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将白水送走后,秦姝立刻拿出了上辈子从五千竞争对手中,以笔试第一、面试第一的成绩杀出重围成功入职基层妇联,随后又在九年的考核中以实绩和考试双双第一的成绩不停升迁的超级卷王精神,将无限的学习热情投入到了太虚幻境更加无限的藏书阁中。
哪怕已经推行起“勤政新风”数日了,工作效率大有提升,但几千几万年来的习惯是无法轻易改掉的,只不过绝大多数神仙都已经将摸鱼的战场,从正式工作中转移到了工作间隙。
——如此一来,整个三十三重天的运营模式,正在与后世能够严格遵循《劳动法》的公司开始无限趋同:
明确分工,厘清责任;多劳多得,少劳少得。偶尔摸鱼,但不耽误正事;绝不加班,因为提高效率就能将工作按时做完。
而且虽然天界神仙们眼下的平均工作时间是每天六小时,但他们没有公休假没有产假总之就是没有任何法定假期;从“心累”的角度上来说,还是这帮被强行带着卷起来了的咸鱼们更胜一筹。
若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还真可以把现在的天界当成日后一个全新的现代社会的开始。
扯远了,再说回来。
虽说现在很多原本搁那儿咸鱼瘫的神仙们,都本着“不能被妖怪散仙们比下去”和“我也想变强,否则就要被同僚们甩在身后了”的危机感,认真工作了起来,但秦姝的这个状况,便是再想偷懒的人也没有办法复制和学习。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两界时间不同流速已然确定,这给要在人间和天界不停来往的工作者们造成了相当的困扰。
就拿秦姝来说,她分明在人间帮助开坛讲学的黎山老母足足护持了十年的道场;可按照三十三重天的时间流速来看,她只是下界了十日而已:
如果她不怕累的话,的确可以前脚刚回到天界,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一下,就紧接着继续投入到工作中去。
为了解决这种情况,金座上的两位陛下在商讨过后,为需要在两界之间往返的神仙们设置了三十三重天上的第一个假期:
因公休沐。
用大白话解释一下这个假期规则,就是如果有神仙在人间工作了一年以上,那么等这人再回到天庭时,就可以支取天界时间衡量标准下的五天假期。
——用千年后正常人的眼光来看,工作了足足一年才有五天年假,这真是应该被吊死在路灯上的资本家;但如果以三十三重天的眼光来看,这的确是个不错的提议,因为成千上万年来,因为“通勤距离过长,时间过长”等种种因素,所有神仙基本上都是工作与生活完全不分离,整个人都住在单位里了,主打的就是一个“心累”。
以这条一经推出便广受好评的“因公休沐”的标准来衡量,秦姝在人间工作了十年,回来后就可以在天界收获五十日的超级大长假;如果说有什么消息能够让这个假期听起来更加诱人,那就是“合理合法的五十日带薪长假”。
当秦姝听到这个消息后,饶是向来对身外之物不怎么看重的她,也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想把这个假期给休完的冲动:
恕我直言,我觉得每一个现代社会的社畜,都没有办法拒绝长达五十天的带薪休假,天底下竟真有这样的好事!
然而最终,秦姝还是以强大的意志力拒绝了休假的机会,转头就钻进了藏书阁里,让无数暗暗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试图通过请客串门等方式拉近与太虚幻境关系的同僚们连连扼腕,后悔不迭:
是我们短视了,自从当年她升职后不仅没有大摆流水席反而当场闭关的这件事中,我们就应该看出来,这人是真的工作起来不要命!
算了算了,都散了吧,看这个架势,别说是我们,只怕符元仙翁亲自找上门来斗法,她也不见得有空去搭理这个手下败将。
真要说起来的话,恐怕也只有她手下那位白水,遇到了攸关生命的险境后,才能让秦君从藏书阁里出来吧?
然而不管外界如何讨论秦姝婉拒了休假,一头钻进藏书阁的行为,至少此时此刻,太虚幻境内部的好奇心浓度,和外界是一致的。
正在忙着写新型话本子的痴梦仙姑一边运笔如飞,一边探头往旁边秦姝的桌子上看,活像现代学校中那些没带课本所以要和同桌分享同一本书的学生似的:
“秦君你在看什么呢?说来与我听听可好,没准我能帮得上忙。”
秦姝往左看了一眼痴梦仙姑笔下的话本子,险些当场无语凝噎:
……不,我觉得你应该是帮不上忙的。你还是先把这个“明明先来的是我”的爱情故事写完再说……破案了!太虚幻境地表樱花含量突然提高的罪魁祸首就是我的写手下属!
