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61/同床异梦-
空气快要凝结成冰。
说完这句话, 裴矜难得能感知到他情绪上转瞬即逝的细微变化。
沈行濯注视她几秒,捏住她下颚的两指松了些许。
放开手的同时,平静问:“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理智回归现实, 让裴矜后知后觉生出了悔意。
潜意识里,不想被他认为自己是在“无理取闹”。
她扯了扯唇, 佯装轻松地说:“没什么,你当我随便说说好了。”
沈行濯看她一眼, “这种话不要随便说。”
绞尽脑汁, 裴矜寻了个蹩脚的理由, 找补说:“我只是突然想到……自己目前可能不适合过婚姻生活, 所以提前跟你打个招呼。”
“你还年轻,现在想这些不觉得早么。”
“那你呢, 真的没想过结婚吗?”她看似不经意地问出声。
不是听不出她的试探。沈行濯目光发深, 不答反问, “裴矜, 我们认识多久了?”
“不到一年。”
“这么短的时间, 真的想好了?”
裴矜抿住唇, 呼吸一再放缓,半开玩笑的语调:“再过几年,你就会娶我吗?”
可回答她的, 是他短暂的沉默。
她试图垂下眼帘,不敢再和他对视。
明知道不该问,何必自己打自己的脸。
没等他回答,裴矜抬起头,露出自认为还算真实的笑容, “抱歉,我有些越界了。”
“不是越界。”
“……什么。”
沈行濯不再出声。
烟雾消散, 一根烟燃尽。
沈行濯按动打火机,重新点了一根。
简短对话结束,谁都没再主动开口讲些什么。
过了很长时间,沈行濯将燃着的烟头捻灭,丢进烟灰缸。
低头瞧过去,发现她闭着眼睛,似是已经睡着。
关掉台灯,顺势躺下。就着两人原本维持着的姿势,将人捞了过来,揽进怀里。
听见她匀速的呼吸声有一瞬的凌乱。
夜色昏茫,看不清表情。
他们靠这微弱的声音辨别彼此的存在。
许久过去,沈行濯倏然开口,嗓音低哑,“矜矜,即便你想,很多事也由不得你的愿。”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她离开。
窗外还在下雨,淅淅沥沥。
两人的心事各异。
这话在裴矜听来,却是另一层意思。
她没说话,只觉得一阵剩过一阵的喘不过气。
无止境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沈行濯伸手,抚摸她柔软的发丝,“乖,睡吧。”
裴矜始终不曾言语。
大概是身心俱疲的缘故,这种无声的煎熬感并没在她心里持续太久。
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裴矜很快睡着。
同床异梦。
今晚大概率不会雨停-
翌日一早,裴矜以部门临时有事为由比他先一步出了门。
提前十五分钟到达16楼。拿起水杯,照常去茶水间接水。
再次遇见在屋子里冲泡咖啡的段净寻。
他穿了件香草灰的廓形外套,蓝白条纹衬衫搭配纯黑直筒裤。是昨天穿过的一套衣服。
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通宵工作了整晚,今早还没来得及回去换。
在设计部实习的这段时间,裴矜发现了他身上的一个特质。
段净寻这人,比她想象中还要严于律己,对设计更是有属于自己的执着和热衷。
抛开他的脾气秉性不谈,他其实是个很好的领导者。
跟在他身边的确能学到不少东西。
裴矜进门,率先同他说了句“早安”。
段净寻端起杯子,抿了口咖啡,散漫回了声“嗯”。
之后再无交流。
裴矜接完水,拧紧杯盖,正要从茶水间离开。
听见身后的段净寻说:“郑怡楠家里有事,请了一周假。这周由我带你。”
裴矜回头,诧异看他,“您亲自带我吗?”
段净寻懒得讲话,直接投以一个眼神,目光似在说:没办法,我也不想。
裴矜秒懂他的意思。
几次接触下来,坦白讲,她其实有些拿捏不准段净寻的心情转变规律,总觉得这人阴晴不定得厉害。
不想待在这里继续给他添堵,裴矜直截了当地问:“段总,请问我今天有什么任务安排?”
段净寻无端笑了声,“你在这里跟我谈工作?”
“……”
“半个小时以后,自己到办公室来找我。”
裴矜顿了顿,应声称好,“那……段总再见。”
段净寻自是没回应她这话。
裴矜回到座位上,坐在那里发了会呆。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调整好各种负面情绪,拿起纸笔,径自走向不远处段净寻的办公室。
敲门,被允许进入。裴矜缓步走进去,还没来得及出声,转瞬看到他站起身。
前行的脚步略微顿了下。
段净寻拿起桌上的车钥匙,边往出走边对她说:“跟我去见个客户。”
裴矜适时说:“我先去拿包。”
“快去快回。”
两人先后来到地下车库。
裴矜坐进副驾驶座,扯过安全带系上,安静等他启动车子引擎。
段净寻在这时说:“我先回去换身衣服,到时候你在车里等我。”
裴矜点了点头,“好。”
过了十五分钟左右,车子开往平桎正门。
裴矜愣了下,没作过多思考,说了句:“原来您也住在这里。”
“也?”
裴矜顿时反应过来,不说话了。
对她的话外音心知肚明,段净寻自然不会追问。
将车停在楼下,什么都没说,打开车门,直接迈下去。
大概十多分钟,段净寻回到车里。
裴矜偏头看向他,发现他换了套黑色西装,出声询问:“段总,我的穿着可以吗?”
段净寻扫了眼她身上穿着的牛仔方领连衣裙,反问:“为什么不可以?”
“看您穿得比较正式,我怕自己等等在客户面前失仪,所以提前问您一下。”
“没什么所谓。按你自己的风格来。”
“好的。”裴矜放心了不少。
一上午的时间,裴矜跟着段净寻在事先约好的地点和客户探讨初步的设计方案。
临近晌午,他们动身离开。
上车之前,段净寻将买好的三明治和橙汁递给她,要她先垫垫肚子,说等等还要去别的地方,没时间去餐厅吃饭。
裴矜接过,道了声谢,也没想着扭捏,三两下打开食物的包装袋,轻嚼慢咽吃完了。
中途,段净寻突然说:“你最近表现得还可以,再接再厉。”
裴矜谦虚说:“能被段总夸奖是我的荣幸。”
段净寻蹙了下眉,“别来这套虚的。”
裴矜笑了笑,没接话-
郑迦闵最近两个月忙着手头的生意,经常国内外来回跑,整个人忙得不行。
好不容易得空,想约许久未曾见面的沈行濯出来吃个饭,被他毫无缘由拒绝。
傍晚,郑迦闵只身去了沈行濯的办公室。
敷衍似的敲了两下门,没等里面的人回应,直接推门而入。
听到动静,沈行濯抬眼,瞧见来人是他,并不觉得有多意外。
郑迦闵也没客气,大喇喇地坐到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打火机,点燃一支烟。
“如果没有裴矜陪在你身边,你这日子过得是真无趣。”郑迦闵吐出一口烟圈,补充一句,“除了工作还是工作。”
沈行濯瞥他,“无聊。”
“对,就是无聊。你也发现自己的生活过得太无聊了?”
“我说你。”
郑迦闵没应声,聊起别的,“对了,裴矜呢?你们最近有什么新的进展没。”
“这两天没联系。”
“你惹她生气了?”
沈行濯凉凉看他一眼。
“我听贺舟说了,你们家老太太最近天天念叨着你的终身大事。”郑迦闵说。
“你消息倒灵通。”
“钟家那姑娘怎么样。”
“不清楚。”
郑迦闵眼神多了抹玩味,打趣道:“你不是和她有过两次接触吗?”
“一起吃过饭,但不会再进一步。”
那日在沈贺舟的餐厅和钟宜淇吃饭,碍于两家长辈所托,沈行濯没拒绝。
和她明确说明不会再有下次,对方表示理解。
这段插曲就此终止。
只是没想到会在那里碰见裴矜。
和钟家有关的,不过是不足一提的小事,沈行濯自是没放在心上。
原本打算当晚简单和她解释两句,后因各种突发状况被耽搁,外加上无止境的忙碌,就这样陆续过了几日。
再解释这事已然没什么必要。
那晚她无端问起会不会娶她。
她情绪变化向来明显,一眼就能被看穿。
即便察觉得出,却没点破,因知道自己目前给不了她任何承诺。
他问她,是不是真的想好了。
她太年轻,未来可期,他不希望她因为他而将自己和自己的以后束缚住。
和她谈婚论嫁为时尚早,但不是没有这个打算。
家里的事的确棘手,却不是没有解决的余地。至于胜算多少,他如今没办法保证。
保证不了的事,又何必宣之于口,以此来给她无谓的期待。
可有一点沈行濯很清楚。
出于责任也好,恶劣的占有欲作祟也罢。
他由不得她离开-
周五下午,裴矜随段净寻去外面和上次见的那个客户签合同。
签完以后,段净寻去附近餐厅吃晚饭,问她要不要一起。
裴矜没拒绝,想在吃饭的时候向他请教一下这周接触到的除设计本身以外部门其他的业务流程。
共度了一周,裴矜发现段净寻似乎没表面看起来那般不好相处。
只要不是特别蠢的问题,他都不会觉得不耐烦,尽量详细地把知道的东西教给她。
从某种特定意义上来讲,段净寻也算是她职场中的另一位老师。
晚饭后,段净寻回公司加班。
想到沈知妤今晚不在家,回去也没什么事做,裴矜便跟着他回到了公司,想把手头上还没画完的设计稿重新改一遍。
两人乘电梯上楼。
出了电梯,裴矜问:“段总,郑组长下周一回来吗?”
段净寻倪她一眼,不说话,显然觉得这是个蠢问题。
裴矜只好含笑解释:“我听同事说,郑组长把手头上的工作分了下去,不知道短时间内会不会回来上班。”
“听同事说?”段净寻放缓脚步,等她跟上他,“听同事说不如听我说,我的话才最具有真实性。”
裴矜笑出声,开起玩笑,“嗯,我以后一定把您的话全部奉为宗旨。”
“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一流。”
“没有,我认真的。”
闲聊的空隙,两人并肩进门。室内安静得出奇。
段净寻有过明令禁止,不让大家在周五晚上加班,眼下这里除了他们不再有旁人。
刚走了没几步,裴矜脚步猛地顿住。
沈行濯就站在距离门口不远的拐角处。
他有些冷淡的目光直直投过来,在她身上滞留。
裴矜也在同一时间看向他。
相对无言。
瞧见她嘴角挂着还没消散的笑意,沈行濯眯了眯眸子。
趋近于命令的浅薄口吻:“过来。”
第62章 第 62 章
62 /如愿-
无声吸了口气, 裴矜朝他走过去。
身后的段净寻出声:“人我转交给你了。”
这话在对谁说,不言而喻。裴矜听闻,脚步不着痕迹顿了一下。
沈行濯将拿在手里的黑色外套随意搭在臂弯, 掀起眼皮瞧他,“辛苦你对她的照顾。”
见裴矜靠近, 顺手揽过她的腰身。
隔着一层雪纺裙的面料,裴矜能清晰感知到他掌心传来的凉意, 无故予人一种压迫感。
不自觉的, 背部略微僵直。
段净寻扫了裴矜一眼, 偏头去看沈行濯, “辛苦倒是不辛苦,不过你知道我行事风格。”
如果不是看在沈行濯的面子, 他未必肯将人留在自己部门。
沈行濯淡淡道:“设计部秋季扩招的事, 晚些日子叶岚会跟你传达。”
“帮你哄人的酬劳?”段净寻扬眉, 话说得过于直白。
“你觉得是就是。”
两个男人并没打算多聊。
简单和他寒暄几句, 沈行濯搂着裴矜直接离开了这里。
和段净寻擦肩而过时, 裴矜面色有些僵硬, 始终没抬头看他一眼。
多少有点不自在。
倒不是为别的。
即便知道段净寻最开始就清楚她和沈行濯之间的关系,可眼下光明正大听他们谈起这事,有种被扒光外衣游街示众的窘迫感。
进了电梯, 谁都没主动开口。
盯着匀速轮换的楼层数字,犹豫一下,裴矜率先寻了个话题,轻声问:“怎么突然来我们部门了?”
