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51/融进骨髓的想念-
裴矜有一瞬间恍惚, 耳膜止不住地嗡嗡作响。
愣怔几秒,面部表情略微僵硬,唇色渐渐泛白。
他站在那里, 距离餐桌不远不近,她实在不确定他们刚刚的对话是否能被他听到。
凝神, 裴矜挤出微弱笑意,佯装镇定地看向他。
沈行濯寡淡目光投来, 神色和往常一样无澜。
裴矜分辨不出他的喜怒, 只得继续维持自若, 等他朝她这边靠近, 主动打了声招呼。
“我以为你还要好一会才能过来。”她温和开口。
四目相对。
“路上不怎么堵,提前到了。”沈行濯平声回道。
“午饭吃过了吗?”
“还没。”
“……要不要一起?”
“可以。”
简单寒暄完, 裴矜无声吸了口凉气, 将视线落在坐在对面的程郁身上。
再之后, 在心中组织好措辞, 看似不经意地向他们介绍起彼此, 语调掺杂了不自知的细微生硬。
明明早就知晓他会过来, 也做好了要把程郁大方介绍给他的打算。
如果没有刚才的突发情况,眼下所发生的一切本该是预料当中的顺理成章。
越是这么想,裴矜难免会觉得有些心虚。
程郁将她的不自在看在眼里, 没刻意表明什么,而是偏头去看沈行濯,“沈总,久仰。”
不愿让裴矜夹在中间为难,程郁难得收起寻常那副惯有的吊儿郎当模样, 言语间多了抹恰到好处的分寸感。
沈行濯回看他,微微颔首以示回应。
两人谁都没再多说一句。
余光瞧见沈行濯落座, 裴矜拿起摆在桌侧的干净茶杯,拎起茶壶,往杯里蓄了些热茶。
将茶壶搁到一旁,听到程郁适时开口:“沈总有没有什么忌口?我寻人过来加餐。”
沈行濯扫他一眼,“没忌口。”
“那我看着点?”
沈行濯点头,“辛苦。”
安静了一会。裴矜随便寻了个话题,主动出声打破寂静:“下午有空吗?”
“想做什么。”沈行濯反问。
“想去附近的裁缝店取刚做好的两件衣服。”裴矜顿了下,含笑补充,“我和妤妤上次逛街的时候正好路过那里,当时一人做了一件。”
“陪你过去拿。”
“好。”
气氛逐渐活跃起来。席间,三人陆续聊起日常琐事。
一顿饭吃下来,倒也不至于冷场。
胃部有些撑,裴矜没再动筷,托腮听着面前的两个男人浅淡闲聊。
过了会,裴矜起身去洗手间。桌旁仅剩他们两人。
沈行濯执起茶杯,微抿一口温茶,抬眼,直奔主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程郁扬了下眉,身体稍稍向后靠,“那我就不客气了。”
“你说。”
“她在,我不好多问——刚才我和她的对话,沈总听到了多少?”
沈行濯掀了掀眼皮,“听到多少不重要。是否介意这些话才重要。”
“既然这样,我换个问法。”程郁直直望过去,“对于这些话,沈总是介意还是不介意?”
“如果介意,我不会坐下来和你吃这顿饭。”
程郁心里有了数,举手投足少了几分痞气,眼底涌现认真,“裴矜其实很在意你。”
沈行濯不作声,目光平静,等他把话说完。
“我是看着她一路走过来的,知道她这些年过得有多苦。所以一直以来,能帮的我都会尽我所能去帮她。”
程郁随手点了支烟,继续说,“但感情的事,我没什么立场去替她做任何决定。”
沈行濯没应这话,没由来地问道:“你和裴矜认识多久了?”
程郁也没急着把话题掰回来,顺着他的话粗略思索几秒,“大概七八年。”
“七八年的时间,的确不足以让你为她做这方面的决定。”
这语气过于平和,和方才同他聊家常时没任何区别,却能从无形中将别人的气焰轻易碾灭。
程郁心里再清楚不过,沈行濯这人,和预想中一样危险。裴矜的确不是他的对手。
恰巧聊到这里,程郁自然不打算藏着掖着,挑唇轻笑一声,坦然接受。
“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是因为明白,才会觉得有心无力。”
在寻找纪远生这事上,程郁没办法再出面帮她做什么,因此才会跟她说出这些直白的话。
如今沈行濯是裴矜解决问题的唯一捷径。可她爱他,所以宁愿选择跋山涉水去寻找别的出路,也不会主动攀登这条捷径。
但程郁从来都是理性的。
单独传达给沈行濯的语境,自然也离不开理性二字。
都是聪明人,不用说太多,彼此便已经心知肚明。
聊到最后,程郁懒得继续客套,直截了当地问:“对她有感情么。”
沈行濯淡淡道:“你在以什么身份问这问题。”
“朋友?兄长?”程郁笑了声,“这个世界上,没人比我和杜老师更希望她能够找到好的归宿。”
沈行濯不置可否,没急着搭腔,拿起桌上的打火机,点燃一根烟。
烟雾缭绕,缓声开口,“你放心。她跟着我,不是没名没分。”-
饭后,程郁比他们先行一步。
裴矜随着沈行濯来到地下车库。
今天开车的是于叔。坐进车里,裴矜简单跟他打了个招呼,浅聊两句后,报出裁缝店所在的地址。
车子慢速驶离原位,开往目的地。
车内泛着熟悉的橡苔熏香气味,闻起来似乎有舒缓身心的功效。
裴矜侧头去看坐在旁边的沈行濯,张嘴,想问些什么,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于是泛起沉默。
二十分钟左右,于叔将车停在裁缝店门前。
拉开车门之前,裴矜问沈行濯:“你要和我一起进去吗?”
沈行濯睨她一眼,没应声。
裴矜解释:“我可能需要先试一试那件衣服,看看是不是需要改尺寸,一来一回会耽误不少时间。怕你在店里等着无聊,还不如在车里等。”
“什么款式的衣服?”
“旗袍。”
沈行濯没多言,“陪你。”
裴矜和沈行濯并肩走进店里。
这是家老牌裁缝店。苏绣旗袍是特色,从剪裁到面料皆是精工细作。
店内只有寥寥数人。进门不久,有招待人员靠近,询问是否提前预约。
裴矜简单回复两句,很快便被领进最里侧的试衣间。
临行前,她看向沈行濯,“等我一下,我进去试试。”
“不急。试你的。”
即便听他这样说,裴矜多少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印象里,她很少会有让他如此精心等候的时候。
这段插曲很快过去,裴矜的注意力被工作人员拿来的旗袍吸引。
在对方的帮助下换好衣服,走出试衣间,还没来得及照镜子,转瞬看到不远处的熟悉身影。
沈行濯正坐在沙发上看杂志,手臂散漫搭在边沿,余光扫到她从里面出来,抬眸。
对视一霎,不由眯了眯双眸。
长发被挽起,露出修.长脖颈。明眸皓齿,眉梢处的风情若隐若现。
米色旗袍晚装,真丝布料,全真襟盘扣到底。过于修身,反倒显得别有一番韵味。
裴矜任由他打量,轻声问:“还好吗?”
沈行濯将目光重新移到她脸上,“很漂亮。”
听到他的夸赞,裴矜耳廓略微发烫,故作镇定地又问:“用不用再改一下尺寸?”
“不用。”
裴矜应声称好,转身要往试衣间走,想把身上这件换下来。
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沈行濯叫住她。
裴矜回头,“怎么了吗?”
“穿着这件。”他说。
“……好。”
过了十分钟,工作人员将打包好的礼袋递到他们面前。
沈行濯单手接过,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身,“走吧,回去。”
车上,于叔礼貌询问接下来去哪,沈行濯随口说出一个地址。
裴矜晃了晃神,疑惑看他,“去我那里吗?”
“不方便?”
“怎么可能。”裴矜扯唇笑了下,“只是地方太小,怕你不适应。”
“不会。”
路上,两人几乎没什么交流。
车子七拐八拐,最终驶入小区,停在单元楼楼下。
一路沉默着上了楼,裴矜走在沈行濯前面,从包里翻出钥匙,拧开防盗门。
握住门把手,打开房门,让出过道位置,用眼神示意他先进去。
沈行濯垂眸看她一眼,没说什么,越过她直接进门。
门被阖上,裴矜从鞋柜里翻出一双新的男士拖鞋。
上次他离开以后,她在家里特意备了一双。时移世易,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站直身体,换好室内拖。一瞬,察觉到手腕一紧。
她被他拽了过去,脸颊险些撞到他的胸膛。
紧跟着,后腰被他单手握住。天旋地转间,他带着凉意的吻顷刻落下。容不得她反应,更容不得她拒绝。
唇与舌不断相互勾缠。空隙间,沈行濯将人拦腰抱起,边吻她边朝卧室走。
身体悬空,裴矜失了安全感,只得牢牢缠住他的脖颈,以防自己会掉下去。
他带着她一同陷进柔软的床面。
裴矜呼吸快速起伏,充分感受着他掌心的各种游刃有余。
不过短短分离几日,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自己对他的想念已经融进骨髓。
短暂出神。旗袍的纽扣被悄然解开几颗,露出纤瘦肩头和白皙皮肤。
裴矜眼底闪过水光,几分朦胧地注视着他,表情似茫然、似空洞,更像是染上了一抹似有若无的醉意。
再后来,她双手被他带着,一路来到了他的腰侧,隔着薄薄的一层衬衫面料,她被迫抚向皮带上的金属扣。
她不会解,他便耐心教她。彼此纠缠了一会,那根皮带终于分离开。
裴矜松下一口气,很快,神经再次绷紧,因双手被她亲手摘下的皮带紧紧缠住。
他太熟知她,知道怎样做会让她着魔,更知道轻重缓急的重要。因为知道,所以处处不如她的意。
裴矜只觉得难捱极了,险些哽咽出声。
沈行濯指节碰了下她汗津津的额头,嗓音越发低沉,“乖,现在说。”
“……说什么。”
“刚刚在车里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裴矜迷茫摇头,眼下她讲不出来任何话,根本无暇分神去问些或说些什么。
可他哪里会放过她。
没办法,她只能让自己勉强寻回一丝理智,一字一顿地问出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
“程郁说的话……你是不是……听到了?”
回答她的,是沈行濯浅薄一声“嗯”。
裴矜无措极了。
第52章 第 52 章
52/心甘情愿-
她问了和程郁一样的问题。
贴在他耳边软声问他听到了多少。
沈行濯眸色不断发深。同样的问题, 作出的回答却不太相同。
“不该听的都听到了。”
裴矜动了动唇,终究没能出声,下意识想去环住他的肩膀, 可双手被束缚,根本做不出多余的动作。
漫长的时间里, 谁都没再讲话,空气中凝结着各种浑杂的声音, 足以打破两人之间的沉寂氛围。
眼前的景象无一不在晃动。裴矜脸颊埋在软枕上, 看不见他的表情, 唯一能感知到的, 是他强势的一举一动。
她想转头去看他,偏偏浪潮越发汹涌, 早就已经自顾不暇, 更别提去肖想做其他的事情。
中途, 双手得到解放, 背部重新接触到床面。裴矜终于可以抱住他, 小声问:“……你生气了吗?”
沈行濯垂眸对上她的眼睛, 放缓动作,“你觉得呢。”
“……我不清楚。”她实在猜不出他的想法。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小气?”他故意使力顶了一下。
裴矜闷哼一声, 眼里涌现氤氲水雾。
“矜矜,真不明白么。”沈行濯倏然顿住,低声说。
“……什么。”
“我不会生气,但不免有些失望。”
裴矜嘴角微敞,急促呼着热气, 定定凝视他。
“这些话不该从别人嘴里讲出来。”他徐缓补充一句,嗓音微哑, 悄然染上欲.念。
无声对视。
裴矜原本不懂,直到瞧见他深邃瞳孔里映出属于自己的影子,似乎明白了些许。
脑中不由多了几分短暂的清明。
程郁当时的原话是:你想要的他应该会帮你实现。
或许让沈行濯失望的,不是这句话本身暗含的心机和利用,而是说这话的人是程郁,并非是她。
两者一对比,差别过于明显。
偏偏他们的关系不该存在这些生分与见外。
意识彻底涣散前,裴矜抱他抱得更紧,不再说别的话,只是伏在他肩上一遍遍喊他的名字,尾音软绵无力。
身体逐渐发烫,细密汗珠布满额间,濡润了发梢。同时也感觉到,那双掐在她腰间的手多了丝暖意,不再如最初一般冰凉。
临近最后,沈行濯攥住她柔若无骨的手腕,指腹向上游移,与她十指相扣。
低头,观察她的双眸微微眯起,眼神趋近于迷离。他故意放缓,吊她胃口。
悬在半空不上不下,裴矜不自觉地睁开眼睛,眼底多了抹显而易见的渴求。
半梦半醒间,听到他蛊惑一样问道:“这些日子想我了吗?”
裴矜呢喃出声:“……想。”
“想什么。”
“想你。”后半句话的补充,几乎出于本能。她带着哭腔对他说:也想要你。
话音落地,她终于得以如愿。
最后,一切归于平静,轻柔的吻落在她的眼睫上。
沈行濯伸手,拂去她眼角残留的泪珠,一语双关,“以后想要什么直接告诉我,无需浪费时间来探知我的心意。”
“矜矜,我甘愿被你利用。”他说-
裴矜被抱去洗手间清理身上残存的黏腻。
简单洗了个澡,之后被重新抱回卧室。很快昏睡过去,再醒来已经将近傍晚。
身旁早已空无一人。门外传来隐约的脚步声。
没躺太久,裴矜坐直身体,扯过搁在一旁的睡裙,随意套上,扶着床沿踉跄下床。
室内昏黑,没开灯,门被虚掩着,有少许光亮从门缝透进来,勉强可以用作照明。
借着微弱灯光,裴矜穿好拖鞋,缓步出了卧室。
转瞬,看到沈行濯坐在餐桌旁抽烟。
他早已穿戴整齐,衬衫肩膀位置的褶皱被抚平。又恢复了以往疏冷清孑的姿态。
听见动静,沈行濯抬眸看她,“什么时候醒的?”
裴矜温吞开口,“刚醒不久。”
“晚上想吃什么。”
“……还没想好。”
简短几句对话结束。
谁都没主动提及下午在卧室缠绵时彼此说过的话。
更像是不约而同地想将这一页顺势翻过去,暂时不需要拿来重新复盘。
裴矜脚步顿了顿,抬腿,往冰箱附近走。打开冰箱门,从里面翻出一瓶橙汁,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两口。
冰冷的酸甜汁水顺着喉咙向下流淌,瞬间让人清醒不少。
手里捏着那瓶橙汁,来到他面前,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
面对面,她看向他,“今晚要在这里过夜吗?”
沈行濯回看她,目光似在询问:为什么不?
裴矜放缓呼吸,轻声说:“我是想着,我这总归是没有本延水湾或者平桎住得舒坦。”
“都是住人的地方,无所谓舒不舒坦。”
“这房子没有客厅……确实不太方便。”裴矜环视四周,打量了一圈,“厨房的门后面倒是有张折叠桌,方便你晚上办公。你要用吗?”
“没事。不需要。”
裴矜了然,不再言语,接连喝了两口橙汁。
两人都沉默了会。
沈行濯将指间燃着的烟捻灭,丢进垃圾桶,无故问她:“等等有什么安排。”
裴矜缓慢摇了摇头,“没安排。怎么了吗?”
“想不想出去?”
