没再跟他联系过。
一方面是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再找他,另一方面是因为近期几乎全身心都投入在了跟纪远铭有关的事情上。
几天过去,纪远铭依旧没从国外回来。
那日下午从杨珊嘴里得知,他去了芝加哥的一个小镇。
裴矜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程郁。程郁连夜托人去查,最后得知:纪远生之前的确在芝加哥生活过,只是两天前从那里离开,目前已经不在此处。
线索就这样生生断裂。
又过了一日。
上午,凡锐的董事长黄帆来起晟开会。
裴矜意外得知消息后,以送资料为由去了22楼秘书室。纪远铭的办公室就在隔壁。
在门口驻足片刻,余光注意到黄帆和助理从里面出来。
之前在纪远铭做东的饭局上彼此见过面,且她当时坐在沈行濯旁边。
光是后者,足以给黄帆留下深刻的印象。
果不其然,黄帆在瞧见她以后,脚步微微顿住,之后抛下助理,朝她这边走来。
“你是沈总的……?”
裴矜没答这话,自动忽略他眼里露出的玩味,含笑颔首,礼貌打了声招呼,“黄总您好。”
黄帆看向她手里捏着的员工挂牌,“在这里实习?”
“是的。”
黄帆点头,同她友善话起家常,“沈总最近怎么样?身体恢复得还好吗?”
裴矜笑说:“我和沈总有几日没见了。上次见他,感觉恢复得还可以。”
简单聊了两句,助理上前催促黄帆,说等等要去见郑总,再不走时间来不及了。
他口中的郑总应该就是和纪远铭、黄帆等人有密切关联的郑志和。
于是裴矜适时开口:“我送您下楼。”
电梯内,裴矜佯装无意地提起:“其实我高中的时候在报纸上看过一篇报道,是关于您的。从那以后就很‘仰慕’您。”
黄帆明显有些意外,“哦?哪篇?”
裴矜一字一顿:“‘飞祺高管携工程款潜逃数月,其股东出动个人资产,将款项加倍如数归还。’”
肉眼可见的,黄帆面色闪过转瞬即逝的僵硬。
电梯在这时发出“叮”的一声。下一秒,门被匀速、缓慢地自动拉开。
裴矜加深笑意,不等他出声,礼貌说:“一楼到了。您慢走。”-
裴矜住的地方近日在升级小区的门禁系统。
房东微信联系她,要她在一周内去物业办理好新的门禁卡,顺便填好入住人的身份信息,方便新系统进行面部识别。
当天下班以后,裴矜直奔门卫室,登完记,缓步往住处走。
原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同之处。
直到进了单元楼的门,无意间抬眼,瞧见已经换完多日的声控灯。
转瞬联想起什么。
裴矜猛然顿住脚步,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翻到和小钟的聊天对话框。
发出一条消息:冒昧问一句…你最近有收到过他吩咐的什么特别的任务吗?
那头几乎是秒回。
【小钟】:比如说…找人连夜换您住的那层楼的声控灯?
【裴矜】:所以真的是他。
【小钟】:是的。
【裴矜】:那小区的门禁系统……?
【小钟】:派专业人士为该小区做了免费升级。
裴矜怔然极了。
一向猜不透沈行濯的心思,如今更加摸不准了。
没打算再回复。
过了几秒,小钟又发来一条:沈总就在我旁边…您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亲自问问?
再反应过来时,裴矜察觉到自己已经拨通了他的电话。
没等他开口,她轻声问:“可以见你一面吗?”
