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璀璨雪花
“畔畔, 快点醒醒。”
“老师来啦,别睡了。”
……
肩膀被人连着晃了好几下,云畔趴在美术教室的课桌上, 总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盛棠这才松了口气:“你昨天睡得到底是有多晚啊?黑眼圈都出来了。”
云畔揉了揉眼睛, 心想,不止是晚, 天都快亮了她才睡着。
讲台上, 迟到将近二十分钟才到教室的美术老师正在对他们解释,说家里临时有点事,来迟了点,草草讲完一遍素描过程, 就让他们动笔。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只能听见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老师正从第一排开始巡视,时不时停下来, 纠正几句学生失误的地方。
云畔的手仍然握着炭笔,正在勾勒画纸上的石膏头像, 心却早已飞到了天边。
旁边的盛棠画完, 凑过来看了几眼,又对比了一下练习册上的样本, 疑惑道:“畔畔,你这个画的怎么跟给的样本完全不一样啊。”
云畔这才回神:“是吗?”
“是啊, ”盛棠皱着眉点评, “样本上明明是一个中年男人, 但是你画的这个五官, 也太年轻了吧。”
……当然年轻了。
因为她满脑子都在想另一个人, 不知不觉间就把作业照着他的样子画出来了。
好在盛棠没见过周唯璨, 也不知道她画的是谁。
云畔心不在焉地往人像的发间打阴影,随口说,“可能刚刚画的时候看错了吧。”
“啊?这都能看错吗?”盛棠显然有些震惊,犹豫片刻才问,“你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好啊?”
“没有,”她下意识反驳,“挺好的。”
一点都不好。
好烦。
好烦。
烦死了。
距离她的生日已经过去一周了。
这一周里她和周唯璨什么联系都没有,要不是隔天她发现自己的嘴唇被咬破了,云畔简直要以为那个吻只是她做的一场梦,根本就没有真正发生过。
好几次睡不着的时候,她都已经拿出手机打好字了,却怎么都摁不下发送键。
万一他不承认了怎么办,万一他说忘了怎么办。
她不想这么沉不住气。
于是就这么不知不觉过去了整整一周,来到了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天。
云畔一整天都没什么精神,下了课也没跟她们去食堂吃饭,一个人先回宿舍了。
方妙瑜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了饭,云畔磨磨蹭蹭地下床,去洗手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左半边脸有点肿。
原因是她最近长了一颗智齿。
是横向的阻生齿,生长途中一直在往外顶,牙周估计有点发炎,牙龈也跟着肿起来了。吃了几天消炎药,炎症是下去了,不过还没彻底消肿。
云畔原本是打算周末抽个时间去医院拔掉的,不过此时此刻她看着洗手台上的镜子,思索片刻,将洗手间反锁,然后躲在里面,拨通了周唯璨的语音电话。
这个点儿他应该也刚下课,要么就是正在吃晚饭,要么就是准备回宿舍。
总之是有时间看手机的。
云畔猜得很准,因为“嘟”声刚过,没几秒,电话就被对面接起来了。
记忆里这应该是她第一次这么快打通周唯璨的电话。
无端紧张起来,她清咳一声,开口叫他的名字:“周唯璨。”
“嗯,”听筒里传来呼啸而过的风声,他问,“怎么了?”
语气跟以前没什么差别。云畔不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忘记那天晚上发生什么了。
思考片刻,她谨慎地选择暂时不提起,有点夸张地说:“我最近长了一颗智齿。好疼。”
“那就去医院,”周唯璨像在逗她,“跟我说就不疼了?”
他应该是在公共场所,身边很吵,偶尔夹杂着陈屹和谁的闲聊声,不想被别人听到他们的说话内容,云畔下意识地放低声音,抱着手机回答:“嗯,跟你说就不疼了。”
过了会儿,还是忍不住说,“我们好久没见了。”
“七天算久吗?”
“不算吗?”智齿又在隐隐作痛,云畔捂了捂自己的脸,“我每天都很想你,起床想你、吃饭想你、上课想你,连做梦也想你。”
周唯璨似乎听笑了,没有对她的长篇大论给出什么回应,只是说:“上课的时候不用想我。”
顿了顿,又放缓语气道,“不舒服就少说话,早点睡。”
一通语音打完,云畔走出洗手间,觉得自己更难受了,不止是智齿,连心脏也跟着难受,又酸又涩。
方妙瑜正坐在书桌前看综艺,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我还以为你掉在里面了呢,快点吃饭,打包的菜都快凉了。”
不知道是不是智齿疼得厉害,云畔实在没有胃口,只吃了几口就合上餐盒。
方妙瑜叹气:“要不你明天请半天假,让谢川带你去医院把智齿拔了吧,不然也太受罪了,一天天的连饭都吃不好。”
随口敷衍了几句,云畔吃完消炎药就爬上了床:“晚自习你帮我请个假吧,我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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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睡醒,云畔的左边脸颊还没消肿。
刷牙的时候,牙刷不小心碰到智齿牙周,如果她是一个对疼痛很敏感的人,这会儿估计已经疼得龇牙咧嘴了。
随手裹了件长长的羽绒服,她无精打采地去上七点半的早课。
方妙瑜抱着个暖手袋坐在她旁边,调侃道:“你也太身残志坚了吧,都这样了还起得来上课。”
云畔随手在纸上记笔记:“反正也睡不着。”
临近下课的时候,教授跟他们闲聊,提起一部经典电影,《遗愿清单》。
教室里吵吵嚷嚷,七嘴八舌的,都在聊电影情节,教授最后笑眯眯地下了结论:“所以说各位同学们,生命是脆弱又无常的,如果不想在临死前拥有太多遗憾,就要抓紧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完成一件划掉一件,也许某一天,你就会充满成就感地发现——啊,原来我这一生想做的都已经做到了。”
云畔听着教授在台上灌鸡汤,不知道是受什么情绪驱使,竟然跟着从桌洞里随便摸出一本红色笔记本,翻开第一页,鬼使神差地写下了自己的第一个愿望。
上午只有这一节课,二月底的天气仍然冷得要命,在室外多站几分钟都会被冻透,一下课方妙瑜就拉着她回宿舍补觉。
刚回到宿舍,方妙瑜立刻打开空调,迫不及待地脱了外套钻进被窝里。
云畔睡不着,正想着要不要抽空把之前画错的美术作业画完,手机铃声有些突兀地响起。
她拿过手机,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目光顿时凝固住。
看错了吧?周唯璨竟然会主动给她打电话。
摁下接通键的那一秒,云畔才意识到方妙瑜就在自己对面的床上补觉,于是压低声音,不太确定地出声道:“打错了?”
“没打错,”周唯璨问,“下课了吗?”
“嗯,刚下课。”
“十五分钟后,到宜安正门来。”
“哦。”她答应之后,才想起来问,“什么事——”
话还没说完,对面就已经挂了。
云畔还在盯着手机发呆,耳边听到方妙瑜打着哈欠问:“谁啊?这么早找你干嘛?”
“课上的一个同学。”她随便扯了个谎,“我有点事,出去一趟。”
方妙瑜没有多想:“去吧,早点回啊,下午三点半还有课呢。”
重新穿好羽绒服,戴上针织帽和围巾,把肿起来的半边脸遮得严严实实,云畔这才放心地出门。
远处的教学楼、近处的树影都笼罩在清晨薄雾里,人工湖上的那层冰仍未消融,光秃秃的水杉上也结着透明的霜,她在来来去去的身影中穿行,心情无端雀跃起来,朝着校门口的方向一路狂奔。
她只花了五六分钟就跑到宜安正门,原本以为要等周唯璨一阵子,没想到他竟然已经到了。
早晨八点半,校门口的早点摊还没收,乌泱泱的长队从街头排到街尾,寒冷的雾气被热气所覆盖,错觉般温暖。
人群里,周唯璨穿着一件很轻薄的黑色外套,就懒散地站在其中一个糖炒栗子的摊位前,背影也很扎眼。
他身后停着一辆黑色摩托,有点旧,金属边缘掉了层漆,车把上挂着两个头盔,一个黑色,一个白色。
云畔走近几步,糖炒栗子特有的焦香味迎面而来。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逐步缩短,周唯璨回过头来,看了她几眼,什么都没说,转身从摩托车把上取下其中一只白色头盔,丢到她怀里。
云畔愣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接住,眼前的人已经利落地跨坐上去,戴上了另外一只黑色头盔。
总算反应过来,她连忙也跟着戴上头盔,踩着高高的车蹬,有点笨拙地坐上摩托车后座。
耳边传来一阵嗡嗡的、引擎发动时特有的轰鸣声,她的身体跟随惯性不受控制地往前倒,撞在他后背上。
摩托车行驶速度很快,在大街小巷里穿梭,将宜安大学远远甩在身后,云畔索性伸出手,紧紧搂住他的腰,侧脸靠在他后背,提高了声音问:“我们要去哪?”