“……什么?”裴矜微愣。
“约会。”
裴矜险些没反应过来。
他说,约会。言简意赅的两个字从他口中讲出来,莫名有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切感。
裴矜怔怔问他原因。
沈行濯平和开口:“和我在一起,不至于叫你受委屈。”
寻常情侣该有的约会,最起码的,他该为她做到。
裴矜满心都是讶异,没太细品他这句话具体的意思,思绪还滞留在刚刚那段对话的情景当中。
想了想,问他:“做什么都可以吗?”
“你决定。”
“我想去看电影。”
“可以。”沈行濯拿起桌上的手机,联系小钟,让他在附近寻一家影院包场。
吩咐的话讲到一半,被裴矜及时阻止。
她支起身子,眼疾手快地接过他手里正通话的手机,对小钟礼貌说了句“不用麻烦了”,将电话挂断。
因她突如其来的举措,使他们贴得越发的近。
她光洁的小腿时不时会刮到他的西裤面料。
裴矜呼吸有些迟缓,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来自手机背面残留着的属于他掌心的余温,以及腿上传来的微弱痒意。
下一秒,她撞上他幽深如暗礁的眸光。
明明不久前他们还做过最亲密的事,可莫名的,这记眼神比那时还要具有侵略意味。惹得她呼吸一下就乱了。
她的表情变化过于明显,不用细瞧就能参透其中含义。
沈行濯嘴角挑起微弱弧度,忽地伸手,裹住她的腰肢,迫使她靠得更近。
身体短暂缺失平衡,裴矜空闲的那只手扶住他的肩膀。鼻息间涌入他身上特有的琥珀与雪松木的香水味。
她腿侧和他的双膝牢牢贴实,那抹痒意更甚地传来,似是渗进了心底。
沈行濯轻捏她的腰身,和缓出声,“不是说要看电影?”
裴矜低头同他对视,讷讷回应:“……嗯,但不是这种。”
“你指的是哪种。”
“就寻常的……正常买票入场的那种。”
说完,她被他带着坐到腿上。因动作突然,没来得及整理睡裙下摆,导致衣摆微微卷起,直至腿.根。
有一瞬间羞然,后又想着该看的早就看过无数次了,倒也没打算扭捏。寻了个舒适的坐姿,窝在他怀里,当着他的面解锁他的手机。
随意翻动两下屏幕,找到购电影票的app,裴矜扭头看他,“你有什么想看的片子吗?”
沈行濯食指绕着她的发尾不断把玩,漫不经心地说:“没有。你选吧。”
“这个喜剧片怎么样?”裴矜试图和他商量,“前段时间听妤妤提起过,说这部电影很催泪。”
“喜剧片催泪?”
裴矜含笑解释:“喜剧的核心是悲剧。”
沈行濯睨她,没说太多,“想看?”
“嗯……有点期待。”
“那就这部。”
裴矜扫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着的时间,粗略思索了下,最终选了晚上十点以后的场次。
那场上座率不高,人相对来讲较少些。
订完票,裴矜轻声喊他:“沈行濯。”
“怎么了。”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陪别人去电影院看过电影吗?”明知道不应该,可她还是忍不住想问。
沈行濯倒没觉得这问题有什么不妥,平静说:“你是第一个。”
裴矜承认,眼下这一秒,他们之间原本存在的无形距离因他的回答而被拉得格外的近。
再细微不过的小事,却能成为惹人动容的一个节点。
没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沈行濯带着腕表的手已经顺着被卷起的睡裙衣摆伸了进去。
裴矜不由自主地颤了颤,想躲闪,身体被他固定住。
很快,他细碎的吻落在她的脖颈间,手中的动作不疾不徐地逐步向上延伸。
裴矜分寸逐渐凌乱,语调也随着略微发颤,“……不是说要出去吗?”
沈行濯说:“还早。先做些其他的事。”
话音落地的同时,隔着薄薄的纯棉面料,他单指探过去,缓声问了句,“消肿了么。”
他举措着实突然。裴矜背部绷得笔直,脸颊烫得厉害,伸手,下意识要去阻止,“……别。”
腕间附着的浅淡红痕映入两人眼帘。
沈行濯目光沉了沉,反握住她的手腕,轻揉,“疼不疼。”
裴矜如实回答:“不疼,只是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以后我注意。”
奇怪的是,她竟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昭然若揭的心疼。
“其实没事的。”裴矜说,
沈行濯微微挑眉,“喜欢这样?”
裴矜将脸颊埋进他的颈窝,小声呢喃:“……喜欢。”
喜欢。这倒是真的。
沈行濯没再逗她,也没打算继续做些什么,只安静抱了她一会。
没过多久,问她:“饿不饿。”
“还好。”裴矜稍微坐直,盯着他看了两秒,“要出去吃吗?”
“你想出去吃么。”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今天似乎格外喜欢将主动权交给她。
这感觉并不赖,甚至能达到蛊惑人心的效果。
只要他想,轻易就能令人一再沦陷。
裴矜没急着回答,而是说:“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寿司店很好吃,要不要去尝尝?”
沈行濯淡淡看她一眼,“中午吃日料,晚上吃寿司?”
“我想吃。”裴矜放软声线,“陪我去,好吗?”
沈行濯没拒绝,拍了下她的腰侧,“去穿衣服。”-
换好衣服,裴矜手腕被涂上药膏。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沈行濯没让小钟或于叔过来接送,而是选择自己开车。
这是裴矜第三次坐他开的车。
坐进副驾驶座,倏然想起上次他们如同决裂般的散场。
即使事情过去这么久,可当时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负面情绪,时至今日,裴矜依旧难以忘怀。
车内放着柔和的古典乐,是巴伯的《为弦乐而作的柔板》。
一路上两人交流不算多,偶会想起什么才会闲聊几句,却不会觉得冷场。
月色朦胧,车窗上沾了些晚霜雾气,弥漫在车厢内,混着空调散出的冷空气,使人顿觉凉爽。
浪漫又惬意的感觉。裴矜很享受这段路程,或者说,很享受此刻和他在一起的时光。
越是短暂,越是难得,越是觉得无比珍贵。
寿司店和裴矜住的小区仅隔了两条马路,左右不过十分钟的车程。
正值饭点,人流量高峰期。寻车位花费了一些时间,从车上下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
走进店里,被候在门口的迎宾人员礼貌告知包厢人满为患,只有一楼大厅还有几张空桌可以入座。
裴矜知道沈行濯几乎不会在堂厅同外人一起用餐,眼见没有包厢,本打算换一家餐厅,却被他出声阻止。
沈行濯说:“来都来了,进去吧。”
裴矜委婉说:“一楼人多,会比较吵。”
“没事。不是想吃?”
知道他在迁就,裴矜没再推托。
两人被带往靠窗位置的空闲座位就坐。
点完餐不久,裴矜想去洗手间洗个手。
起身,刚走了没几步,突然与迎面走进来的熟人撞了个正着。
裴矜抬头看过去,正好对上部门组长杨珊探究的目光。
“珊姐。”缓神,裴矜笑着打招呼。
“这么巧,你也来这里吃饭呀。跟谁过来的?”
嘴上这么问,杨珊的视线已经落在了坐在不远处的沈行濯身上。
裴矜加深笑意,不着痕迹地敷衍了事:“一个朋友。”
“朋友?”显然,杨珊不打算就此结束这个话题,意味深长地看她,“……沈总吗?”
“怎么会。”裴矜笑说,“我的朋友是沈总的侄女。”
杨珊连连点头,“原来如此……”
不准备继续跟她寒暄下去,裴矜寻了个借口和她道别。
知道问不出什么八卦,杨珊不再多问,朝她摆了摆手,径直朝一楼另一侧走去。
几分钟后,裴矜从洗手间出来,回到餐桌旁,主动和他聊起刚刚发生的事。
沈行濯平声问:“那人就是你之前提起的组长?”
裴矜恍惚一下,转瞬明白他指的是上次她受人所托去会议室给纪远铭送资料的事。
“是她。你上次和我说,要我多留意她……我其实不太清楚原因。”
对于她的不解,沈行濯不觉得有多意外,“再想想。我后面还和你说过什么。”
裴矜大致回忆一遍,“不要顶替别人的工作?”
“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深挖。”
裴矜托腮思考了一会,几分恍然地发问:“她是故意让我上去送资料的?”
“嗯。”
“可我不明白她是授了谁的意。”
“谁跟你有关联,就是授了谁的意。”
裴矜彻底领悟,“她是纪远铭的人。”
“现在知道不算晚。”
心里不是不震惊,除此之外,还有些庆幸。还好相处时间比较短,跟她走得不是特别近。
顿了顿,裴矜忽地感慨:“小叔,有你真好。”
“怎么。”沈行濯说。
“你于我而言,是很特别的存在。亦师亦友。”
“就只是亦师亦友?”
“不然呢。”裴矜弯起双眼,眉目潋滟含情,似在撩拨。
沈行濯掀起眼皮,瞧她,很冷静的口吻:“睡过那么多次,白睡了?”
以卵击石,不知不觉败下阵来。
裴矜心脏跳得厉害,莫名生出一种反被撩拨的羞然。
思忖几秒,试图转移话题,“我组长看到我们一起吃饭,真的没关系吗?”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
听见沈行濯忽然说:“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公开。”
裴矜愣了下。
转念明白了些许。
这似乎。
是他许给她的承诺。
第53章 第 53 章
53/无声且绵长-
吃完晚饭, 两人准备前往附近的影院。
临行前,恰巧瞧见杨珊和另外一个女人候在吧台位置。裴矜认得站在她旁边的人,是纪远铭的秘书助理。
她们打量的目光时不时黏过来, 紧跟着低声耳语两句。
裴矜偏头看向沈行濯。他面色寡淡,自始至终没将她们的小动作放在眼里。
知道这些不足挂齿的插曲根本不会影响到他, 但莫名的,看他因她而成为被八卦的对象, 她心里其实并不是滋味。
服务生将刷完的卡恭敬归还。沈行濯随手收起, 看她, “走吧。”
裴矜很轻地“嗯”了一声, 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她不久前跟杨珊说的“一个朋友”没出现在席间,过后被问起来, 自圆其说是一方面, 估计到时候又要少不了一番敷衍。
不知道杨珊是纪远铭的人还好, 一旦知晓, 很多事自是另当别论。她实在懒得应对。
吧台和门口之间有一定距离。
好在眼下裴矜不需要和杨珊碰面, 直接目不斜视地同沈行濯并肩出了门。
去往影院的途中, 趁着等红灯,沈行濯扫了她一眼,“不开心?”
裴矜顿了顿, 实话实说,“有一点。”
“说说原因。”
“不希望你因为我被她们讨论。”
“矜矜。”
“嗯?”
“这对我来说不是困扰。”沈行濯说,“你的名声比我的重要。”
裴矜隐约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你才会问我要不要公开吗?”
“你想还是不想?”
裴矜抿唇不语。那句“你爱我吗”四个字,险些脱口而出。
终究还是留存了一丝理智, 没允许自己问出完全不计后果的问题。
她不答,他自然不会追问。裴矜心里清楚, 他的风度和修养便是如此,无论她是否沉默,他都会尊重她的行事或抉择。
话题到这里也就草草结束。
电影院离寿司店不算远,又过了一个红绿灯,目的地近在眼前。
裴矜快速整理好混沌心境,来到自助售票机前,按流程取完了票。
观影厅在楼上。上楼前,裴矜含笑问他:“要吃爆米花吗?”
知道他不喜欢吃甜食。虽然有点明知故问的意思,但想到是第一次约会,总要一起做些寻常又浪漫的事,才不会在今晚留下遗憾。
沈行濯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将手里的手机搁到她掌心,“去买吧。支付密码810924。”
裴矜却笑说:“这次换我请客。”
把手机还给他的时候,她指腹轻刮了一下他的手心,挑逗意味似有若无。
在他即将捉住她作乱的食指时,偏又悄无声息地溜走。
温和丢下一句“等我”,逃离似的欲要转身离开。
沈行濯勾唇,没说什么,目送她的背影往柜台方向靠近。
距离电影开场还剩不到十五分钟,广播传来机械的入场提示音。
裴矜手里捧着一桶爆米花,和沈行濯一前一后走进放映厅,找到自己的座位,就坐。
电影很快开始放映。周遭一片漆黑,整间屋子只有寥寥数人。他们坐在比较靠后的位置,前后几排的座位都是空的。
影厅内只剩下特效的声音,以及电影主角们的对话声。分贝不算特别高,但有些刺耳。
裴矜嘴里缓慢咀嚼着爆米花,没怎么细看影片内容,注意力被坐在自己身旁的男人不断吸引。
余光瞟到他手臂支在扶手上,视线投向荧幕,面上没什么情绪,看不出兴致高低与否。
想了想,裴矜伸出左手,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沈行濯将目光移到她脸上。
裴矜从桶里拿出一颗爆米花,以口型问他:吃吗?
沈行濯没作出回应,狭长的双眸紧锁住她。像在打量,也像在静待。
无声且绵长的对视,连同耳旁充斥着的杂音一起,逐渐变得轻而缓。
裴矜其实有些受不住他的这种眼神。幽暗、深不可测,有种一望无际的未知感。
想细寻,偏被他剥夺了一探究竟的权利。
思绪短暂游离,裴矜浅笑了下,倾身过去,嘴唇贴近他的耳侧。
“我吃不下了,帮我吃点。”
沈行濯垂眸,看了眼她捏着爆米花的净白手指,“好吃么。”
“很甜。”裴矜说,“要尝尝吗?”
“喂我。”
裴矜照做,将食物凑到他的唇边。
柔软的触感从指腹传来。
见他低头咬住,奶香味的爆米花被他含进嘴里。薄唇微凉,同她手指的温度形成鲜明对比。
喉结上下滚动,最后归于原位。时间宛若静止。
四周环境昏暗,仅能从荧幕透出的微弱光亮去观察他的侧脸。
裴矜盯着看了几秒,敛起目光,想收回手,被他一把攥住手腕。
下一秒,感知到他的拇指缓速向上。
有意无意的,沈行濯学着她不久前对他做出的举动,在她掌心轻磨、抚摸。
酥麻的痒感传来,裴矜低不可闻地嘤咛一声,想躲,结果发现自己早已无处可逃。
裴矜放弃挣扎,将头靠在他肩膀上,在他耳边开起玩笑:“小叔,你好记仇。”
沈行濯不置可否,“第一天认识我?”
裴矜笑出声,“……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发现什么。”
“你的恶趣味。”
她笑得明艳,眼睛异常的亮,整个人陷入一种鲜活的、还原自我的真实状态。
沈行濯微微眯起眼,凝视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在日料店外看过的一幕。
那时的她同别的男人巧笑嫣然。
对他,脸上永远挂着一副轻易就能令人看破的假笑。
忽的,沈行濯两指钳住她的下巴,观察两秒。
时隔许久,给出迟来的评价,“演技有够拙劣。”
裴矜反应慢了半拍,显然没懂他的弦外之音,“什么?”
沈行濯自是不会多说,无端提及:“那家日料店,我之前有路过一次。”
裴矜微怔,“我和程郁常去的那家吗?”