另一边的沈行濯沉默两秒,“什么事。”
“好像……没什么重要的事。”裴矜直直看向头顶的声控灯,“只是单纯想见你。”
或者说。
“沈行濯,我想你了。”
第48章 第 48 章
48/“你赌赢了。”-
裴矜第一次来沈行濯在公司附近的住处——平桎。
是套江景平层, 装修风格偏现代风。
裴矜进门时,临近晚上七点,夜幕降至。
客厅并没开灯, 只有玄关处点着几盏橘色调的暖光壁灯。
换好室内拖,借着微弱光线朝里走, 抬眼便能瞧见客厅窗外的霓虹夜景。
朝南一侧装有整面落地窗,拐角位置立了根浅色系的圆形承重柱。纹路清奇, 不俗的设计, 简约而不突兀。
站在原地踌躇一会, 耳朵里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转瞬, 客厅的灯被点亮。视野恢复光明,裴矜偏头, 下意识看向声源处。
映入眼帘的是刚洗完澡的他。穿了件纯黑色居家服, 搭配白色休闲长裤, 气质斐然。
湿润短发随意松散着, 其中几缕遮住了眼睛。随着手中擦拭的动作, 有几滴水漫过眉梢, 顺着英挺鼻梁流淌向下。
整个人陷入一种懒散、漫不经心的状态。
他们之前同床共枕过很多次,可裴矜很少会见到他这副清颓模样。
的确迷人。也太危险。
沈行濯擦了两下头发,将毛巾随手搁到一旁的吧台上。
掀起眼皮, 悠悠看她一眼,随口问:“什么时候过来的?”
裴矜回答:“刚到没几分钟。”
停顿一秒,补充了句,“小钟把我送上来之后先走了,说要回公司加个班。”
沈行濯没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 继续问:“吃过饭了么。”
裴矜摇了摇头,“还没。”
“想吃什么跟小钟微信说一声, 他会叫人外送过来。”
“你不吃了吗?”
“我不饿。”
裴矜其实也不太饿,想着他的胃病刚痊愈不久,不按时吃饭很容易复发。
于是解锁手机屏幕,给小钟发了条微信,麻烦他寻人送些清淡的粥和小菜上来。
小钟很快回复一句:好的。
收起手机,裴矜抬眼看他,问出心中疑惑,“你刚回来没多久吗?”
“下午一直在这边。”
“……小钟也一直在吗?”
沈行濯瞥她,以目光询问她问这个做什么。
裴矜只好干涩解释:“我随便问问。”
“他过来汇报工作。”
裴矜轻轻“嗯”了声,心里有了数,没继续追问下去。
傍晚的时候她发给小钟的那几条微信大概率是被他看见了,可眼下他却什么都没说。
太冷淡,行为和举止实在叫人捉摸不定。
两人在客厅待了片刻。沈行濯去盥洗室吹头发。
裴矜在沙发上坐了会,觉得无聊,起身,向前迈开几步,坐在临靠落地窗的躺椅上。
这个角度是欣赏璀璨江景的绝佳位置。
三五分钟过去,脚步声再次传来。
裴矜寻声望向沈行濯,见他拿着烟盒跟打火机朝她这边走过来。
沈行濯在她旁边的空闲座椅上就坐,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衔在嘴里,垂目,按动打火机点燃。
浅吸一口,透过缭绕烟雾看她,“喜欢这里?”
“喜欢。坐在这里好像能俯瞰整个清川。”裴矜如实说,“落地窗也很漂亮。”
“落地窗?”
“嗯。”裴矜伸手指向那根承重柱,“窗户和棚顶衔接的位置,还有圆柱表面的纹路复刻,这些都设计得很巧妙……是出自你的手笔吗?”
沈行濯没否认,“很多年前设计的了。”
“真的很精致。”裴矜由衷感叹。
“我记得你说过不喜欢设计。”
“……嗯。”最初相识时,她的确和他说过这话。
“但你在设计方面很有天赋。”
裴矜眼底闪过讶异,“我可以当成这是在夸我吗?”
“可以。”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沈行濯将烟灰缸扯过来,食指轻弹烟身,“有天赋的设计者,擅于在现实场景中发现微不足道的设计思路。”
难得听他提及跟设计有关的话题。
裴矜稍微坐直身体,手臂倚在扶手处,托腮,朝他直直看过去。
他正靠在那处散漫吸烟,指间夹带猩红一点。神情无澜,吞云吐雾的空隙间,身上裹携着孤孑的神秘感。
察觉到她投来的目光,沈行濯侧眸,浅淡与她对视。
四目相对。裴矜没躲闪,壮着胆子喊他:“小叔。”
沈行濯冷静睨她一眼,“叫我什么。”
“不能这么叫你吗?”