“你们?”沈行濯不咸不淡扫了她一眼。
他的侧重点在另一方面。
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也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裴矜只好抿唇不语。
周遭泛着似有若无的局促氛围。
他面上依旧平静无澜,但她还是能察觉出他的异样。
他似乎心情不太好。
至于为什么不好, 她一时猜不出来。
车子停在公司楼下。
裴矜随沈行濯坐进后座,一路沉默着回到了平桎。
十多分钟的车程,无声且漫长。
平常用来画设计稿的ipad还在自己的住处,裴矜想回去取。
下车前,组织好措辞,准备跟他知会一声。扭头,看到的是他寡漠的侧脸。
心里清楚眼下不适合和他交流太多,只得作罢。
走进房门,在玄关处换好室内拖。
想起前段时间两人在这间屋子里不欢而散的场景。
裴矜在心里纠结两秒,伸出手,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沈行濯低头,看她攥着他衬衫面料的净白手指。
“怎么。”他语调冷静得可以,令人听不出喜怒。
裴矜没回答,向前半步,主动靠近他,双臂环住他劲瘦腰身,将脸颊贴在他胸口的位置。
耳朵里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嗓音无意识放软,“这些日子为什么没联系我?”
沈行濯盯着她柔软的发顶看了几秒,不答反问,“你想我联系你吗?”
“想的。”裴矜缓慢点头,“沈行濯,那天的事情……我不会再提,就让它彻底过去,好吗?”
和他没联系的这几日,她一直在给自己找各种理由,自欺欺人地装作无事发生过。
自我消化完负面情绪,重新心无旁骛去爱他。如此反复纠结和循环,终于下定决心这样做。
沈行濯深深打量起她。
过了几秒,缓声开口:“矜矜,不至于。”
他语气似是多了抹不易察觉的无奈。
裴矜一时只觉得茫然,不明白他口中说的“不至于”究竟指的是什么。
沈行濯没由她细想,把她的手从自己腰侧轻扯下来,“先去洗澡。”
裴矜愣了下,以为他想和她上床,“现在就做吗?”
沈行濯扫她一眼,纠正她的想法,“闻不到吗?”
“……什么。”
他没急着搭腔,稍稍俯身,冰凉的唇贴向她颈间,低声说:“你身上有别人的味道。”
裴矜呼吸一滞,随即反应过来。
下午去见客户的时候,外面下起骤雨。
车里没伞,段净寻索性把自己的外套脱给了她,要她等等下车的时候披上。
裴矜本想着拒绝,可话还没讲出口,听到他说:“感冒会耽误工作,也会影响其他人的进度。别给大家添乱。”
听他这么说,她哪里还会多言,礼貌说了声“谢谢”。
回神,裴矜好像明白了什么。
在他即将站直身体时,她踮起脚尖,双手缠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说:“所以,你刚刚是吃醋了吗?”
沈行濯顺势回抱她,目光紧锁住她一扫阴霾的含笑眉眼,“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但我希望如此。”裴矜坦白讲,“能调动你心情好坏的那个人……我希望是我自己。”
“你如愿了。”他忽然说。
裴矜加深笑意,“……果然是这样。”
她浅浅笑出声,有热气洒在他锁骨处。
眼底闪过极亮的澄澈水光。太干净,以至于衬得那双眼睛愈加漂亮。
一时兴起,沈行濯掌心扣住她的后颈,想去吻她。
却被她偏头躲过。
裴矜学着以往他在床上对她做过的前.戏,唇边轻轻擦过他的嘴角、下巴,偏就不去吻他的唇。
空隙间,她悄声对他说:“沈行濯,我不明白。”
沈行濯直直注视她,眸光幽深,“不明白什么。”
“你吃醋的原因。”裴矜回看他,言语间多了抹试探,“占有欲?还是……喜欢?”
沈行濯任由她试探,“都有。后者更甚。”
说完这句话,他捏住她下巴,垂目,咬住她的唇-
清川的夏季比较长,几乎没有秋天。
临近十一月中旬,天气渐冷,昼夜温差日益明显。
裴矜在设计部实习了一个半月,期间并没收到人事部那边传来的轮岗通知。
按正常流程来讲,她前两天就应该被调到其他部门就职了。
星期一上午,趁着开完会,裴矜叫住郑怡楠,委婉询问其中缘由。
郑怡楠笑了下,“我本来想着等通知正式下来再和你讲,没想到你提前问了。”
裴矜跟着笑,“师姐方便现在跟我说吗?”
“当然。”郑怡楠说,“段总把你留下来了。你现在算是设计部的正式实习生,不需要跟着轮岗。”
裴矜心生讶异,迟缓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谢师姐。”
“客气。好好工作,不要辜负段总对你的期望。”
“我一定努力。”
傍晚,裴矜没加班,打算陪沈知妤去郊区一家新开业的网红餐厅吃饭。
早早打完了卡,在电梯口等她过来汇合。
两人乘电梯下楼,并肩朝门口走。
沈知妤挽着她,边走边盯着手机屏幕,呢喃一句:“奇怪……”
裴矜看她,“怎么了?”
“我两个小时前给司机发微信,他一直没回,刚打电话也没见他接。”
“可能临时有事。”
“不会的。”沈知妤解释,“平常他如果去接送别人,会提前跟我说一声。”
裴矜问她要不要打车过去。
沈知妤说:“没事……我问问还有谁在附近。这个点不好打车。”
没等太久,很快联系上新的司机来接。
坐进车里时,沈知妤将探究的目光投向驾驶座,发现这人有些面生,之前似乎没见过。
司机透过后视镜与她对视,笑说:“齐飞请假回老家了,我过来顶替他一段时间。”
齐飞是常年负责接送沈知妤的司机。
沈知妤讶异说:“是出什么事了吗?他没跟我讲过这些。”
“好像是家里人生病住院了。他走得急,临行前只跟于叔提过一嘴,估计这会儿已经在飞机上了。”
耳闻如此,沈知妤没再说什么,转头和裴矜闲聊。
晕车的缘故,恶心感一阵生过一阵,没聊两句,靠着她的肩膀阖目假寐。
裴矜稍微坐直身体,调整好坐姿,方便她靠得更舒服些。
侧眸,看向窗外,对着外面快速轮换的景致出神。
阴天,气温骤降,空气涌出压抑的静谧。
风雨欲来-
沈行濯从国外考察项目回来,凌晨下的飞机。
出站的途中,解锁手机屏幕。
数十个未接电话出现在通知栏上,其中大部分是沈知妤的来电。
隐隐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沈行濯停住脚步,吩咐身旁的小钟尽快去取车。
点开沈知妤的通话页面,回拨过去。
待接铃声响了许久才被接通。
没等他开口,沈知妤带着哭腔说:“小叔,矜矜进医院了。”-
沈行濯赶到医院时,裴矜还在昏睡着。
病房里,沈知妤守在她的床前。一双眼睛肿着,似是不久前哭过。
瞧见他靠近,眼眶顿时红了一圈,“小叔……你终于来了。”
沈行濯安慰她两句,将视线落在裴矜毫无血色的脸上——额头露出半块淤青,覆在右侧脸颊的砂布表面渗了一丝血迹。
灰白条纹的病服松散套在身上。胸口微微起伏,呼吸很轻。
“去把医生叫来。”沈行濯对小钟说,“再联系一下杨院长,说一下早晨转院的事。”
“好的。”
沈知妤适时开口:“医生说,矜矜是轻微脑震荡,估计再过几个小时会转醒,其余的都是些皮外伤。”
“检查做全了吗?”
“做全了……结果刚出来不久。”
沈行濯“嗯”了声,“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沈知妤摇头,“我想在这陪着。小叔……都怪我,我不该晚上的时候拉着矜矜去郊区吃饭的。”
“这事跟你没关系,别再自责了。”
来的路上,小钟找人紧急询问了情况。
了解完,认真同沈行濯汇报了一遍。
负责接送沈知妤和裴矜的司机临时换了人。
那人在她们吃完晚饭以后寻了个借口将沈知妤支开,后把车开往环城高速方向。
当时车里只剩下他和裴矜。
车子在分岔路口和一辆迎面而来的卡车相撞,跃向一旁的路基,直接撞上隔离柱。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辆卡车的车速并不快。
救护车赶来时,窝在驾驶座的司机已经奄奄一息。
裴矜坐在靠副驾那侧的后座,承受的伤害相对来讲较低,因此逃过一劫。
这场突发的车祸是天灾还是人祸,一眼分明。
得知那司机是谁以后,沈行濯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
思绪被窗外猝然响起的雷声打断。
沈行濯走向裴矜,俯身,将她额前的碎发捋顺。
看着她安静躺在那里,不声不响。
他心脏骤疼得厉害。
第63章 第 63 章
63 /“于我而言, 她是全部。”-
裴矜醒来的时间比预计晚了三个多小时。
刚睁眼不久,意识涣散,头晕得厉害。手指不自觉地颤动两下。
趴在床沿假寐的沈知妤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细微的动作, 猛地抬头,面露欣喜, “矜矜,你醒了啊。”
裴矜吃力点头, 张了张嘴, 想发出声音, 发现喉咙火辣辣的疼。
沈知妤连忙起身, 拿起搁在柜子上的水壶,倒了杯温水给她。
就着她手臂的力道, 裴矜稍微撑起身体, 动作迟缓地抿了口水。
缓了好一会, 裴矜哑着嗓子问出声:“沈行濯……回来了吗?”
“小叔早就回来了, 直到刚才还一直守在这里。”沈知妤解释说, “他去杨院长那边探讨你的治疗方案了。”
得知沈行濯在, 裴矜总算安心。
知道裴矜刚醒,还需要多休息,沈知妤没同她讲太多话。
将人安顿好, 径自走出病房,打算去寻医生,顺带去楼上把裴矜醒了的消息告诉沈行濯。
三五分钟过去,屋子里多出几个人。
裴矜配合医生和护士简单做完基础检查,等他们离开以后, 在床上躺了片刻。
忽的,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寻声望过去。
随即对上沈行濯充满担忧的眼神。
他倦容极淡,眼下泛着乌青,疲态和紧张感附着在情绪上。
印象中,无论是面部表情还是外表上的管理,他从来都能做到滴水不漏,甚至堪称完美。
这是裴矜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沈行濯。
等他朝她走近,裴矜率先开口,呢喃道:“我想你了,沈行濯。”
出事那一秒,意识弥留的时候,她最先想到的,除了父母便是他。
还好,还好还能再见到他。
沈行濯目光深了几分,在她额间落下一记浅吻,嗓音微哑,“我知道。”
裴矜温吞摇了摇头,轻声回应:“你不知道的。”
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沈行濯轻“嗯”一声,过于宠溺的语气,“你说了我不就知道了。”
“我想留着以后再说。”裴矜扯了扯干涩的嘴唇,笑了下,“感觉现在的自己好狼狈,不适合说这句话。”
“好。我等你。”
又聊了两句。
“感觉好点了吗?”沈行濯问。
“好多了,只是还有些头晕和恶心。”
“这是脑震荡的后遗症,缓几日会有所好转。”
“刚刚医生跟我讲过了。”
“嗯。”沈行濯将她的手裹进被子里,“哪里不舒服及时和他们说。”
“我明白的。”
他们没聊多久,温存氛围被敲门进来的小钟打断。
小钟犹豫一下,含糊其辞地说:“那个……沈总,有急事找您。”
沈行濯扫他一眼,“你先出去等我。”
“好的。”
等小钟离开,沈行濯嘱咐道:“我还有事要去处理。沈知妤出去买午餐了,等等会回来。”
“你去忙吧,我没事的。”
“晚点过来陪你。”
裴矜应声称好。
临走前,沈行濯伸出手,指节轻碰她没受伤的另一侧脸颊,似在安慰。
“等我。”-
从医院出来,沈行濯直接去了纪家。
路上,小钟说:“那个司机之前负责给纪远铭的儿子开车,前不久以您姑母的名义找上于叔。于叔当时看他可怜,就把人收下了。”
“我连夜找人查了一下。”停顿两秒,小钟又说,“那人十年前因为赌博欠了巨额债务,后来是纪远铭出面帮忙把钱还清的,之后就一直跟在纪远铭手底下做事,帮他处理一些见不得台面的擦边琐事,直到纪之和出生才收了手。”
“人现在怎么样了。”沈行濯问。
“抢救过来了,还没醒。有警察守在他病房门外了。”等红灯的空隙,小钟透过后视镜看向他,“我们报警还算及时,这案子已经由普通交通事故转为刑事案件了。”
“他家里人来了么。”
“没。他家里只有一个年迈的母亲,行动不便。据说警方那边已经托人把消息带过去了。”
“找人护理好他,别让他再出事。”
“您放心,我知道分寸。”
车速比往常快了不少,不到半个小时便已到达目的地。
自从纪远铭出事以后,纪家比以往冷清许多,偌大的房子只剩下保姆和沈房裳母子三人居住。
虽说沈房裳是现如今起晟的代理法人,可这么多年来,公司的大小事务都是由纪远铭承担和主理,沈房裳作为没有实权的挂名副总,突然被董事会推上风口浪尖,眼下难免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如果不是背后有沈家撑腰,恐怕早被有心人踢出局。
越是这种时候,和她有来往的人就越要避嫌,因不能分不清局势,以免一不小心站错队。
纪家的门可罗雀是必然要经历的一段过程。
沈行濯进门时,沈房裳正坐在客厅悠闲看杂志。
空气中弥漫着檀香的气息,似是刚礼完佛。
瞧见来人,沈房裳显然有些意外,“行濯?”