“嗯。”
“……什么时候路过的。”
“记不清了。”
裴矜略微懵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很快,她的疑惑被解答。
沈行濯松开对她的束缚,拿起搭在一旁的外套,盖在她腿上。
他的手顺势伸进去,慢条斯理地在她光洁的皮肤上缓慢游走。
裴矜身体猛然僵住,紧张得几乎快要忘记思考。
她今晚穿的是一条半身A字裙,几乎不用耗费任何力气,轻易便能感受到他带给她的细微颤意。
他手中的动作不疾不徐,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
从表面来看,似乎一切正常,可只有她和他清楚,被外套遮住的,究竟是怎样一场追逐游戏。
意乱的空隙,他清冽的嗓音清晰入耳:“你很早之前跟我说,想懂的不只是设计。”
裴矜顺着他的话开始回忆。
“记不记得自己说这话是在什么时候。”
“……记得。”
“在这之后,我在日料店门外,看见你对别人笑。”
“……”
“矜矜,不如猜猜。”
“……猜什么。”她仅剩的思考能力随着他越发贴实的手而逐渐分崩消散。
“猜我当时是什么想法。”
裴矜哪里还有其余精力去进行猜测或假设,软着尾音称作不知。
沈行濯倒也不准备逼她作答,收了手,替她裹紧披在腿上的外套。
电影已经播到大半,裴矜早就不记得全篇剧情,脑子里只有他和他说过的话。
像是中毒一样,想解开他留下的谜题。
故事演到结尾,喜剧开始升华,以主角的惨痛经历用作悲情收场。
裴矜再也忍不住,出声问他。
“想像刚才那样。”
他平静补充,“找你秋后算账。”-
从电影院离开当晚,沈行濯给小钟打了个电话,让他着人将影厅内的监控删除。
后来裴矜从小钟嘴里才得知,原来那家影院有沈行濯的基金会投资入股。
那晚约会过后,沈行濯诸事繁忙,第二天一早便直接离开了。
之后的几日,他们没再见过面,期间都是通过微信进行联系。
知道他忙,裴矜很少会给他发消息,大多时候也只是简单发一句早安或者晚安。
沈行濯每条都会回复,但回复的时间通常隔了许久,因有大大小小的会议要开。除此之外,工作上的其他事也要等着他去处理。
对于这样的相处模式,裴矜其实谈不上适不适应,毕竟从前也是如此。
没什么太大改变的情况下,倒也不觉得哪里不对。
或许唯一的变化是,她比从前还要想他。
就这样简单过了一个没有他的周末。
星期一早晨,裴矜打完卡,来到自己的工位旁,落座。
没坐多久,余光注意到杨珊从门外走进,手里捧着一沓不厚不薄的文件。
杨珊没回自己的座位,径直走到裴矜面前,随便扯过一旁的椅子,坐在她旁边。
裴矜敲击键盘的动作顿了下,偏头看她,笑说:“珊姐,早。”
“早。”杨珊随口应声,之后放低音量,悄声说,“早上来的时候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
“有两个警察进了纪总办公室。”
裴矜眼底闪过意外,“警察?”
“嗯。”杨珊点头,表情有些奇怪,“这事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怎么了吗?”
“没什么,你先忙吧。”
杨珊不再多说一句,站起身,拿着文件直接进了隔壁会议室。
她的态度扑朔迷离,像是在有意试探。
裴矜觉得奇怪,但心里也清楚暂时打听不出什么,索性安心投入到工作中,想等晚些时候再作定夺。
没过多久,手机屏幕亮起。是程郁发来的微信。
一条热点新闻的链接,外加两句话。
【程郁】:纪远生在清川被抓了。
【程郁】:就凌晨发生的事,很突然。
第54章 第 54 章
54/她是他的执迷不悟-
裴矜脑子一片空白, 视线不断发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猛然炸裂开。
缓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颤着指尖点开那条链接。
置顶标红的两条新闻赫然出现在屏幕内。
「起晟集团前子公司——致远建筑违反国家规定, 降低工程质量标准!其董事长纪远生因涉嫌重大安全事故罪、挪用资金罪被警方连夜逮捕。」
「真假难辨!胞弟海外潜逃多年被捕!起晟集团董事长纪远铭称:不知情。」
裴矜先后打开这两条新闻,一字一句地通篇看下来, 甚至连标点符号都仔细筛了一遍。
良久,僵硬切掉后台, 对着已经黑屏多时的手机频频出神, 心中百感交集。
预料到了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只是没想到这结果来得如此之快。
轻松得甚至让她产生迟疑, 有种莫名的、不切实际的苍凉感。
八年以后,终于。
终于寻求到了一个真正的公平。
至于为这迟来的公平铺路的人是谁, 不用细想便已得知。
裴矜几分着急地重新解锁手机, 打开微信, 找到和沈行濯的聊天对话框。
输入几个字, 删除, 重新组织语言, 没打几个字,再次删除。
一来一回重复了无数遍,终究没能将问候的消息发出去。
总觉得生冷的文字不够表达这份郑重的感激。
无心工作, 一上午在殷切等待中度过。
晌午,裴矜没去楼下吃午饭,而是给小钟发了条微信,询问沈行濯今日的行程安排。
那头回复得很快。小钟将一张表格发过来,附带一句话:沈总下午没有其他安排, 刚刚已经全部取消了。
裴矜细致看完表格里原本密密麻麻的行程,心里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悄无声息地填满。
她知道, 他在等她。
裴矜又问,他现在在哪。
小钟作出回复:沈总人在公司,一直都在。
没有任何犹豫,乘电梯下楼,打车直奔目的地。
路上几乎是用跑的。此时此刻,没什么比见他还要重要。
到了公司楼下,看到小钟候在门口。裴矜走上前,主动跟他打了声招呼。
小钟笑说:“裴小姐,我带您上楼。”
裴矜回以一笑,“好,麻烦了。”
“不麻烦。”小钟边走边同她闲聊,“您不必这么客气,以后有事照常吩咐我就好。”
裴矜扭头看他,加深笑意,“其实我也一直想跟你说……不必跟我这么客气,把‘您’换成‘你’就好。”
之前听沈知妤无意间提起过,小钟今年左右不过二十二岁,当年是南加州大学少年班的高材生,智商高达150。
裴矜听后震惊了许久。
后又想着,跟他年龄相仿却总是被称作“您”,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太适应。
眼下倒是找到机会跟他聊起了这个话题。
听她如此说,小钟自是没什么意见,半开玩笑地说:“那我们都恭敬不如从命好了。”
“好啊。”停顿一下,裴矜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
“你为什么会选择跟在沈行濯身边?”裴矜委婉解释,“我听妤妤说过……你没毕业之前就已经收到了国内外好几家权威科研机构的邀请函,为什么……”
在裴矜为数不多的印象中,像他这类的少年天才,大多会跻身于科研领域或学术界,很少有人会选择私人助理这个职业。
倒不是觉得有多不符合寻常逻辑,只是单纯……有些好奇。
“裴小姐,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被沈总资助长大的。”小钟说。
裴矜微微愣住,俨然没想到答案会是这个。
“沈总对我很好……我无以为报,能像现在这样帮他分担一下工作和生活中的事,我觉得很有意义。”
裴矜当然能够懂他,笑了笑,“我也这么认为。”
两人没多聊。小钟带她来到28楼沈行濯的办公室。
这是裴矜第一次来这里,也是第一次参观他办公的地方。
装修格调以黑白灰为主,空间布局层次分明,室内偌大的几个房间由自动拉合的玻璃门作隔断。
将人送到门口,小钟说:“沈总在里面,我就不随你进去了。”
裴矜点点头,礼貌同他说了句“再见”。
目送他离开,裴矜迈过玻璃门,往里走。脚踩在地毯上,发出软绵声响。
在门前停住脚步,没由来地开始紧张。深呼吸,踌躇两秒,抬手,指节轻叩门面。
熟悉的清冽嗓音响起,言简意赅的一声“进来”。
裴矜握紧门把手,开门,抬腿走进去。
他坐在不远处的办公桌旁,身体稍稍向后靠,寻声抬眸,看向她这边。
一霎,目光在彼此身上滞留。
赶来的路上,裴矜其实在心里想过很多措辞,打算等等见面的时候对他说。
可等到真正面对他时,话到嘴边只剩无言。没什么比互相交换眼神来得更直接、更真诚、更有意义。
对视片刻。见她站在原地不动,沈行濯率先开口:“过来,把门关上。”
裴矜滞了滞,根据他的话一一行事。
阖上门的后一秒,她走向他,步伐格外坚定。
室内静悄悄的,依稀能听到加湿器运作的轻微噪音,以及她缓慢的脚步声。
来到沈行濯面前,裴矜什么都没说,直接弯膝坐到他腿上。
她紧紧抱住他,将脸颊贴在他肩膀的位置。时间短暂流逝,一抹濡湿洇进他的衬衫面料。
沈行濯低头扫了她一眼,揽住她,低声问:“哭什么?”
裴矜没回答,吸了吸鼻子,嗡着嗓子说:“谢谢你,沈行濯。”
沈行濯浅“嗯”一声,“我接受。别哭了。”
裴矜温吞摇头,语调多了几分哽咽,“……忍不住怎么办。”
“我收回上句话。”沈行濯单手扣住她的后脑,轻抚,安慰说,“想哭就哭。”
这下裴矜反倒哭不出来了,破涕而笑。
可没过几秒,眼泪又开始止不住地流。
太委屈,也太愤懑。长达八年的苦闷终于得到宣泄。
将近三千个日日夜夜,很多情绪已经很难通过别的方式表达出来,似乎只有痛哭流涕才能来得更直接些。
可她连哭都哭得无声,因一直以来压抑得太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转过身子,从纸抽盒里抽出几张纸巾,擦拭脸上残留的泪水。
整理好负面情绪,裴矜仰面看他,“……你是在哪找到他的。”
她想知道一切,包括事情的原委。
“芝加哥。”沈行濯说。
“……他很早之前不是已经从那里离开了吗?”
“的确已经离开了。”沈行濯抽出一张纸巾,帮她擦掉眼角重新涌出的水痕。
顿一下,补充,“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离开。”
裴矜的确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眼下被他一问,思绪变得更加混沌。
纠结两秒,最终放弃思考,轻声说:“我想不出其中缘由。”
沈行濯淡淡给出提示:“一个人如果不被逼到绝境,不会选择脱离舒适圈。”
裴矜先是似懂非懂,随即领悟了大半,“所以……他是因为被你发现在芝加哥栖身,才选择的离开,对吗?”
“嗯。”
纪远铭说到底算是半个沈家人,如果真的想彻查他弟弟的行踪,根本不是一件难事。
纪远生发现自己行迹暴露那日,当晚便给自己的兄长打了通求救电话。
纪远铭二话不说直飞芝加哥,却发现为时已晚。
那时纪远生已经被沈行濯托人半推半就带回了国内。
有把柄在手,他自然不敢不从,只是中间一再拉扯,来回耽搁了不少时间。
纪远铭寻不到人,不再久留,待了几日便飞回了国内。
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但不是不清楚一件事——纪远生是被沈行濯的人带走的。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也无论是否彻底撕破脸,他向来都很忌惮沈行濯,自然不敢明着乱来,于是背地里吩咐一直守在裴矜周围的杨珊寻个借口将她引到会议室。
表面要她上来送资料,实际是想用她的出现做个文章,明里暗里威胁沈行濯。
孤注一掷的情况下,想用“以人质换人质”的方法来和沈行濯达成无形中的共识。
可他实在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沈行濯的手段。最后不仅没保住纪远生,甚至差点将自己赔了进去。
这些事的发生,裴矜自是不知情,此刻她仍旧沉浸在他们刚刚的对话中。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纪远铭飞往国外、纪远生从芝加哥离开的这两个消息,是在她和沈行濯和好之前得知的。
也就是说,在他们和好之前,沈行濯就已经开始着手寻找纪远生。
像是有什么错过的真相即将呼之欲出。
裴矜呢喃出声:“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即便我没求你帮忙,或者说……就算你那天没听到程郁跟我说的话,你还是会选择帮我找纪远生,是吗?”
看似在问,实际裴矜已经寻到了准确的答案。
毕竟结果早就摆在眼前——纪远生已经被抓。
沈行濯没否认,“是。”
“能告诉我原因吗?”
沈行濯没第一时间应声,执起她的手,将她掌心瘫开。垂目,看向她的食指内侧。
瞧见指节表面附着的淡红色疤痕暴露在空气中,是烫伤所致。
“我住院的那段时间,你在做什么?”沈行濯忽然发问。
裴矜怔然,言辞略有闪烁,“就……正常上下班。”
见她不想说,他自然不会追问。
很多事不去言明,不代表心里真的不清楚。
吃惯了阿姨做的饭菜,味道早已熟记于心。
住院的那几日,营养餐是谁做的,他不是察觉不出来。
动容也好,想举手之劳帮她一把也罢。
出院第二日,他去了趟溱海,寻可靠的人去查纪远生现如今的下落。
之后不久,在会所门口遇到她。寒暄两句,照常送她回家。
下车时,听到她问:要上来坐坐吗?
如果没有住院期间产生的那份动容,未来和她之间的牵扯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换句话说,她的用心是他同意跟她上楼的重要原因。
于是顺应而为,答应她的“上来坐坐”。
无论这举措是对是错。
时至今日,沈行濯终于承认。
她是他的执迷不悟。
第55章 第 55 章
55/偏向-
气氛烘托得恰好, 让裴矜一时忘了追问。两人都沉默了片刻。
窝在他怀里沉思了好一会,直到听见有人敲门,才缓过神。
餐厅的工作人员过来送餐。
机械站直身体, 从他身上起来,往旁边挪动两步。
看着对方拎着食盒进门, 摆好各式菜肴,最后礼貌退出去。
沈行濯牵着她的手朝沙发旁边走, “先吃饭吧。”
“……好。”裴矜其实没什么食欲, 心里想着多少陪他吃些, 便拿起搁在茶几上的汤匙和筷子。将几粒米饭放进嘴里, 缓慢咀嚼。
过了会,沈行濯问她:“你们这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裴矜顿了下, 迟缓地反应过来, 明白他指的是纪家兄弟的事。
思索几秒, 她说:“纪远铭和黄帆等人犯罪的证据充足, 不出意外的话, 到时候我会委托一位信任的律师代为举报。只是……”
“只是什么?”
“我还是想知道我父亲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裴矜轻声说。
如果想知道真相, 势必要找到跟当年事件有关的一系列人。
飞祺高管和瓦工王青辉始终下落不明,纪远生也已经进去,如今知道这些事的, 只剩下纪远铭和凡锐董事长黄帆。
兹事体大,短时间内大概率动不了他们两人。
听她讲完这些顾虑,沈行濯平静开口:“这不是什么难事,交给我。”
事已至此,裴矜倒没想着推托。他们一直以来找不到的人, 不代表沈行濯寻不到。
只是心里不免有些过意不去。
从前她对他太“别有所图”。
现如今,她只想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更纯粹些, 所以自始至终没想过求他帮忙,更不想给他添麻烦。
到头来却事与愿违。她终究把他卷了进来。
“沈行濯,真的没关系吗?”裴矜偏头看他。
“哪方面?”