沈行濯没搭腔,“有什么话直说。”
“我以为你不会让我来见你。”
“你想过来我不会阻止。”沈行濯淡淡道,“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不会再提醒你。”
裴矜面色微滞,“我其实不太明白。”
“哪里不明白。”
“……你特意着人去修声控灯和升级门禁系统的原因。”她想不通。
“原因很简单。”
“什么?”
“不是说沈知妤过几日会搬去住?”沈行濯说,“我不认为你们两个女孩子独自在外能有多安全。”
裴矜嘴唇颤动两下,没法再去接话。
门铃声顺势响起。
沈行濯将指间的烟头捻灭,丢进垃圾桶,起身去开门。
再回来时,手里拎着两个保温食盒。
把东西放到茶几上,沈行濯说:“等等有个电话会议。你先吃,吃完叫小钟送你回去。”
裴矜机械点头,试图张嘴回应些什么,话到嘴边只剩无言。
沈行濯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最后径自进了隔壁那间书房。
裴矜没动那两盒餐食,僵直坐在原位,一眨不眨地紧盯着落地窗中间映出的属于自己的那道影子。
许久,从椅子上站起来,往门口挪步,打算直接离开。
中途穿过长廊,无意间抬眼,看到墙壁上挂着的一幅书法作品。
倏然顿住脚步,因面前的唐作再熟悉不过——是他从前送给她,后被她还回去的那幅。
它就挂在这。
准确来讲,是挂在他家里。
难以磨灭的动容。在原地停驻数秒,终于在心里作出决定。
中途折返回客厅,裴矜来到吧台,从酒柜里找出一瓶已经喝到三分之二的龙舌兰,之后拎起一个空酒杯,移步到书房门前。
书房的门不再如以往那样虚掩着,而是严丝合缝地紧紧关闭。
裴矜无声吸了口气,抬手,用指节轻叩门面。十几秒过去,听见沈行濯语气浅薄的一声应允。
吃力握紧把手,推门而入。
沈行濯正同电话那头的下属讲些什么,看见她进来,语速不着痕迹地略微放缓。
扫了眼她手里的酒瓶,眸色渐沉。
裴矜拖着缓慢的步伐靠近他,站在他面前,将酒瓶和酒杯放到桌面。两人之间隔着一张书桌。
她没急着言语,只是安静在旁等候,等他打完这通电话。
时间点滴流逝。
沈行濯没打算让她多等,中途结束会议。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目光在她脸上短暂滞留,“故技重施?”
“我想赌最后一次。”裴矜轻缓应声。
“赌什么。”
“赌你的第一感觉。赌注是我自己。”
裴矜倒了杯酒给自己,仰面,喝了一口。
龙舌兰的辛辣和苦涩瞬间侵占味蕾。
她不再看他,垂下头,自顾自提及本就结冰的话题,“我知道再去说这些会让你扫兴,但我还是想跟你认真解释一遍。”
不等他有所反应,裴矜温吞说:“程郁……在我心里是很重要的存在。”
沈行濯表情寡漠,耐心等她把话说完。
“或者说,他和杜老师对我来说一样重要。虽然我和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是我早就把他们当成了我自己的父亲和兄长。我父母出事以后,那段日子很灰暗,是他们陪我走过来的。”
“程郁那里有间卧室是给我准备的,这些年我不常住。这次过去是因为他那几日没在清川,我去帮忙照顾他的宠物……外加上他那离市区近,行动起来比较方便。”
“沈行濯,之前骗你是我不对,可唯独在这件事上……我自始至终没骗过你。至于你提过的和程家有关的事,我真的不清楚,我接近你……只是因为我想替我去世的父母讨回公道。”
“从开始到现在,我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说完这些,裴矜终于敢抬头,“希望你可以信我。”
“为什么和我解释这些?”沈行濯问。
“我很在乎你对我的全部看法。”她答。
短暂安静过后,沈行濯说:“我相信你。”
裴矜定定望向他。
“你赌赢了。”
如此轻易就做到了。
裴矜不禁有些错愕,莫名生出一种“只要自己开口,无论说些什么,他都一定会相信”的错觉。
急促上头的酒精逐渐麻痹神经,令裴矜的言谈举止开始变得迟缓。
沈行濯来到她面前,接过她手里握着的酒杯,搁到桌上。
紧跟着,将人带离书房,重新回到客厅。
裴矜被安置到落地窗旁的座椅上。
察觉到他似乎要离开,她牢牢攥住他的衣摆,放软语气撒娇,“小叔……别走。”
沈行濯暂时放弃去拿解酒药,站在原地,看她的目光不断发深。
“这么喜欢喊这称呼?”