沈行濯敛眸,低头扫向搁在她面前的咖啡和西式甜点,口吻冷淡:“看来您兴致还不错。”
沈房裳黛眉微蹙,“你突然到访,不会只为了同我寒暄。说吧,什么事。”
“裴矜昨晚出了车祸。”沈行濯看她一眼。
“哦?”沈房裳将身子向后靠,动作轻缓地抚平旗袍面料的褶皱,徐徐补充道,“你不会以为是我寻人做的吧。”
“难道不是?”
“我虽憎恨于她,但还不至于为她做违法的事。”
沈行濯冷笑一声,“和她一起出事的司机是您丈夫的手下。之间的利害关系,还要我亲自挑明么。”
他说得直白。一时失了面子,沈房裳表情僵硬,“作为晚辈,你就这么咄咄逼人?小时候教过你的孝道礼仪全部忘了?”
沈行濯自是不打算理会,“我最后问您一句,是还是不是。”
“我说了,不是我做的。”
一语终了。
沈行濯不再多言,径直朝门口走。
沈房裳瞧着他的背影,倏然笑说:“不过有一点你倒提醒了我。”
沈行濯顿住脚步,没回头。
“你不可能随时护着她。”沈房裳起身,缓步走向他,轻声细语补充,“我如果真的想对她下手,行濯,你没办法,不是吗?”
沈行濯侧眸看她,面上情绪无澜,平声道:“作为晚辈,我有必要提醒您,未来沈家谁说了算。”
这话语气并不重,却足以令沈房裳面色一滞。
“您如果不想节外生枝,很多事还是选择静默以待为好。”
“你为了一个外人威胁我?”
“不是外人。”沈行濯说,“于我而言,她是全部。”-
沈行濯走后,裴矜又睡了片刻。
醒来时,被沈知妤扶着踉跄坐起,准备吃午饭。
实在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几口白粥。
突然想起什么,裴矜将手中捏着的汤匙搁到桌面,看向沈知妤,“对了,妤妤。”
沈知妤起身,替她收起食盒和餐具,“怎么啦。”
“那个司机现在怎么样了?”裴矜说,“我隐约记得他伤得很严重。”
“他就住在楼下那间病房。我刚去瞧了一眼,看见他还没醒,问了医生,说大概要一周左右才能转醒。”
裴矜迟缓点头,心里了然,也就没再多问。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
“什么?”
“有不少警察守在病房外面。”沈知妤疑惑说,“按理来讲不应该呀……一起意外的交通事故,怎么会惊动那么多警察。”
话音落地,没容裴矜思考太多,余光注意到有穿制服的警务人员出现在门外。
很快传来敲门声。
进来的是名女警,看起来很面善,说想向她了解一下事故当时的发生情况。
都是些基础的简单问题,她问什么,裴矜便如实回答什么。
中途,女警没由来地问:“你和载你的司机之前认识吗?”
裴矜怔了怔,“不认识。”
“这么说的话,你们之间并没有过任何过节。”
“……是这样的。”
做完记录,女警安慰她两句,起身离开。
裴矜心生不解,一时却没想太多,只当是按流程正常询问。
又过了会,程郁赶过来探望。
沈知妤之前见过他两次,知道这是裴矜的朋友,礼貌同他打了声招呼,拿着餐盒前往水房清洗。
病房里只剩下裴矜和程郁两个人。
程郁随手扯了把椅子,在她面前就坐,“身体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将养一段时间就好了。”裴矜轻声说,“你怎么过来了?”
“你家那位给我打了个电话,告诉我你住院了。”
听他提起沈行濯,裴矜笑了笑,“一想到你们俩背地里有联系,我还是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程郁睨她,“还笑得出来?你自己算算,今年第几次进医院了。”
“事发突然,我也不想。”
“说来说去,还是他没照顾好你的缘故。”
“和他有什么关系。”
“你就一味护着他吧。”
裴矜笑,“哪有。”
“对了。”裴矜转念开口,“我住院的事情别告诉杜老师,他最近身体不好,我怕他知道了担心。”
“放心,我心里有数。”-
在医院待了一周,裴矜身体渐渐好转。
出院那日,沈行濯推掉所有行程安排,将她接回本延水湾——那边靠海,周遭空气清新,适合养伤。
陆续养了大半个月,裴矜身上的皮外伤基本好得差不多了。
右侧脸颊的皮肉愈合、结痂,只留下淡粉色的痕迹,用不了多久便能自行恢复皮肤以往的光泽状态。
期间,上次在医院见过面的女警找上门来,接连问了几个之前问过的问题,要她再重新详述一遍其中的细节。
裴矜礼貌照做。
当天晚上,裴矜同沈行濯提起这段插曲。
沈行濯并没说什么,只告诉她对方如果再过来,到时候记得知会他一声。
随后不久,郑怡楠发来微信,说想过来看望一下她。
短暂纠结,裴矜将现住址如实相告。
知道这样做相当于对郑怡楠坦白了自己和沈行濯的关系,想着她早晚会知晓此事,也就不打算刻意隐瞒下去。
又过了几日。
裴矜待在家里闲来无事,陪阿姨一同备好晚饭需要用到的食材。
两人一边摘菜一边闲聊,时间很快过去。
沈行濯回来时,看到的是她穿着粉色围裙忙碌的纤瘦身影,以及已经做好的一桌丰盛晚餐。
过于温馨的气氛,中和了他身上风尘仆仆的冷寂感。
突然理解了回家的意义。
瞧见他走近,裴矜把他手里拿着的外套接了过来,搁到沙发上。
转瞬,将他推进不远处的洗手间,笑说,“快去洗手,马上吃饭了。”
沈行濯低头看她。
白裙,纤细腰间系着粉色围裙的带子。齐腰长发被随意挽起,折成了低马尾,露出修长脖颈。
暖调灯光映衬下,显得那双眼睛越发的亮。
裴矜没注意到他愈加深邃的目光,转身想走,却被他倏然攥住手腕。
紧跟着,她被他抱上盥洗台。
无声对视。
沈行濯低声问:“彻底好了么。”
“……什么。”近距离的面对面,使她耳廓不自主的轻微发烫。
“身上的伤。”
“好像差不多了。”
“等等我检查一下。”
裴矜放缓呼吸,嗓音轻而软,“……还不行。”
“什么不行。”他故意问。
“你别欺负我。”
“怎么欺负。”沈行濯单手探进去,“这样吗?”
裴矜身体颤了下。
没再逗她,沈行濯后退半步,把她抱下来。
“想不想去海边?”他突然问。
裴矜怔怔看他,脑海里第一时间映出的,是生日那晚看到的整片璀璨星空,“是上次过生日的时候你带我去过的地方吗?”
“嗯。”
“想去。”裴矜感叹说,“那里真的很漂亮。”
“我们这周末就去。”
他对她许下承诺。
第64章 第 64 章
64/紧绷的弦-
在本延水湾又待了两日, 星期四一早,裴矜搭沈行濯的顺风车前往公司。
为了掩人耳目,提前在附近的咖啡厅对面下了车, 步行走到公司楼下。
昨晚便得知裴矜今天要回来上班,郑怡楠特意比平常早来了半个小时, 在一楼大厅的休息区边吃早餐边等她。
几分钟后,两人汇合。
裴矜主动打起招呼, 笑说:“师姐早。”
“早啊。”郑怡楠回以一笑, 朝她扬了扬下巴, 示意她坐到自己对面, “怎么没多休息几天?我记得我当时批了你一个半月的假,不用掉多可惜。”
“实习期一共也没多久, 想赶紧回来多跟你和段总学习学习。”
“你这么想倒也对。”郑怡楠看她的眼神多了抹欣慰。
自从那日知道裴矜背后的靠山是沈总以后, 郑怡楠或多或少生出几分忐忑心理。
想着这姑娘现在在自己手底下工作, 如果哪天不小心将人得罪了, 会严重影响到自己未来的职业生涯。
后大致品了品, 又觉得这想法属实有点多余。
毕竟裴矜根本不是那样的人。她这么想, 多少有些小人之心了。
浅聊两句,郑怡楠将最后一口三明治送进嘴里。
起身,把包装袋扔到一旁的垃圾桶, 转头对裴矜说,“走吧,我们先上楼。”
两人来到16楼。
裴矜率先进门,意外看见段净寻站在几米开外的打印机旁边。
停住脚步,含笑说:“段总, 早。”
段净寻盯着她看了几秒,喉结滚了滚, 懒散应了一声,“休养好了?”
“嗯,差不多了。”
“既然提前回来了,就好好工作。”
“我会的。”裴矜加深笑意,“段总,我先进去了。”
“去吧。”
回到工位上,裴矜将郑怡楠发来的最新一批的项目进度报告仔细浏览了一遍。
整个上午很快过去。
临近晌午,裴矜给沈知妤发微信,问她等等要不要一起去附近的餐厅吃午饭。
隔了许久沈知妤才回复,说下午请假了,父亲突然喊她回去一趟。
裴矜收起手机,没急着下楼用餐,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毫无缘由的,右眼皮跳得厉害。
晚上,回到住处,直到深夜依旧没等到沈知妤回来。
裴矜一直没什么食欲,随便吃了个苹果垫垫肚子。
吃完,径直去了隔壁书房,把设计稿的雏形画出来,之后回到卧室。
第二天早晨。洗漱,出门,照常上班。
原本和沈行濯约好了今晚一起去海边,可临下班前,裴矜并没收到他发来的任何消息。
试图联系他和小钟无果,心生诧异,只得先回到平桎静候-
医院病房外,沈家几位近亲守在走廊。
瞧见沈孟堂和沈贺舟从院长办公室出来,沈房裳靠近,关切询问:“怎么样,杨院长怎么说?”
