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生活过的地方，白初语对这里没有印象，却保留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她垂眸思索，试图找出与之有关的记忆，可此时此刻哪还有人会顾及她的想法，径直将她送入正堂。
武安侯一家一时间都没有跟上来，春巧自告奋勇：“夫人最是好面子，小姐当众揭穿夫人的谋划给她难堪，这会儿她一定在想法子怎么对付小姐，奴婢去看看！”
说完，她急吼吼地直接从窗户飘出去。
揭穿？
白初语眼中噙着一抹冷意。
她从未对这家人抱有期待，也就谈不上记恨，武安侯另娶是人之常情，她不会因此报复一家人，可她母亲为生她而死，不能让她母亲连做母亲的身份也一并被抹除。
她并非有意当众揭穿钟氏的算计，眼下这局面只能说是钟氏欺人太甚，自找的。
一个人独处，思绪又回到先前看到的一幕。
别说她没有见过，就是闻阳子收藏的典籍中也没有那样的记载。
她自身的情况比较特殊，魂体被厉鬼重创，不得不在活着的时候修炼魂体。
可即便对方也是同样的情况，魂体修炼了千年，肉/身也早就死了，又怎会是生魂？
再者，拥有仙缘之人说到底也还是肉/体凡胎，根本无法承载那般强悍的魂体。
一定是看错了。
“你这傻子在外面乱说什么，母亲可怜你，给你几分好脸色，你却让全府上下丢尽了颜面！”白成斌一早从钟氏口中听闻白初语之事，一进门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待走到近处，他眼前一亮，眼底多了一抹惊艳之色：“模样倒是生得不错！”
白初语生了一双天生惑人的桃花眼，黑白分明，水波潋滟，唇瓣轮廓清晰，莹润饱满，有一种冷艳的美感，肌肤白皙细腻，似无暇的美玉，隔着层层叠叠的衣裳就能看出是何等的仙姿玉骨。
说着，他将右手中的折扇转到左手，腾出右手想要触碰白初语的脸颊：“本少爷瞧着你与白家人没有半分相似之处，莫非真的是母亲从哪里随便找来的？把此等美人送给那个病秧子岂不是暴殄天物？不若就留在府里伺候本少爷……”
倘若白成斌是一只厉鬼，此时他已经魂飞魄散了，面对活人，白初语反倒没有合适的手段。
木耳上前一步挡在白成斌面前：“小姐是侯爷和夫人命奴婢等人千里迢迢接回府里的，是少爷的嫡亲姐姐，少爷请自重。”
白成斌眸光一凛：“你这贱婢，居然胆敢管到本少爷头上，还不滚开！”
白成斌一巴掌掀开木耳，香菇借机搀扶木耳往后退。
一边是被府上抛弃的傻子，一边是府上最受宠的少爷，也就是木耳太傻才搞不清楚该站哪边。
从前的木耳不是这样的，一定是名字太蠢受到影响，回头她就请夫人做主把名字改了。
就在白初语忍无可忍打算出手时，从门口传来呵斥声：“二弟不得对姐姐无理！”
来人是白琼怡，见到自家姐姐，白成斌停下动作。
今日一家人要在外露脸，白琼怡精心打扮了一番，头上戴着一套粉玉桃花头面，白色的抹胸外罩一件粉白色的褙子，领口和衣摆上缀着绣工精美的桃花，衬得她温柔可人。
她紧走几步来到两人面前，对白初语道：“二弟一向顽劣，姐姐莫要与他计较，回头我让母亲收拾他！”
旋即转头，瞪着白成斌：“姐姐刚到府上，你别吓坏了姐姐。”
说来也是奇，同一个母亲教出两个各方面截然不同的孩子。
从春巧口中，白初语得知与贪婪好色，不学无术，身为嫡长子却至今没能得到世子封号的白成斌不同，白琼怡知书达理，温柔善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被誉为京城名门闺秀的典范。
“姐，你就别骗我了，若真有这么个姐姐，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再说，你不是喜欢……”
“闭嘴！”
白初语并不在意这姐弟两人如何，从始至终面无表情，转头寻了张椅子落座。
……
再说春巧，她很快找到廊下的武安侯夫妇，两人正在询问荣妈妈白初语的近况。
钟氏气急败坏：“你说她痴症未愈，一路上都很听话，对家中之事毫不知情，也不曾过问，为何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那样一番话，让我没脸！让整个侯府没脸！枉我这般信任你，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你去办！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整出戏，她不需要白初语开口，只需如儿时那般憨傻，乖乖顺从她就可以了。
而今大门是关上了，可不用听她也知道外面的人会就此事说些什么。
虽说穆辰安那种情况，无论是哪家把姑娘嫁过去，其目的都是为了攀附王府，可碍于王府的势力，谁都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今日闹出这么一出，日后免不得被人戳脊梁骨！