论起吃瓜看热闹来,太虚幻境的人就没输过,虽然绝大多数时间都是秦姝在制造热闹就是了。
于是钟情大士也停了笔,从另一边探出脑袋来,将好奇的目光投向秦姝的书桌,两位半卷不卷的咸鱼下属们正在对她们那勤快的上司形成两面包夹之势:
“秦君似乎在查阅一个很偏门的法术的书籍……替身术?这个东西有点意思。”
秦姝往右看了一眼钟情大士笔下的配图,险些没当场厥过去:
……不,我正在查的替身术不是你画的这个替身术。你还是先把这个“错认救命恩人后,女主对男主虐身虐心,最后发现错失一生所爱潸然泪下”的故事画完再说……大事不好!太虚幻境空气中突然增加的狗血因子的来源就是我的画手下属!
正在三人的脑袋挤在一张桌子上,活像个三胞胎似的亲亲热热挤在一起的时候,一只通体雪白、双眼灿金的猫咪从窗外跳了进来,在秦姝的膝盖上熟门熟路地打了个滚后口吐人言,那分明是白素贞的声音:
“受秦君吩咐,我已经查阅过符元仙翁名下那位白水要投去的人家——他们家是北魏世家里,‘谢’之大姓的旁支,然而上一辈因为作恶多端鱼肉百姓,已经被乡民们联手沉塘喂鱼了。”
“这对夫妇死的时候,只留下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叫‘谢端’,符元仙翁的白水正是要投在谢端家里。但秦君,恕我直言,这个谢端实在不是什么好人!我有血证!”
秦姝低头看了一眼黑衣上纵横交错的一大堆白毛,只觉心如死灰:
……容我提醒你一下,你现在是个猫咪的模样,你是会掉毛的!我已经有些感受到对猫毛过敏的法海,每天起来就要被毛茸茸包围的绝望感了……请问黎山老母有没有考虑过研发一个粘毛器出来呢?我觉得这个东西在你的师门里肯定很有前景。
在这一片热闹又和谐的混乱中,只有引愁金女的人设坚强不倒,抱着怀中的一大堆书走过来的时候,甚至还能从不知道哪本书里翻出几片金叶子:
“这些就是秦君要的书了。但容我多嘴问一句,秦君,你的白水……”
只是这个新话题刚刚起了个头,引愁金女便突然住了口,因为她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来:
因着是天河内地位不高的小小精魄,这两位白水都没有自己的名字,只是跟随抽到的签决定了自己的姓氏而已。
而痴梦仙姑等人,虽然这些天来始终对分到秦姝手下的这位白水多加关照,但细细追究起来的话,她们四人和白水分明是平级,因此“赐名”这种只能由上级对下级的、类似于封赏和鼓励的举动,就不该由她们来做了,这个任务只能留给秦姝。
所以这位白水,现在有名字了么?如果没有的话,那就麻烦了,因为仙人们的名字一旦在天界定下就不能更改,甚至在人间行走的时候,也要使用这个名字。
据此来看,要是不能在三十三重天上,就给白水起个又好听又好记、还有良好寓意的名字的话,很难说下界之后,她的名字会不会变成“秦翠花”和“秦招娣”这种辣眼睛的东西!