周唯璨没有回答。
她也并不需要回答。
狂风被拆解成不规则的形状,从他们身侧呼啸而过,云畔紧紧地搂着他,恍惚间有种他们能够将一切都甩在身后的错觉,无论日出或者日落,白天或者黑夜。
不到二十分钟,他们抵达目的地。
云畔透过头盔的挡风玻璃,看清了眼前伫立着的建筑物——三院的门诊大楼。
三院的牙科在江城是最出名的。
“下车。”周唯璨将引擎熄火。
她乖乖下来,看着他把摩托停在门诊楼前的临时车辆停靠点,摘了自己的头盔,又回头来摘她的。
随手将两只头盔挂回车把,周唯璨隔着围巾,伸手摸了摸她的左边脸颊:“还疼吗?”
“不疼。”
他就笑了,“昨天电话里不是一直在喊疼?”
云畔脸有点热,立刻闭上嘴,不说话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门诊楼,挂完号,七拐八拐找到牙科门诊。
今天是工作日,而且时间还早,来看牙的人不算很多,等了半个小时左右,广播里就响起云畔的号码。
周唯璨把她带进诊室,看着她坐在就诊椅上,张开嘴,任由医生握着口镜,在她口腔里变换着角度,仔细观察智齿生长情况。
云畔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然而他好似并不在意,只是认真地在听医生说话。
等到检查完,医生放下口镜,问她:“不在生理期吧?”
她摇摇头。
医生于是下了结论:“那就拔了吧,是横向阻生齿,我看你最近有在吃消炎药,现在拔正合适。”
说完,摘了一次性手套,在病历本上龙飞凤舞地写字,而后将单子递给站在一旁的周唯璨:“家属先去缴费,病人跟我到手术室拍片打麻醉。”
他拿着单子走出诊室,表情并没有因为“家属”这两个字而出现任何波动。
给牙齿拍完片之后,云畔坐上冰凉的手术椅,头顶的手术灯开着,刺眼得要命,她干脆闭上眼睛,任由护士把麻醉针慢慢推进牙周膜。
五分钟后,麻药生效,她半边脸和嘴唇都已经麻得完全动不了,也没有任何感觉,刚刚给她看诊的医生拿着缴费单走进来,关上手术室的门。
做好术前消毒,医生戴上一次性手套,坐在她身侧,再次打开手术灯。
“嘴巴最大程度地张开,舌头抵着下颚,别紧张,也别乱动,很快就好了。”
半个小时不到,医生将牙钳和牙挺丢回手术盘,往她嘴里塞了一团止血棉,让她咬住:“去外面找个地方坐,观察半个小时,如果不出血了再走。”
医生又交代了几句拔牙后的注意事项,云畔咬着止血棉走出手术室,一眼就看到坐在长椅上低头玩手机的周唯璨。
不笑的时候,样子看起来很冷,很难接近。
阳光似乎只能穿过他,无法照亮他。
所以,究竟要怎么做才能真正照亮他呢?
云畔发了会儿呆,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周唯璨放下手机,看了看她的脸。
麻药劲儿还没过,那块止血棉还被她牢牢咬着,满嘴都是铁锈般的血腥味,她不愿意开口说话,于是打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打字,递到他眼前:「医生说要观察半个小时,血止住了才能走。」
他点点头。
云畔又打字:「你困吗?困就睡会儿吧,到时间了我叫你。」
周唯璨看完,忍不住笑:“我还以为自己在跟哑巴聊天。”
“……不是哑巴。”她含糊不清地开口,被迫咽下嘴里的血沫。
他还在笑,却配合地说:“嗯,不是哑巴。”
云畔眨了眨眼,怔怔看着他,心想,如果她现在没有咬着止血棉的话,这个时候她应该主动凑过去吻他。
这一刻的周唯璨看起来好温柔,应该不会拒绝。
把脑袋靠在他肩头,云畔闻着他身上干净冷冽的香味,几分钟后,等嘴里的血腥味没那么浓了,才缓慢开口:“你的记忆力怎么样?”
原本以为他肯定会说“很好”或者“还不错”,没想到这人不按常理出牌,竟然回了句:“一般。”
打好的腹稿顿时堵在喉头,她只得破罐破摔:“我记忆力挺好的,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七天前发生了什么。”
她看不见周唯璨的表情,只能听见他问,“发生了什么?”
他怎么可以这么云淡风轻,这么若无其事,就跟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云畔不禁气恼,在脑海里飞速地组织词语,试图简短有力地总结一下那个吻的前因后果,让他无从抵赖。
或许是那晚的回忆太多,总结的工作量太大,周唯璨等得有点不耐烦,倏而捏住她的下巴,凑过来,在她嘴唇上亲了一下,又问:“是不是这个?”
她彻底愣住,好半天才迟钝地点头。
川流不息的医院走廊里,那双黑色眼睛就专注地看着她,眼神静谧似一片云,或一粒雪花,瞳孔很亮,装满了她的倒影。
“这个我记得,”他看上去还是很平静,“所以呢?”
云畔不由得抓住他的手:“所以,这个是什么意思?”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底气,大概是因为周唯璨没有花时间陪方妙瑜来过医院,拔过智齿;也没有做家属才会做的事,给她缴费,跑前跑后;更没有坐在又冷又硬的长椅上,耐心地等她一两个小时。
周唯璨没有挣脱,神情也没有什么变化:“什么意思都可以,看你。”
“看我?”
脑袋晕乎乎的,一颗心也变得轻飘飘的,柔软得仿佛漂浮在云端,刚刚费尽心思打好的腹稿霎时被她忘得一干二净,云畔想不起来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于是摊开他的掌心,慎重地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尽量口齿清晰地告诉他:“那……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了。”
似乎对这句话有些意外,周唯璨直直地看着她,说不上是什么眼神,好半天才五指并拢,什么都没说,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既然握住了,应该就是表示同意了吧。
云畔控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同时急切地思考,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种方法,能将两个人彻底绑在一起。如果有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去试。
她希望把自己变成周唯璨的所有物,变成他身体里的一部分,让他走到哪带到哪,一辈子都撇不下。
可是这些话听起来有点奇怪,于是她什么都没说,心满意足地抱住了眼前的人。
周唯璨没有躲,少顷,张开手臂,回抱了她。
医院这种严肃的地方显然并不适合做这种亲密举动,周围人时不时投来的成分复杂的目光也能说明一切,她却全然不在意。
那个笔记本是不是拥有什么魔法?云畔数着他的心跳声,不由得想,未免也太灵验了吧。
良久,周唯璨放开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丝绒盒,塞进她手里。
云畔有点忐忑,在他的注目下拆开包装,从盒子里取出一副精致的耳钉——
是两片亮晶晶的六角形雪花。
很漂亮,也很坚固。
就算阳光直射也不会融化,就算冬天结束也不会蒸发。
是周唯璨送给她的雪花。
第42章 冬眠夜
云畔回到宿舍的时候, 方妙瑜还没醒。
距离上课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她睡不着、作业做不下去、书也看不进,干脆趴在桌上发呆。
麻药劲儿已经过了, 云畔也不觉得哪里疼, 反而兴奋得要命,拿出那对雪花耳钉, 爱不释手地看了半天, 最后小心翼翼地对着镜子戴在自己耳垂上。
想了想,她又打开那本红色笔记本,非常虔诚地在第一页第一行字后面打了个勾,然后贪心地在下面接着写第二个愿望。
放下笔, 云畔计算着时间, 拿出手机给周唯璨发微信:「到学校了吗?」
等了几分钟, 没等来回复,她也不在意, 自得其乐地置顶了他的聊天框,又点进他的朋友圈。
和之前一样, 空空荡荡, 什么都没有。
云畔放大他的头像,仍然是烟花燃尽的瞬间, 绚烂的几粒火星闪烁在一片漆黑里,怎么看都觉得很伤感。
因为烟花是短暂的, 是留不住的。
她退出来, 又去看自己的微信头像, 是一张很普通的童年照, 她穿着白色蓬蓬裙, 手里拿着气球, 头顶戴着小皇冠,对着镜头笑得眼睛眯成月牙。
云畔已经想不起来当初为什么会拿这张照片当微信头像了,现在越看越觉得傻,正想着换一个——方妙瑜的闹钟陡然响起。
睡眼惺忪地从床上坐起来,她打了个哈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刚回来不久。”云畔立刻摁掉了手机屏幕。
方妙瑜点点头,起床洗了把脸,盯着她的耳朵看了几眼,疑惑道:“你出门的时候戴的不是这幅耳钉吧?”