沈孟堂叹了口气,“如果病情接着恶化,今晚会下一次病危通知书。”
沈房裳后退一步,面露错愕,“怎么会……早晨我还和老太太一起用过膳,那时她还好好的。”
“旧疾突发,我们都没想到。”沈贺舟安慰出声,“姑母,您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说完这句话,沈贺舟转身,对坐在长椅上的几个晚辈说:“你们先回去吧,这里无需留太多人。有事我会叫你们。”
被点名的小辈们面面相觑,最终决定先行离开。
沈贺舟在这时叫住沈知妤,“小妤,你小叔呢。”
沈知妤顿住欲要前行的脚步,迟疑答道:“我不清楚……刚刚还在这里,后来和助理一同出去了。”
一旁的沈房裳冷哼一声,适时说:“这个时候都不在,指望他什么时候在?”
“我知道您最近对行濯有怨念。”沈贺舟看向沈房裳,“但您心里不是不清楚,即便没有行濯此举,纪远铭和他弟弟早晚会自掘坟墓。相比行濯所谓的‘大义灭亲’,您更气的是他为了一个女人不顾您和他多年来的姑侄情分,难道不是吗?”
“如今这两者对我来讲没什么区别。”沈房裳面色微变,“老太太眼下躺在里面,我没心思聊这些,日后再谈也罢。”
耳闻如此,沈贺舟不再出言相劝。
跟大哥沈孟堂打了声招呼,离开走廊,准备去寻沈行濯-
长廊尽头,楼梯拐角处,无人的吸烟区。
沈行濯倚在扶手边沿,点了支烟,冷静问道:“那人怎么样了。”
小钟快速理好思绪,如实回答:“昨天下午就醒了,复查结果还算稳定,身体没出现什么后遗症。”
“警方那边怎么说。”
“询问、调查、取证,全部做过了。”小钟说,“那司机一口咬定这件事的发生只是个意外,还说自己当时是因为不小心走神了,才会直直撞到那辆货车上。”
停顿几秒,小钟补充道,“目前没有确凿的证据明确指向他有谋害他人的嫌疑。不出意外的话,这案子最终大概率会重新被判定为一起意外的交通事故。也就是说,对方不会担任何刑事责任,只需要和保险公司协商理赔事宜即可。”
沈行濯面上没什么太大情绪起伏,“除了这个,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
除非必要,小钟不会在这时候特意把他叫出来。
“的确有个非常重要的消息需要赶紧跟您汇报一下。”
小钟将手里的文件递给沈行濯,“这是司机曹家勇的背调资料。十年前,您初入公司不久,当时裁掉了一批无作为的部门主管。那批裁员名单中,曹家勇的名字在首列。”
“他骤然没了收入来源,平时又嗜赌成性,很快欠了不少债。半年之后,投靠了纪远铭。”
“大概两个月以前,他去了趟看守所,和纪远铭见了一面。之后不久,入职了沈家,成了临时司机。”
犹豫一下,小钟委婉总结,“我想说的是……曹家勇针对裴小姐,给纪远铭报仇是一方面,至于更重要的另一方面,或许跟您有直接关联?”
“听说他当年被裁以后到公司楼下闹过,嚷着要见您一面,您没见他。”
沈行濯自始至终沉默着,目光深沉隐晦。过了许久,深吸一口烟,言简意赅交代:“在他出院之后,务必找人看好他。”
“您放心,我一定做好,只是万一出现纰漏……”
如果这起事故并非是沈房裳寻人所为,而单单出自纪远铭和曹家勇之手,那曹家勇便是十分不可控的定时炸弹般的存在。
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亡命之徒,短时间内又无法受法律约束,难保他以后会做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情。
“没有万一。”沈行濯沉声说,“她绝不能再受到任何伤害。”-
小钟走后,沈行濯接连抽了两根烟。
空气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周遭环境被四散的白雾笼罩。
余光注意到沈贺舟出现在拐角的位置,沈行濯掀起眼皮,却没望向他。
将指间夹带着的烟头捻灭,丢进垃圾桶,摸出烟盒,想再点燃一支。
沈贺舟走近,夺过他手里的烟盒跟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支,“抽多了伤肺。”
沈行濯没搭腔,平静开口:“祖母怎么样了?”
“目前病情不是很明朗。”沈贺舟吐出一口烟圈,“杨院长说,过了今明两晚,差不多可以作出定夺。”
“嗯。”
两人谁都没再开口,各自在想各自的心事。
过了片刻,沈贺舟说:“我先回去,你也早些过来。”
“知道。去吧。”-
当晚,病危通知书并未下达,这让沈家众人皆松下一口气。
两日后,杨院长出面告知:老太太的病情暂时得到了控制,不久后便会转醒。
又过了一日。
老人醒来的当天晚上,等意识差不多恢复了清明,便立即示意守在病床前的沈孟堂,要他把沈房裳和沈行濯叫进来。
沈孟堂恭敬应声,转身走出病房。
见到沈行濯一瞬,老人泪眼闪烁,吃力抬起臂弯,要他凑近些。
沈行濯快步上前,扶住祖母的胳膊。
“行濯……”老人伏在他耳边,语速极为缓慢,一字一顿交代道,“我们家对、对结婚对象……要求不高,家世清白……即可。你不愿意和……钟家孙女来往……祖母亦不反对。可那女孩子……把我们家里人送进、送进监狱,这是犯了极大的……忌讳。”
“行濯……我要你……发誓。”
“此生……永不娶她。”-
裴矜是在三天后的凌晨见到的沈行濯。
她这几日没回和沈知妤同住的地方,而是一直住在沈行濯这里。
后半夜,裴矜睡得并不踏实,不知不觉醒过来。
翻来覆去再难入睡,索性从床上爬起来,想去客厅倒杯水喝。
打开卧室的房门,缓步往前走。
没挪动几步,倏然顿住,因看到躺在沙发上的那抹清癯身影。
借着暖色壁灯的微弱照明,裴矜抬眸看过去。
沈行濯穿了件黑色衬衫,衣领松散敞开,袖口被挽起,露出小半截手臂。
他安静躺在那里,呼吸声极轻,整个人陷入一种颓唐的疲惫状态。
盯着看了会,裴矜折身回到卧室。再从里面出来时,手里多了条薄毯。
抬腿,靠近他。稍稍弯下腰,正要把毯子盖在他身上,发觉他眼皮动了动。
下一秒,他睁开双眸。
眼底闪过转瞬即逝的混沌,很快恢复常态。
裴矜轻声说:“怎么不进去睡。”
沈行濯坐起身,单手揉捏发疼的眉心,口吻无端生出几分疏离,“不想进去。”
以为他是最近太累了的缘故,裴矜没太在意他的细微变化。
“饿吗?要不要给你做些夜宵吃……还是想泡个澡?我去给你放泡澡水。”
沈行濯没应这话,无故问她:“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裴矜顿了顿,“你想说吗?”
“嗯。”
顺着他的话,裴矜问:“最近累吗?”
“你想问的只有这个?”
裴矜缓慢点了点头,“只有这个。”
短暂冷场。
沈行濯忽然说:“你不问,不如我直接替你问。”
裴矜咬住唇,没由来地觉得眼下的他变得有些陌生。
没容她想太多,沈行濯开口:“问我上周五为什么放你鸽子。”
他自问自答:“因为我不想去了,觉得索然无味。”
一瞬,裴矜脑子一片空白。
只觉得在心里长时间紧绷着的那根弦,轰然断裂。
第65章 第 65 章
65/长辈-
沉默蔓延, 过于无声的煎熬。
裴矜定定看他,许久,呢喃出声:“沈行濯……你现在很难过, 对吗?”
沈行濯瞳孔微闪,目光不断发深。
裴矜抬起手臂, 缓慢贴近他,食指轻触他的眉尾, “从刚刚到现在, 这里没舒展过。”
“我听妤妤说了, 上周五祖母被送去抢救的事。如果你觉得这样讲能让你心情好些, 我不会在意……真的。”
她太信任他。
即便他说出这样的话,也没能动摇分毫。
客厅昏暗幽光。指腹传来柔软、冰凉的触感, 浓厚的烟草味道涌进鼻息。
裴矜看着他, 难得在他脸上寻到了平静以外的复杂情绪。像在隐忍, 更像在挣扎。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沈行濯过于脆弱的另一面。
片刻对视。
沈行濯率先收回目光, 带着腕表的左手握住她的细腕, 将贴在他皮肤表面的手指轻拽下来。
他掌心的温度异常冰冷。裴矜忍不住轻颤一下, 却没挣脱开,任由他钳着。
下一秒,沈行濯松开她, 表情如往常一般冷静。
扫了眼她手里拿着的薄毯,没接,直接站起身,“早点睡吧。”
裴矜仰面注视他,“你呢。”
“我去客卧。”
理解他想一个人待着的心情, “明早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不用。没什么胃口。”
“那明天要一起去公司吗?”
“明早有个会, 要提前过去。我让小钟留下来送你。”
裴矜抿了抿唇,不再作声。
沈行濯自是不想多言,绕过她,径自走向朝北一侧的客卧。
临行前,平声对她说:“明晚一起吃个饭吧。”
裴矜讷讷说了声“好”。
听到他的邀约,并没觉得如释重负,胸口反而闷得厉害。
她站在原地,盯着那抹逐渐融进夜色的高挑背影。
那一刻,看到的是清孑的、孤寂的他。
渐行渐远-
一整天下来,裴矜都过得浑浑噩噩。
很多事情积压到一起,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午休时,沈知妤来16楼寻她。两人一同吃了午饭。
用餐的空隙,沈知妤随口提起这几日家里的近况。裴矜心不在焉地浅声回应两句,并没同她聊太多。
临下班前,设计A组的几个成员被段净寻喊去开项目研讨会。
这是裴矜请假回来以后跟的第一个项目,一直以来都格外重视,这次会议期间却频频出神。
开完会,其他人陆续离开。
裴矜合上笔记本,正要从座位上离开,却被段净寻叫住。
晃了晃神,抬头看向他,强行挤出一抹笑意,“段总,请问有什么事吗?”
段净寻没急着讲话,投过来的视线带着明目张胆的打量。
裴矜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将刚刚的问题礼貌重复了一遍。
段净寻这才开口:“最近有什么烦心事?”
裴矜微微怔住,摇了摇头,“没……怎么了吗?”
“我没有刺探你隐私的意思。”段净寻说,“如果有事可以找郑怡楠请假。你以现在这样行尸走肉的状态来工作,没有效率不说,也会耽误大家的工作进程。”
裴矜瞬间明白他的意思,“抱歉,刚刚开会我确实走神了。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段净寻没再多言,“下班之前把这个项目的设计初稿发到我邮箱。”
裴矜有些为难,“不好意思,我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您如果不急着要的话,我晚上发给您可以吗?”
难得见她拖延一次进度,段净寻深深瞧她一眼,散漫“嗯”了声。
“谢谢您理解。”
“出去吧。记得及时调整好自己。”
“我明白。”裴矜浅笑一下,“段总再见。”
晚上六点一刻,裴矜整理好自己桌面的各式资料,拿起包,走到前台,打卡下班。
大概是昨晚和沈行濯不欢而散的缘故,出于逃避心理,她没在今天问他具体什么时候见面。
挪步到车库入口,想在那里等他。
没等多久,余光注意到沈行濯从专用电梯里走出。
偏头,和他对视,捏着拎包的指尖微微泛白。犹豫一下,裴矜率先寻了个话题:“小钟没和你一起下来吗?”