裴矜有些茫然。
眼下根本顾不了太多,她只知道,自己不想让他走。
她松开他的衣摆,朝他伸出双臂。因觉得体内冷热交替,出于取暖本能,想抱他。
沈行濯将她的似醉非醉看在眼里,“想好了?”
裴矜勉强寻回一丝理智,隐约明白他的话意指的是那晚他对她说过的:想好了再来招惹我。
她没讲话,依旧倔强地伸着手臂,迟迟不肯垂落。
过了会,裴矜如愿缠住了他的肩膀。
她被他面对面腾空抱起,背部撑在落地窗旁,感知到他灼热的气息席卷而来。
沈行濯说:“矜矜,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
“确定考虑好了?”
“沈行濯。”裴矜贴在他耳边小声说,“……我想陪在你身边。”
尾音悄然落地。
下一秒,他单手扣住她的后脑。
过于凶戾地咬住她的唇。
第49章 第 49 章
49/痣-
夜色渐浓, 室内安静得能清晰听见彼此呼吸的交换声。
起初,裴矜还能生涩地作出回应,可没过多久便开始溃不成军。
他的吻技着实娴熟, 不容人拒绝,霸道、强势地同她勾缠, 轻易就能叫人迷失方向。
口腔内充斥着龙舌兰的苦涩酒味,鼻息不断涌入他身上清淡的烟草味道。
裴矜身体开始发软, 下意识攀附住他的肩膀, 以此来寻求平衡。
发烫的手臂和他衣领位置的黑色面料紧紧贴实。
呼吸一再被掠夺, 换气越发困难, 眼里泛起氤氲水雾。
睫毛颤动几下,裴矜睁开紧闭的眼睛。一瞬, 对上他幽深如暗礁的双眸。
近距离对视。心跳得更厉害。
不由自主地重新阖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 他带着凉意的唇逐渐向下, 在脖颈四周滞留、厮磨。裴矜呼吸起伏得更加急促。
她的身体太熟知他, 到最后, 只剩下难捱的渴望。她紧紧攥住他的衣衫, 如同溺水者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沈行濯注意到她细微的变化,闷着喉咙轻笑一声,嗓音低哑地在她耳边说:想要?
裴矜将脸颊埋在他颈窝, 耳廓红得厉害。在这方面,她从没占过上风,实在太容易被调动情绪。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裴矜生出一种飘然的恍惚感,似乎身心都不再受自己的控制。
背后是万家灯火, 与外界的距离仅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窗。
越是如此想,越是有种无以名状的禁.忌感。
她看不到窗外的夜景, 唯一已知的,只有面前依旧穿戴整齐的他。
最后,裴矜大口呼着热气,像是濒临上岸的人重获新生。
沈行濯将人重新抱回躺椅上,扯过一旁的毯子,盖在她身上。
在她额头印下轻柔一吻,什么都没说,径直走到洗手间洗手。
裴矜一动不动地瘫在那里,身子软成一摊泥,注视前方的视线不断发直,平复许久才缓过神来。
体内残余的酒精作祟,使她的思绪一直维持着混沌的迷茫状态,无端生出一种后知后觉的羞然。
几分钟过去,沈行濯回到客厅,用纸巾擦干双手,倒了杯温水,走向她。
指节碰了下她染着红晕的脸颊,“浴缸在放热水,等等去泡个澡。”
喉咙异常干涩,裴矜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微弱的单音节。
水杯在这时递过来。就着他手臂的力气,缓慢支起身子,仰面喝了小半杯。温热的水顺着喉咙流进胃部。
又缓了会,把杯子还给他的同时,另一只手轻拽他的衣角。
沈行濯垂眸看她,“怎么了?”