“刚买的。”
“还挺好看。”
方妙瑜起来洗漱,草草化了个淡妆,两人出去上课。
这节课是视觉传达设计,要去机房上,她们踩着点到了教室,盛棠已经提前占好了位置。
云畔的那台电脑开机速度很慢,等待的间隙里,她再次拿出手机,还是没有周唯璨的信息。
旁边有几个男生说说笑笑地走进来,其中一个长得还不错,走到方妙瑜旁边的时候,停下脚步,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趁着没人注意,飞快地递过来一封情书。
方妙瑜还没来得及说句什么,那人就已经跑了,生怕被拒绝似的。
盛棠凑过来看热闹,推推她的手臂说:“打开看看呗,这男的长的还挺帅。”
方妙瑜却兴致缺缺,情书动都没动,随手丢在一边:“这也算帅啊。”
盛棠观察着她的表情,不由得问:“你该不会还想跟那个前男友复合吧?这都一个寒假过去了,你到底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长情啊。”
“哎呀,你没见过他,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方妙瑜没有否认,说到这里,又转过来叫她,“畔畔,你跟小棠说,周唯璨是不是那种——很难放下的人。”
云畔张了张嘴,正想说话,教授刚好捣鼓好了投影仪,拍拍手宣布正式上课。
她们的闲聊也被迫中断。
偌大的教室里鸦雀无声,教授正在一步步地教他们产品logo的头脑风暴和设计步骤,云畔却完全没有心思听。
她很清楚,她和周唯璨之间的关系是不应该被别人发现的,尤其是方妙瑜。否则可能会惹来很多麻烦和非议,说不定还会把周唯璨造谣成一个脚踏两条船、无缝衔接的渣男。
可是她心里还是不舒服。
前排有几个男生偷偷打开了游戏比赛的网页,切到电脑桌面右下角,旁边的方妙瑜也在三心二意地玩手机。云畔发呆了半节课,直到老师开始布置作业的时候,才清醒过来。
她拿出手机,又给周唯璨发了一条微信:「我下课了。」
仍然没有回复。
“畔畔,走啦,发什么呆呢?”
方妙瑜和盛棠收拾好东西,起身叫她。
云畔心不在焉地关了机,跟着她们走出机房。
她们似乎正在讨论吃什么,不知道聊到什么,盛棠转过头来问她:“谢川下课了吗?要过来跟我们一起吃吗?”
她摇摇头:“他今天的课会上到很晚。”
“那就不管他啦,”盛棠低头看了几眼手机,提议道,“我们要不要出去吃?听说美食街那边新开了一家火锅店,正适合冬天吃。”
方妙瑜没什么意见,云畔借口说自己智齿疼,吃不了,一个人提前回宿舍了。
回到宿舍之后,她去洗手间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那半边脸肿得比上午更厉害了,估计还要几天才能消。
宿舍里空无一人,很安静,她戴上耳机写了会儿作业,然后去上晚自习。
开学第二天,基本没人有心思学习,教室里乱得要命,辅导员就坐在讲台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玩手机,只偶尔开口维护一下秩序。
环境乱糟糟的,云畔写不进去作业,随手找了本新的推理小说,刚打开看了几页,迎面就看见方妙瑜和盛棠一起走进教室。
由于身体原因,盛棠大部分时间是不怎么上晚自习的。
好在她前面还有一个空座。
方妙瑜很自然地坐在她旁边,盛棠也跟着坐在前面的位置,偷偷回过头来跟她说:“刚刚我们吃完火锅回学校的时候,在路上碰见妙瑜那个传说中的前男友了。”
云畔翻页的手倏地停住。
“怪不得她念念不忘呢,他身上确实有种很特别的劲儿,不好形容,但确实招人,擦肩而过,明明他都走出好远了,但你还是老想回头看他。”
方妙瑜安静地听着,似乎有点落寞,也没搭腔,盛棠感慨完,又鼓励道,“组织现在支持你重新把他拿下。”
云畔没心思再听了,拿出手机,抵在桌洞底下给他发消息:「你刚刚碰见方妙瑜了?」
刚发过去就听见盛棠问她:“畔畔,干嘛呢?快点来跟我一起八卦。”
她不想八卦自己刚交的男朋友,于是敷衍地回了一句:“我有点不舒服。”
方妙瑜皱了皱眉:“都跟你说了,快点去医院把智齿拔掉,这么拖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舒服啊。”
云畔顺着承认:“已经拔了。”
方妙瑜一愣:“就是你早上出去那会儿啊?动作这么快?谁带你去的?”
“……我自己去的。”
“怎么不喊谢川陪你?”
盛棠忍不住笑起来,“畔畔又不是小孩子了,没有家属陪同还不能去医院啦。”
方妙瑜无奈道,“谁让谢川一天天那么爱操心,我看他就是把畔畔当小孩带呢,你过生日那天不是有事先走了吗,你都不知道他气成什么样,偏偏又拿你没办法。”
云畔没再参与她们的聊天,手里的书却也没看进去,直到晚自习结束,仍然停在当前那一页。
心烦意乱地收拾好桌面,起身穿外套的时候,手机猝不及防地开始震动。
打开,是两条新消息——
「唯一:碰巧遇到了。没说话。」
「唯一:晚饭怎么吃的?」
把这两行字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她有点赌气地回复:「没胃口,不想吃。」
回到宿舍之后,方妙瑜先去洗澡。
云畔坐在书桌前,刻意把手机放在桌面最边缘的位置,试图继续写作业,不想让自己像个傻子似的抱着手机等消息。
尽管心理暗示已经做得足够,然而,当手机真正开始震动的那一瞬,她还是很没出息地立刻拿了过来。
「唯一:下楼。」
云畔愣了几秒,猛地站起来,拿起外套就急匆匆地走出宿舍。
快步走完了三层楼梯,她气喘吁吁地走出女生宿舍楼,真的在不远处的橘色路灯底下,看见了拎着白色纸袋的周唯璨。
他就站在和之前差不多的位置,不过这次不是为了给方妙瑜送感冒药。
云畔放轻脚步朝他走过去,生怕惊扰了这个梦。
还有二十分钟宿舍就要熄灯,校园里很冷清,人影寥寥,周唯璨原本是低头在看手机的,听到脚步声,稍一抬眸,看着她问:“冷不冷。”
云畔瞬间忘记了白天等不到消息的失落和烦闷,摇摇头冲他笑:“不冷。”
周唯璨很自然地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又把手里还冒着热气的纸袋递过来:“回去趁热吃。”
她低头看了一眼里面装着的包装盒,好像是粥。她现在只能吃流食。
耳边又听到他问:“牙龈还疼吗?”
“不疼了。”云畔靠过去,踮起脚尖,把脑袋搁在他颈窝里,半晌才问,“这次也是翻墙过来的吗?”
周唯璨似乎被这句话逗笑了:“不是,走正门进来的。”
云畔抬起头:“为什么?不是说翻墙比较近吗?”
“是近,”他停顿片刻,“但是粥会洒。”
深色云层遮住大半月亮,夜空被一片模糊而寒冷的灰色覆盖,周唯璨就站在橘色光晕里看着她,好像有点累,又好像没有。
云畔看着他的眼睛,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滚烫而热烈,正想说点什么,却看到周唯璨低头瞥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我走了,还有点事。”
“哦……”
有点失落地应下,克制着没有追问他是什么事,也没有再纠结他跟方妙瑜的偶遇,附近没有人,云畔蹭了蹭他的下巴,小声说,“那你亲我一下再走。”
临近熄灯时间,周围愈发安静,整座校园似乎都已经进入冬眠。
周唯璨伸手摸了摸她耳垂上的雪花,没有碰到她肿着的脸颊,动作很轻,也很温柔,什么都没说,低下头,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她的眼睛。
这一刻云畔也想在他怀里冬眠。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
因为存稿岌岌可危加上工作也开始忙起来了,所以接下来就改成更2休1啦,鞠躬^^
本章也发点小红包
第43章 Overflowing
三天后, 云畔的脸颊终于消肿,智齿也完全没感觉了。
周五下午没课,她被方妙瑜拉着去体育馆看谢川他们打球。
据说是一场金融系和计算机系的男生闲着没事搞出来的友谊赛, 云畔她们到的时候, 四面的观众台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坐满了人,还有不少啦啦队在给队员加油, 时不时就能听到谢川的名字。
方妙瑜费劲地拉着她挤进人群, 在第三排的角落里捡了两个空座。
比赛战况并不焦灼,甚至可以说是碾压。
谢川穿着一身鲜艳张扬的红色球衣,发色也很显眼,个高腿长, 转眼间就又进了个漂亮的三分球, 惹来观众席里一片欢呼。
周围的女生都在讨论他, 从兴趣爱好到感情状况到家庭背景,恨不得挖个底朝天, 当然也不乏唱反调的,正言之凿凿地说谢川私底下作风混乱得很, 经常跟女生出去开房, 有时候甚至还是三人行等等。
方妙瑜听着听着,笑倒在她肩膀上:“这几个人什么都不知道, 还在这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要不是我认识谢川, 我都快信了。”
云畔没有在意这些传言, 然而那几个女生聊着聊着, 转过头来看清楚她的脸之后, 顿时噤声, 没有一个人敢再乱说了。
学校里只要是认识谢川的人, 都知道他和云畔关系特殊,女朋友来来去去地换了一个又一个,都不走心,唯独对云畔有求必应。
方妙瑜小声跟她咬耳朵:“谢川这人吧,除了嘴欠之外,有时候还是挺帅的,你觉得呢?”