沈行濯看她一眼,“没。”
言简意赅的对话结束。
裴矜跟在他身后走着。他步履略快,起初她还能跟上,到后来只能放眼瞧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看见他坐进驾驶座,裴矜加快脚步,打开副驾的车门,矮身进入。
车子驶离地库,往裴矜熟悉又陌生的地点开。
他们一路沉默着,谁都没打算主动打破这份寂静。
四十分钟左右,沈行濯将车停到郑迦闵开的私人餐厅门前。
下车,将手里的车钥匙交给候在一旁负责泊车的小厮。
裴矜粗略扫了眼周围的景致,想到之前和他来过一次这里。
那次是跟郑迦闵和他的女朋友舒宜一同用的餐。
两人随侍者进门,走进镂花长廊,路过座廊中亭,一路朝尽头的隔断包厢走。
路过入门区域时,裴矜记起挂在墙上的巨型山水画似乎换了一幅。
进了包厢,看见懒散坐在沙发上的郑迦闵,裴矜愣了下。
没想到今晚一起吃饭的还有别人。
瞧见他们进来,郑迦闵掐掉正燃着的烟,站起来,走到餐桌旁落座,“你们总算来了,我都要饿死了。”
话音刚落,拿起手机给餐厅经理发了条微信,告诉他即刻准备上菜。
裴矜有些失神,杵在原处没动,听见身旁的沈行濯说:“过去坐吧。”
顿了顿,抬腿走过去,坐到郑迦闵对面的座位上。
“裴矜,我们有段时间没见了吧。”郑迦闵同她聊起日常琐事。
裴矜扯唇笑了笑,“好像是这样。”
“听说你前段时间出车祸了,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
闲聊的空隙间,有人敲门进来,将几道菜肴端上桌。
裴矜实在没什么胃口,没怎么动筷,全程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沈行濯的话比以往还要少,席间基本是郑迦闵在找话题,他偶尔会回应两句,其余时间都在沉默饮酒。
这个节骨眼上,裴矜其实感觉不出他心情好坏,但不是察觉不到他身上散发着的寡漠。
那是种将她也隔绝在外的疏远姿态。
看到他不知道第多少杯酒下肚,裴矜无声吸了口气,伸手,阻止他再次倒酒的动作。
“沈行濯,别再喝了。”
意外的是,沈行濯将她的话听了进去。
把酒杯推到餐桌边沿,他侧眸看她,语调冷静极了,完全没有醉酒的迹象,“要吃甜点么。”
裴矜恍惚了一下,想起上次他给她点甜食的场景。
同一间屋子,不同时间段。那时他们坐在这里,同样的位置,背地里十指相扣。
回忆至此,裴矜听见自己应声:“好。”
对面的郑迦闵见状,重新解锁手机屏幕,给后厨发消息,对沈行濯说:“也就是裴矜,但凡换个人,你都不能这么上心。咱们俩认识二十多年,也没见你记得我喜欢吃什么,真让人伤心啊。”
沈行濯瞥他,“点你的餐。”
气氛逐渐回温。
裴矜拿起甜品勺,挖了一小块巧克力班戟上的奶油,蘸了层可可粉,缓缓送进嘴里。入口即化。
边吃边听他们聊起投资领域的相关话题。
饭吃到结尾,裴矜跟沈行濯打了声招呼,从包厢离开,直奔洗手间。
五分钟后,原路返回。
包厢的门并没阖实,和门框之间留了一条缝隙。
裴矜向前走了两步,握住把手,正要推门而入,听见郑迦闵调侃的声音——
“要我说啊,人姑娘跟你一回,即便她不主动提,很多事你也得考虑到不是?”
裴矜身形猛地一僵。
贴在门上的右手顿住,始终没使力推开那扇微敞着的门。
眼睫颤了颤,抬眸,透过微弱缝隙看向室内。
沈行濯点了支烟,向后靠,“你指的哪方面。”
“还能哪方面?我说你的终身大事。”
沈行濯没说话。
郑迦闵翘起腿,暗戳戳扫了裴矜坐过的位置一眼,含笑打趣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结婚了吧?”
停顿两秒,又说,“你可别告诉我,你没想过要把和她之间的关系明确作出定义。”
烟雾缭绕间,沈行濯神情隐晦,让人看不出喜怒。
“我是她的长辈,仅此而已。”他淡淡说,“未来也只能停留在这一层面。”
“长辈能宠到这份上?我不信你不爱她。”郑迦闵说,“一直以来,你对她的好,为她做过的所有事,合着到头来就为了哄一晚辈?”
“有什么所谓。打发时间而已。”
……
后面说了什么裴矜已经听不太清。
耳膜嗡嗡作响,视线不断发直,满脑子都是他的那句“我是她的长辈,仅此而已”。
很长时间过去,裴矜后退半步,机械转过身,一步一步朝长廊那头走。
原来是否动心早就已经不重要。
从开始到现在,她终究不如他游刃有余。
他可以给她想要的。
却不会给她最想要的-
虚掩着的门重新透进光线。
郑迦闵收回目光,看向沈行濯,“是不是有种打碎了牙生生往肚子里咽的感觉?”
沈行濯眼底空洞一片,拿起酒杯,仰头饮尽杯里的酒。
冰凉的苦感在口腔里翻滚。
郑迦闵叹息一声,忍不住又问:“特意把我叫过来陪你演这出戏,这下满意了没。”
沈行濯没回答,哑声说:“既然保护不了她,不如放她走。”
“那天在病房里老太太要你发誓,你真照做了?”
“为她,我自是不会。”
“那你非要放她走,图什么。”
没等他作答。
讲完这话,郑迦闵自行懂了,替他解释:“一来,老太太病情严重,随时都有病危的可能,你不能明着忤逆她,只能先使缓兵之计拖延一下时间,可你又不知道这期限究竟是多久,与其拖着裴矜一同面对,不如直接放她离开。”
“二来么,那姓曹的还没进去,是个极其危险的存在,如果对方想报复你,肯定会先从裴矜身上下手。以你目前四面楚歌的境地来看,根本不可能随时保护她。”
裴矜多在他身边待一天,就会多一天的危险。
沈家人和姓曹的,无一不是他们之间的阻碍。
沉默良久,沈行濯开口:“说到底,终究是我负了她。”
“感情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你推开她,对你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最极致的痛苦。”
沈家自百年前便是赫赫有名的官宦之家,兴衰荣辱一路走到今天,祖上沿袭下来的传统规矩和封建思想不允许被随意打破。
沈家当家主母说裴矜犯了忌讳,大抵离不开这个原因。
即便纪远铭再不堪,却终究是半个沈家人。
裴矜毫不犹豫触动了其家族信仰,打破了严格繁琐的家规中的“魂”,老太太自然容不下她。
换句话说,纪家兄弟可以进监狱,可送他们进去的,绝不能是未来要进沈家门的人。
这么简单的道理,郑迦闵知晓,沈行濯又何尝不清楚。
原以为再棘手的事情都有解决的可能,可如今老太太突发旧疾,很多事很难再有转圜的余地。
他已经不再是她最好的选择。
他做了所有努力,到头来唯一能做的,是帮她算出最优解——离开他,去过更好的生活。
两人皆沉默了许久。
郑迦闵心中百感交集,“为什么不把这些原委告诉她?”
“我了解她,她太信任我。告诉她这些,她会选择陪我一直苦等。”他不愿看到她这样。
“我是到今天才发现,你居然这么喜欢她。”郑迦闵叹了口气。
设身处地为一个人着想,何尝不是用情至深的表现。
“何止。”
沈行濯垂眸,看向桌上她吃到一半的甜点,喉咙涌出涩意。
“我爱她。”
第66章 第 66 章
66/如果我说我爱你-
沈行濯从包厢出来, 在座廊中亭看到了那抹熟悉的纤细身影。
她呆滞坐在那里,唇色泛白,双眸一眨不眨地死盯着地面。
似是余光注意到他的靠近, 僵硬抬头,投来的眼神如同一潭死水。
脚步不着痕迹顿住, 喉结上下滚动。
沈行濯别开眼,不忍再去看她, 等靠近时, 故作平静问道:“怎么没进去。”
裴矜缓了缓神, 答非所问, 低声说:“我手机和包还在里面。”
因为东西还在里面,仅存的一丝微弱理智告诉她, 她没办法头也不回地离开。
对于刚才包厢内的那段对话她是否听到, 彼此已经心照不宣。
她没有隐瞒的打算。同时也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 自己在听到之后所作出的选择。
沈行濯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却不准备接这句话, 只是说:“回去拿吧, 我等你。”
裴矜轻轻“嗯”了一声,没由来地喊他,“沈行濯。”
“怎么了。”
“……没什么。”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如此眷恋地叫他的名字。
说完, 裴矜垂敛眼皮,不再看他,越过他缓步朝长廊走,重新回到包厢。
郑迦闵早已不在房间。空气中还残留着没来得及散去的烟味,混着巧克力班戟的奶香。两种味道糅在一起, 涌进鼻息,无端令人喘不过气。
扫了眼桌上的甜点, 心脏抽疼得厉害,眼眶生出一抹温热。
裴矜站在那里缓了许久,机械弯腰,拿起搁在座椅上的包,再不做任何停留,径直走出房门。
沈行濯喝了酒,没办法再开车,打电话叫小钟过来接送。
路上,两人坐在后座两端。不远不近的间隔,像是隔着一条泾渭分明的断割线。
彼此不再有任何交流。
车子拐进平桎,一路开到楼下。
裴矜没急着下车,抬眼看向小钟,勉强挤出一抹笑,“我想单独和沈总聊两句。”
听到“沈总”两个字被她讲出口,小钟微微怔住,扭头去看后面的沈行濯,想征求他的意见。
见他并无任何多余指示,小钟一时猜不出,只得将视线移向裴矜,“好的,那我出去逛逛。”
车厢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裴矜理好混沌思绪,颤着尾音轻声开口:“我就不上去了……如果可以的话,这周末我会过来收拾存放在这边的衣物。”
回答她的,是沈行濯浅薄的一句“知道了”。
“那……再见。”
“嗯。”
裴矜深吸一口气,指尖先是陷进掌心,再重新摊开。伸手,几分慌乱地拉开车门,仓皇迈下车。
就快要控制不住压抑的情绪。再多待一秒,她恐怕会窒息。
他的车逐渐融进夜色,和她拉开一段距离。
裴矜挪动缓慢的步伐,向前走,自始至终没由自己回头。
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
只是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场面同他告别。
原以为至少会结束得郑重而繁杂。
意外的是,她和他都格外平静,就连对话都简短得可以。
后知后觉,裴矜恍然。
从此刻开始,他不再是她漫长的以后-
当夜,裴矜将自己关进卧室。躺在床上,阖眼,强行逼自己入睡。
过了凌晨,莫名发起高烧。衣服面料被汗水洇透,整个人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自我封闭状态。
借着虚弱力气,从床上爬起来,踉跄挪步到客厅,翻出药箱。
生吞了两粒退烧药,回到自己房间,再次沉睡过去。
翌日一早,沈知妤过来敲她的房门,“矜矜,再不出门该迟到了。”
隐约听见动静,裴矜强行睁开眼睛,忍着喉咙深处传来的火辣痛感,哑着嗓子应了声。
十五分钟左右,裴矜穿戴整齐从卧室走出,随她出了门。
化了淡妆的缘故,遮住了病色,并没被沈知妤瞧出任何异样。
到了公司,裴矜打开电脑,把昨天没完成的设计稿做好收尾。
两个小时以后,拿着U盘,来到段净寻的办公室。指节轻叩门面,敲动两下。
里面很快传来简洁的一声“进来”。
瞧见来人是她,段净寻没觉得有多惊讶,直截了当地说:“请罪来了?”
裴矜顿了顿,点头承认,“是。对不起,我昨天晚上出了些突发状况,没按时完成您交给我的任务。要惩罚或者怎么样,我都没什么意见。”
“为这事,倒也没必要。”他态度一反常态的温和。
原以为会被他数落一番,裴矜不由怔了下,转瞬反应过来,将U盘搁到桌面,轻推到他面前,“这个给您。”
段净寻没接,抬头看她一眼,无端提及:“我最近准备离职了。”
裴矜有些错愕地回看他,一时不知该回应些什么。
“在溱海那边开了间工作室,打算出去单干。”段净寻散漫解释一句。
“您什么时候走?”