“……你呢。”
“我还有事要处理。”沈行濯伸手,将她额前汗津津的碎发缠到耳后。
“我想你陪我。”她柔声对他说。
沈行濯盯着她看了两秒,左手握住她的掌心把玩,“别招我。家里没套。”
察觉到他捏了下她的手心,力度不重,撩拨意味十足。
裴矜脑子里不由闪过刚刚在落地窗旁发生的场景——他手中的动作故意顿住,耐性十足地等她,直到她带着哭腔求饶出声才算满意。
在这期间,她被迫喊了无数声“小叔”。
沈行濯看出她的异样,明知故问:“在想什么。”
裴矜凝神,脸比之前还要红,“……在想你。”
“说说,怎么想的我。”
裴矜哪里肯说,朝他张开双臂,“抱我去泡澡,好吗?”
沈行濯嘴角挑起微弱弧度,没继续逗她,照做。
经过刚才这番折腾,酒精随着汗水挥发了大半。
被他放进浴缸里,裴矜头脑已经清醒不少。
沈行濯伸手,轻抚两下她微潮的头发,平声开口:“朝南那间是主卧,泡完过去睡会。”
“你什么时候过来……”
“忙完。”
“可以早些吗?”裴矜仰面看他,“我想等你。”
“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沈行濯说,“听话,先睡。”
“好。”
沈行濯走后,裴矜稍稍向后仰,将自己整个浸在水里。温度恰好的热水渐渐舒缓满身疲劳。
一颗心也随之被填满-
裴矜睡得很沉,醒来已经接近凌晨三点。
沈行濯仍旧没有过来。
翻了个身,酝酿睡意无果,裴矜索性睁开眼睛,支着手臂坐起来。
下床,低头扫了眼身上穿着的他衣柜里挂着的其中一件深灰色衬衫,整理好衣摆位置的褶皱,缓步出了房门。
走到吧台附近,倒了杯水。仰头喝水的空隙,余光瞟到长廊尽头有一抹亮光。
捏着水杯往旁边挪动两步,瞧见不远处书房的门是敞开的。
想也没想,直接朝那边靠近。
还没走到门口便听到沈行濯清冽嗓音。他正同电话那头的人讲些什么,语调平缓。
裴矜没太细听对话内容,走进书房,在他面前顿住脚步。
沈行濯扫了眼她的穿着,微微挑眉,用眼神示意她过来。
接收到信号,裴矜往前走了两三米。
腕间一紧,她被他带过去,顺势坐到他腿上。
手里的水杯向里侧倾斜,有水从杯里溢出来,洒到她的膝盖上方。
裴矜下意识想用手去擦拭,被他中途阻止。
沈行濯拿起桌上的纸巾,覆在她光洁的右腿,指腹稍微使力,替她擦干皮肤表面残留的水珠。
动作慢条斯理,指节时不时会碰到她的腿侧。
裴矜觉得痒,想躲,被他用空闲的另一只手固定住腰身。
他依旧在同对面讲话,语速没因手上的举措受到丝毫影响,逻辑和条理仍然清晰分明,不疾不徐地跟对方讨论近期的各项投资预案。
只有裴矜清楚,喷洒在她颈间的那抹呼吸有多灼热。
将纸巾扔进一旁的垃圾桶,沈行濯掰过她的身体,单手钳住她的下巴。
冰凉的唇顷刻覆上去。
碍于那通正在连线的电话,裴矜不敢发出声音,只得任由自己节节衰退。
衬衫的纽扣被悄然解开两颗,露出纤瘦肩膀和分明锁骨,以及柔软的一呼一吸。
这个吻没持续太久,他放开她,使她得以顺畅地吸取氧气。
窝在他怀里发了好一会呆,察觉到他挂断电话,裴矜晃了晃神。
沈行濯垂眸看她,“醒酒了?”
裴矜温吞点头,“嗯……早就醒了。”
“怎么不多睡会。”
“睡够了,想过来陪你。”
说完这话,裴矜的视线落在他锁骨的位置,映入眼帘的,是颗浅褐色的小痣。
再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伸出手,用食指去触碰。
沈行濯没阻止,喉结上下滚动,“做什么。”
裴矜轻声感慨:“很漂亮。”
“你不是也有?”