云畔顺着她目光所在的方向抬眸,刚好看到球场上的谢川跟队友击掌,眉眼飞扬,笑容恣意,仿佛生来就是天之骄子,应该被众星捧月着长大。
明明都是一样的十九岁,谢川好像永远都不会流露出消沉疲倦的神情,永远都不必为了生活而忙碌奔波,永远都不用主动去争取什么,亦或被迫放弃什么。
可是这样的天子骄子未免也太过普通。从小到大她早已司空见惯。
周唯璨是难得的,珍贵的,独一无二的。
云畔不由得回想起自己昨晚和他打的那通电话。
她问周唯璨,周末有没有时间出去玩,去哪里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哪怕只是面对面站着聊会儿天都可以。
而他只考虑了几秒钟,就拒绝了,说没时间,下次吧。
云畔理解,也明白,他很忙,他的时间安排得很满,自己应该懂事一点,否则像方妙瑜那样成天因为这些小事跟他争吵,只会加速消耗他的耐心而已。毕竟他们分手的前因后果,自己几乎是全程目睹的。
可明白是明白,失落是失落。
场馆里忽地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掌声和欢呼声,云畔回神,发现比赛已经结束了,谢川所在的金融系那一方毫无疑问地取得胜利。
晚上篮球队举行了庆功宴,云畔被谢川强行拽过去参加,坐在包厢里百无聊赖地听一群公子哥高谈阔论。
旁边的方妙瑜兴致似乎也不高,喝了几杯酒之后就开始愣神,手指无意识地揪着手机上挂着的珍珠吊坠。
云畔记得这个吊坠,因为是周唯璨送的。
之前有一次,周唯璨约会迟到,方妙瑜一整晚都不高兴,冷着脸不说话,回学校的路上,周唯璨就买了这个吊坠哄她。
事实上,周唯璨也送过她别的礼物,比如香水、毛绒玩具等等,这些东西分手后方妙瑜也没有丢,一直好好地保管着。
中途,对面包厢有颂南的过来串门,云畔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陈屹和傅时煦。
她情不自禁地往后张望,最终失望地确定只有他们两个。
陈屹是在任何社交场合都能如鱼得水的人,几句话就让场子热起来,跟谢川他们勾肩搭背地抽烟聊天。而傅时煦只是笑着站在一边,偶尔说几句话,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毫无距离感。
看到傅时煦之后,方妙瑜似乎有些尴尬,有意无意地回避着他的眼神,心烦意乱地抱怨:“他怎么来了。”
云畔没说话,又听到她叹气,“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走哪都能碰见他,简直是瘟神。”
当然是因为傅时煦喜欢你。
云畔心里这么想,不过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因为对别人的事情并不关心。
临走之前,陈屹和傅时煦还特地过来跟她们打了个招呼,方妙瑜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周唯璨怎么没跟他们在一起。
傅时煦静静地看着她,表情没什么波动,眼里的笑意却消失了,陈屹连忙打圆场,说他周末比平时还忙,一大早就出去了,人影都见不着。
吃完饭回到宿舍,方妙瑜喝得有点多,卸了个妆就睡着了,剩下云畔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手机就拿在手里,一次次地打开微信聊天框,又一次次地关上。
太粘人就会变得烦人,她不是不懂这个道理,所以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找他。
隔天一早,闹钟还没响,云畔就自然醒了。
窗外阳光很好,很晴朗,天气预报说过,今天是近半个月以来最暖和的一天。
方妙瑜还睡得很沉,云畔轻手轻脚地下床,洗完澡,吹干头发,随便换了身衣服出去吃早饭。
她其实并不饿,只是想找点事情做,漫无目的地出了校园,不知不觉间就走到那家汤圆店。
脚步微顿,她排进长长的队伍里,买了一份黑芝麻汤圆,随便在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
上次在这里坐着吃饭的时候,周唯璨笑着反问陈屹,孤独终老有什么不好。
他真的这样想吗?现在还这样想吗?
云畔没有胃口,盯着碗里的汤圆晃神,良久,还是拿出手机给他发了一条消息:「我想你了。」
原本以为要过很久才能等到回复,结果才刚发出去两三分钟,就在他的微信名底下看到了那行“正在输入中”。
就这么耐心等了好一会儿——
「唯一:我晚上十点半下课。」
云畔立刻打字:「我去找你。」
周唯璨便给她发过来一个地址。
澜景家园B座,市中心某栋高档小区。
意识到他应该是在那里做家教,云畔回复了一句“好的”,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继续吃碗里的汤圆。
吃完之后,她去学校附近的商业街随便逛了逛,走进一家彩妆店。
云畔不会化妆,也不感兴趣,但还是走了进去。
时间还早,店里刚开始营业,冷冷清清的,没什么生意,导购员忙不迭地迎上来,热情地为她介绍产品。
云畔是很清纯柔弱的长相,素颜也没有瑕疵,导购员只好拼命给她推荐口红和腮红,让她提亮气色。
最后云畔买了三支口红,都是最近很火的色号,她不知道周唯璨更喜欢什么颜色,于是决定买回去都试试。
回到宿舍的时候,方妙瑜已经出门了。
云畔拆了口红的包装盒,并排放在书桌上,心想时间过得好慢,为什么还没到晚上十点半。
下午她照旧去了图书馆,刻意不看手机,把手头上积压的作业全都写完之后,刚到日落时分。
云畔实在等不下去了,于是提前回宿舍,挑挑拣拣地换了件玫红色的驼绒大衣,涂了同色号的口红,又戴上那副雪花耳钉,七点不到就迫不及待地出门打车。
抵达澜景家园B座的时候,差不多是七点半。
在小区门口找了张没人的长椅坐下,云畔百无聊赖地观察从眼前走过的陌生人。有穿着西装正在焦头烂额打电话的上班族;有匆匆忙忙接小孩放学回家的家长;有如胶似漆形影不离的情侣;也有染着头发滑着滑板经过的不良少年。
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多无聊的人。
云畔打了个哈欠。
时间像倒置的沙漏般静静流过,她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又去数马路对面总共有多少家店铺,每个店铺的招牌上总共有多少笔划。
等待当然是幸福的。
看到周唯璨的那一眼,云畔笃定地想。
紧闭的小区大门从里面缓缓打开,刚好有一辆私家车开进来,刺眼的白灯扫过,把周唯璨的身影照得清晰分明,他单手插兜漫不经心地往前走,穿着那件眼熟的牛仔外套,里面是简简单单的灰卫衣,黑色长裤,以及一双洗得很旧的运动鞋。灯光在他眼睑处打上浓浓的阴影,配合着没有表情的一张脸,衬得整个人更冷了。
云畔看到这里,才发现他身边是有人的。
——而且是一个穿着打扮都很时尚的,穿着蓝色皮草的漂亮女人,她听不见那个女人具体说了什么,只能看到她那张不停一张一合的嘴,以及脸上没断过的笑意。
周唯璨时不时点头,回应几句,两人并排走出小区大门,在路边站定。
蓝皮草还在喋喋不休地跟他攀谈,周唯璨似乎有点不耐烦,但是没表现出来,仍然很客气地在听,视线却掠过那个女人,掠过路边结着花苞的垂丝海棠,径直望向不远处的长椅,很自然地朝她招手,用口型说了两个字:过来。
像极了一个指令,云畔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快步朝他走去。
走近了,才闻到一股很浓的香水味,也听清楚了那个蓝皮草的声音,正在询问自己弟弟的学习表现:“鹏鹏这个孩子就是太调皮了,平时脾气上来了无法无天的,我和爸妈都管不了他,也就肯听你的话,这段时间真的是麻烦你了。”
“客气了,应该的。”
女人又笑着说,“鹏鹏这次考试成绩进步这么多,都是你的功劳,要不这样吧,你什么时候有空,改天我请你一起吃个饭。”
很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云畔听到这里,故意牵住了周唯璨的手,挨着他站在旁边。
周唯璨任她牵着,捏了捏她的手背,没有回应刚才的邀约,只是礼貌地说:“那我就先走了。”
蓝皮草愣了愣,视线瞥过云畔,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不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端着并不自然的笑意,踩着细细的高跟鞋转身离开了。
空气里残余着那股并不好闻的香水味,云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她是谁?”
“学生家长。”周唯璨似乎不想多聊,牵着她的手慢悠悠地往前走。
可是她看你的眼神不像是学生家长看家教的眼神。
她好像对你很感兴趣。是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兴趣。
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无理取闹,云畔忍住了没有追问,偏过头,借着路灯去看他的脸,倦意全都清清楚楚地写在眼底,于是出声道:“很累吗?”
周唯璨没说累,也没说不累,却往她肩膀上靠了靠,放了点重量压在她身上,声音也有点哑:“跟小孩沟通太烦了。”
云畔努力地接住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于是安慰似的帮他捏了捏肩膀。
周唯璨就笑了,身体也跟着站直:“逗你的,不累。”
停了停,又问她,“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不久,”怕他会怀疑,云畔说完就立刻转移了话题,“你饿了吗?我们去吃饭吧。”
时间不早,餐厅基本都打烊了,只有零星几家宵夜摊还开着,不过也都是爆满,最后两人只好去吃麦当劳。
麦当劳里人不算多,大部分都是年轻男女,他们站在队伍里等待点餐,快排到的时候,周唯璨偏头看了她一眼,忽然问:“你的玩具集齐了吗?”