想她平日里谨言慎行，力求面面俱到，还从未经历过这种当众下不来台的滋味。
话都让钟氏说了，且这件事本就是钟氏挑起来的却没有妥善处理，武安侯立在一侧绷着一张脸静候下文。
面对当家人和当家主母的双重压力，荣妈妈双膝跪地战战兢兢作答：“奴婢从未对道观里的人提及小姐的出身以及府中之事，在回来这一路上，小姐和小时候一样，从不主动说话，也不同旁人往来，反倒会没由来地痴言痴语，奴婢向她提及夫人之事，她也没有特别的表示，奴婢实在不知她为何会说出那样一番话。”
说到此处，她声泪俱下，拔高嗓音：“侯爷和夫人要相信奴婢，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如有半句假话，就让奴婢不得好死！”
一路上舟车劳顿，还遇到了水鬼，她这身子骨都快折腾散了，不曾过问白初语在观中之事，但在她眼中的白初语的确如此，才会没有防备。
看荣妈妈的样子不似作假，武安侯夫妇捉摸不透，一时无言。
荣妈妈眼珠一转，道：“奴婢知道了，小姐一定是在道观里旁观道长对旁人说过这番说辞学来的！一定是这样！”
也只有这个解释说得通。
事情怎会这么巧？
钟氏一口怨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没地儿发泄，又无可奈何。
春巧哼笑：“你才痴言痴语，小姐本事大着呢，才不会被你们蒙骗！”
武安侯沉沉开口：“先想想眼下这件事该怎么解决？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定会落人笑柄，依我之见，要么坦白语儿的身世，要么把语儿送走。”
“不可！”钟氏脱口而出。
倘若把白初语的身世抖出去，大家就会知道高傲如她，其实是个老姑娘当填房，她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一切将会毁于一旦。
再说冲喜这件事，旁人家的嫡长子年龄到了，去宫里露个脸，或是背首诗词，或是骑马射箭，做做样子就能请封世子，她家斌儿运气不好，入宫那日得罪了瑞安王府刁蛮的小郡主，小郡主不依不饶，把册封世子之事给耽搁了，且一拖就是这么多年，屡屡上书无果，以至于坏了她家斌儿的名声。
她还指望着借姻亲关系请瑞王府出面为她家斌儿请封世子，扬眉吐气。
武安侯凉凉道：“你以为我们不说别人就不会查吗？倘若结亲，王府势必会对今日之事，对语儿的身世一探究竟，对外有个交代，你的脸面与王府儿媳的脸面相比，你觉得他们会选谁？”
所以，这件事只能二选一。
钟氏瞳孔颤动，犹豫了半晌，闭了闭眼，艰难启唇：“把她的身世告诉大家吧。”
在她的脸面与儿子的世子之位两者之间，她选后者。
且即便她想隐瞒，总有人会透过白初语的年纪想到当年那个出自江南首富，皇商之家，艳冠京城，使得武安侯一度舍弃她这个门当户对的贵女，为之倾倒的女子。
她极力地抹除那个女子存在的痕迹，不单单是为了隐瞒自己是填房，更是为了不愿面对自己是因为她从原配沦落到填房。
“那就这么定了。”武安侯眉头一松：“我们去正堂看语儿吧。”
想他当年一马当先，抱得美人归，羡煞旁人，从始至终，他想遮掩的就只有那个痴傻的孩子，而不是她的母亲，现如今那个痴傻的孩子也拥有不输于她母亲的容貌，他心底里对钟氏的选择很满意。
钟氏没有错过武安侯唇角的弧度，眼神晦暗，暗自捏紧拳头。
“我说你们两个也太自以为是了，要不要公开身世，要不要嫁到王府，可有问过小姐自己的意愿？谁稀罕当你们的女儿，谁愿意嫁到王府守寡！”
春巧跟在武安侯夫妇身后骂骂咧咧，没有注意到院墙上多了一位不速之客，将一切看在眼里。
……
瑞王府。
瑞王妃听闻儿子从昏睡中醒来，第一时间命人准备膳食亲自送过去。
依照皇族惯例，长到三岁时会请国师批命，国师看过穆辰安的命数称他是仙人转世渡劫，命途多舛，恐难长存，凡夫俗子无法干涉。
果不其然，随着年龄的增长，穆辰安拥有了仙人之姿，聪慧过人，与此同时，所谓的仙人劫难也应运而来，时不时会陷入昏迷，昏迷的时间逐年加剧，遍寻天下名医束手无策。
时至今日，穆辰安每日清醒的时间不足两个时辰，作为母亲，她清楚地意识到，她即将会失去这个孩子。
“安儿。”见到穆辰安，瑞王妃双眼一错不错地看着，仿佛这样就能把他在世间多留一刻。
由于进食少，长时间不走动，穆辰安的身体在方至弱冠的年纪便如耄耋老者一般羸弱。
在小厮的搀扶下，他强撑着坐起身，缓缓启唇，嗓音低哑，有气无力：“母亲……国师大人不是有言在先，这是我的命数，旁人无法干涉，冲喜之事作罢吧。”
打从瑞王府将冲喜的意向透出去，很多人家都在算计着借这桩亲事攀上王府。
今日白家之事不是个例，左右不会有任何改变，早点遏制这场闹剧。
“安儿。”瑞王妃泪如雨下：“娘不允许你抛下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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