幸好引愁金女能想到的东西,秦姝也早一步就考虑到了。在察觉到自己看好的这位太虚幻境官方唯一指定会计的微妙为难后,秦姝立刻补充解释道:
“我们这一方的白水的全名是‘秦慕玉’。”
“因着我送她下界之时,曾心有所感,窥见她能征善战、位极人臣、配享太庙、名垂青史的未来。因此,我从她未来的某一官职中取一字‘慕’,再从我所知的某位骁勇女将中取一字‘玉’,愿她未来前程似锦,鹏程万里。”1
秦姝在为黎山老母护持道场的十年内也没闲着,除去日常和杨戬斗法演习之外,她还见缝插针地仔细查阅过凡间目前的历史进展,想看看自己能在不过分干涉尘世正常走向的同时,为这里的人们做些什么。
在一番查阅后,秦姝惊讶地发现,这个完全架空的世界不仅在社会风气、衣着、官职等方面都是混合的,就连时间线也在来回蹦跶。
这一蹦跶,就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问题,那位曾经被崇祯帝写诗,以“试上,丹青先画美人图”这样壮志凌云的诗句赞美的女将军秦良玉,竟然没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
为此,秦姝还特意去与太虚幻境八竿子打不着的地府查阅过名册,发现的确不是自己疏漏,而是这位曾平定叛乱、入京勤王,统领白杆兵战功赫赫的女将军,的确没有诞生:
按理来说,秦慕玉应该出身四川忠州,也就是日后的重庆附近;但现在长江以南已经全都归了茜香国,这个从《红楼梦》中架空出来的国家一出现,就像是一只蝴蝶在亚马逊的雨林里扇动了一下翅膀,即将在几个周后引起一场飓风,这飓风便是历史的变动,直接把秦良玉给蝴蝶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和这种情况十分类似的,还有无数女性科学家与诗人,如王贞仪、顾太清、朱淑真等;但这种“消失”并非真正的消失,而是因为茜香国国情实在特殊:2
在秦姝所熟知的历史中,这些女性能够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不仅因为她们自己足够优秀,与众不同,更是因为在那个世界里的史书,都是由男人书写的。
哪怕是最公正的史官,在记录的时候,因为他们在性别方面天生就占据了社会风气带给他们的优势,因此在评价女性的时候,他们的眼光就更严厉,用词也就更苛刻,甚至有种“看猴戏”的居高临下的点评感。
但茜香国已经很少见这种情况了。
自从这个新生的政权占据了这片古老的土地之后,新的统治者带来的全新风气,就自上而下地席卷了每一个角落:
做官的多半是女性,因为女性更细心,更能担得起重任;外出做生意的也有不少女性,因为她们擅长管家和算数;男子再也不能三妻四妾了,反倒是蓄养阉割过的面首以取乐的风气正在悄然蔓延;族谱上的女人和男人一样拥有姓氏,但夫妻的后代却大多选择跟随母姓,以至于男人虽然拥有名字,但事实上也已经和“某某氏”差不多了……
在这样的大环境中,负责记录历史的史官们,已经见惯了优秀的同僚,在记录她们的事迹的时候也不会带着看热闹的心情去大肆夸张描写。
因此,虽然从明面上看来,是消失了几个“优秀案例”;但从长远来看的话,又有千千万万个“普遍案例”正在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
但秦良玉这个名字在后世实在太有名了,虽然秦姝理智上知道这样一个特例的消失,能换来千千万万个女兵女将的出现不是什么坏事;但在情感上来看,这可是少了一块精神丰碑,少了一个能让后世的学生们写作文的时候疯狂引用的名人案例,连带着重庆也少了个名胜古迹,旅游业的创收都会锐减的!
为了弥补这个人才缺口在后续会导致的一系列文化缺口和财政缺口,同时也为了将秦良玉的功绩借助一个相似的名字投射在白水的身上以表达对她同样美好的期盼,秦姝便给这位白水,起了个十分相似的“秦慕玉”的名字,甚至连配套的小名儿都给她取好了:
“你若有心与她亲近,叫她‘阿玉’即可。”
此言一出,引愁金女当场就松了口气,心想,太好了,不愧是秦君,在这种小事上也如此周到,于是她立刻就改了口:
“我记得阿玉不是投生在曾与秦君结有前缘的好人家里么?秦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也是於潜本地颇具名望的富户,谁能伤害得到她?那可真是要做好不要命的准备。”
秦姝疑惑一挑眉:“奇哉怪哉,我几时说过这个替身术,是要给咱们这边的白水用的?”
四人面面相觑,心下大惊,同时也暗暗为另外一位白水松了一口气:
幸好你遇到的是秦君。她不光会保护自己部门的下属,在路遇不平事的时候也会拔刀相助,这个替身术绝对是给你准备的。可算让你不至于在符元仙翁手下受苦了,可怜姑娘!
正在四人拼命交换眼色间,秦姝终于从引愁金女带来的这一批新书中,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本破破烂烂得让人十分怀疑下一秒它就会原地自动解体的旧书,在斑驳的封面上,有着用快要褪尽的墨色写上去的三个大字:
替身术。
这个法术实在太冷门了,以至于痴梦仙姑等人听说秦姝要找书的消息后,十分热心地一同出动,才好不容易从太虚幻境藏书阁的废纸堆里把它给找了出来;而精于实战与道法的钟情大士只是抱着好奇心来简单看了一眼,便连连惊呼“眼疼手疼脑子疼”,半分注意力也不想给它:
“这要求也太苛刻了!先看看这个使用条件吧,必须是‘人类试图伤害神灵’——问题是他们哪儿有这个本事?”