云畔没听明白,周唯璨也没再解释,刚好队伍排到他们,便很自然地开口,给她要了一份和之前一样的儿童套餐。
麦当劳里的灯光打得很亮,他懒懒地站在那里买单。
没有想到他会记得自己喜欢点儿童套餐,喜欢收集玩具,云畔怔怔站着,同时错过了说那句“我请你吧”的最佳时机。
端着餐盘在窗边坐下的时候,她仍然陷在不真实的惊喜感里,有点雀跃地拆开了玩具包装,这次是戴着红色蝴蝶结的米妮。运气很好,刚好是她没有的。
周唯璨单手支着下巴看她,侧影映在玻璃窗上,几分朦胧,看着她爱不释手地端详那个小玩具,没有嘲笑她幼稚,也没有邀功,只是把餐盘推过来:“吃吧。”
音响里在放一首迷幻摇滚类型的英文歌,音色清澈慵懒的男歌手正在唱:“Did I drive you away, all the mess that I made, watching you slip away, I’d rather be dead……”
他们面对面坐着吃东西,谁都没说话。
时间的流逝变得不再重要了,云畔确信自己愿意就这么坐到地老天荒。
快吃完的时候,周唯璨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云畔瞥过去,看清屏幕上亮着的来电显示,是钱嘉乐的名字。
他不避讳地接起来。
听筒对面很吵,钱嘉乐的嗓门也很大,问他忙完了没,要不要一块吃宵夜。
周唯璨漫不经心地说:“我都快吃完了。”
“在哪吃的啊?”
“麦当劳。”
钱嘉乐就顺着说:“那刚好,我过来找你呗,好久没见,想你了。”
他笑了笑,“你过来干嘛?我又不是一个人。”
钱嘉乐沉默了几秒,用很八卦的语气问,“什么意思?有情况啊?”
云畔已经把套餐里的东西吃得差不多了,一边喝可乐,一边眼巴巴地看着他。
周唯璨抽了张纸巾,很自然地帮她擦嘴,随口“嗯”了声,没再管钱嘉乐的鬼哭狼嚎,挂断了电话。
纸巾上留下了一点淡淡的唇印,他似乎没注意,随手丢进垃圾桶里。
吃完之后,云畔把那个米妮玩具小心翼翼地塞进大衣口袋,去了趟洗手间。
她站在半身镜面前,有点迟疑自己要不要补一下口红,但是又觉得就算补了他肯定也看不出来,最后还是作罢。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隔着玻璃,她看到周唯璨就倚在麦当劳门口的黄色M字招牌旁,眉眼微垂,正在抽烟提神。
青灰色的烟雾飘过他眼角,飘过城市上空,有种寂寞的空荡。
原本他忙了一天,现在应该回宿舍舒舒服服地休息的。
心口微微酸涩,云畔想自己大概真的不够懂事,可是她真的不能见不到周唯璨。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他,让他随意挥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帮自己要帮的人,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可是他不会收,只会冷着脸让她别多管闲事。
云畔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再次感到无能为力,只好耐心地站在原地,等着他把一支烟抽完,又活动了一下手指,表情稍微松弛下来,才慢吞吞地推门走过去,从后面搂住他的腰。
周唯璨笑了一声,转过身来,摸了摸她的脑袋:“走吧,不早了。”
云畔把侧脸埋进他胸口,抱着他不放,好半天才闷闷地说:“我喜欢你。”
那人动作稍停,少顷,有点无奈地把她的下巴抬起来:“喜欢就喜欢,哭什么啊。”
寒风从高楼大厦的夹缝之间穿梭而过,她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云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可是眼泪偏偏止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弄湿了他的卫衣领口。
周唯璨皱着眉帮她擦泪,手指上有淡淡的烟草气息,叹了口气说:“不是你说想我?见了面又哭。”
视线模糊不清,云畔勉强止住泪意,冲着他笑了一下,解释道,“……因为太开心了,人在开心的时候也会想哭的。”
周唯璨却没有笑,仍然认真地看着她,指腹摁了摁她通红的眼角,许久才说,“知道了。”
第44章 我会很听话
云畔的三支口红自从买回来基本就是闲置状态, 周唯璨太忙,几乎见不到面,其他能见到的, 也没人值得她涂。
周四下午只有一节课, 云畔上完就直接抱着笔记本电脑去了图书馆。
刚开学不久,图书馆里还很冷清, 她找了个空旷无人的角落, 打开电脑,戴上耳机想复习PPT,结果桌上的手机一直震个不停。
是阮希发来的微信,语气看起来十万火急——
「阮希:大事不妙!!!」
云畔只来得及回过去一个问号, 就被她接连不断的新消息刷了屏。
「阮希:我听钱嘉乐说, 璨哥最近好像有情况。」
「阮希:反正就算还没确认关系也至少是暧昧中的意思, 周末俩人还出去约会了,璨哥平时周末是很难喊出来的, 因为从早到晚一堆事儿忙,结果竟然大半夜不睡觉陪人家吃宵夜。」
「阮希:不是我说, 畔畔, 你要是再不抓紧点的话,可能就来不及了。」
云畔抿着唇读完了所有消息, 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慢吞吞地打字:
「我已经知道了。」
这次阮希回了一个问号:「不对劲, 你怎么这么淡定?」
「因为那个人就是我。」
她想了想, 又解释了一句, 「刚在一起, 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原本沸腾的聊天框顿时安静下来。
良久, 似乎终于消化完毕, 阮希终于回复了一句:「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抱拳)(抱拳)」
两人又聊了几句,阮希得知她下午没课,于是热情邀请她去颂南玩,顺便把她跟周唯璨在一起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云畔犹豫片刻,想了想,给周唯璨发了条消息:「在上课吗?」
等回复的间隙,她切出聊天框,恰巧收到阮希的语音,神神秘秘地说,她刚刚来图书馆,刚好在会议室看见周唯璨了,好像在开组会。
云畔立刻说:「我现在就过去。」
「阮希:……」
这是云畔第二次来颂南。
对于这里的一草一木虽然仍旧陌生,但是又和上一次的心境大不相同,她走在林荫路上,感受着头顶洒落的金色阳光,会止不住地想,这就是周唯璨平时会走的路,会看的风景。
如果她也是颂南的就好了。
路上随便找了几个人问清楚图书馆的方向,云畔坐电梯上了三楼,没走多远就在一排排书柜后面的沙发区找到了扎着双马尾正在看视频的阮希。
见她坐过来,阮希立刻摘下耳机,兴奋地凑过来八卦:“快点,老实交代,你俩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谁先告白的?发展到什么阶段了?”
“上周,我先告白的,”说到这里,云畔稍稍停顿,“没发展到什么程度。”
刚在一起而已,能发展到什么程度。
阮希了然地点头,又疑惑道:“那你是怎么做到这么风平浪静的?我还以为你肯定会迫不及待地发朋友圈宣告天下呢。”
“他前女友是我室友。”
阮希瞬间明白过来,倒是没怎么惊讶,很仗义地说,“懂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放心,我会替你保密的。”
云畔心不在焉地点头,视线不停地往旁边扫。
阮希无语,“行了,别找了,会议室在你后头呢。”
云畔依言回过头去,果然隔着几排书架,找到了三号会议室。
透过半透明的玻璃墙面,能看到一面写满了公式的黑板,以及站在前面的两个男生,似乎正在激烈地讨论什么问题。而周唯璨就漫不经心地坐在长桌边缘,比起在听他们说话,更像在放空。
他旁边还坐着一个长发女生,云畔看不清楚那个女生长什么样子,只能看到她挨周唯璨挨得很近。
阮希小声跟她解释:“那个女生是他们一个组的组员,我之前在食堂见过几次,璨哥他们好像是在陈教授手底下做一个半导体量子芯片的研究项目吧,听说要送去北京参赛的,含金量很高。”
云畔“哦”了一声,视线却怎么都移不开。
“你也别不高兴,”阮希打量着她的脸色,“璨哥跟女生相处很有分寸的,这个我可以跟你打包票。”
“她叫什么名字?”
“孟瑶,物理系里算是长得不错的,跟你肯定是比不了啦。”
云畔点点头,没说话。
会议室里,那两个男生始终争执不下,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齐刷刷看向周唯璨。
而他像是刚回过神来,什么都没说,很利落地起身,站在黑板前修改那些写好的公式。
会议室里没人说话了,包括那个叫孟瑶的女生,都在用一种类似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天才。
等他改完公式,又逐一解释完,孟瑶很自然地递过去一杯咖啡,周唯璨应该是对她道了声谢,拿起来喝了几口。
虽然不算热络,但态度也是礼貌周到的,没有半点不耐烦。跟面对那个学生家长的时候明显不一样。
云畔越看心里越不舒服。
控制着不去往极端的方向想,她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继续跟阮希聊天。
最后是阮希先受不了,叹气道:“畔畔,你要是没心情的话,其实也不用敷衍我的,真的。”
云畔没话说了,满脑子都在想这个组会为什么要开这么久,从她过来到现在都快一个小时了,有什么好聊的。怎么还在聊。
最后她只好打开笔记本电脑,找出刚刚的PPT,戴上耳机,强迫自己摒除杂念,继续复习。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复习完了两个章节,思绪有片刻松懈,正想着再回头看看,三号会议室里面已经没人了。
什么时候走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云畔还在不死心地张望,桌面倏地被人敲了敲。
她茫然地回过头来,紧接着——却发现周唯璨竟然就握着那杯咖啡,站在她面前。
“同学,”他穿着那件薄薄的灰色卫衣,眼底似乎带着笑,“你看着不像是颂南的啊。”
旁边的阮希努力憋笑,把脑袋埋在书本里。
云畔有点脸红,视线往他身后一瞥,果不其然看到了刚刚会议室里的另外三个人。
人太多了,她不好跟周唯璨撒娇或做什么亲密举动,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我是大一的,学长可能没见过吧。”
听到这里,阮希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周唯璨也跟着笑,没再逗她,很自然地问:“饿了吗?”