“纪远铭是你姑姑的丈夫。”沾亲带故的关系,又涉及到沈家,她实在不确定这件事对他的影响程度。
沈行濯似乎并无所谓,指节轻碰了下她的脸颊,“矜矜,这不重要。”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裴矜悬着的一颗心脏终于落下。
转瞬记起什么,裴矜温和开口:“其实之前和纪远铭见面的那次,他对我说起他弟弟的事,顺带说了一句话——我和他一个姓裴的故人很像。”
停顿一秒,继续说,“我当时琢磨了很久,怀疑他是不是发觉了什么,可他并没对我没做出任何类似防范的举动。”
这是她一直觉得奇怪的点。
不知为何,眼下突然想起来,毫无缘由的。
沈行濯看了她一眼,没具体说什么,言简意赅地提醒:“去纪家做家教,是你暴露的点。”
裴矜怔住。沉默片刻,讷讷作出总结:“所以他很早就知道我是谁。”
“嗯。”
“那他为什么……”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裴矜转念明白过来。
纪远铭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之所以没出手,或许一方面是觉得她的存在无伤大雅,不足以撼动他如今的地位。
最重要的是,她的“靠山”是沈行濯。他哪里敢动沈行濯的人。
原来从开始到现在,从来都是沈行濯在为她保驾护航,她才得以如此顺利地专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其实仔细想想,根本不是无迹可寻。
在资本面前,她太渺小,纪远铭想动她简直轻而易举。
她的顺风顺水原本就是一件不同寻常的小概率事件。
沈行濯的话打断了她游离的思绪,“还有一点。”
“什么?”
“在起晟的电梯里,你对黄帆说的话。”
裴矜顺着他的话开始回忆。
她当时对黄帆说,自己高中时看过一篇有关于他的报道,标题为:飞祺高管携工程款潜逃数月,其股东出动个人资产,将款项加倍如数归还。
难怪。
这话的目的性确实很强,也确实太容易暴露自己。
“可这些话你是怎么得知的?”裴矜茫然。
沈行濯没答话,口吻平淡地说:“话一旦说出去就不是秘密,想知道不难。”
稍作联想,裴矜能懂他的意思,也就没再继续问下去。
又聊了几句跟纪远铭有关的前因后果,一顿饭接近末尾。
裴矜放下筷子,抬头看向墙壁上的挂钟,“还有一个小时上班,我等等要回去了。”
“等等让小钟送你回去。”
裴矜应声称好。
犹豫一下,问他:“知道我会回去上班,你为什么……还会推掉整个下午的行程?”
沈行濯单手抚了下她的头发,半哄的语气:“把时间提前预留给你。无论你需不需要。”-
纪远生事件一经发酵,起晟股价连夜暴跌,董事长纪远铭出入警局的照片在网上肆意横生。
双重压力的作用下,纪远铭依旧没正面回应什么,只是派公司的公关团队下场处理。
短短几日,整个人憔悴了不少。
期间裴矜去见了程郁一面,和他聊了聊接下来的安排。
事情已经到收尾阶段,无需他再做什么,程郁没多言,只是嘱咐她做事之前要当心,不要临时出现什么纰漏。
周末,裴矜早早起床,简单洗漱完,出了家门,准备去小区门口接沈知妤。
今天是沈知妤搬过来的日子。
在门口等了几分钟,余光扫到一辆熟悉的车子缓速停在路边。裴矜挪动脚步,走过去。
沈知妤从车上迈下来,第一时间看见裴矜,朗声说:“矜矜,我来啦。”
裴矜含笑说了句“欢迎”。
司机将三个行李箱搬出后备箱,裴矜顺手接过其中一个,对她说:“我们先进去。”
沈知妤挽住她的胳膊,“走吧。”
到了楼下,将行李箱陆续搬上来,司机礼貌同她们告别。
裴矜关上房门,从鞋柜里翻出一双新拖鞋,递给她,随口问:“最近不忙了吗?”
“哪有……简直忙得昏天黑地。”沈知妤边换鞋子边说,“我是想着,临开学前过来陪你住一段时间,顺便和你过一下二人世界……应该不会打扰到你和我小叔吧?”
裴矜笑说:“怎么会,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他不会过来。”
“那就好。”沈知妤长呼一口气,感叹说,“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有点不适应这种角色转变。原本是我和你,现在变成了你和我小叔,让我有种你被抢走了的感觉。”
“倒也谈不上什么角色转变,其实和以前没太大区别。”裴矜安慰她。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最近相处得怎么样了?”沈知妤只知道他们和好了,却不清楚其中发生的具体的事,心里难免产生好奇。
“挺好的?”
“……为什么是疑问的语气?”
“我不知道怎么说。”裴矜顿了顿,“他对我真的很好,可我总觉得我们之间少了点什么,一时又形容不太出来。”
“举个例子说说。”
“就比如……他对我很好,对小钟也很好,这两种好大概没什么区别。”
沈知妤了然,“你是不是觉得,他对你的好让你有种患得患失的不真实感,因此不敢承认这种好是基于偏向或是例外的基础上才产生的。”
“……我不知道。”
“说白了就是,你觉得他不爱你,或者不够爱你。”
“……我真的不知道。”
沈行濯对她有感觉吗?裴矜承认,她知道这个答案。
如果没感觉,他不会允许她留在自己身边。还有一点是,每每在床上,她不是感受不到他欲念之外的其他情绪。
可沈行濯是否爱她,她的确不清楚,也没有勇气去问。
他们从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这段关系的相处模式。错误的开始,造就了如今的想法和观念。
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地不谈感情。
裴矜从未奢求太多,就只是想单纯陪在他身边。
可他对她太好,为她做的每件事、每个举动无一不在填补她的内心。
这些细节抽丝剥茧地融进她的骨髓。
以至于让她突然有了想要太多的杂念。
许久过去,话题聊到最后,两人并没得出一个有效的结论。
沈知妤将行李箱里的衣物收纳好,瘫坐在沙发上,问她:“你真的没想过你们的以后吗?”
裴矜抿唇不语。
何止是想过。
如果可以,她想一直陪着他。
将身体向后仰,沈知妤长叹一声,“算了,先不聊这个了……真不知道我一个没谈过恋爱的在这里胡乱跟你起什么哄。”
裴矜干涩笑了下,没接这话。
说到恋爱,她又何尝有经验。
“不过,虽然我没谈过,但我了解我小叔。”沈知妤说,“他看似很不近人情,实际比任何人都要重情义。”
“矜矜,他永远不会亏待你。”-
暑期实习即将结束,裴矜抽空去人事部办好了实习证明。
虽说纪远铭对她有极大的忌惮和意见,但不至于在实习这件小事上为难她。
手续办理得很顺利,当天申请当天结束,不到一天时间就拿到了盖有起晟公章的证明文件。
临近下班,在会议室开完小组会。
杨珊叫其他人先走一步,将裴矜独自留下。
自从纪远生出事以后,大概是得到了纪远铭的授意,无论人前人后,杨珊对她都不再像以往那般客套。
裴矜哪里会在意这些,对她的刻意刁难完全不感冒。虽说不予回应,但也不会任由她欺凌。
杨珊坐在正中间的座椅上,没起身,依旧维持着开会时的姿态。
把手里的U盘扔到她面前,吩咐说:“这是市中心那家历史博物馆近两年来的展品陈设资料,下班前把重要部分整理好,发到我邮箱。”
裴矜对上她略微挑衅的眼神,拿起U盘,不着痕迹地笑说:“珊姐急着要吗?”
“当然。”
“我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份资料你上周刚让小唐整理过。重复的劳心劳力,真的有必要吗?”
“没有必要的话,我不会把任务交代下去。”
裴矜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我会整理好,到时候烦请珊姐‘仔细’检查。”
“你做你的,我查我的。我们互不耽误。”
“希望真的是互不耽误。”
没再等她开口说些什么,裴矜目光浅淡地看了她一眼,直接转身离开会议室。
回到自己的工位上,静坐了一会,意外收到薛楚沿律师发来的微信,要她有空给他打个电话。
裴矜简单作出回复,说晚上得空会回电。
收起手机,把U盘插进电脑,导出文件,开始按照要求整理资料。
从起晟的办公楼出来时,已经将近晚上十点。
裴矜没急着回去,径自拐进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了瓶常温的橙汁,在角落寻了个空位坐下。
解锁手机,拨通薛楚沿的电话号码。
待接铃声没响多久。
等电话接通那刻,裴矜温和开口:“不好意思薛律师,让您久等了。”
薛楚沿表示理解:“没事,我正好在加班,顺带等你电话。”
彼此寒暄几句。
薛楚沿直截了当地说:“裴矜,王青辉找到了。”
裴矜觉得意外,转瞬想到什么,又觉得不算意外,“可以告诉我是在哪里找到的吗?”
“溱海。”薛楚沿解释,“之前你和程郁一直寻不到人,大概率是因为有人提前把你们要找他的消息透露给了他。王青辉知道以后,在溱海寻了个可以藏身的地方,之后就一直没再现身。”
消息是谁透露的,不言而喻。
除了纪远铭以外,不会再有旁人。
没等裴矜讲话,薛楚沿又说:“今天下午的时候,我收到了一份邮件,里面是王青辉的个人录音。”
“我后来仔细听了一遍。裴矜,他全盘托出的,是当年和你父亲相关联的所有事。”
真相近在咫尺。
捏着橙汁瓶身的手指不断收紧,指尖渐渐泛白。
沉默良久,裴矜听到自己空洞的声音,“您发给我吧。”-
年轻的时候,裴矜的父亲裴常青常年在外务工。
等裴矜出生以后,为了方便照顾妻子和女儿,裴常青回到村庄,主要以给人装修、在工地干粗活为生。
时间一久,琢磨出了装修经验,外加上这些年积攒了一些属于自己的人脉和资源,裴常青联合村里的二十几人,组建了一支农民工装修队伍,共同来到清川发展。
裴常青和飞祺装饰公司的其中一位项目经理意外相识,经对方介绍又认识了飞祺工程部的总监。
随后不久,裴常青受邀,将自己的队伍纳入了飞祺麾下,接到的第一个项目便是清川城南度假村那套楼盘的开工建立。
两年时间,挖基坑、打桩、绑金浇筑,全部按照流程在走。
突然有一天,队伍被告知工程款暂停发放,因飞祺高管于半月前携款潜逃,至今没有抓到。
起初倒还抱有希望,觉得工程款早晚会追回来。陆续过了大半年,始终不得结果。
工人们在没有任何收入的情况下,工程被迫停工。
裴常青作为包工头,出于道义,将自己多年的存款全部拿出来,用作暂时补贴。
之后的一年里,裴常青生活过得很拮据,除了要做飞祺派下的工程任务以外,还会出去接私活赚钱,为了填补那笔工程款所欠缺的窟窿。
无意间得知飞祺和致远相互勾结的那个晚上。
裴常青和水电工张扬以及瓦工王青辉吃饭时,将这个秘密告知他们——
城南度假村那套楼盘的工程报价单有很大的问题,其中有笔巨款被致远老总纪远生私吞。
飞祺作为合作方,早就预料到了那套楼盘早晚有一天会出现事故。即便知晓这件事,却又不愿得罪致远。
为了避免担责,飞祺不想用自己的包工团队,于是找到了农民工团队,安排自己公司的项目经理作说客,哄骗裴常青加入飞祺。
至于所谓的“高管携款潜逃”,不过是为了掩盖工程质量不达标而做出的幌子。
三人商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堵到致远公司楼下,要求纪远生还大家一个公道。
纪远生始终都没露面,而是纪远铭出面,派人去笼络他们,顺带提出想给他们一笔不菲的封口费。
裴常青没接受,扬言要去举报致远和飞祺之间的勾当,却没想到一朝被张扬和王青辉背叛。
两人接受了纪远铭“赠予”的巨款,反手将裴常青背地里揽私活的事捅到了飞祺管理层。
裴常青身上担了官司,需要赔给飞祺一大笔钱。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又被飞祺以各种理由不断压榨,因他的劳务合同始终被飞祺攥在手里,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身心饱受折磨,外加突患难治疾病。不想连累本就困顿的家庭,裴常青最后走投无路,从亲手建起的楼盘顶层一跃而下,活活成了资本的牺牲品。
一月,隆冬严寒。
裴矜在这个世上再无父亲-
裴矜从便利店离开。
在街上游荡了许久,漫无目的。
走到小区门口,时间已经接近零点。
眨了眨酸涩的双眼,僵硬低头,从包里翻出门禁卡。
无意间抬眼,注意到斜前方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
暖调路灯照射下,依稀能看到沈行濯坐在驾驶座。
夜雾弥漫,他只身融进月色,平添几分清冷萧条的孤寂感。
四目相对。
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
知道是他打给她的,裴矜想也没想,指腹划向接听键。
最开始,谁都没讲话。
她望向他。
听筒里传来微弱的呼吸声。
这声音使她平静,也给足了她安全感。
过了几秒,看见沈行濯低头扫了眼腕表。
转瞬,听到他惯有的清冽嗓音——
“生日快乐。”他说。
没由来的。
裴矜眼眶一热。
第56章 第 56 章
56/极致的浪漫-
盛夏的夜。
车厢内开足了冷气, 不觉闷热。
车子匀速开往一条陌生的街道,过了二十分钟,直接驶入高速路口。
裴矜没问他具体去哪。
似乎也没打算问。觉得无论去哪里都可以, 只要是和他一起。
中途,裴矜主动跟他提起王青辉以及那段录音的事, 轻声说:“我和薛律师通过电话了。”
沈行濯平静回应:“我知道。”
“你是怎么和薛律师联系上的?”裴矜不是不好奇。
“程郁。”
裴矜面色微滞,显然对他的话感到意外, 讷讷感慨:“……有点玄幻。”
沈行濯抽空睨她一眼, “怎么了。”
“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他。”
“我喜欢他做什么。”
倒也是。转念, 裴矜笑说:“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生日礼物。”
“开心?”
“开心。”裴矜扯了扯唇, 浅笑一下,“其实还有点空虚。”
“因为知道了全部真相?”
“……嗯。”
时隔了这么多年, 被掩藏的秘密终于得到揭穿。
可莫名的, 这似乎并不如她想象中来得畅快, 反而有种粘稠的苦闷感。
“我父亲一直是个很正直的人。”顿了顿, 裴矜说, “所以我能体会到当年纪远铭和王青辉等人施加在他身上的痛苦。”
沈行濯说:“从法律层面来讲, 那人构不成犯罪,没办法将他绳之以法。”
“我都明白的。”裴矜深呼一口气,“当初想把王青辉找出来, 目的也只是为了探知当年的真相。”
“还有件事。”
“什么?”
“你父亲事件中涉及到的那个飞祺高管因病住院了两年多,于不久前在国外病逝。”
裴矜呢喃道:“……难怪一直寻不到他。”
浅聊了几句,话题到此终止。
出了高速,沈行濯将车子开往盘山公路,陆续行驶了三四十分钟, 最终把车停在了一片空旷无人的沙滩上。
他们与海边隔着一段安全距离,能清晰看到潮汐涌动的景致。
放眼望去, 海面一望无际,抬头便能瞧见布满星星的夜空。
月明星繁,有种极致的浪漫。这种浪漫因他而存在。
车顶被打开,耳朵里传来海浪肆意翻滚的声音。
沈行濯将座椅的靠背角度调节好,方便两人半躺在上面。解开安全带,浅声说:“在这等我。”
裴矜温吞点头。
打开车门,沈行濯迈下车。
寻了个舒服的坐姿,裴矜坐在原位安静等他回来。
余光扫到他绕过车身,径直走进几十米开外挂着暖灯的帐篷里。
没过多久,从里面走出来,手里多了一个盒状物品。
周遭昏暗,难以看清他的表情,只能瞧见他模糊的面部轮廓。
他缓步走向她。时间逐渐定格,让裴矜无端生出一种一眼万年的恍惚感。
沈行濯没急着回到驾驶位。
拉开裴矜那侧的后座车门,身体稍稍探进,按下座位中间车载冰箱的开关按钮,从里面拿出调好的鸡尾酒和冷冻过的一小桶冰块。
沈行濯坐过来时,听到裴矜柔软绵长的感叹语气:“我已经很久没看过这种到处都是星星的夜空了。”
“喜欢这里的话,以后带你常来。”
“好。”裴矜弯起眉眼笑了笑。
盯着她眼底闪过的亮光看了两秒,沈行濯收回视线,垂眸,打开盒子,拿出空酒杯和甜品,递给她。
裴矜接过,顺带拿起放在手边的冰夹,微微倾身向前,想伸手去够放在他旁边的那一桶冰块。
因她的贴近,使两人之间的距离陡然变得很近。
发尾自然垂落,有几缕头发扫过他手背。她温热呼吸喷洒在他的耳侧。
沈行濯掀起眼皮,不动声色看她一眼,用手轻拍一下她的背部,“我来吧。”
裴矜顿了顿,乖顺坐回去,把冰夹放到他手里。
金属表面残留着她手心的余温。
沈行濯握住,调整好角度,夹了几个冰块放进两人的杯里,拧开装鸡尾酒的盖子,倒酒。
酒液是透明的深粉色,过于梦幻的颜色。
液体随着倒酒的动作不断翻滚,使杯内出现了一点白色泡沫,很像草莓味的奶油冰淇淋。
裴矜轻抿了一口,尝出了樱桃和梅子结合的味道。
觉得好喝,又接连喝了两口。
“这酒的实际度数不低,悠着点。”沈行濯浅声提醒。
裴矜适时止住,没由来地问了句:“你的酒量是怎么练出来的?”