“……哪里。”
沈行濯目光深了几分,“你看不到的位置。”
隐约明白他话里的暗示,裴矜哪里好意思再问,生涩转移话题,“其实我还有话想对你说。”
“什么话。”
顿了顿,裴矜无端提及:“之前在学校门口……就是我们偶遇的那次,我在你车里看到了一张孕检报告单。”
“怀疑跟我有关?”
“有闪过这个念头。”裴矜倒吸一口凉气,“后来我问过小钟,他说你身边没有别人。”
沈行濯面上没什么情绪变化,只平静交代:“以后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来问我。”
“问什么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
“我现在就有一个问题。”
沈行濯扫她一眼。
裴矜干涩笑了下,“如果后来我没主动找你,我们是不是没有以后了?”
“想听实话?”
“……嗯。”
“是。”沈行濯没打算瞒她,“矜矜,很多事不一定非要寻求没任何意义的结果。”
裴矜似懂非懂,想继续细问,但也知道再问下去会把原本和谐的气氛弄得僵硬。
于是放弃。
安静了一会,谁都没再作声。
沈行濯突然问:“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纪远铭的事情吗?”
“嗯。”
“还算顺利……你知道他前阵子出国了吗?”
“知道。怎么了。”
裴矜如实说:“我怀疑他去找纪远生了。后来我找程郁帮忙查了一下,发现果真如此……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他们现如今已经不在那里了,不知道后来去了什么地方。”
沈行濯淡淡瞥她,“找他帮忙?”
裴矜弯起眉眼,笑问:“有什么不妥吗?”
“不如找我。”
裴矜敛了敛神色,“我其实不太敢找你。”
“怕什么?”
“怕你觉得我对你别有所图。”裴矜对上他的眼睛,眼底闪过认真,“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
沈行濯不以为然,“不至于。”
裴矜面露不解。
“我是你现有的人脉资源,不多加利用,不可惜么。”
话音落地。
裴矜能明确感受到自己这颗心脏因他的话而肆意跳跃。
转念联想起从前的事。不是不后悔——或许在她欺瞒他的那段时间里,只要她坦白,许多事大概率会峰回路转。
包括他们之间关系的缓和程度。
“沈行濯。”裴矜吸了吸鼻子,低声喊他的名字,“无论以前还是现在……谢谢你。”
“拿什么谢我。”沈行濯勾唇。
这话他从前问过,当时她回答过一次。
眼下,她却不想再对他许下什么承诺,只想寻些短时间内就能做到的事以表谢意。
正在心里想着该如何作答,裴矜倏然休止思考,因他的手没由来地伸进衬衫内.里。
她无意识想阻止,被他不费吹灰之力扣住双手。
裴矜一时乱了思绪,“你说过家里没有……”
沈行濯没答话,无故提起刚刚聊过的话题,嗓音暗哑,“不是想知道自己身上那颗痣在哪?”
视线交汇。
“帮你找。”他说。
第50章 第 50 章
50/余温-
大概是昨晚喝了酒的缘故, 裴矜睡到日上三竿才缓缓转醒。
沈行濯清晨就已经从平桎离开。
赖了会床,裴矜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洗手间洗漱。
穿戴整齐走出卧室, 瞧见一道身影在厨房忙碌,定住脚步, 放眼看过去。
“阿姨?”