“再者,对双方的身份也有规定,仙人的身份不得与两位陛下相关,避免产生‘仗势欺人’的恶劣现象——天哪,照这个标准来看,当年哪怕是天孙娘娘,也用不得这个法术。”
“麻烦归麻烦,但效果倒是很好,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动态平衡吧。”秦姝翻开书后,略扫了一眼,便心知自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随即欣慰笑了起来,解释道:
“三道铃声过后,在这凡人的面前,便会出现一位与当事神灵百分百相似的替身;且此替身在所有三界生灵眼中,都如其本尊般真假难辨,只有清源妙道真君的天眼才能辨别真伪;除此之外,哪怕是两位陛下前来,也只能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却看不穿真相。”
“竟有如此功效?!”引愁金女果然不愧是会计人才,秦姝此言一出,她就立刻开始在心底谋划起“用替身术给太虚幻境内多造点免费人手”出来的合理性了,因此,连向来对这种冷门法术不是很感兴趣的她都开始追问了起来:
“既如此,能不能——”
秦姝上辈子的社畜程度比引愁金女更深,因此一见她两眼发亮就知道她想说什么,秒答道:
“不能,因为这个替身术只能在人间,为了给被欺压的神仙伸张正义而使用。”
“而且哪怕是替身,也有区别,想要变得越像,让障眼法施展得更顺当,就要采取和这位神仙的本体或者化身最相似的东西。也就是说,如果你想要变个人出来的话,那也得找个人来才行——有这个施展法术的功夫,我都能跳灌愁海十次了。”
引愁金女:好的,一位资本家失去了她眼睛里的高光。
秦姝看她神色郁郁,生怕自己把人给打击得失去了学习的劲头,就又翻了翻手中的书补充道:
“不过这个法术倒也没那么鸡肋,用得好的话,或许真有扭转命运的功效。”
“看这里,这个替身的持续时间可以长达数十年,直到人类阳寿将尽之时,它才会解开障眼法变回本体,同时将这些年来受到的所有来自此人的痛苦,都成十倍百倍地回赠到他身上。”
痴梦仙姑一边听一边欣慰点头,看向秦姝的眼神颇有种“老母亲看自家女儿终于愿意学习”了的微妙欣慰感;而如果把这两人的身份代换一下的话,其实也很好理解:
这活脱脱是一个明明有着堪比爱因斯坦的智化课半点不感兴趣,在考学路上给自己来了个临门一脚,把自己送上了体育生的道路。
眼下秦姝她终于愿意回来精进法术了,对身为文书官的痴梦仙姑来说,这是何等让人欣慰的事情啊!至少不能浪费了这份灵心慧性对不对?
然而痴梦仙姑盯着秦姝手里的书片刻后,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疑惑心想:
但是这个法术如此偏门,使用条件又十分苛刻,便是连对文书工作得心应手的我也险些没能找到它。秦君眼下领受‘灵妙真君’的武官官职在先,怎么能知道这么冷门的东西?
她这么想了,也就这么问了;而秦姝接下来的这番回答分明坦坦荡荡,却莫名就是让写惯了话本子的痴梦仙姑有点手痒:
“是灌江口的杨君告诉我,有这么个法术的。”
痴梦仙姑和钟情大士是合作不知道多少年的同僚了,可谓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只要对视一眼就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一旁趴在桌子上晒太阳,享受自己长达一日的“因公休沐”的白素贞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不知道为什么爪子有点痒:
……不,你们没有。
——只可惜这三人早出生了几千年,如果把这个情形搬到后世的娱乐圈里的话,就是互扯头花、互相产粮当做攻击武器、战火连天的cp粉和唯粉的大战现场了。
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只有兢兢业业的太虚幻境唯一官方指定会计引愁金女率先回过神来,带着另外三位同僚齐齐拜下,朗声道:
“既如此,我等必在三十三重天上为秦慕玉护法,半步不离,管保让这对白水姐妹无论哪个都不受半点伤害,让她们得知这是秦君大慈大悲,仁德行事。”
“再祝秦君武运昌隆,无往不利,一帆风顺!”