“没练过,天生。”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裴矜思维略有迟钝,缓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我不太信。”
“怎么。”沈行濯挑了下眉。
裴矜缓慢摇头。全凭直觉说出的话,哪里说得出理由。
“沈行濯。”她突然轻声喊他的名字。
“嗯。”
“你是不是……很多年没过过生日了。”
没作太多思量,直接将这个问题脱口而出。裴矜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
这样问多少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意思。
忍不住去观察他的表情。
见他脸上没出现什么细微的情绪变化,这才解释说:“我偶然听妤妤提起过……抱歉,如果惹你不开心了,我收回这个问题。”
“没什么。”沈行濯淡淡道,“事情过去很多年了,如今提跟不跟,对我来说没什么影响。”
“……抱歉。”
“没事。”他回答她的问题,“以前不过是不想过,后来习惯了,也就没再想着过生日。”
他说得平静,可裴矜的心脏还是忍不住骤疼了一下。
由不想过到早已习惯,这个过程的痛苦程度实在很难想象。
把手里的酒杯放进杯槽中,支起身子,将双膝抵在座椅边沿。
上半身靠过去,她轻轻抱住他。
“沈行濯,你知道吗?”脸颊在他颈间轻磨,在他耳边悄声说,“之前在本延水湾的那个晚上,我在楼下碰到你,当时就想像现在这样做。”
她能清晰感知到他的寂寥,可她那时候根本没立场去明着说些或做些什么以示安慰。
单手揽住她的腰身,沈行濯顺着她的回忆往下说:“所以当时才拉着我吃夜宵?”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承认,但裴矜还是迟缓地“嗯”了一声,尾音渐渐发软。
故意一样,他不疾不徐地补充一句:“原来这就是你那晚想吃面的原因。”
“……别说了,求你。”小心思被拆穿,裴矜窘迫极了。
沈行濯闷着喉咙低低笑了一声。
安静抱了他一会,裴矜双手撑着他的肩膀,以此为支点,缓慢挪动身体,坐回自己的位置。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杯子里的酒已经没了大半。酒劲上来,裴矜觉得头晕,想吃点什么来压一压。
随手拿起甜品,拆开附着在表面的精致纸袋,低头,咬了一口上面的芝士条。
奶香味融进口腔的同时,察觉到他的目光也随之投来。
下意识的,裴矜仰起面旁,直直对上他的眼睛。
车里开着不算明亮的灯,橘色暖光照在他冷白皮肤上,从视觉上来看,似乎比寻常时候多了一丝温暖的意味。
黑色衬衫的纽扣被解开两颗,衣领松散着,露出分明锁骨,以及锁骨上那颗浅褐色的小痣。
车顶是敞开的,有微弱的风灌进来,试图吹散她的理智。
一时心痒,想伸手去触碰。醉意上头,于是也就随性照做。
伸出食指,指腹覆盖在他的皮肤表面,顺带遮住了那颗痣。
对视一霎。她难得在他眼底发现了微弱波澜,似是即将翻涌而出的某种灼热情绪。
“沈……”
余音还没说出口,她已经被他拦腰抱了过去。
面对面跨坐在他腿上,与他眸光紧密勾缠。
裴矜呼吸瞬间乱了几分。
没给她太多缓冲时间,沈行濯眯了眯双眸,单手扣住她的后脑,强势地吻下去。
芝士结合着清甜的酒味在彼此唇齿间肆意蔓延。
裴矜双臂紧紧缠住他的脖颈,毫不犹豫地作出回应,举手投足间掺杂了不自知的急切。
绵长的吻持续了许久。百褶裙的裙摆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推到了腰腹上方。
裴矜急促呼着热气,想去解他衬衫其余的纽扣,却被他攥紧了手腕。
带着微弱凉感的唇移到她的耳畔,沈行濯低声说:“今晚怎么这么主动。”
裴矜耳廓略微发烫,没接这话。
偏他依旧不依不饶,完全不打算放过她。轻笑一声,继续说:“想在车里?”
“……别再说了。”
“乖,想要什么自己说出来。”
裴矜越发羞然,见僵持不过,只得搂紧他,在他耳边哽咽说:给我。
一切的发生不过是顺理成章。
裴矜只觉得他今晚兴致格外的高。几番难捱,想告饶,可她越求,他便越狠戾。
直至最后,她泪眼朦胧地看向车窗外。看到热潮汹涌,海浪猝然淹没沙滩,留下大片濡润的水痕。
归于平静的那刻,沈行濯扯过一旁的外套,搭在她身上。
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藏蓝色的丝绒盒子,顺势打开。
裴矜累得不行,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精力去好奇盒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过了几秒,她的脚背被他执起。一串链子系在她的脚踝。
脚腕处的皮肤传来一抹凉意,紧跟着生出温热感,似是碰到了玉类的东西。
没来得及仔细琢磨,听见他说:“生日礼物。”
仍旧浅淡的口吻,但不难听出他语调里裹携着的宠与哄。
太容易使人深陷。
裴矜睫毛颤了颤,睁开泛着雾气的眼睛,看他,“沈行濯。”
“怎么了。”
“我还没许愿。”
“想许什么愿望?”
裴矜没第一时间言语,却在心里作出了回答。
她如今的愿望只有一个。
——希望你永远是我存在的意义。
第57章 第 57 章
57/入骨-
她被他抱着往不远处帐篷所在的方向走。
在外面倒没看出有什么不同, 直到进去,才发现里面别有一番洞天。
鹅卵石路被整面铺上灰白的拼色地毯,一路延伸至里侧。
床垫和装饰台、矮柜之间用透明挡帘作隔断。
帐篷四周挂了几盏风铃吊灯, 光点相连,有细碎的清脆声响起。
呈现在视野范围内的, 是温馨、复古的景象。
像在凛冬的季节闯进一间木屋,火炉里燃着木头, 鼻尖和皮肤上能感知到别样的温暖。
虽说如今正是夏天。
沈行濯将人抱到床上, 正要起身, 被她紧紧缠住。
他敛眸看她——脸上的潮红还没来得及消退, 眉梢处挂着动情后的媚态,若隐若现。
沈行濯目光不断发深, “做什么?”
裴矜略微顿了下, 将唇贴近他的耳旁,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 你真的很浪漫。”
也真的很会撩拨别人的敏感神经。
“你不是在说?”沈行濯勾唇。
“那不一样……”
他越发故意:“哪里不一样。”
裴矜不说话了。
没继续逗她, 沈行濯将她纤细手臂轻扯下来, 稍微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坐到她旁边。
从外套口袋里摸出烟盒跟打火机,抖出一根, 点燃夹在指间的烟。
雾气缭绕的空隙,咬住烟,拿过搁在床头木柜上的香薰蜡烛,将火光靠向烛芯。
一簇火苗在杯内肆意跳跃。
很快,裴矜闻到了熟悉的琥珀与雪松木的前调, 和他身上的香水味一模一样。
将目光落在香薰蜡烛的杯身,喃喃道:“怎么做到的?”
之前她刻意寻过这个味道, 到头来也只是找到了类似的“Baltic Amber”。
“把香水浓缩成香精。”
“然后呢。”裴矜虚心求教。
“手工融蜡。”
“……原来是这样。”裴矜懂了,“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方法。”
沈行濯看她一眼,“小钟想出来的。”
想到小钟给他提建议的场面,裴矜笑出声,“是谁把这些想法实践起来的?”
“专人做专事。”
裴矜了然。敛了敛笑意,眼眶多了抹不易察觉的温热。
倏地,她手掌拄着床沿坐起来。
双手攀附住他的肩膀,稍微使力,将他压到床面。
她顺势坐在他身上,毫无节奏地吁着气,由上至下俯视他。
系在她腰间的外套滑落下去。
沈行濯任由她压着,单手稳住她摇摇欲坠的纤瘦身板,掐着烟的另一只手离远了些,不让烟雾呛到她。
他什么都没说,就这样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
裴矜在这方面从来都是被动的,像眼下这般如此大胆地“攻城略地”,似乎是头一次。
一时之间,两人没有任何交流,光是简单又复杂的对视,就足以让气氛升温。
过了片刻,沈行濯嘴角挑起微弱弧度,问她:“想主动一次?”
尽管害羞得厉害,碍于酒精的怂恿和加持,裴矜并不打算退缩,嗓音软得一塌糊涂,“我想试试。”
沈行濯眸色渐深。
“学了那么久,总该出师了,不是吗?”
裴矜鼓起勇气补充一句。
没再去看他的反应。趁着这份醉意还在,裴矜先是夺过他手中燃着的烟,生涩地捻灭,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再之后,俯下身去,学着以往他对她做的,咬住他的唇。
他口中残留着酒味,混着浅淡的烟草味道,以及清凉的薄荷气息。
裴矜自顾自吻了一会,发现他的不予回应,似是真的在等着验收她独立完成的“出师作业”。
她有些急,吻他吻得更认真。
今晚的她似乎格外主动。
手机铃声在下一秒急促响起。
一阵胜过一阵的噪音让裴矜清醒不少。
沈行濯轻捏了下她腰肢上的软肉,平声提醒:“先接电话。”
裴矜视线有些发直,喘着粗气缓了几秒,伸手去拿搁在床沿的手机。
瞧见来电人是陈楚亦,面色滞了滞,想直接挂断,又觉得这样做多少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
犹豫一下,还是选择接通。
起初,电话两端都默契地泛起沉默。
裴矜主动开口:“这么晚打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另一头的陈楚亦嗓音有些沙哑,“想跟你说声生日快乐。”
“……谢谢。”
“生日礼物就不给你准备了,估计你也不会要。”
裴矜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
短暂冷场。
“还有什么事吗?”裴矜问。
“没事了。”
“那……”
“你挂了吧。”
“好。”
挂断电话。没容她细想。
裴矜手腕被猛地捉住。
手机脱离掌心,硬生生落在床上。
紧跟着,她被迫与他换了位置,眼睁睁看着他反客为主。
还没发出的惊呼声被吞进喉咙里。他的唇落下来。
或许是这通电话的缘故,他终究没成全她过于温吞的“想试试”。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是被动且放空的,因他越发故意的举措——在水流湍急时故意顿住,在需要放缓时又故意加速。
汗水逐渐打湿发梢。裴矜睁开眼睛,迷离地看着他握住她的脚踝,感知到他在突起的骨节处落下一吻。
借着灯光,足以使她看清那条链子的样式。
极细的一条银链,上面串着一颗羊脂白玉,搭配珍品级的奇楠沉香。
首尾两端用一枚小巧的同心结固定住。
玉珠交绕,缠绵入骨的寓意。
这一秒,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过完生日,暑假已经接近尾声。
在起晟实习的最后一天,裴矜站在一楼大厅,冷眼瞧着纪远铭被两名执法人员带走。
消息传播得极快,关于起晟董事长纪远铭因涉嫌泄露内幕信息罪、包庇罪等被刑拘的新闻出现在各大网站的头版头条。
不久,凡锐董事长黄帆等人陆续落网。
当日,起晟开盘便遭遇跌停。
截至收盘,股价跌幅严重,市值瞬间蒸发数十亿。
裴矜当晚在员工内部网站查到了起晟准备翌日一早对外公布的任免公告。
大致内容是:起晟连夜召开董事会议,其余股东一致同意在调查期间暂停授予原董事长纪远铭工作中的各项权利,由副总经理沈房裳代为履行董事长以及法定负责人的相关职责。
仔细看完,裴矜坐在座位上沉思许久,随后拨通了程郁的电话。
等他接通,轻声说:“程郁,陪我去溱海一趟吧。”-
距离开学的前两天。
裴矜和程郁动身赶往溱海。
先到花店买了两束鲜花,裴矜直奔父亲和母亲所在的墓园。
在园内待了小半日,陪他们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将近晌午才从里面出来。
程郁一直在门口等她,见她坐进车里,把早就买好的三明治和牛奶递过去。
“跟叔叔阿姨都说什么了?”
裴矜接过,浅浅笑了一下,“把所有结果跟他们详述了一遍。这么多年过去,他们终于可以安心了。”
“你也终于可以过属于自己的生活了。”
“现在这样也挺好的。”裴矜敛了敛神色,“我不想有太大改变。”
“因为沈行濯的出现?”
裴矜不置可否。
提到沈行濯,程郁顺带说:“其实事情能够收尾得这么顺利,基本是他的功劳。抛开其他层面不说,你是该好好感谢他。”
“我知道的。”裴矜说,“如果有能为他做的事,我一定竭尽全力。”
心里不是不清楚。
一直以来,她所有的顺利都与他有关。
“对了。”程郁转头看她,“有一件事忘记跟你讲了。”
“什么事?”
“我听说城南度假村的开发项目被叫停了,连带着那套烂尾楼盘也跟着被暂缓续建。”
裴矜愣了下,“被谁叫停了?”
“沈行濯本人。”
“怎么会……”
在起晟实习这段时间,裴矜多少了解到这个项目对沈家的重要性。
巨大利益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其中涉及到的新兴领域刚好是沈行濯以及他的投资团队所看重的版块。
未来如果准备在这方面着重发展,这项目算是一块敲门砖。
“具体的我不清楚,只知道沈行濯在议案会上否决了其他人的提议。”
“不是说起晟的事对他影响不大吗?”裴矜蹙了蹙眉。
“按理来说应该不大。”程郁解释,“起晟在这个项目中起到的作用很小,就算被淘汰,也随时都能找到负责顶替楼盘续建工程的其他合作公司。”
裴矜抿唇不语,思绪混沌得厉害。
“我在想,有没有可能他是为了你才这样做的。”程郁突然提起。
裴矜呼吸一滞,怔怔回看他,“为了……我?”
“那套楼盘承载了你父母的生命,对你来说意义重大。这段时间纪远生被抓,等事情彻底调查清楚,当年的风波大概率会被翻出来重新讨论一遍。赶在这个时候开启工程,相当于把整件事的受害者——也就是你父亲,直接推上了风口浪尖。”
逝者已矣,如果连得到安息的权利都没有,未免过于悲哀。
听他说完,裴矜沉默了片刻。
如果真是这样,她不太明白他这样做的原因。
出于爱吗?还是出于同情?