“两周以后吧。交接完就走。”
“这么急吗?”
“怎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太突然了。”
段净寻没搭腔,将话题引向重点,“要不要跟我走?”
“……我合同上的实习期限还没到。”
“我来解决。你只要回答我,要还是不要。”段净寻说,“等实习期结束,你回学校专心上课。如果你愿意继续留在我的工作室,毕业之后你会跟我和郑怡楠一同在溱海常驻。至于清川这边,以后回来的次数会越来越少,如果你决定了,记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郑组长跟你一起走吗?”
“对。”
裴矜此刻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似乎茫然更多。
昨晚和沈行濯一起吃饭的场景历历在目,突如其来的变故一幕接着一幕,打得她越发措手不及。
“为什么选择我?”裴矜问他,“部门有那么多优秀的人,为什么您会选我?”
“想听实话?”
“嗯。”
“没有为什么。”段净寻言简意赅补充三个字,“凭直觉。”
即便被伤得彻底,裴矜对清川这座城市仍旧有很深的留恋。
要她下定决心从这里离开奔往另一个地方,心里不是不迟疑。
站在原地思忖许久,裴矜作出回答:“我跟您走。”
“我可以给你时间再考虑考虑。”
“不用,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耳闻如此,段净寻没再多言,像是知道她的回答一定会是肯定句式。
注视她几秒,倏地站起身,走向她。
他靠得越来越近,惹得裴矜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段净寻没再跟过去,停住步伐,抬手,用手背浅碰了一下她的额头。滚烫的温度顺势延伸至掌心。
下一秒,收回手,和她拉开一段安全距离,“等等找郑怡楠给你批半天假,回去好好休息。”
裴矜下意识说:“我没关系的。”
“我说过,低效率的工作不如不工作。”
裴矜无从反驳,应声说了句:“我知道了,谢谢段总关心。”-
在家休息了半日,烧基本退得差不多了。
接下来的一周,裴矜强行让自己沉浸在工作中。
每天加班到深夜,回来简单洗个澡,不作任何思考,躺到床上直接入睡。
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把和他有关的所有事屏蔽在外。
短短一周时间,裴矜消瘦得厉害。
沈知妤将她的明显转变看在眼里,心疼得不行,趁着下班,想拉着她去附近的酒吧一醉方休,顺便陪她大哭一场。
裴矜婉拒,扯出干涩的笑,对她说:我其实哭不太出来。
她似乎真的哭不出来。
即便身心疲惫,可每到午夜梦回还会醒过来,对着天花板发呆直到天亮。
心里空落落的,像被狠狠掏空了一样。
痛苦到麻木,也就不会再有任何多余的感触。行尸走肉也不过如此。
周五晚上,裴矜主动给沈行濯发了条微信,询问今晚能不能过去。
字里行间掺杂了刻意粉饰过的疏离。编辑这条消息时,指尖不由自主地发颤。
从段净寻那里得知,今晚要召开高层会议,沈行濯会出席。
她想趁着他不在,直接把行李拿回来。
隔了良久,收到他的回复:过来吧。
裴矜没再回复,将手机缓慢放到桌上。
下班以后,她直接去了他那里。
输入密码,进门,看到室内的灯光亮着,不由愣住。
他在家。
一周多的时间未见,裴矜只觉得恍如隔世。
他坐在落地窗旁的沙发上,指间夹带细细一根。
白衬衫,黑裤,薄款正装外套裹身。穿戴过于整齐,似是刚从外面回来不久。
看到她靠近,沈行濯抬眸,凝视她许久,却什么都没说。
相对无言。氛围趋近于死气沉沉的寂静。
裴矜呼吸放得很轻,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到头来只剩沉默。
这些日子被压抑在心底的痛楚如潮水般涌现。见到他的那一秒,倾泻如注。
她偏头躲闪开,不愿再与他对视,“我进去收拾东西了。”
沈行濯将目光落在她越发消瘦的脸上,“衣帽间有空闲的行李箱。”
“我知道。”
“嗯。”
裴矜先去了隔壁衣帽间,又转身进了主卧。
再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
她东西并不多,收拾起来却极为困难。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的人已经和她的所有物一样,抽丝剥茧地融进了这间屋子。
裴矜拖着行李箱,移步到客厅,短暂犹豫,还是决定同他打一声招呼。
“我收拾完了……先走了。”
沈行濯看向她这边,极淡的眸光,“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的。”
“走吧。”
裴矜没动身。
她垂下头,抿着嘴唇,直直望向地面。
时隔多日,终是再也忍不住。
一滴泪落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
“沈行濯。”视线渐渐模糊,裴矜轻声说,“我爱你。”
“或者说……我爱过你。”
第67章 第 67 章
67/祝好-
十二月底, 清川下了场绵密骤雪。
雾凇,凝霜,空气稀薄。的确如裴矜于除夕那日去沈家祖宅时所想——今年大概是清川最冷的一年。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不短不长, 她陪了他大半年。
临近年初,裴矜提前在人事部办好了离职手续。
把手头上的项目简单和同事交接完, 当晚和大家吃了顿“散伙饭”。
为期三个多月的实习生涯正式告终。
在家待了两日。郑怡楠发来微信,想和她确认一下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不出意外的话, 三天后他们会动身前往溱海, 问她是否方便。
几乎没什么犹豫, 裴矜回:随时可以走。
当天下午, 闲来无事,裴矜在家收拾行李。
沈知妤从外面回来, 瞧见她的动作, 疑惑问:“不是还有几天才走吗?怎么现在就开始收拾了。”
“走之前想去看望一位长辈, 到时候直接从那边去机场了。”裴矜说。
沈知妤叹了口气, 将手里的东西扔到一旁, 坐到她旁边, 挽住她的胳膊。
“矜矜,我真的很舍不得你。”
裴矜笑了笑,“三月份我就回来上课了, 很快就能再见面。”
“唉……话虽这么说,我还是有种要跟你久别的错觉。”
“也就两个多月,不算太久。”裴矜安慰她。
“那你今年过年也在溱海过了吗?”
“嗯。”裴矜缓缓点头,“段总的工作室刚成立不久,有很多琐事要做, 但人手还不够。目前来看,我们春节应该不会休息, 需要赶很多进度。”
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不仅人需要适应,许多人脉、资源也需要耗费大量时间重新做好整理。
这关乎到工作室未来的发展。段净寻明确跟她和郑怡楠提过其中的重要性。
“那你和我小叔……”沈知妤试探着问。
听她提起沈行濯,裴矜叠放衣服的动作不着痕迹顿了下,很快恢复如常,笑说:“就这样了。除非必要,以后不会再有任何联系。”
“是不是还是很难过?”
“坦白讲,已经有点麻木了。只要不去想,就不会觉得有多难过。”裴矜没打算瞒她,如实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
“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又怕问多了惹你伤心。”
“没事,你问吧。”
“你们分开究竟是因为什么……”沈知妤委婉解释,“如果是因为上次在餐厅碰见的事没得到妥善解决,我觉得还不至于走到如今这步。”
“不是这样的,妤妤。和其他人或事没有任何关系,单纯是因为我们本身。”
裴矜看向她,眼神多了一丝空洞,“我只是……突然很累,不想再继续坚持下去了。”
听她如此说,沈知妤自是不忍再仔细追问。
站起身,走到衣柜旁边,帮她整理里面的换洗衣物,顺带悄然转移了话题。
收拾完,裴矜陪沈知妤待了会,之后拖着两个行李箱离开了平桎,打车直奔杜严清的住处。
一走就是数月。离开前,她想和老师打声招呼,告诉他自己去哪里、做什么,起码不要让他盲目担忧。
到了目的地,发现杜严清并不在家。
裴矜将行李箱放到院子里的棚檐下,翻出手机,拨通了他的电话。
待接铃声响了好一会,电话才被接通。
对于她的到来,杜严清显然有些意外,问她来之前怎么没想着打声招呼。
“突然想您了,来看看您。”裴矜佯装轻松地含笑说,“主要是想过来蹭几天饭。”
倒没听出她语气有什么不对。杜严清电话里没再多说什么,只跟她说自己在孟云和这儿品茶下棋,要她过来找他,顺便在这里把晚饭解决了。
裴矜应声称好。
四十分钟后。
赶到海景别墅时,看到一辆车牌号是连号的黑色大G停在院落中央。
即便之前没见过这辆车子,可没由来的,这一画面让她眉心猛然跳了跳。
推门进入,在玄关处换好拖鞋。穿过长廊,一路直行来到客厅。
裴矜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间屋子里碰见沈行濯。
最近一段时间刻意让自己不去想和他有关的一切。
眼下突然偶遇,她竟一时反应不出,他们究竟隔了多久没见。
他站在靠窗位置,骨节分明的左手握着还在亮屏的手机,像是刚接完电话不久。
穿了件中长款的黑色风衣,双排扣,休闲款式。
有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衬得他冷白的肤色多了几分暖意,却依旧给人一种难以靠近的凉薄感。
寻声抬眸。他亦在同一时间寻到了她投来的目光。
视线交汇一霎,她无意识放慢脚步,最终不由自主地直接定在了原处。
有意无意的,裴矜竟在他深邃眼底寻到了一抹不易察觉的颤动。
下一秒,消散、殆尽,不容人细瞧。
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觉,她并没打算如何深究打量。
偏过头,往旁边迈开几步,径自走向不远处的棋牌室。
杜严清正和孟云和下着围棋,注意到她进来,抬眼瞧过去。
盯着她巴掌大的瓜子脸看了几秒,眉头紧紧蹙起。
裴矜浅笑一下,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抢先一步开口:“最近实习有些忙,没顾得上吃饭,所以瘦了些。”
说完,将手里拎着的营养品和水果搁到一旁,恭敬同孟云和打招呼,“孟老。”
孟云和点点头,跟着瞧了瞧,嘱咐道:“照上次来的时候相比是瘦了不少。年轻人忙碌起来是好事,但要注意适当。”
裴矜温和应下,“您说得对,我以后一定谨记这点。”
沈行濯在这时走进来。
鼻息涌进似有若无的木质香冷调,裴矜眼睫颤动两下,垂下头,装作没发现他的靠近。
孟云和视线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沈行濯,“你要是忙的话就先走吧,以后有的是时间陪我,别为此耽误了正事。”
沈行濯缓声开口:“没事。陪您吃完饭再走也不迟。”
听他如此说,孟云和没再出言相劝,收回目光,专心同杜严清对弈。
周遭恢复安静,只剩下旗子偶尔落盘的清脆声。
氛围渐渐变得局促。裴矜胸口开始发闷,无端生出一种无措感。
知晓他们这盘棋短时间内不会结束,不打算继续守在这里,准备出去透口气。
拎起放在茶几上的果篮,想去厨房洗些水果给他们吃。
孟云和适时出声叫住她,并对沈行濯说:“行濯,照顾一下客人。”
沈行濯没拒绝。
裴矜本想婉拒,转念又觉得这样做未免显得过于刻意,怕被两位老人察觉出什么异样,只好作罢。
出了棋牌室,跟着沈行濯来到隔壁厨房。
起初,谁都没讲话。
裴矜从收纳盒里找出剪刀,剪开缠在果篮表面的包装绳,拿住里面的几样水果。
拧开水龙头的瞬间,听到沈行濯问:“什么时候走。”
捏着芒果的指尖微微泛白,裴矜轻声回答:“三天后。”
“怎么走。”
“买了机票。”
沈行濯淡淡应了一声,“路上注意安全。”
“……嗯。”
无止境的冷场。
短暂思忖过后,裴矜故作镇定说:“希望你别误会。”
“什么。”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如果知道的话,她不会过来。
“你觉得我会这么想?”沈行濯眸色发深,嗓音多了抹暗哑。
“……或许吧。”
头脑混沌得可以。她其实不太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只觉得眼下同他面对面交流的自己难捱极了。
连同呼吸一起变得短促。
对话到这里结束。
将切好的水果放到盘子上,端起,径直离开厨房。
没再允许自己看他一眼。
这感觉太过煎熬。
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真的忘了他。
眼眶酸胀的同时,裴矜想-
去往溱海的前一天晚上。
和杜严清吃过晚饭,裴矜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
洗完澡,躺在床上发了会呆,没过多久沉睡过去。
和往日一样,睡了三四个小时便醒了过来,之后再难入睡。
以往的各种回忆渗进脑海里,像被割断的碎片重新拼凑出了一幅布满裂纹的画作。
断裂的只是表面,内里依旧完好无损。
抛开有无感情不谈,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时光里,他待她向来是极好的。
离开之前,最起码的,也该跟他说一声。
他们并不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
想到这些,沉思了片刻,像是做出什么决定。
裴矜摸出搁在枕下的手机,点亮屏幕,给他发了条短信,算作正式的道别。
——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不当面和你告别了。再见。
似乎也想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
他已经成为了她的过去式。
将近四个小时的时间过去。
凌晨三点,她收到他的回复。
——祝好-
裴矜赶到机场时,段净寻和郑怡楠已经候在航站楼内多时。
看见他们站在值机柜台附近,裴矜拖着行李箱小跑过去。
站在他们面前,平复好气息,语气多了抹歉意,“对不起,来的路上有点堵车。”
郑怡楠表示理解,安慰说:“没什么,你来得不算晚,还有一个多小时才登机呢。”
裴矜再次说了声“抱歉”。
三人缓步朝办理行李托运的柜台走。
裴矜和郑怡楠并肩走在最前面,段净寻跟在她们身后。
回头瞄了段净寻一眼,郑怡楠拉着裴矜的胳膊,让她凑近自己一些,小声对她说:“下次注意。跟段总出差或者是去什么地方,记得提前两个小时到达约定地点。”
裴矜心中了然,“我明白了,谢谢师姐提醒。”
办完登机手续,裴矜陪郑怡楠去洗手间,段净寻只身去了头等舱休息室。
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郑怡楠对着一个方向“咦”了声。
裴矜疑惑看她,“怎么了?”