正在秦姝第不知道多少次熟门熟路摸黑跳下灌愁海的同时,长江以北的魏国也在进入黑夜。即将在中秋圆满的明月高悬在空中,洒下温柔的、水般的光芒,照亮千家万户的同时,却无论如何也照不出人类的内心。
谢端自从十五岁后,就从邻居家里搬了出来,回到了他父母的宅子中。
这间宅子眼下已经破旧得很了,半点也看不出来当年这里曾满堂宾客、高烧明烛、觥筹交错以饗来宾的盛景。
况且哪怕是脾气最好的人,在回忆起当年头上压着个豪强地主的那些暗无天日的苦日子,也难免心中芥蒂。因此一直也没什么人来帮谢端收拾房子,这间青石墙的二进小院,就一直这么空着了,只被他自己勉强打扫了个能落脚的模样出来。
他回家后,先是在院子里那棵格外茂盛的槐树下驻足片刻,仰起头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就像是在品味清凉的空气与风中一并传来的草木清香似的,随即抬脚,迈过堆放在槐树下面的许多粗糙的小木盒,进入室内,点起了油灯。
他环视了一下冷冷清清、半点人影也没有的室内后,那张英俊面容上的笑意,就像是遇了水的画般,一层层剥落下去了,最后停在他面上的,竟是一张半点情绪也没有的、寒冰也似的脸:
无喜无怒,无悲无惧,一切皆无。
他在门口沉默站了一会儿后,这才走向室内,从床头像取什么绝世珍宝似的,取出一个被麻绳层层捆着的小木盒来。这个小木盒与院子中堆积的那些十分相似,一看就是批量生产的。
说来也奇怪,这些盒子的大小实在太微妙了,哪怕在室外堆成了小山,光从容量上来看,也不像是能存放很多东西的样子。
而且这盒子的做工也十分粗糙,一看就知道是谢端亲手打造成的。一般情况下来说,真正宝贵的金银与古董,是不会放在这么简陋的地方的,先不提气场般配不般配,至少从安全性能上来讲,还真不如在自家后院挖个坑把宝物埋起来。
但这样一来,便显得他对这个粗糙盒子如此郑重的态度,就格外不对劲了。
只见谢端小心翼翼地透过窗户看了一下外面的夜色,在确定没什么人窥视后,这才拉起被子裹在身上下了地,趴在地上,三下两下就拆掉了缠在盒子上的麻绳,将这个“藏宝匣”打开了。
在打开这个匣子的一瞬间,谢端的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微笑。
这个微笑出现在黑漆漆的夜晚,本就足够让人背后发冷,更别提这个笑容还和他之前的君子假面和面无表情形成了相当鲜明的对比,便愈发给这阴沉的、凌乱的、烛火摇动的室内增添了数分诡谲的气息。
数息后,在盒子里的东西完全展露出来的一瞬间,谢端脸上的笑容也愈发大了,两边的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根也不嫌脸酸:
定睛望去,躺在这个木盒子里的,显然是一只被肢解得七零八落的白色小猫咪的尸体;而且这具零碎的猫尸上,还有着不少一看就是生前留下的切割伤口。
如果谢端能够知道白日里,在九重天上的琼楼玉宇中发生过一场怎样的谈话,他就会知道,自己这次不仅没能真正杀掉一只毫无反抗之力的小动物,以纾解内心压力;而且这番行为,还被白素贞等人完全看在眼里了,她口中的“血证”指的便是此物;死在这里的,不过是一位仙人借用的动物化身。
——只可惜他不过一介凡人,因此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
他回想着白日里那些嘲讽他的邻居们,带着那个诡异的笑容,从床底下抄起一把磨得雪亮的剔骨尖刀,倒转盒子,将那具小小的尸体扣出来倒在地上后,便疯了一样地往下狠狠扎去,险些没把这具尸体给扎烂成能拿去包饺子的肉末:
“……你们也敢……你们也配?!不过是没有功名的一堆贱民而已,如果我的父母都还活着……你们一个也跑不了,都得死!”
就这样,谢端一连往那具尸体上扎了几百下,这才把自己给累得气喘吁吁地放下刀,随即那张面无表情的假面就又长回了他的脸上。
若不看地上这些血淋淋的场面和空气中尚未散去的腥臭气息,实在看不出来,这个过分冷静的年轻人在数分钟前,还在像个疯子一样虐待一只小猫的尸体。
他从厨房打来水后,将地面擦得干干净净,随即又将七零八落的尸体收回了木盒里,准备像以前一样,把它一整个儿地埋在院子里的大槐树下:
要不是有这些肥料,那棵槐树怎么会长得如此茂盛呢?
然而正在谢端纾解完了内心的恨意,心满意足,准备合上睡意朦胧的双眼入睡的时候,他突然听到厨房传来好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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