坦白讲,她其实更偏向于后者。
自知之明也好,不够自信也好。
她知道自己只是普通人,同时也清楚,能让他爱上的,恰恰不会是普通人-
离开溱海之前,两人去律所拜访了薛楚沿。
郑重对他表达完感激,裴矜说:“薛律师,我想把当年纪远铭转给我的赔偿金捐赠出去,能不能麻烦您帮我联系一下捐赠对象?”
薛楚沿面露意外,“真的考虑好了吗?我记得这笔赔偿金的数目可不小。”
“嗯,考虑好了。”裴矜笑了下,“这笔钱对我来说用处不大,不如把它捐给有需要的人。”
薛楚沿跟着笑,“既然这样,这个忙我一定帮。”
“谢谢您。”-
开学前一天,裴矜收拾好行李,联系房东退租。
把钥匙和门禁卡交到同城跑腿的手里,和沈知妤一起回到学校。
大三刚开学,有两周的实习预备阶段,上完期间的所有课程,之后是长达四个月的实习期。
沈知妤事先已经同裴矜商量好,想和她一起去沈行濯的公司实习。
裴矜自是没什么意见,当时便答应了下来。
陆续过了几日,两人在繁忙学业中度过,课余时间一起准备实习要用的各种纸质材料。
裴矜近期和沈行濯没见过一次面,就连微信上联系的次数都少之又少。
他似乎比前段时间还要忙碌。
期间给他打过两次电话。一次是在他出差的路上,另一次是在他刚开完会的时候。
听筒里,他语气很淡,言语间附带了似有若无的倦怠。
表面没说什么,但裴矜不是不心疼。
想让他好好休息,也就没再打扰他。
两周的课程很快上完。
正式实习前,裴矜被沈知妤拉着前往常去的一家商场。
沈知妤想买几件正装,顺带去取定制的两条裙子。
两人进了商场,乘扶梯上楼。
沈知妤将手臂随意搭在扶手上,转头看她,“矜矜。”
裴矜回看她,“嗯?”
“我今早下楼去超市,在那里碰见陈楚亦了。”沈知妤说,“以往我遇见他,他基本都会跟我提起你。这次没提,我感觉他已经在试着慢慢放下了。”
裴矜没什么太大反应,温和开口:“真心希望他过得好。”
生日第二天,裴矜收到陈楚亦发来的微信,说昨晚喝了些酒,才会在深夜给她打电话,如果有打扰到的地方,见谅。
她当时只回复了两个字:不必。
不必征求她的谅解,也不必再给她打电话,因没有任何意义,也不会有他想要的结果。
陈楚亦大概懂了她的意思,回了一句“嗯”,之后再没联系过她。
关于陈楚亦,两人没聊太多。
迈过台阶,并肩往朝北一侧的店铺走。
一个小时左右,从商场出来。
沈知妤一手拎着包装纸袋,一手挽着裴矜的胳膊。
穿过人行道,来到对面的商业街。
“附近有家西餐厅,是我二叔开的,我们去那儿吃午饭怎么样?”沈知妤同她商量。
裴矜应声称好。
走到餐厅门前,沈知妤倏然顿住脚步。
裴矜正低头看路,察觉到她的动作,抬眼瞧她,“怎么了吗?”
“……矜矜,你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裴矜面露疑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隔着一层玻璃窗,西餐厅内,沈行濯正坐在靠窗位置用餐。
穿白裙的女人坐在他对面。
看到这景象,裴矜原本并不觉得有什么。
可身旁沈知妤的反应于无形中告诉她,她应该在心中警铃大作。
沈知妤收回投出去的视线,对她说:“坐在我小叔对面的,是我很早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他的结婚对象。”
停顿两秒,着重补充一句,“我曾祖母很喜欢她。”
听她讲完,裴矜形容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陡然生出逃避心理。
正要开口和她说换一家餐厅,先不要进去了。
转瞬,恰巧看到沈行濯侧眸望过来。
视线交汇一霎。
几乎是下意识的,裴矜不着痕迹地躲闪开。
第58章 第 58 章
58/沮丧-
裴矜和沈知妤去了隔壁一家粤菜馆。
点完菜, 沈知妤试探着问:“矜矜,你没事吧?”
裴矜面色如常,微笑说:“没事。”
看不出她有什么异样, 沈知妤松下一口气,“……那就好。”
没过多久, 菜肴被陆续端上桌。
沈知妤想了想,说:“我应该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的……马上中秋节了, 这几日大家都会陆续赶往祖宅过节。我曾祖母对我小叔的婚事一向比较看重, 估计是想趁着这段时间将这事敲定下来, 就顺带把女方一同邀请到家里了, 想让他们借此多相处相处。”
正值饭点,餐厅座无虚席, 可裴矜只觉得周围安静极了, 甚至能清晰听到自己浅淡的呼吸声。
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也就没作声。
见她沉默着, 沈知妤担忧地看她一眼, 继续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形容……出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 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会有很多身不由己的时候。”
沈家上下几百号人,嫡系宗亲二十几位, 沈行濯作为已逝嫡长子的儿子,需要担起的责任自是比想象中还要多。
错综复杂的局势没办法使人独善其身。有时候,他不一定能单纯为自己而活。
裴矜隐约能明白她的意思,干涩笑了笑。
“其实你不用跟我讲这么多的。妤妤,我从没想过奢求太多。”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沈知妤捏着水杯的指腹微微泛白, 出声安慰道,“我是想说……虽然家规森严, 但我们家早就没有联姻之类的旧俗了。我曾祖母虽然比较传统,却不是没有同她商量的余地。”
事情有转圜,才会有商量的余地。
可如今他们之间的关系浅薄,实在不至于到“谈婚论嫁”的程度。
她似乎也没资格去谈这些。
“你之前问我,有没有想过和他之间的以后。”裴矜轻声提起前段时间两人的对话内容。
沈知妤没出声,默默等她把话讲完。
“老实讲,我想过无数次……但我知道现实和理想的差距。”裴矜敛起笑意,眼神渐渐变得空洞。
“所以妤妤,顺其自然没什么不好。无论走到哪里止步,我都甘愿接受这个结果。”
“……跟感情有关的事果然好复杂。”沈知妤叹息一声,“总之,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无条件支持你。”
裴矜笑笑,不想再聊这些,随口转移了话题,“你和喜欢的那个人有进展了吗?”
“聊胜于无。”沈知妤托腮看她,露出惆怅的表情,“不过我打算跟他更进一步了。”
“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吗?
“就……约他出来吃个饭或者看个电影什么的。”
“挺好的。”裴矜由衷说,“希望一切顺利。”
“但愿如此吧,走一步看一步。”沈知妤无奈地耸耸肩。
两人接着聊了几句。
饭吃到一半,沈知妤没由来地问:“矜矜,我小叔有跟你聊过自己的事情吗?”
裴矜大致回忆一遍,“好像有过一次。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倒也没什么……就只是随便问问。”沈知妤说,“他从没和我说过这些……不过我觉得,能让他敞开心扉的人,都是他认定的人。”
裴矜捏着汤匙的手紧了紧,没接这话。
认定的人吗?
她何德何能-
吃过饭,沈知妤给司机打了通电话,报出地址,托他过来接她们。
两人在餐厅等了片刻。
从里面出来时,路过隔壁西餐厅,裴矜扫了眼玻璃窗,发现早已空无一人。
胸口无故闷得厉害。像压了块巨石,坠得人喘不过气。
回到宿舍已经临近傍晚。
裴矜坐在座位上,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写专业课的结课论文。
有意无意的,时不时会瞟几眼搁在桌面的手机。
全程心不在焉,进度自然慢了不少。
偶尔还会打错几个字,输入的语句读起来也颇为拗口,根本连不成篇章。效率全无。
裴矜机械合上电脑,身体靠向椅背,目光落在手机上。
自始至终,屏幕没亮过一次。
没接到过一通电话,没收到过一条微信消息。
他没联系过她。
明知道不应该。
可潜意识里,或多或少的,还是会感到沮丧-
从餐厅离开,出于最基本的社交礼仪,沈行濯将人送了回去。
车里。
于叔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沈先生,老太太方才着人打电话过来,说想见您。”
沈行濯掀了掀眼皮,“走吧。”
“好的。”
车子引擎被重新发动,缓速驶向盘山公路,一路开往祖宅。
中途,投资部总监打来电话,试图委婉商议城南度假村开发项目重启的事宜。
再之后,视频会议、跨国电话、财务部Q3季度账目统筹汇报。
车子停在祖宅门前多时。
挂断电话,沈行濯迈下车,穿过天井区和露天长廊,径直朝北园堂屋走。
堂屋朝南方向有间祠堂。
雕梁木门虚掩着,有檀木沉香的味道自内飘出,是礼佛的人常用的香料。
沈行濯将搭在臂弯的外套递给旁人,抬腿,走向那间屋子。
再出来已经是两个多小时以后。
看到沈房裳安静候在门前,似是在等人。
沈行濯扫了她一眼,寡淡开口:“姑母。”
“行濯,有空吗?”沈房裳皮笑肉不笑地瞧他,“得空的话,不妨赏脸和我聊几句。”
“您说。”
沈房裳没急着直奔主题,“老太太休息了吗?”
“吃过药去楼上了。”
“你祖母身体不好,日常起居一向准时准点,今日却比以往晚睡了三个小时。”
沈行濯平声说:“您想提醒我什么。”
“你自小便聪明,怎么会不明白我想说什么。”
“就是因为明白,才不希望您费心费力地拐弯抹角。”
沈房裳面色变了变,很快恢复如常,笑说:“老太太今日找你,无非就两件事。”
缓步绕到沙发旁就坐,轻声细语地补充,“一方面是商议你的婚事,至于另一方面……除了过问你这次‘大义灭亲’的原因以外,城南这个项目骤然停掉,百害无一利,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她不气才怪,自然要把你叫回来仔细询问一番。”
对于她的精准猜测,沈行濯不觉有什么意外。
“消息是怎么传进祖母那里的,想必您心里比我清楚。”
“是我做的,我当然清楚。不过我也没打算瞒你。”
顿了两秒,沈房裳又说,“我们家向来和谐,从没有过争权夺利的时候。你如今为了一个外人,把你姑父和他的兄弟送进去,心里真的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纪远铭这些年背地里做过什么勾当,还需要我跟您一一详述吗?”
“那你也不该如此心狠!”沈房裳猝然提高音量,“知不知道之和因此没了父亲的陪伴?你叫他以后怎么办!”
“您在乎亲情,其他人并非不在乎。”沈行濯口吻冷静,“纪远生当年害别人家破人亡,纪远铭既然选择包庇,就该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沈房裳气极反笑,话锋一转,“那女孩子我见过,的确漂亮。”
“行濯,漂亮的女人你见多了,没必要因为这么一个伤了你我之间的和气。”
沈行濯眸色渐凉,语调依旧和缓,却不乏威胁的意味。
“您顾好自己比什么都强。”
一语终了,两人再没话说。
沈行濯转过身,打算从堂屋离开。
没走几步,被沈房裳出声叫住。
即便心里有所忌惮,沈房裳到底不想就此落了下风,佯装自若地开口:“忘了说,你祖母已经知道了她是谁。光是和纪家有纠葛这点,她就一定进不了沈家的门。”
“你以为老太太为什么突然对你的婚事这么上心?以前只是嘴上催促,如今才开始真正付诸行动,不恰巧可以说明一切么?”
沈房裳笑了一声,“换句话讲,行濯,你能娶任何一个人,唯独不能娶她。这就是因果。”-
交完这学期的结课作业,裴矜和沈知妤从宿舍搬了出来。
沈行濯在平桎有多套房产,除了正在住的那套,其余全部空闲着。
想着离公司比较近,沈知妤主动跟他提出想住在平桎。
沈行濯没说什么,吩咐人收拾出了其中一套,又着人去学校将两人的行李带到了她们现在的住处。
实习前一晚,沈知妤要出去和那个男生约会。
临走前告诉裴矜,晚些时候会有工作人员上门维护室内所有智能家电的遥控系统,嘱咐她在人来之前最好不要离开。
裴矜原本也没有出门的打算,随口应下,让她放宽心,好好享受这次约会。
沈知妤离开以后,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左右,有人按响门铃。
裴矜从地毯上起来,穿好拖鞋,径自走到玄关处,开门。
没想到来人会是小钟。
瞧着他身后站着两个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的男人,裴矜心里了然,让出过道位置,方便他们进门。
简单寒暄两句,小钟笑着解释:“沈总不放心,让我亲自过来盯着。”
听他提到沈行濯,裴矜眼睫颤动两下,勉强扯出一抹笑,“麻烦你这么晚特意过来跑一趟。”
“不麻烦。”小钟说,“我原本也在公司陪沈总加班,顺便过来这边,正好可以活动一下筋骨。”
“这么晚了,他还在工作吗?”
“嗯,最近一段时间都很忙,有很多事需要收尾。”
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裴矜几分恍然地问:“是因为起晟,对吗?”
犹豫一下,小钟点点头,“是。纪远铭和沈总的关系想必你也清楚。起晟出事,会影响这边的股价,以及牵扯到一系列棘手的事等着要去处理。”
裴矜呼吸一滞。
她早该想到这一层面的。
察觉出她的反应,小钟安慰说:“不过没关系,这对沈总来讲不算什么难解决的问题。”
裴矜多少能听出他的避重就轻。知道他不愿再多说,她没继续追问,而是说:“那他有没有按时吃饭。”
“实话是……没有。因为抽不出多余的时间。”
裴矜偏头看向墙壁上的时钟,“你急着走吗?”
“倒是不急。他们维护系统需要一段时间,我等他们离开以后再走。”
裴矜顺势说:“那你坐在那边等我一下,我去做些吃的。”
“给沈总吗?”