“我刚刚好像看到了沈总……?”
裴矜怔了怔,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门口的拐角处空无一人,只有三三两两的路人相继走过。
并没有他的影子。
“应该是看错了。”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估计是。”郑怡楠加快脚步,“走吧,我要憋死了。”-
从机场的航站楼出来,沈行濯直接去了地下车库。
坐进驾驶座,觉得烦闷,顺势点了支烟。
猩红光点夹在指间,忽明忽灭。
车窗半敞,有风灌进来,瞬间吹散了凝结在一处的烟灰。
他没管,任由烟灰飘落在外套表面,形成一块不大不小的污垢。
她跑向别人的场景近在眼前。
很像奔向了没有他的新的世界。
沈行濯深吸一口烟,随即闭上眼。
倏然想起很久之前和她在电影院看过的那部电影,里面的两句台词犹在耳畔——
俗世的人用什么定义爱?
用离别后的痛彻心扉。
第68章 第 68 章
68/当时只道是寻常-
段净寻把工作室开在了溱海的中心商务区。
寸土寸金的地方, 单独开辟出了两层独栋写字楼。
裴矜有些意外他会如此大手笔,毕竟以眼下的人力来看,实在不需要占用这么多空间和地盘。
三人开会时, 她斗胆把自己的想法讲了出来。
段净寻当时睨她一眼,言简意赅说:以后早晚会用得到。
对于他的话, 裴矜从没有过怀疑。
事实证明,也确是如此。
起初一段时间, 她每日要做的, 除了整合手头上现有的资源以外, 其余时间全部用在了浏览各个招聘软件上。
将招聘信息挂出去没多久, 很快有不少人过来私信,询问薪资待遇是否和帖子里写得一样, 她都一一回复:是的。
抛开段净寻鲜明且严厉的个人做事风格不谈, 作为老板, 他对待下属一向很大方。
经过他的严格筛查, 高效率招进来一批人。工作室逐渐步入正轨。
裴矜无需再做和人事有关的工作, 将心思全部放在了设计上。
二月初, 临近年关,段净寻提前几天给大家放了假。
工作室只剩下他们三个在忙碌。
除夕当天,有客户恰巧来溱海这边出差。
裴矜陪段净寻去见客户, 约的是上午十点,八点便准时到了目的地——酒店对面的一家咖啡厅。
进门时,看到他正坐在靠里侧位置的座位上翘腿看书,桌上放着一杯冰美式。
瞧见她靠向这边,段净寻懒散抬眼, 合上书,毫无缘由交代一句:“以后不用到这么早。”
裴矜眼底闪过讶异, “不是提前两个小时到吗?”
“这是我自己的规矩,你没必要遵守。”
“没关系,总不能让您等我。”
“有何不可。”
裴矜怔怔看他,没发现他是在开玩笑。
心里觉得奇怪,很快一闪而过,没去细想他的话外音。
在这里简单用过早餐,两人直接去了客户所在的那家五星级酒店。
再出来已经将近晌午。
回到工作室,一直忙到傍晚。
郑怡楠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问她要不要下去透口气。
裴矜手头上还有事情没做完,含笑婉拒了。
郑怡楠离开不久,搁在桌上的手机响起震动声,是沈知妤发来的视频通话。
裴矜恍惚了一下,指腹轻按接听按钮。
沈知妤化了淡妆的整张脸出现在屏幕内,面带笑意,“矜矜,除夕快乐呀。”
“除夕快乐。”裴矜回以一笑。
“你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这问题你昨天问过,不记得了吗?”
沈知妤面上展露出短暂的不自在,下意识往旁边瞟了一眼,这才说:“文字消息哪有当面问来得直接,我想听你亲口说嘛。”
“挺好的。”裴矜笑说,“没什么不适应,一切顺利。”
“那就好。”
裴矜注意到她的视频背景,随口问道:“今年是在祖宅过的年吗?”
“嗯,原本每隔三年来这里过一次年,但今年情况特殊,我曾祖母卧病在床,姑祖母提议说想借今天的日子冲冲喜……”
听到她欲言又止的话,裴矜捏着手机的指尖无意识紧了紧。
除了除夕以外,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不言而喻。
可她只能装作不知情,几分生硬地开口,“新年新气象,这不乏是个好方法。”
“不是因为新年……矜矜,你不记得了吗?”
“什么。”
“没什么……”
裴矜没准备细聊下去,悄无声息转移了话题,“对了,溱海有家老字号的糕点很好吃,等回去的时候我买些带给你。”
“好啊。哪家店铺的?”
“和盛堂。”
又聊了许久。
沈知妤突然问:“确定几号回来了吗?我到时候去机场接你。”
裴矜粗略想了想,“还没正式定,估计开学前两三天吧。”
“那你记得提前把时间告诉我。”
“好。”
挂断视频,裴矜放下手机,后知后觉地发现掌心洇了层薄薄的汗。
抽出两张纸巾,机械擦拭那抹濡潮的触感,出神的目光对着已经黑屏多时的电脑。
缓了好一会,僵硬凝神,拿起桌上的纸笔,强行让自己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右手像不受控制一样,落笔不成句,总是频频出错。
裴矜深呼一口气,突然觉得心乱如麻。
时间点滴流逝。
终于,还是选择遵从内心。
裴矜在纸上迟缓写下四个字——
生日快乐。
白纸黑字映进眼底。
过于单一的画面,却无端令人冷静下来-
从沈知妤所在的庭院出来,沈行濯直接朝天井区走。
进入过街楼,推开雕梁木门,迈过书房的门槛。
房内光线不算充足,仅靠吊在书架上方的暖灯照明。
似乎并没有点开其余灯光的打算,抬腿,顺着微弱光线走进去。
没走几步,沈行濯顿住脚步,因发现有人半倚在软塌边沿的红木柜旁。
沈贺舟轻晃两下脖子,试图缓解疲劳,出声打破寂静:“要不怎么说兄弟连心,我就知道你今晚肯定会来这儿。”
沈行濯瞥他,“等多久了。”
“没多久,也就两三个小时吧。”沈贺舟开起玩笑,“你再不来,我险些以为你和佳人约会去了。”
“无聊。”
知道他今日兴致不高,沈贺舟没再打趣,微微敛起神色,拿起搁在柜子上的红酒,走向他。
“喝点?”他说,“大好的除夕夜,怎么能不喝酒。”
沈行濯没应,“等等要开车,算了。”
“你司机呢。”
“给他们放假了。”
“今晚不准备在祖宅住?”
“不了,直接回本延水湾。”
以为他是因为沈房裳才如此行事,沈贺舟出言相劝:“姑母拿你生日做文章是有些失了分寸,可换个思路想想,父亲和母亲离世这么多年,你也该向前看了。”
沈行濯面上没什么情绪起伏,淡淡道:“你想多了。我对这件事无感。”
“真的?我瞧着你不像是无感的样子。”沈贺舟明显不太相信,“难道还因为什么别的事?”
沈行濯没搭腔,径自来到书架旁,从众多古籍中寻到一本文言丛书《说郛》。
将书籍捏在手里,抬眸扫他一眼,“慢慢喝。我先走了。”
“这就走了?”沈贺舟问。
“不然?”
“明个是初一,要去祠堂上香,别忘了早些赶回来。”
“知道。”
简单丢下两个字,沈行濯走出书房,去往别院的露天停车场。
从口袋里翻出车钥匙,打开车门,矮身坐进去。
启动引擎,将车匀速驶离。
到达本延水湾已经过了凌晨。
进门,没换鞋,一路直行走向客厅。房间偌大,各式陈设布局闯进视野范围内。
空旷、冰冷、毫无人情味可言。
很自然的,想起了几个月前有她在的场景。
充满烟火气的家常晚餐,她和阿姨闲聊时的一颦一笑,以及她推他进洗手间、催他洗手的细碎日常。
当时只道是寻常。
即便他再不想承认。
可这本该是他梦想中有她的生活-
裴矜离开溱海的那天,外面下起了稀薄的小雨。
余温料峭,快要开春的天气,却依旧寒冷,丝毫没有回暖的征兆。
下了飞机,取完行李,裴矜在出站口寻到等候多时的沈知妤。
沈知妤也在同一时间看见她。
将手中捧着的洋桔梗花束递给她,沈知妤朗声说:“矜矜,我好想你。”
裴矜接过,稍微垂头,轻嗅了一下花香,笑着回应:“我也想你。”
大概是周末的缘故,再加上学生陆续返程,附近人群格外密集。
没在原地继续逗留下去,简单寒暄两句,两人并肩往车库走。
原以为会有司机等在那里,余光却瞟到身旁的沈知妤直接从包里摸出了车钥匙。
紧跟着,按下解锁按钮。车灯顺势闪了两下。
裴矜微愣,露出不确定的表情,“你开吗?”
“嗯哼。”像是清楚她在想什么,沈知妤安慰说,“放心。我都拿了驾照快两年了,载人肯定没问题。”
“……”但愿如此。
两人合力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里。
裴矜扫了眼车牌号,对这辆车隐约有些印象,很快想起这是停在平桎车库里的沈行濯的其中一辆车子。
关上副驾车门,裴矜转头看她,“沈行……你小叔知道你把他的车开出来了吗?”