陈阿姨寻声转头,含笑打起招呼, “裴小姐, 早。”
“早, 您怎么来这边了?”裴矜笑问。
“沈先生早上打电话过来, 让我来这儿照顾一下你的饮食。”
“本延水湾那里……”
“暂时空着,我晚些时候再回去。”
见裴矜在餐桌旁落座, 阿姨将各式菜肴端上桌。
早餐是中式。夹起一块豌豆黄咬了一口, 裴矜笑说:“还是阿姨您做的菜最好吃。”
陈阿姨从厨房露头, 友善回道:“你要是喜欢吃, 我经常过来给你做就是……先生和小妤最近都不怎么回本延水湾, 我闲着也是闲着。”
裴矜自是不愿意麻烦她, 温和回应两句,不着痕迹岔开了话题。
饭后,裴矜收到部门组长杨珊发来的微信, 说纪总早晨刚到清川,下午临时有场会议要开,要她回公司加个班,把文案改好以后直接交到23楼会议室。
心里不是不意外纪远铭会悄无声息地突然归来。
简单回复一句“好的”,收起手机, 跟阿姨告别。从平桎出来,打车赶往起晟。
即便是周末, 来公司加班的人却不算少,一楼前台的登记表已经写满了整整两页纸。
裴矜在门口打完卡,进门,来到自己的工位上,打开电脑。
再得闲已经是两个多小时以后。
把最新一版的项目资料移到U盘里,又去打印室打印了几份,瞧着时间差不多,裴矜动身前往楼上会议室。
出了电梯还没走几步,恰巧跟候在门外的小钟不期而遇。
对视的空隙,小钟适时解释:“沈总在里面。纪总和其他人都在。”
没想到沈行濯会在这里。裴矜简单同小钟寒暄几句,径自朝会议室走,在门前驻足,敲门。
推门而入,随即撞上沈行濯幽深无澜的双眸。
只此一眼,不由让裴矜脑中空白了两秒。
不动声色转移了视线,裴矜看向坐在一旁的纪远铭,“纪总,您要的项目资料。”
纪远铭点点头,温和口吻:“发一下。”
裴矜应声,将手里的文件逐一轻放到每个人面前。
走到沈行濯旁边时,裴矜注意到他的穿着。
薄款浅色外套,内里搭配深灰色衬衫——是昨晚她穿过的那件。
他并没看她,可空气中依旧残留着同他对视过的余温。是一种只有彼此才知晓的心照不宣的暧昧感。
没停留多久,裴矜把文件分发好,轻抬脚步,退出会议室。
回到办公室,没急着离开,坐在原位静候了会。半个小时后,收到沈行濯发来的微信,言简意赅的一句:车库。
裴矜拿起包,加快步伐往楼下走。
沈行濯的车就停在进门入口处。靠近,拉开车门坐进后座。
余光瞧见驾驶座无人,裴矜随口问了句:“小钟呢。”
沈行濯掐掉手里燃着的烟,淡淡道:“去附近取东西,还没回来。”
裴矜聊起别的,“你是怎么猜到我在等你的?”
沈行濯挑了下眉,“还用猜?”
裴矜笑,忽地喊他,“沈行濯。”
“怎么。”
“我很开心。”
“开心什么。”
裴矜摇了摇头,没答这话。将包搁到一旁,支起身子,双膝微微分开,跨坐到他腿上。
沈行濯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眸色渐深,“做什么。”
裴矜对上他的眼睛,眉目含情,“晚上有空吗?想和你一起吃饭。”
“等等要去溱海。”沈行濯说,“下次吧。”
耳闻如此,裴矜没继续相邀,轻声说:“那我等你回来。”
“嗯。”
浅聊两句,沈行濯问她:“刚刚是谁让你上来送资料的?”
“我组长。”裴矜疑惑看他,“怎么了吗?”
“这人以后多留意。”
裴矜更加不解。
沈行濯没多言,简短给出提示,“不要顶替别人的工作。”
裴矜一时之间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正要开口询问,察觉到原本搁在她腰上的大手渐渐向上。
他掌心覆在她的颈间,不容拒绝地吻下去。
裴矜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搂紧他的脖颈,生涩作出回应。
在接吻这方面,她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有样学样地与他唇舌共舞。
车厢内安静逼仄,她的喘.息声显得格外突兀。
不知过了多久,沈行濯放开她。
裴矜身体越发的软,牢牢攀住他,热气毫无节奏地喷洒在他的锁骨位置。
平复好情绪,裴矜说:“……什么时候回来?”
“两三天。”
“会第一时间找我吗?”
“回来之前告诉你。”
“好啊。”
小钟出现在百米开外。
沈行濯轻拍她的腰侧,示意她坐到旁边。
裴矜回到原来的位置,用手捋好有些凌乱的碎发。
“我下车了。”裴矜对他说。
沈行濯看她一眼,“送你。”
“约了妤妤晚上看电影,就在这附近。”
沈行濯不再多言。
临下车前,裴矜重新拿起包,偏头望向他,“那……我走了。”
沈行濯“嗯”一声,“去吧。”
在小钟快要靠近的前几秒,裴矜倏然凑过身去,在他唇边重新印下一吻。主动且大胆。
紧跟着,不再去看他,右手握住车门,作势要下车。
却被他倏然攥住手腕。
“怎么了?”她笑问。
沈行濯突然说:“故意的?”