“嗯……方便到时候载我一程吗?我想给他送过去。”
“当然方便。”
安顿好小钟,裴矜从冰箱里选出几样下午刚买好的食材,拿着东西走进厨房。
半个小时后,拎着打包好的餐盒从里面走出。
客厅只剩下小钟一人,其他人早就走了。
回卧室换了身衣服,裴矜随他出了门。
平桎离公司并不远,十多分钟的车程,很快到了目的地。
把车停在大厦楼下,小钟将自己的员工牌交到她手里,“裴小姐,我去停车。这个点公司的人不多,你直接乘员工电梯刷卡到28楼就可以。”
“好,那我先上去了。”
“好的。”
裴矜迈过台阶,过了旋转门,一路直行到电梯旁。
等电梯的空隙,余光注意到有人走近,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恰巧和对方四目相对。
简短一秒,裴矜率先转过头,将视线移到面前的电子屏幕上。
男人向前走了两步,站在距离她不远不近的斜后方。
电梯门应声拉开。
裴矜先一步走进去,刷完卡,往旁边靠了靠,方便别人进来。
男人看向亮起的楼梯层数,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从黑色夹克口袋里翻出一张卡,对着感应器刷了一下。
电梯在16楼和28楼先后停下。
出了电梯,裴矜凭着脑中仅有的印象拐了两个弯,穿过自动拉合的玻璃门,往里走。
办公室的门没完全阖上。
刚走到门口,便看见沈行濯抬眼望向这边。
投来的眸光没什么温度。
脚步略微停顿。
裴矜吸了口气,笑说:“我来给你送餐。”
第59章 第 59 章
59/晚安吻-
裴矜进门才发现, 书架左侧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
对方的表情有些僵硬,瞧见她进来,微不可察地愣了一下。
合上搁在茶几上的文件夹, 男人站直身体,毕恭毕敬地对沈行濯说:“沈总, 我先出去了。刚刚的提议烦请您再认真思虑一下。”
沈行濯伸手揉捏两下疲惫的眉心,说出的话让人听不出喜怒。
“我决定的事不会改变, 没必要再提。你们投资部不是只靠城南这一个项目活着, 把心思多放在其他地方。”
耳闻如此, 男人点了点头, 拿着文件夹从办公室离开。
和站在门口的裴矜擦身而过时,打量着看了她一眼, 很快收回视线, 顺带帮忙关上了房门。
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个。
沈行濯忍着横生的燥意, 按动打火机, 点了根烟。猩红光点夹在指间, 烟头衔在嘴里, 深吸了两口。
平复完心境,抬眼看她,眸色恢复了以往惯有的平静, “这么晚何必过来一趟,不如让小钟送来。”
裴矜靠近他,把手里拎着的餐盒放到办公桌上。
绕到他身后,伸手,将指腹贴在他的太阳穴上, 轻抚、揉捏。
“今晚妤妤不在,我一个人待着无聊。”裴矜轻声说, “主要是……很想见你一面。”
“最近有些忙,忽略你了。”
裴矜扯唇笑了笑,“没事,我最擅长的就是等待。”
沉默短暂蔓延。
沈行濯握住覆在自己皮肤表面的手,拇指抚了下她触感柔软的掌心,“抱歉。”
“沈行濯,这没什么……真的。”
回答她的,是落在她指节的浅吻。
他们谁都没主动提起那日在餐厅偶遇的事。
或多或少,裴矜心存了一丝自欺欺人的侥幸。
过了会,沈行濯将人从身后拉过来,揽住她的腰身,“可以了。”
裴矜也就没再继续按下去,收回手,垂眸注视他,隐约能感知到他的疲态。
“准备什么时候回去?”裴矜问。
“隔壁有休息室。”
“在那里睡吗?”
“嗯。”
知道他有休息的打算,并不准备通宵,这让裴矜放心了不少,“要吃点东西吗?时间来不及,我只做了些清淡的小菜,配的白粥。”
沈行濯没拒绝。
裴矜打开餐盒,将食物摆到他面前,走到一旁,扯了把椅子坐到他旁边。
用餐的空隙,沈行濯随口问:“沈知妤去哪了。”
裴矜单手拄着下巴,看向他的侧脸,“秘密。”
沈行濯挑了挑眉,没再问。
裴矜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闲聊,“再过几个小时我也要来这里上班了。”
“我知道。”
“沈总,我有问题想问。”裴矜弯起眉眼,笑问。
“什么问题。”
“我想知道自己在哪个部门实习。”
喝完最后一口粥,沈行濯抽出一张纸巾,边擦拭嘴角边说:“秘密。”
裴矜笑出声,“干嘛那么记仇。”
等他吃完饭,裴矜主动帮他收拾好桌面。
把餐盒放到茶几上,随手拿过一个抱枕,寻了个舒服的坐姿,将自己窝进沙发。
就这样安静待在一旁,等他忙完工作。
时间点滴流逝。
裴矜百无聊赖玩了会手机,倦意渐渐袭来,不知不觉沉睡过去。
双臂无意识的自然垂落。怀里的抱枕掉到地毯上,发出软绵声响。
沈行濯寻声抬眸,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远眺。
那抹纤瘦身影映进眼底。
她穿了条polo领的黑色收腰连衣裙,衣领开叉位置被三颗中式盘扣连接起来,锁骨处的净白皮肤若隐若现。
有几缕发丝缠进颈间,其余披在肩旁,延伸至腰后。
盯着看了几秒,沈行濯把电脑改成待机状态,起身,走向她。
拽过搭在沙发靠背的毛毯,盖在她光洁的腿上,弯腰,将人抱起。
出了办公室,一路走到隔壁的休息室,把她放到床上。
背部刚沾到床面,裴矜在这时恰好醒了。
对上她惺忪的睡眼,沈行濯低声说:“把你弄醒了?”
裴矜整个人是懵的,缓了好一会才回神。摇了摇头,搂紧他的脖颈,脸颊贴在他衬衫的领口位置,“……忙完了吗?”
“还没。抱你进来睡觉,我再回去。”
裴矜软声呢喃:“……几点了。”
“快三点了。”
“别走……陪我睡会,好吗?”
沈行濯低头看她一眼,半哄的语气:“听话,先松手。”
“我想你陪我。”裴矜不依。
沈行濯轻笑一声,“你不松手,我怎么上来?”
裴矜目光有些涣散,迟疑一下,柔若无骨的手臂顺着他的肩膀滑落到床面。
沈行濯稍微坐直,拆开腕表的表带,把东西搁到柜子上,顺势躺下。
单手握住她的腰肢,稍微使力,圈她进怀里,“睡吧。”
困意重新涌上来,裴矜回抱住他,阖眼准备入睡。
过了几秒,突然想起什么,睁开眼睛,“……沈行濯。”
“怎么了。”他嗓音附着着熬夜后的低哑。
“我好像还没定闹钟。”
“不用。我叫你。”
“那……晚安?”
“嗯。晚安。”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
临近上班的前四十分钟,她在他的休息室悠悠醒来。
裴矜原以为,他起码会赶在清晨叫醒她,给她留出回平桎收拾自己的时间,却没想到一睁眼会是这种情况。
不禁有些茫然。对着天花板发了几秒呆,摸出枕下的手机看了眼时间,迅速反应过来。
从床上爬起来,没穿鞋,直接赤脚往最里侧的洗手间走。
回平桎已经来不及了,眼下只能赶紧进去洗漱。
沈行濯早已穿戴整齐,坐在床头看她。
瞧见裴矜要进去,中途叫住她,不疾不徐地说:“把鞋子穿上。”
裴矜讷讷照做。
洗完漱,裴矜清醒了不少,走到他面前,问了句:“我现在下去,真的不会被看到吗?”
“不会,坐那部专梯下去。”
裴矜这才放心,又问:“人事部在几楼?”
“15楼。”
没跟他待太久,瞧着时间差不多了,裴矜独自离开休息室。
走之前被他按在床上吻了片刻。如果不是时间紧迫,她甚至以为他要更进一步。
裴矜没直接乘专梯去人事部,而是先按下了二楼的楼层按钮,想从那里换公用电梯上楼。
趁着电梯下降的空隙,打开和沈知妤的微信对话框,编辑消息,告诉她自己已经在公司了,等等在15楼汇合。
“叮”一声,电梯门自动打开。裴矜按下发送键。
抬头,迈过门槛,意外和正倚在窗边打电话的男人撞了个正着。
凭着简短的印象,裴矜记起眼前这人是昨晚在电梯里遇见的男人。
周围没有旁人,只有他。她怔怔瞧过去,心里有些发虚,莫名有种被抓现形的窘迫感。
男人看了眼她身后被合上的专梯的门,主动将电话挂断,径直走向对面的公用电梯。
两人在等同一部电梯。
正值上班高峰期,路过的几部电梯都已经在一楼人满为患。
接连等了五六分钟,终于得以进门。
裴矜被人群挤到另一边,没办法按楼层数字。
男人偏过头,目光粗略扫过她有些泛肿、红得不自然的嘴唇,视线紧跟着向上移,对上她的眼睛,“要去几楼?”
裴矜顿了顿,“15楼,谢谢。”
这段插曲很快过去。
来到人事部所在的楼层,在门口看见沈知妤等候的身影,裴矜温和喊了她一声。
沈知妤寻声看她,“矜矜,老实交代,你昨晚去哪了?”
沈知妤昨天到家已经过了凌晨,看到客厅无人,以为她回卧室睡觉了,就没出声打扰。
哪成想今早去敲她房间的门,根本没人应答。
裴矜如实说:“一直在公司。”
“啊?”
“他没吃饭,我过来给他送餐,想等他忙完再回去,结果等着等着睡过去了。”裴矜言简意赅地总结。
沈知妤用胳膊碰了下她的肩膀,面露八卦,“就只是这样?”
“……嗯。”
不准备跟她细聊,裴矜拉着她进了人事部的大门。
大概是沈行濯事先同人事部打过招呼的缘故,她们进去时,已经有人专门候在前台。
两人被领进总监叶岚的办公室。
听她简单介绍完自己,随后公事公办地聊起实习期间的注意事项。
实习生没有特定的职位和部门,采取轮岗制,每隔一段时间轮换一个部门。
裴矜被分到了16楼的设计部。沈知妤暑假时已经换过几个岗位,这次和她不在一个楼层,去了运营部。
从人事部离开,裴矜拿着员工牌去了设计部。
负责带她的人叫郑怡楠,是设计部A组的组长,人看起来很面善。
互相介绍完自己,郑怡楠低头瞄了眼手里的入职信息表,笑说:“原来你是清大的学生,我们还真是有缘。”
裴矜回以一笑,“您也是清大的吗?”
“我本科在那里就读,大四申请的出国留学,去了爱丁堡艺术学院。”
裴矜了然,加深笑意,“师姐好。”
浅聊过后,郑怡楠把裴矜领去自己的工位,简单交代几句,被其他同事喊去开会。
临走前,对她说:“待会我把我们部门内部交流用的聊天软件发你,账号和密码人事部那边会告诉你。我先去忙,你坐在这里适应一下环境。”
“好。”裴矜点点头。
整个上午过去,裴矜没被安排什么其他的工作任务。
下载好软件,登录账号,浏览公司的内部网站,等时间缓慢过去。
晌午,和沈知妤去附近餐厅吃午饭,收到沈行濯发来的微信。
简短一句:晚上留出时间给我。
裴矜回:你不忙了吗?
隔了十几分钟,收到回复:陪你更重要。
第60章 第 60 章
60/没有平等的感情和爱-
午休过后, 裴矜回到16楼。
没在工位上坐多久,被郑怡楠叫到了隔壁小会议室开会。
郑怡楠下午事情不多,打算借着这段空闲时间给她简单做个培训, 顺带了解一下她的基本情况。
来设计部实习的新人通常都不是组长自己带,而是交给手底下资历相对来讲比较深的其他组员。
前两日叶岚亲自来到16楼, 直奔设计部总监段净寻的办公室。关上门,和他特意说明了这件事。
等叶岚离开以后, 段净寻把郑怡楠叫了过去。
将手中捏着的实习生资料甩到桌面, 直接把人塞给了她, 吩咐说要她来带。
郑怡楠心里清楚, 裴矜大概率是“关系户”,至于背靠的关系究竟是谁, 目前还不得而知。
段净寻的意思是, 无需过多关照, 但也不要过于严苛, 正常按实习流程走就行。
嘴上虽然没说什么, 郑怡楠内心却不是不意外。
段净寻这人桀骜不驯惯了, 眼里向来容不得沙子。
之前沈总的侄女轮岗恰巧轮到设计部,人事部那边提前跟他商谈对方入职的事,被他以不懂设计为由直接婉拒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居然肯接受叶岚的安排, 将裴矜留在了设计部。
今天虽说是培训,实际也只是走走形式。该教的东西日后会慢慢教,郑怡楠眼下想做的,是想探探她的底。
倒也不是想刺探隐私。工作久了,难免变得世故, 想保住饭碗,谨慎些没什么不好。
聊了一会才发现, 裴矜这姑娘好相处得很,谈吐得体,情商极高,完全没有“关系户”的架子。
郑怡楠也就渐渐放松下来,打算这段时间多花费一些精力好好带她。
基本的情况打听完,郑怡楠同她聊起部门的事。
“设计部是公司的核心部门,目前分为五个组别,16、17、18楼层都是我们部门的人。”
“部门总监姓段,他办公室就在这间会议室的隔壁,关于他……你知道多少?”
裴矜根据上午浏览过的公司内部网站上显示的个人资料大致回忆了一遍,“知道的不是很多。”
郑怡楠适时说:“我看你简历上写着对园林和建筑设计方面相对熟知?”
“是的。”
“那应该知道建筑大师孟云和,孟老。”
“知道的。”
“段总是孟老的学生,也是沈总的师弟。”郑怡楠解释。
裴矜显然有些意外,没想到设计部总监和沈行濯还有这层关系。
不等她细想,听到郑怡楠笑说:“当然,以上不是重点。”
裴矜跟着笑了下,“洗耳恭听。”
“段总这人虽然很有才华,但脾气不太好。”郑怡楠半开玩笑地说,“你没事千万别在他面前晃,他发起火来很容易伤及无辜。”
裴矜懂了,“我明白。师姐放心。”
从会议室出来,郑怡楠把A组近期接到的一些基础项目的资料发给裴矜,让她这两天简单了解一下项目进度,方便日后跟进。
裴矜称好,拿着纸笔回到自己的位置。
一个小时左右,裴矜被坐在身旁的同事成染喊去开例会。
跟着进到另一间大会议室,看见荧幕上显示着“设计A组季度第三次例会”几个字。
寻了个角落位置坐下,听成染悄声说:“做好准备……这例会就是场批评大会。”
裴矜心生好奇,但没表现出来,含笑将这话敷衍过去。
A组其他人陆陆续续进来。郑怡楠进门,坐到第一排的位置。
又过了会,有道高挑身影靠近。
裴矜看清来人,愣了下。黑色夹克,叠穿浅色衬衫作搭配,牛仔直筒裤。双眸狭长,像是丹凤眼的形状。
是在电梯里见过两次的那个男人。
注视他的这抹目光被瞬间捕捉到。
越过层层人群,男人第一时间对上她的眼睛。
这一发现让裴矜面色滞了滞,偏头看向正前方,假装无事发生过。
例会准点开始。
裴矜这才知晓,原来他就是设计部总监段净寻。
原本没觉什么,直到听到他的发言——对于某些设计作品的一些精准评析,裴矜突然发现,他在设计方面的见解独到,功底和实力似乎并不比沈行濯差多少。
看起来左右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能坐上总监这个位置,的确有非凡之处。
会议结束时,所有人陆续退场。
裴矜没急着离开,想等他们出去了再动身。
奇怪的是,坐在最前面的段净寻似乎也没有着急出去的打算。
成染在她耳边嘟囔了一句:“奇怪……”
裴矜转头看她,“怎么了?”
“段总今天脾气真好,居然没发火。”成染露出疑惑的表情,“转性了?”
裴矜对人对事还不算熟悉,知道不该随意发表评价,索性笑而不语。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裴矜和成染从座位上起身,缓步走向门口。
正要出门,听到段净寻突然出声:“等等。”
两人顿住脚步,转头看过去。
“你先出去。”段净寻看向成染。
等她离开以后,裴矜犹豫两秒,礼貌询问:“段总找我有什么事吗?”
段净寻没搭腔,懒散瞧她,“裴矜?”
裴矜顿了顿,发出很轻的一声“嗯”,有些参不透他的弦外之音。
原以为他会就此说些什么,可他并没多言,只简单说了句:“好好实习,去吧。”
这让裴矜更加拿捏不准了。
敛了敛神色,裴矜含笑回应:“那我先出去了,段总再见。”
“嗯。”-
设计部工作量繁重,加班是常态。
晚上六点以后,下班打卡的人极少,16楼灯火通明。
裴矜很享受这种沉浸式的工作氛围,认真工作了会,收到沈知妤发来的微信,跟她说自己先回去了。
裴矜简单作出回复,正打算切掉微信后台,想了想,决定给沈行濯发条消息。
打开相机app,对着自己的工位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附带一句话:沈总,有加班费吗?