这才发现外面天色已经黑透了,于是她说:“有一点。”
“走吧,带你去吃饭。”
阮希闻言,立马跟着收拾东西:“畔畔,你还没吃过颂南的食堂吧?来都来了,正好去试试。”
云畔却有点犹豫。
食堂里人太多了,万一碰到认识的怎么办,万一碰到傅时煦怎么办。想到这里,她抬头去看周唯璨,却发现他神色如常,似乎对于这些有可能发生的后果全然不在意。
最后还是阮希意识到她的担忧,低声说,“怕什么,就说是来颂南找我玩的嘛,没人会多想的。”
最后云畔还是跟着他们一起去了。
昨天刚下过一场雨,路面仍然有些泥泞。孟瑶跟那两个男生走在前面,还在滔滔不绝地讨论着什么数据,周唯璨时不时纠正几句,走得却很慢,很快就跟他们拉出一段距离。
阮希推了她一把:“璨哥这是等你呢,还不走快点。”
毕竟是在颂南,云畔不敢太放肆,视线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经过,才偷偷跟过去,拉了一下他的手。
周唯璨没有回头,却勾住了她的手,不紧不慢地往前走:“怎么突然来颂南了?”
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想见你啊。
云畔心里这么想,又怕被前面的人听见,只好贴着他的手臂轻轻蹭了蹭。
颂南的食堂整体布局和宜安差不多,而且现在是饭点,几乎每个窗口前都拍着一眼看不到头的长队。
她里三层外三层地巡视,没有发现熟面孔,于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周唯璨回头看她:“你先找个地方坐。”
云畔想也没想就摇头:“我陪你排队。”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这句话,孟瑶的脸色变得不太自然,阮希赶紧拉着她往一边走:“学姐,我们先去找位子吧,让几个男生在这等就好了。”
等她们走远了,云畔才小声问:“那个孟瑶是谁?”
“小组成员。”周唯璨正拿着手机给谁发消息,头都没抬一下,半点都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云畔心里堵得更厉害了,直勾勾地盯着他,忍了好半天还是没忍住,“她喜欢你。”
周唯璨笑了一声,“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不至于她干嘛老是围着你打转?挨着你坐,冲着你笑,还给你递咖啡。”
顾及着这里是食堂,旁边还站着两个男生,所以她把声音压得很低。
不过周唯璨还是听见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是打饭的窗口很快就排到他们,所以最后什么都没说。
颂南食堂的菜色也跟宜安的差不多,云畔刷他的饭卡点了平时经常吃的两素一荤,那两个男生也分别帮阮希和孟瑶打好了餐。
吃饭的时候云畔也不高兴,因为孟瑶就坐在她对面,不停地说着她听不懂的,跟那个半导体量子芯片项目有关的话题。阮希已经很努力地试图转移,但孟瑶视若无睹,仍然聊得热火朝天。
云畔插不上话,只好心不在焉地低头吃饭,把盘子里的胡萝卜全都挑出来放到一边。
周唯璨明明是在跟他们聊数据纠错的,不知怎么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用筷子指了指那几块孤零零的胡萝卜:“多少吃几口。”
云畔闷闷道:“不想吃。”
他也没再多说什么,继续聊刚才的波函数。
气氛莫名凝重,连带着阮希也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大概是没想到自己好心喊云畔过来,结果还弄得两个人不愉快。
中途周唯璨出去接电话,孟瑶也不再聊那些晦涩复杂的物理研究了,笑吟吟地看着她:“那个,学妹,我冒昧地问一下,你跟周唯璨是什么关系啊?”
云畔低着头没看她:“你管得着吗?”
见她没有正面回答,孟瑶似乎稍微放了点心,也不生气,继续说:“我们项目最近赶进度,挺忙的,等会儿估计还得回图书馆通宵。”
那两个男生也跟着叫苦不迭,她指了指桌上的咖啡,意有所指道,“不靠着咖啡都撑不下来。”
其中一个男生听到这里,开口附和:“别说,你买的这个咖啡确实解困,我现在熬大夜都快产生依赖了。”
阮希听不下去了:“学姐,吃饭呢,你少说几句吧。”
“是吗?什么咖啡这么好喝?”
云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明明她的负面情绪已经快要抵达某个临界点,但她就是笑了,甚至慢条斯理地端起了那杯咖啡。
在喝下去的前一秒,她的手稍微抖了抖,那半杯咖啡就调转方向,直直朝着孟瑶的方向泼了过去。
对方躲闪不及,白色外套瞬间被泼上一大片褐色的咖啡渍。
变故来得突然,所有人面面相觑,一时谁也没开口。
云畔总算舒服了一点,笑容无辜,把空空如也的咖啡杯重新放回去。
阮希反应很快,立马出来打圆场,孟瑶却不理不睬,很明显是动了怒。
正僵持着,周唯璨打完电话回来了。
面对着眼前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他依然没什么反应,从桌面上抽了几张纸巾朝孟瑶递过去,很客气地说:“不好意思,擦擦吧。”
孟瑶的脸色难看至极,却还是接过了纸巾,勉强道:“……没事。”
周唯璨看着她衣服上的咖啡渍,语气平静,“外套回头送到干洗店吧,费用我来出。”
她连忙摆手,很体贴地拒绝了,“不用麻烦,只是意外,而且我这衣服本来也不贵。”
云畔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刚才的嚣张气焰顿时全无,低着头乖乖吃盘子里的胡萝卜,不说话了。
饭桌上的气氛降至冰点,顾及着周唯璨在场,孟瑶没再提起这个插曲,却也一直都冷着脸。
终于吃完饭,一行人走出食堂,阮希拉着云畔走在最后,话语间是由衷的敬佩:“畔畔,还是你厉害,你看看刚才把孟瑶气成什么样了,还不敢发作。”
……有什么厉害的,没看出来吗,周唯璨都不想理她了。
云畔无精打采地听着,一言不发。
走到来时的那条岔路,周唯璨站在光线昏暗的拐角,忽地停下脚步:“我们还有点事,你们先走吧。”
那两个男生包括阮希在内,都很痛快地点头,孟瑶却问:“什么事啊,要不我们等你会儿?反正也要一起回图书馆的。”
周唯璨没吭声。
云畔知道,这是他不耐烦的表现。当他不想搭理一个人的时候,就能够做到像现在这样完完全全的无视。任凭你怎么做,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更不会看你一眼。
等了好半天都没等来答复,孟瑶有些尴尬,也没再坚持:“那我们先走了。”
直到几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这个角落彻底安静下来,云畔抬眼看他,忐忑地问:“你生气了吗?”
夜空像一块沉沉的、漆黑的画布,月亮也显得黯淡无光,周唯璨站在原地,语气平淡:“我跟孟瑶就是普通的同学关系而已。”
“……我知道。”
周唯璨抬眸看她,那眼神很明显,像在问她: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
云畔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刚才来势汹汹急需发泄的负面情绪,干脆破罐破摔:“可我就是不喜欢你看她,不喜欢你跟她说话,不喜欢你对她笑。”
“你知道不可能。”
他的声音很平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只是在陈述事实。
的确不可能,毕竟他们还在同一个项目组,马上还要回图书馆一起熬夜赶进度,甚至未来还要一起去北京参赛。
云畔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伤心什么,控制不住地想,刚刚干嘛要泼咖啡,干脆直接泼热水、泼硫酸算了,让她没办法再做这个项目,也没办法去北京。
寂静无声的夜里,她看到周唯璨又从兜里摸出半包烟来,抽出一支捏在手里。
他好像只有在很累、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抽烟。
很明显,她让他觉得累了,觉得心情变差了。
空气中恍惚起了雾,把不远处的林荫路和来来往往的人群全部隔开,在他们中间留下一片跨不过的空茫。
云畔愈发不安。
他会不会提分手?就像跟方妙瑜分手那样。
然而周唯璨什么都没说,甚至连那支烟都没点着,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在晦暗的拐角,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如同一团模糊的飞灰。
她有点踌躇:“刚刚是我不对……可是你为什么要喝她买的咖啡?”
“她给每个人都买了。”
“那是因为她想给你买,又怕你不喝,才顺带着给其他人买的!”
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周唯璨答得毫无迟疑:“我以后不喝了。”
说不清是妥协,是敷衍,还是单纯地想要结束这场没有意义的争论。
云畔微愣,指甲不知不觉间又掐进了掌心,她感受着那阵难以抓住的、浅浅的刺痛,有些出神:“我有时候觉得,你是那种会一声不吭就消失的人,而且会消失得很彻底,谁都找不到。”
“好好的,”他反问,“我为什么要消失?”