“当然不知道。不过没关系,到时候偷偷还回去就好了。”
裴矜没再多说什么,系好安全带,在心里默默祈祷她们能一路平安。
事实证明,祈祷并不会出现什么奇迹。
正值车流量高峰期,沈知妤将车安全驶到一个分岔路口,却在拐进下一条暗巷口时,因为没看住车速,生生追了前方那辆奥迪Q8的尾。
双方僵持不下的空隙,周围渐渐被路人围得水泄不通。
沈知妤一时慌了神,想也没想便给沈行濯发了条微信消息,想向他寻求帮助。
奥迪车主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瞧见车里坐着的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又开的是豪车,并不打算协商让步,开口就是漫天要价。
裴矜试图同对方友好理论,没等说上几句,男人不耐烦地吐出一句:要么如数打钱,要么在这耗着,看谁耗得过谁。
好在这场事故发生在马路边缘,没给交通造成拥堵。
又僵持了片刻,裴矜报了警,之后越过众人,走到一旁的无人处,解锁手机,给程郁打了个电话。
下一秒,电话被挂断。
明白他眼下不方便接电话,裴矜没再继续回拨,思索几秒,翻出段净寻的电话号码。
电话被接通,裴矜直奔主题,轻声说:“段……能帮我一个忙吗?”
另一边的段净寻沉默两秒,“你说。”
裴矜简单叙述了一遍事情经过,问了几个和这场事故相关的问题。
段净寻逐一作出回答。
了解完,裴矜真诚道谢,正要同他告别,听到他突然问:“为什么选择给我打电话?”
裴矜实话实说:“我不知道还能找谁……但这个时候想到了你。”
这个时候,她没对他使用尊称。
或许是前几个月他对她在工作上的照顾让她萌生了一定的安全感,又或许是近段时日他们一直在朝夕相处。
除此之外,倒没什么别的原因。
除了程郁,除了……那个闭口不提的名字,她的确第一时间想到了段净寻。
他更像是她值得信赖的伯乐。
“知道了。”段净寻说,“后续有什么事微信找我。我随时在。”
“……谢谢。”
“挂了吧。”
“好,再见。”
收起手机,转身,想回到人群中。
还没来得及迈开脚步。
毫无预兆的,对上了沈行濯投来的深邃目光。
他只身站在几米开外的路面上。
着实不算远的距离。
第69章 第 69 章
69/你爱过一个人吗-
不出半个小时, 有交警赶来处理事故。
小钟在一旁配合协商,顺便联系保险公司定损,让他们的人过来勘验现场。
瞧见她们叫人, 奥迪车主的气焰消了不少,饶是再不情愿, 也只能憋在心里,生硬配合交警处理问题。
事情很快得到妥善解决。
固定完现场证据, 车子被保险公司的人拖走, 裴矜和沈知妤上了沈行濯的车。
车厢内, 气氛逐渐降至冰点。裴矜坐在副驾, 背部不自觉地微微绷紧,发直的视线黏在马路对面甜品店的招牌上。
沈行濯出声打破寂静, 一如既往的平静口吻, “去哪。”
裴矜屏了下气, 收回目光, 却没想着答话。
沈知妤适时开口:“小叔, 送我们去学校附近的商场就行, 我们想先去吃个饭再回宿舍。”
沈行濯吩咐小钟开车。
路上,沈知妤纠结一下,还是决定先主动认错, “对不起小叔,我不该偷开你的车出去。不仅偷开了……还不小心出了事故,害你百忙之中过来处理烂摊子。”
沈行濯看她一眼,语气倒没什么责怪意味,“以后把车开出去之前, 记得先找个司机陪你练练技术。”
“我记住啦。”
车里重新恢复安静。
裴矜坐在前面,自始至终没讲过一句话。
原以为会一路沉默着直至到达目的地, 却不曾想中途接到了程郁回拨过来的电话。
听着急促的震动声,裴矜低头扫向来电显示。不太想当着沈行濯的面接听,索性选择了拒接。
打开微信,告诉程郁自己已经没什么事了,让他不必担心。
消息刚发出去,熟悉的清冽嗓音突然传进耳朵里:“和段净寻相处得还不错?”
再清楚不过,这话是在对她说。
捏着手机的双手僵了僵,裴矜抿住唇,隔了好一会才轻声回答:“还好。”
“在他那里工作还适应么。”
裴矜将上句话缓缓重复一遍,“……也还好。”
沈行濯不再作声。
小钟将车短暂停在了道路右侧。
等红灯的空隙,裴矜偏头看向窗外。透过空气中漂浮着的薄薄一层绵雾,依稀能看到百米开外的一栋大厦——上面挂着“常颜”的标志性牌子。
是他们之前来过的温泉酒店。
最初在酒店一楼偶遇,他带她去了楼上自己的套房。
在那个房间里,她第一次对他产生好感。
到头来,过眼云烟。
裴矜不愿再去多看,也不打算继续多想,僵硬维持着原有的坐姿,阖目假寐。
不由自主的,呼吸放得缓而长。
过了没多久,车子在商场对面停下。
裴矜迈下车,缓步来到车尾,想去拿行李箱。
余光注意到沈行濯在这时下了车。
他绕过车身,走向她,高挑挺拔的身影逐渐靠近。
和她擦肩而过,掀开后备箱盖板,将搁在里面的行李箱拎起,轻放到地面。
握住手柄,把行李箱推向她。
裴矜顿了顿,伸手接过。他裹携着凉意的手指不小心蹭过她的掌心。
过于冰冷的触感,几乎是出于本能,惹得人忍不住想要闪躲。
再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抬起臂弯,和他的右手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察觉到她的动作,沈行濯垂敛眼皮,盯着她看了两秒。
裴矜没去回看他,只低声说了句“谢谢”,重新攥紧手柄,等沈知妤同他告别后,和她一起朝马路对面走。
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大三下学期,课程越发繁重。
除了每周末固定的家教兼职以外,裴矜把其余全部精力放在了学业上。
人一旦忙碌起来,时间过得总是格外的快。周而复始的生活就这样过了三个多月。
又是一年毕业季,也是临近考试的期末复习周。
在去图书馆的路上,裴矜和刚拍完毕业照的陈楚亦偶遇。
他穿着一身学士服,内里搭配素白衬衫。整个人褪去了青涩的少年感,多了几分内敛和成熟。
见到裴矜,陈楚亦没什么太大反应,跟身旁的男生耳语两句,直直朝她走过来。
裴矜站在那里,没动,等他靠近以后,主动对他说一句:“毕业快乐。”
陈楚亦扬了下眉,“难得能看到你这副样子。”
“哪副?”
“说不上来。”陈楚亦略微思索一下,“总之就是,不再像以前那样处处对我避之不及?”
听着他疑问中带了些许笃定的语气,裴矜笑了笑,没接话。
这学期刚开学没多久,陈楚亦新交了一个女朋友。
听沈知妤八卦说,对方是音乐系的系花,和她们是同一届,两人在很多场合都公开秀过恩爱。
裴矜听了以后很平静,心里清楚他这是已经放下了,准备开始一段真正的感情生活。
时隔数月再见,没了往日追求与被追求关系的束缚,他们终于能够心平气和地正常交流。
浅聊几句,裴矜同他告别,正要转身离开,被他叫住名字。
陈楚亦看她,“这周五晚上有场轰趴,就在学校对面的清吧,要不要来?”
“我就不去了,还要学习。”
“偶尔出来散散心,对学习有帮助。”陈楚亦说,“庄闻一也去,你确定不拉着沈知妤一块过来么。”
庄闻一是陈楚亦的室友,也是沈知妤喜欢的男生。
听他提起这个话茬,裴矜静默片刻,倒真的有在认真考虑他的提议。
毕竟她知道沈知妤和那个男生的感情之路究竟有多坎坷。
如果有能撮合他们的机会,不妨一试。
没考虑太久,裴矜直接答应下来,顺带问了他周五晚上几点开场。
陈楚亦说:“晚八点。不限人数,带你其他朋友来也可以。”-
周五,上完最后一节课。
薛一蕊出去兼职,周妍临时决定坐高铁回家。
回到宿舍,裴矜随便换了件衣服,坐回椅子上,准备等等直接出门。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两人离开学校,直奔事先约定好的那家清吧。
她们到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人。都是本校的学生,正值毕业季,以大四的居多。
瞧着周围热闹的场景,裴矜揣摩出了什么,看向沈知妤,问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今晚这里有活动。
以她爱玩的性子,外加上涉猎较广的交友圈子,怎么可能对这件事毫不知情。
“什么也瞒不过你。”沈知妤用身体轻碰了下她的胳膊,笑了两声,“即便你不说,我本来也想问你要不要陪我一起过来,只是没想到半路被陈楚亦截胡了。”
“……”裴矜无奈瞧了她一眼。
“矜矜,你不觉得自己这几个月过得太沉闷了吗?”沈知妤敛了敛神色,面露认真。
“习惯了也就没什么。”
“可我不希望你变成这样,真的。”
裴矜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安慰说:“等考完试,我会改变一下现在的生活状态。”
沈知妤正打算继续和她说些什么,无意间抬眼,看见庄闻一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
将手里的酒杯递给裴矜,“矜矜,我要去追逐爱情了。”
裴矜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笑说:“一切顺利。”
“那你先找个地方坐会,等我回来。”
“好,放心去吧。”
沈知妤走后不久,始终放心不下她一个人,于是中途折返,想拉着她一同过去玩游戏。
想到两人刚刚的对话,裴矜没拒绝,和她一起来到沙发附近。
L型的沙发围满了人。
裴矜大致扫了眼,基本是些眼熟但不怎么能叫得上名字的人。
其中多数是陈楚亦的同学,另一部分是沈知妤在学生会的朋友。
落座后,一群人商量着玩什么游戏。
你一言我一语聊到最后,还是决定玩通俗且刺激的真心话大冒险。
第一局开始,众人轮番掷骰子,点数最高的可以向点数最低的行使一项权利,其余人则选择喝酒或回答问题。
接下来的几局,裴矜都侥幸躲过各种惩罚。
直到第八局,坐在最边缘的一个女生掷到了最高点,裴矜意外掷了个“1”。
在众人饶有兴致的目光注视下,选了真心话。
那女生翻了下连环手卡,也没客气,直接发问:“你爱过一个人吗?是谁?他爱过你吗?”
周围所有人玩味的眼神更甚。
裴矜顿了顿,不太想提及这些事,将手里捏着的“后悔药”手牌扔到桌上,笑说:“我换大冒险。”
“大冒险是……给通讯录列表的第20位打电话,告诉ta,你想ta了。”
裴矜拿出手机,照做。
在看到列表第20位是谁时,面色有些泛白。指腹点开他的号码,却始终没有勇气拨通。
胡乱将手机反扣到桌面,重新挤出一抹笑,“我还有一张卡牌,还能反悔吗?”
女生表示理解,“当然。不过如果那样的话,就只能回答刚刚我问过的问题了,同意吗?”
“同意,我选择回答问题。”
“你爱过一个人吗?”
“爱过。”
“是谁?”
“我最好朋友的小叔。”
众人先是看向沈知妤,又重新看向裴矜。
八卦意味过于明显。
“那他爱过你吗?”
裴矜微愣,然后勾唇笑了笑,“我不知道。”
“我接近他的时候……目的很明确,他大概清楚我想从他那儿得到什么,所以我们都心照不宣地不谈感情。”
没想到她会答得如此真诚,女生没再问下去,一时之间只顾感慨:“能让你爱上,他一定很有魅力。”
“何止。”裴矜说,“只要他想,任何女人都会爱上他。”
讽刺的是,他并不想要她的爱。
“那你后悔吗?”女生突然问了一个手卡里没有的问题。
“什么?”
“爱过他,你后悔吗?”
裴矜怔了怔,缓慢摇头,语调带着不自知的坚定,“我从未后悔过。”
“如果能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重蹈覆辙吗?”
“我会。”
一语终了。
周遭被短暂的静默笼罩,只剩下爵士背景乐的声音。
沈知妤率先出声,想也没想直接转移了话题,吵着要进行下一局。
众人继续掷骰子。
裴矜没心情继续玩下去,随便寻了个借口,打算出去透口气。
胸口着实闷得难受。
执起搁在桌上的手机,看到屏幕莫名亮着。
转瞬,大脑一片空白。
再熟悉不过的电话号码赫然出现在屏幕内。
上面显示着和沈行濯的通话时长。
——2分30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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