清楚他意指的是哪方面,裴矜加深笑意,“嗯……故意的。我会想你。”
沈行濯指腹贴合她的皮肤,能感受到其中清晰跳跃的脉搏。
他松开对她的束缚,放任她从车里离开。
车门很快被阖上。
裴矜没急着走远,绕过车身,稍稍弯下腰,伸手轻扣车窗。
车窗下摇,露出他精致侧脸。
裴矜将头探进去,在他耳边悄声说:“小叔,你也是故意的吗?”
沈行濯瞥她,“哪方面。”
“这件衬衫。”
沈行濯低低笑了声,两指捏住她的下颚,“今天胆子这么大?”
裴矜眼底泛起氤氲水光。
“再不走,等等别想走了。”
察觉到越发危险的信号,裴矜挣脱开他的禁锢。
柔声说了“再见”,逐步走远-
沈行濯出差的第四天。
裴矜被程郁约出来吃饭。
赶到常来的那家日料店时,瞧见程郁已经坐在靠窗位置,似乎等候多时。
在他对面坐下,裴矜直截了当地问:“是不是纪远生有下落了?”
程郁喊来服务生点餐,抽空对她说:“人还是找不到。不知道从芝加哥离开以后去哪了。”
“纪远铭倒是回来了。”
“我知道。”程郁说,“前两天查了下他的往返航班,没发现哪里不对。”
知道结果最坏不过如此,裴矜并没觉得有多失望,“我突然不知道眼下该怎么办了。”
“两个选择。”
“什么?”
“要么到此为止,要么求沈行濯帮忙找人。”程郁抿了口茶,“始作俑者从来都是纪远铭,现在关于他的那方面证据确凿,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至于找不找纪远生,主要还是看你甘不甘心把结果就此停留在现阶段。”
裴矜沉默两秒,“我再想想。”
饭吃到一半,手机震动声响起,是沈行濯的来电。
裴矜想也没想便接起,“……回来了吗?”
“在路上,快到了。”沈行濯清冽嗓音从听筒里传来,“在哪。”
裴矜轻声报出日料店的名字,落落大方,并不打算瞒着他,“和程郁在吃饭,你要过来吗?”
沈行濯平淡说:“去接你。”
挂断电话,裴矜将手机放到桌上,恰巧对上程郁玩味的眼神。
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随口问:“怎么了?”
“和好了?”
“……算是?”
“你们现在什么关系?”
裴矜干涩笑了笑,“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没明确定义过。
以前是别有所求地让自己留在他身边,现如今,就只是想单纯陪着他,很多事根本来不及进行过多考虑。
潜意识里,她也不想考虑太多。
程郁大概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提醒道:“我不会干涉你的抉择,但我还是那句话,沈行濯那样的男人很难掌控,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程郁。”裴矜看他,“一段正常的感情应该是什么样的?”
“你问我这个失败者?”
裴矜笑,“我其实不太清楚正常情侣之间该是什么样的相处模式。可我知道自己喜欢他,所以即使这样待在他身边,也无妨。我不求太多。”
“真的想好了?”
“嗯,想好了。”
两人都没再多说什么。
又过了会,程郁重新提起刚刚聊到一半的话题:“我还是觉得你可以试试我刚才说的那个方法。”
裴矜正低头喝汤,没反应过来,“什么方法?”
“求他帮忙找纪远生。你想要的他应该会帮你实现。”程郁补充,“正好可以通过这次机会来探知一下他对你的心意。”
“裴矜,在纪家兄弟这件事上,我们筹划了这么多年,眼下理智做出决定没什么不好。”
虽说是实话,可这些话确实太有目的性。
裴矜下意识蹙了下眉,正要反驳——
抬眼。
倏然注意到沈行濯就站在斜前方的位置。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