没过几分钟,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支付宝消息的通知提示。
裴矜顺势点开,有笔转账出现在首页,数额不小。
裴矜微微怔住,又发了条:我开玩笑的。
沈行濯回:知道。
裴矜不知道回复什么了。
沈行濯:五分钟以后出来,车库等你。
盯着屏幕看了两秒,裴矜回了句“好”。
打卡下班,裴矜往楼下走。过了安全出口,一路直行,拐进狭窄过道。
拿出手机,准备问沈行濯车停在哪了,刚解锁屏幕,倏然听见楼梯口的位置传来两人的谈话声。
裴矜对其中一人的声音熟悉又陌生,刚认识不久的缘故,但多少能听出是成染在讲话。
对话内容再明显不过。她的名字时不时被提起,偶尔还会提到段净寻和其他几个高层的名字,把她和他们互相关联在一起。
无非是在猜她的“空降”究竟和谁有直接关系。
没聊几句,两人直接去了地下一层,八卦声逐渐休止。
裴矜站在原地定了几秒,迈开步伐,拐进地下车库。
沈行濯的车子停在朝北一侧紧靠出口的位置。
小钟倚在车旁,将手机置于耳朵旁边,在同什么人讲电话。
余光瞧见她走近,朝她无声摆了摆手,对着听筒简单说了两句,主动挂断电话。
绕过车身,为裴矜打开车门。
道了声谢,裴矜矮身坐进后座。
外头闷热,车内恰好开足了冷气。
沈行濯看她一眼,察觉出她的心不在焉,“不开心?”
裴矜轻声回答:“倒也谈不上,不过是刚刚听见了几句不该听见的话。”
“什么话。”
裴矜挑重点转述了一遍。
听她讲完,沈行濯平声说:“你进设计部是我授意的。”
裴矜倒是从没往这方面想,“我还以为是随机轮到了那个部门。”
“你跟在段净寻身边,能学到不少东西。”
思忖几秒,裴矜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既然过来实习,不如把效益最大化。
裴矜扯出一抹浅笑,“我原本还想着在初入职场的时候靠自己站稳脚跟。”
沈行濯睨她,“是靠你自己。”
“嗯?”
“维护好自己的人脉,是一种能力。”
忽的,裴矜往旁边挪动身体,靠他靠得更近。
左手顺着坐垫游离,滑到他衣摆的位置。渐渐向上,触碰到他的手,顺势握住他的食指。
轻捏两下,似在撩拨。
沈行濯任由她握着,浅声开口:“怎么?”
“看不出来吗?我在讨好你。”裴矜笑,“顺便维护一下我的人脉。”
跟他聊完,裴矜心里仅存的一丝不自在随着烟消云散。
转头看向窗外,这才发现车是往郊区开的。
“我们这是去哪里?”裴矜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
耳闻如此,裴矜也就没再追问,安静靠在椅背上,对着窗外夜景发呆。
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他们到达目的地。
裴矜从车上下来,抬眼环视四周。
映入眼帘的,是栋独立别墅。偌大的庭院中间设立了一处游泳池,池塘周围被叫不上名字却很独特的绿植围绕。
裴矜其实不太清楚他带自己来这里的原因,开口询问。
沈行濯缓缓丢出三个字:“来游泳。”
“看你游吗?”
“你不会?”
“……不会。”裴矜说,“我小时候溺过水,从那以后产生阴影了。”
寒冬腊月,掉进冰水里,那种使人昏阙的窒息感至今难以忘怀。
“想学么。”她听见他问。
裴矜没第一时间回答,把目光放出去,投向昏茫夜色。
气氛被烘托得恰好,有他陪着,难得生出一种想克服以往恐惧心理的想法。
于是她答道:“想。”
“教你。”
沈行濯揽着她的肩膀往别墅里面走。
推开半掩着的栅栏,穿过庭院,来到一楼堂厅。
空气中泛着很清新的水生莲香。室内开了空调,温度比肤感低,令人觉得凉爽舒适。
裴矜第一次来这边,觉得新鲜,缓步逛了小半圈。
由近景望到远处,突然发现这间屋子的设计风格很熟悉。
裴矜看向他,“这里是你设计的,是吗?”
看过这么多次他的设计作品,即便风格迥异,可没由来的,她还是能一眼认出来。
“嗯。”沈行濯说,“室内的设计手稿是我的毕业作品。”
“那对你来讲意义一定很重大。”
裴矜其实不太能形容出自己此刻的感觉,似乎更趋近于被填补以后所呈现出的满足感。
心理层面的。
她站在这里,像是和毕业前夕的他有了一次面对面的交流,在向从前的他一点点走近。
两人闲聊了一会,沈行濯牵着她的手来到二楼衣帽间。
“里面有泳衣,去选一条。我在外面等你。”
裴矜盯着他下楼的背影看了两秒,径自往里走,打量起周围的陈设。
衣帽间陈列的东西不多,他似乎不常来这边住。
最里侧的衣柜里挂着几件女士泳衣,标签还没摘。是她的尺码。
换好衣服,下楼去寻他。
裴矜换了条相对保守的泳衣,米白色,裙摆由半透的蕾.丝面料作装饰。
走到泳池边缘,拿起搁在摇椅上的长毛巾披在肩上,向前挪动两步,用脚背试探着浅碰一下水面。
微凉的濡润感传来,让她很快想起小时候溺水时的场景,刺骨的冷水裹住皮肤,凉得人难捱。
收回脚,抬眼,寻找正在水中畅游的那道身影。
沈行濯来回游了两圈,在她面前停下。
接过她递来的毛巾,抬手将额间湿漉漉的碎发擦拭干净。
“不是说想学游泳么,先下水。”
裴矜缓缓蹲在泳池边沿,温吞摇头,“我不太想学了,有点害怕。”
“有我在,怕什么。”
裴矜没说话,视线不自觉地向下移。
他半个身子浸在水里,露出精壮的胸膛,若干滴水珠停滞在硬朗的腹肌上。极为养眼的景象。
许是被她盯得有些久了,沈行濯眸色渐深,“下来。”
“……我看你游就行。”
“矜矜,临阵脱逃不是好习惯。”他耐心哄着。
无声僵持着。不知过了多久,沈行濯倏然伸手,一把攥住她纤细的手腕。
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她已经被他生生拽下水。
出于本能,裴矜在水里扑腾了几下,下意识紧紧攀附住他的肩膀。
他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自始至终都不会离开他。
随着呼吸不断起伏的,是过于柔软的,严丝合缝地与他紧密相贴。
沈行濯神情隐晦,反手握住她的腰肢,将人贴得更紧,“给你上第一节 课。”
“……什么课。”
“脱敏教学。”
“……”
接下来的很长时间,在他的指导下,她竟真的跌跌撞撞地掌握了憋气和吐气的要领。
只是偶尔遇到几次失败的尝试,还要靠他亲口渡气给她才得以续命。
直到后来,她累得不行,不知是因为克服呛水阴影的疲惫心理所致,还是其他什么缘故。
裴矜瘫在他的怀里,任由他将自己抱进浴室。
温热的洗澡水从花洒里喷散而出。简单清洗过后,他们回到卧室。
今夜无眠-
翌日一早,沈行濯的车停在距离公司两条马路的街边。
裴矜从包里翻出遮瑕,遮住锁骨和脖颈周围残留的红痕,在他充满玩味眼神的注视下,拉开车门,迈下车。
提前十五分钟到了16楼,走进去才发现里面没什么人。
心里有些疑惑,但也没多想。把包放到桌面,拿起水杯,走向十几米开外的茶水间。
段净寻的背影闯入视野范围内。
裴矜脚步微微顿住,短暂犹豫,迈过茶水间的门槛,挪步到自助饮水机旁。
将沸腾的水冲进装了咖啡粉的杯子里,段净寻听见脚步声,寻声抬头。
裴矜在他看过来的下一秒对他说:“段总,早。”
段净寻看了她两眼,散漫回应一句:“以后不用来这么早。”
裴矜瞄向一旁的电子时钟。
距离上班时间还剩不到五分钟。
像是看出她的诧异,段净寻简单说明:“设计部早晨没有打卡的规矩,只要不拖延项目进度,几点来都行。”
裴矜接水的动作顿了顿,“……知道了。”
着实奇怪的管理方式。
裴矜在心里想。
接完水,裴矜准备离开,礼貌跟他打了声招呼,“段总,我先出去了。”
“有件事。”他随手扯了两下衣领,漫不经心地出声。
“您说。”
“你跟什么人有关联我管不着,但是有一点,在我手底下做事,不被允许出任何错。”
他面上没什么太大情绪波动,整个人陷入一种过于懒怠的状态,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桀骜感。
太有性格,也太直白,以至于让裴矜有种被训斥的感觉。可他明明没说什么重话。
“您放心,实习这段时间我一定加倍认真,不会让自己出现错误。”裴矜向他保证。
“话说得太绝对,反倒没什么意思了。”段净寻挑唇,笑意沾了点讽刺。
裴矜跟着露出笑容,“如果做不到,我又怎么会说这话。”-
沈行濯这两日去溱海出差了。
他离开的当晚,裴矜没和沈知妤一起回去,寻个借口去了他那里。
第二天一早,和他吃完早餐,目送他上车,她这才赶去公司。
之后的几天,裴矜将全部心思投入到工作中。
虽说实习的内容不是自己本身所学的专业,但设计这方面是从小随着杜严清耳濡目染学过来的,对其的熟知程度不比对历史文化方面低。
跟完了几个基础项目,郑怡楠将进阶的设计任务交给她。
想到那日在茶水间和段净寻作出的保证,裴矜更加不敢怠慢,对设计初稿的每个步骤都仔细推敲,不让自己出现一丝纰漏。
当晚,裴矜在公司加了会班,回到家接近晚上十点。
洗完澡,沈知妤敲门进来,想和她聊聊近期感情中遇到的困顿情况。
两人平躺在床上,各自出神了片刻。
沈知妤翻了个身,挽住她的手臂,情绪有些低落,“矜矜,我心情不是很好。”
“是和他出现什么问题了吗?”
“那晚我约他出去看电影,本来聊得很好,我能感觉到他对我好像产生了那么一丁点的好感。”
“后来为什么……”裴矜欲言又止。
“然后我就想着,或许我们之间可以多见几次面。”沈知妤叹了口气,“结果……我刚刚旁敲侧击问他要不要继续相处下去,他和我说,很多事强求不来。”
即便没刻意表明什么,但裴矜不是感觉不到,说这些话时,她隐忍着的委屈和不甘。
“妤妤,这个世上或许没有平等的感情和爱。”
“是么?”
“不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爱而不得。”
“如果明知道对方的喜欢不比我多,还要继续付出吗?”沈知妤实在想不通。
“你之所以心情不好,不全是因为他说的那句话,是因为你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对吗?”
“我……”
彼此都沉默了许久。
沈知妤忽然问:“那你和我小叔之间呢。”
裴矜望向天花板的视线不断发直,“其实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裴矜没应答。
不知道如今这样是对是错。
装作什么都不知情,装作和他心有灵犀地心照不宣。
可事实上,她根本猜不透他的想法。
很多事不说,不代表就真的不复存在。
和他在一起时,有种飞蛾扑火般的快乐。
这感觉很容易让人忘掉自我。
可回归现实的那一秒,裴矜承认,自己像一个飘散在空中、四处游荡的气球,随时都有被捅破的可能。
没有平等的感情和爱。
只有心甘情愿地掩耳盗铃-
纪远生公开判决的那日,是在星期一。
裴矜跟郑怡楠提前请了假,只身一人赶往法院,想去旁听他的庭审。
宣判时,裴矜原本以为自己会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可事实证明,似乎并没有。
心里产生的,是从未有过的空洞和无味。
庭审结束,随着众人有序退场,在走廊遇见了同来旁听的沈房裳。
这是裴矜第二次见到沈行濯的姑姑。
她穿着依旧得体精致,定制旗袍裹身。举手投足间,是养尊处优多年留下的贵气。
外人看来,她永远是优雅的沈家长女、起晟原董事长的夫人。
似是认出了她,沈房裳站在原地,回头凝视她。
裴矜没有丝毫躲闪,任由她盯着。
等她走近,沈房裳露出滴水不漏的笑,直截了当地讽刺说:“我其实一直好奇你的厉害之处。小小年纪,能利用男人为你做事,不会是简单的角色。”
她的话软绵打在裴矜身上,不痛不痒。
知道她是沈行濯的长辈,裴矜并没有想反驳她的心思,等她讲完,朝她微微颔首,打算直接离开。
刚迈出一步,听到沈房裳再次开口:“行濯最近忙坏了吧。”
裴矜脚步停了停。
“因为你,纪家出事,连累沈家。”沈房裳直直看她,“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系,这么简单的道理,行濯就没教过你么。”
裴矜轻言:“您现在不是在教我吗?”
“我不是教你,我是提醒你好自为之。”
“谢谢您的提醒。”
沈房裳低头,理了下旗袍面料,以空穴来风的不实消息故意引导她,“行濯婚期快定了。”
裴矜面色不着痕迹地僵硬了几分。
隔壁一间会议室的门被打开,身着正装的公务人员陆续走出。
人群熙攘,沈房裳不愿久留。离开前,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你在他眼里是什么,就会成为什么。”
“养在外面的女人?”沈房裳冷笑一声,“不过如此。”-
沈行濯回来那日,裴矜白天没联系他,直到晚上才和他一起回到平桎的住处。
有段日子没见,他们能聊的东西却并不多。
或许也是她有意不想多聊。
吃过晚饭,裴矜被他抱到浴室。和平常一样,先是在布满水雾的房间逗留许久,之后一路转到卧室。
再得空,时间临近后半夜。
裴矜其实有些困了,想到明天是周末,就没急着入睡。
窗外在下雨。她枕着他的手臂,空洞的视线落在窗户所在的方向,不断放空自己,用耳朵倾听雨水敲在玻璃上的清脆响动。
听起来像是压抑的哭泣声。
谁都没急着讲话。
房间内只剩下清晰入耳的白噪音。
沈行濯稍微倾身,单手掸了下烟灰。
没拿烟的那只手碰了下她露在空气中的纤瘦肩膀,触摸到一股凉意。
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空调遥控器,按动按钮,调高了几个度数。
又过了片刻,沈行濯问起她近期的现状。
知道他问的是她的实习情况,可毫无缘由的,她却不太想真的往这方面回答。
裴矜故作自若地说:“挺好的……就是经常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所答非所问。
短暂冷场。
沈行濯敛眸,打量她。许久未曾出现过的探究目光。
即便他们已经很熟悉,裴矜仍旧不太习惯他的这抹眼神。
强行挤出一丝笑意,支起疲惫的身子,搂住他,在他耳边小声说:还来吗?
想用这种方式转移他的注意力。
被子随着她的动作顺势落到床面。
转瞬,露出她分明锁骨,以及锁骨以下的更多皮肤。
沈行濯看着她。
忽的,两指钳住她的下颚,声线平稳地说:“有多久没对我这么笑了?”
裴矜面部表情僵了一下。
笑意凝结在嘴角。
“告诉我,究竟怎么了。”
就着指腹发出的轻微力度,他抬起她的下巴,使她与他对视。
一如既往的冷静语调,裴矜却从中听出了不容商榷的意味。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一定要她回答的问题。
可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沈行濯。”她有些麻木地喊他。
沈行濯微微眯眼,等她讲完还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
“如果你哪天想结婚了,记得提前告诉我。我会自己离开。”
裴矜笑着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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