“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
云畔无法将自己抽象的思维具体化,只是突然觉得头疼,那些原本努力压抑着的黑色念头也浮出水面,露出冰山一角,“……如果能把你关在一个房间里,哪也去不了就好了。这样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我讨厌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他们又吵又烦又无聊,只会浪费你的时间。”
周唯璨仍然定定地看着她,专注得过分,没有露出惊讶、不解、或者厌恶的神情,反而笑了笑,“非法囚禁是要坐牢的。”
他平淡轻松的反应让云畔悬着的一颗心再度变得轻飘飘,连胆子也大了不少,喃喃自语道,“我就想想也不行吗?”
周唯璨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走近几步,稍微用了点力气,把她拽到自己面前来。
月光把路面上浅浅的水洼照亮,像露水,也像眼泪,总之都是脆弱到随时会被蒸发的东西。
“我没你想的那么受欢迎,也没人天天围着我打转。”
周唯璨一只手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抱住她,手指穿过她的长发来回抚摸,放轻声音道,“听话,别多想。”
是类似安抚的行为。
虽然根本不觉得是自己多想,但云畔还是像一只被拔光了刺的刺猬那样,所有的不满和担忧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乖乖说好,说我会很听话的,然后踮起脚尖,迫不及待地钻进他怀里。很温暖。
这一刻,云畔没来由地想起很久以前曾经听过的一个无聊透顶的冷笑话,说南极有只企鹅失恋了,于是伤心地把自己塞进冰箱,活活冻死了。
现在想想,说不定是真的。
企鹅当然也是需要爱的,如果没有的话,就会被冻死。
再合理不过的故事。
风渐渐大了,她却不觉得冷,也不再担心自己会被冻死,因为周唯璨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的所有不愉快,以及她说过的所有奇怪的话,低下头和她接了一个长长的吻。温柔得让她想要流泪。
作者有话说:
评论区发一些迟来的情人节小红包~
第45章 停止下坠
那晚云畔做了一个梦。
梦里充斥着海水翻涌的声音, 空气也潮湿,黏腻。她闭着眼睛,在漆黑的隧道中穿行, 最后抵达那片空无一人的海岸。
深绿色的海水没入脚踝和膝盖, 她一步步走入深海。
就在即将被吞没的瞬间,云畔睁开眼睛, 发现周围的海水竟然变成了黑色。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色。
沉甸甸的意识逐渐被抽空, 她被包裹在不断上涌的海水里,逐渐窒息的同时也感到无比安全,几乎想要放纵自己,在此沉眠。
从梦中惊醒的时候, 是凌晨两点半。
宿舍里一片漆黑, 静悄悄的, 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半点光线都透不进来。
方妙瑜在对面床上睡得很熟。
云畔大口大口喘着气, 睡衣已经被冷汗湿透,回忆着梦里出现的身影, 她发了会儿呆, 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正在无意识地、细微地颤抖。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突然觉得很累, 很消极,很难受, 不想动, 也不想说话, 眼眶莫名酸涩, 她明明不想哭, 眼泪却莫名其妙地往下掉。
为什么会这样呢?云畔有些茫然。
脑海里又回想起几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事情, 周唯璨把她送回学校、送到女生宿舍楼下,如往常般和她道别,临走之前还抱了她。
明明是很幸福的一个晚上,她为什么会感到无法言喻的低落,为什么会不停地流眼泪呢。
云畔想不通,好在很快就哭累了,昏昏沉沉地睡去。
隔天早晨起床之后,症状也并没有缓解,她睡了十几个小时,却还是累到起不来,不想动,思维如同一座停摆的时钟,无法思考任何事情,于是心安理得地翘掉了周五唯一一节课,躺在床上休息。
中午方妙瑜带了饭回来,被她红肿的眼睛吓了一跳,连连追问她怎么了,云畔答不上来,只说自己心情不太好,没胃口。
以为她来例假了,方妙瑜也没多想,又叮嘱了几句就出去上课。
整整一个周末,云畔都躲在宿舍里不肯见人,中途谢川、阮希都给她打来电话,约她出去玩,无一例外地被拒绝。
到了周日,她觉得精神好了一点,才有了下床的力气。
站在窗前,云畔感受着阳光投射下来的温度,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是一只自由的鸟,飞在柔软的白色云层里。
然而,没多久,她的翅膀就软绵绵的没了力气,亦或是被折断了,不可自控地从空中急速下坠,失重感和恐惧感双重袭来,想要呼救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等待坠亡。
她猛地睁开眼,心有余悸。
周日晚上,方妙瑜跟几个同学去KTV玩,云畔一个人呆在宿舍,对着空气自问自答。
她问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然后回答,是为了自己在乎的人。
在乎又是什么呢?
是离不开。
既然离不开,就要好好活着,牢牢抓住,不是吗?
是的。
云畔把脑袋埋进膝盖里,混乱地完成了自我说服。
手机铃声就在此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有点艰难地伸手去够,等到看清楚来电显示的时候,不明显地愣了愣。
因为那个让她日思夜想的人,主动给她打电话了。
生怕他会挂断,云畔立刻摁下绿色的接通键。
“这几天怎么这么消停。”
电话接通了,周唯璨的声音夹杂在呼啸而过的风里,依然很动听,她忍不住把听筒贴得更近,有点反应不过来似的“啊”了一声。
他就笑了,“睡了吗?”
“没有,”云畔试图将大脑重启,“没睡。”
“在干嘛?”
“想你。”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每一秒都在想你。”
几秒过后,周唯璨说,“我忙完了,过来找你。”
“现在吗?”
“嗯,”他又问,“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有,我不饿,什么都不想吃,你来就好了。”
云畔说完,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加重语气强调,“周唯璨,你快点来。”
他说好,说很快,而后挂断了电话。
寂静无人的宿舍里,云畔开始了漫长的、焦灼的等待。
她沿着房间来来回回地走动,每隔一分钟就要看一眼手机时间,把窗帘全部拉开,生怕错过楼下有可能出现的身影,甚至把指甲都咬得光秃秃的。
他怎么还不来。
云畔停不下来,于是套了件厚厚的针织衫,穿好了鞋袜,又对着镜子,去戴那副雪花耳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手在抖,穿了好几次都穿不进去,她越来越焦躁,动作也越来越粗暴,最后把耳垂都弄出了血,总算把耳钉成功戴进去,长长地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
是周唯璨发来的消息,让她下楼。
云畔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抱着手机飞奔出去,下楼梯的时候差点踩空,一路跑出宿舍楼。
他果然就站在那里。
云畔明明没什么力气,明明觉得很累,却还是强迫自己继续向前跑,直到跌跌撞撞地扑进他怀里。
似乎被她吓了一跳,周唯璨反应很快地扶住她:“急什么。”
云畔紧紧搂着他的腰,把侧脸贴在他胸口,好半天才平复下来急促的心跳,小声说:“我好想你。”
周唯璨把她的下巴抬起来,盯着她的脸仔细打量:“怎么又哭了?”
“……看了一部很感人的爱情电影,”云畔有点心虚地眨眼,“所以就哭了。”
“是吗?”
“嗯,”她迅速地转移话题,“我有点累了,你抱抱我吧。”
周唯璨也没再追问,依言抱紧了她。
云畔躲在他的怀抱里,感到无比安全。
她被这双手托住了。
暂时不会再下坠了。
今天毕竟是周末,尽管时间已经不早,学校里来来往往的人仍然很多,时不时有人停下来朝他们看,云畔不禁紧张,于是拉着他往前走出一段距离,离开了女生宿舍楼的区域,停在附近某幢教学楼的楼梯口,躲进楼道里。
这里很黑,也很安静,四下无人。
云畔放下心来,脚下轻飘飘的,于是扶着墙壁慢慢坐在了台阶上。
周唯璨自上而下地俯视她,没有问她为什么带自己来这里,反而问道:“周末干嘛了?”
“运动了一下,”她搬出之前在宿舍里就想好的说辞,“……身体还没恢复。”
担心他会起疑,云畔说完之后,干脆抓住他的毛衣领口,把他往下拉。
黑漆漆的楼道里,两人鼻尖贴上鼻尖,他身上属于冬天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云畔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以为正在下雪。
这里似乎是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不会有任何人经过,不会被任何声音打扰,如果整个世界只有这么大的话,他们想做什么都可以。
云畔闭着眼睛,摸索着伸手抚摸他的脸,逐一亲吻他的额头、眼睛、鼻梁,最后停留在那双形状漂亮的嘴唇,沿着手指描摹唇线的轮廓,试着凑过去小心地舔了舔,下一秒就被周唯璨撬开了牙关,咬着她的舌尖,把触碰变成一个吻。
很快云畔就没了力气,身体软绵绵地往下倒,又被周唯璨一把捞起来,让她跨坐在自己腿上,用力地压住她后颈,将这个吻一再加深。
云畔在他怀里细细地颤抖,紧紧抓着他的手臂,身体很热,好像有什么在烧,噼里啪啦的火星亮起来,把她的理智烧得干干净净,只想在他怀里将自己毫无保留地燃尽。
不知道过去多久,周唯璨终于放开了她。
若有似无的月光透进来,云畔缓缓睁开眼睛,却发现他正在盯着自己看,呼吸比平时急促,眼神很亮,也很分明。
“这里怎么回事?”
“什么?”她有些茫然。
周唯璨一只手抱着她,用另一只手碰了碰她还在渗血的、红肿的耳垂。
“……戴耳钉的时候,不小心弄破了。”
他不说话,也不动,眉心微蹙,那双黑色眼睛仍然直直地看着她,仿佛能透过外在,看到更深的地方。
云畔下意识地拉他的手:“你别生气。”
周唯璨却挣脱开了,不仅如此,甚至还凑近了,去解她耳垂上那两片亮晶晶的雪花。
他生气了吗?要把礼物收走了吗?
云畔身体僵硬,一时间仿佛失声了,什么都说不出口。
感受着那对耳钉的重量从耳朵上离开,她又开始想哭。
周唯璨摸了摸正往外渗血的地方,没敢用力,问她:“疼吗?”
云畔立刻摇头:“一点也不疼,真的。”
他却不理,侧脸挨近了,嘴唇贴上去,轻轻吮吸她耳垂上被扎破的伤口,温热的、痒痒的,使她丧失了反抗的力气,不由自主地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像是被泡进温暖的水里,连脊椎都跟着发麻。
他的动作很轻,很小心,甚至很温柔,好像很怕她会疼。
直到那个细小的伤口不再渗血了,才抬起头,仔细检查。
把她抱下来,放回台阶上方,周唯璨站直了,看起来还是不高兴,神情微冷,一言不发。
云畔没办法,只好磨磨蹭蹭地主动抱住他的腰,对他认错:“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停了停,又说,“耳钉,还给我吧。”
“这个别戴了,”半晌,他总算出声,“我给你买新的。”
“不要,”她固执地摇头,“我就要这个。”
薄薄的月光绕了好几个弯,从墙壁上方的窗户里漏进来少许,雾里看花般照出他漆黑的眉眼、嶙峋的喉结、磨边的毛衣领口、以及脖子上细细的银色项链。
周唯璨站在背光的地方,垂眸看着她,不说话,耐心仿佛正在缓慢地流失。
云畔仰起头来看他,头脑昏昏沉沉,难以集中精神,心里的天平已经开始摇摆倾斜,张嘴的时候,却还是一句:“还给我吧,好不好。”
等待像极了一场无声的拉锯,谁都不肯退让。
出乎意料的,最后,周唯璨竟然对她妥协,隔了两级台阶半蹲下来,手指摩挲着那根细细的银针,视线与她平视:“以后不能再这样。”
她赶紧点头,胡乱伸出三根手指来:“我保证。”
没有让她等太久,那两片雪花终于回到她手里。
云畔很珍惜地看了又看,装进外套口袋里,然而当那一阵失而复得的喜悦感消失之后,黑沉沉的负面情绪再次如潮水般袭来,她把身体缩成一团,手指无意识地揪着他的毛衣下摆绕圈,很想问他,我是不是很麻烦、很奇怪,你会不会觉得有点累。
也许是太害怕得到肯定的答案了,云畔没有问出口,重新靠进他怀里,下巴搁在他颈窝处,慢慢说:“我昨晚又梦到你了。”
“风很大,你站在海边,对我笑。”
楼道里静到落针可闻,仿佛与整个世界分割开来,就连细微的回声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云畔恍惚间以为这里是一座漂浮在海面上的孤岛,他们肩并肩坐在一起,被海水和洪流冲到哪里都没关系。因为目的地就在身边。
“你问我要去哪,我说不知道。”
“你就把手给我,让我跟你走。”
周唯璨耐心地听,没有开口打断,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告诉她,梦都是反的。
过了会儿,好像牵了她的手,是十指紧扣的姿势。
很久都没有放开。
第46章 春天发芽
云畔认为自己是一个幸福的人, 或许应该说是笃定。
所以偶尔的,突如其来的低落、怀疑、自我厌恶,也统统没关系, 她可以接受。
每个人都会有坏情绪, 这很正常,她告诉自己, 没什么大不了的。
转眼间来到三月, 春暖花开的时节。
云畔觉得自己似乎也跟校园里随处可见的、宝塔般的水杉树一样,抽出嫩绿的新芽,阳光一照便闪闪发亮,而曾经流逝的生命力也一并拾回了。
没课的时候, 云畔经常往颂南跑。
大多数时候, 周唯璨是抽不出身来的, 他在学校的时候总是很忙,有一大堆事要做, 她就自己去图书馆自习,或者找阮希一起吃饭, 等快到下一节课的上课时间, 再回宜安。这大概就是学校离得近的好处。
偶尔,周唯璨刚好也在图书馆。他有自己偏好的位置, 图书馆顶层的休息区,没有柔软的沙发, 也并不宽敞, 只有几排木质桌椅, 以及堆满冷门工具书的一面书架, 但是很安静, 基本不会有人选择在这里自习, 更不会被谁打扰。
云畔把这里称为秘密基地。
每次过来,云畔都会记得给他带咖啡,也渐渐摸清了他的口味——最简单的,不加糖不加奶的黑咖啡,而且只喝冰的。
和她喝奶茶也要点全糖的口味截然相反。
周唯璨低头看书的样子很专注,效率也很高,无论再复杂、再难理解的物理公式都会乖乖钻进他脑子里,等待他随时读取。
某些时刻,云畔坐在对面偷看他,也会忍不住好奇,幻想十年或十五年以后,未来的他是什么样子。
应该会变成一个非常非常厉害的人吧,超出她此时此刻贫瘠的想象。
那个时候她没想过自己会缺席。
周唯璨也并不总是全神贯注的,有时候也会看她,会在桌子底下牵她的手,问她累不累。
无论他在做什么,似乎总是会分出一点注意力留给她。
其中有一次,云畔记得很清楚,她刚写完作业,周唯璨就把手边看完的工具书推过来,让她帮忙放回书架里,还特地告诉她,位置在最左侧倒数第三排H6层。
云畔不明所以地抱着书,起身去还。
周唯璨把位置说得很清楚,所以她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那排书架,H6的位置果然空出一块。
云畔踮起脚尖,努力地把那本名叫做《原子之地》的工具书推了进去。
几乎就在书籍归位的同时,她听见细微的声响,看见一个小小的黑色盒子从那个原本空缺的位置掉了出来,啪嗒一声,落在她脚边。
云畔愣了几秒,慢吞吞地蹲下,把盒子捡起来,又擦了擦边角蹭到的灰尘,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一对纯银的流苏耳线。线条很细,也很柔软,穿进耳垂里,无论如何用力,也绝无出血或受伤的可能。
心跳声简直震耳欲聋,脚步也轻飘飘的,她戴着这对崭新的耳饰回去的时候,周唯璨正在草稿纸上游刃有余地推导公式。
窗外,绵延不断的绿意一路沿着墙根向上疯长,数不清的叶子挂在树梢上,像极了摇摇晃晃的绿色海水,温柔地绕过他,不愿拉着他下沉。
云畔情不自禁地走近,心里也跟着草长莺飞。
周唯璨听到她的脚步声,放下笔,回过头来。
视线在那对流苏耳线上停留片刻,他抬手,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耳朵:“和之前的换着戴吧。”
/
“假如春天没有花,人生没有爱,那还成个什么世界。”
阶梯教室里,临近下课时间,教授抱着水杯,正在抑扬顿挫地分享与春天有关的诗句。
云畔低着头记笔记,方妙瑜靠过来跟她说悄悄话:“陈屹下周要过生日了,刚刚给我发微信呢,让我们到时候去参加他的生日趴。”
笔尖微顿,云畔没说话,心里却想,陈屹过生日,周唯璨肯定会去吧。
那到时候不是正好跟方妙瑜撞上。
她莫名感到心烦意乱,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最后只好先答应下来。
上个周末,方妙瑜跟外语系几个女生出去玩,喝多了,回来之后怎么都不愿意睡,抱着手机翻来覆去地说醉话,最后还拨了周唯璨的电话号码。
没有打通。
应该不是故意不接的,因为周唯璨那个时候的确还在忙。
不过事后也没有回拨过来。
周末,云怀忠出差回来,云畔也被陈叔接回了家。
云怀忠这次似乎花费很多时间精力谈成了一个大项目,尽管刚坐完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机,整个人的状态也是容光焕发的,手机里也不断有贺喜的电话打来。
晚上,云怀忠特意邀请谢川一家人过来吃饭。
云畔按照他的要求换了正装,盘了头发,坐到餐桌前。
谢川的父母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尤其是谢母,几乎把她当成半个女儿看待,所以相处起来也并无拘束。
云怀忠心情很好,破例允许她喝了两杯红酒。
一顿饭吃了两三个小时,大人们把酒言欢,而谢川和她正在因为某件事争论。
起因是最近外语系有一个女生在追谢川,托云畔帮忙转交情书,结果谢川不高兴了,课间直接跑到那个女生的教室——还是个两百人的阶梯教室,众目睽睽之下,很不客气地跟她说,有什么话就当面跟他说,不要找云畔干这种跑腿的活。
“我这不是为了你好嘛,”谢川言之凿凿,“要是以后所有人都去找你转交情书,你不觉得很烦吗?”
“烦,但是现在也烦,走在路上都是别人议论的声音。”
谢川不以为意,“哎呀,他们也就只敢背后说说,这不有我呢,谁敢当着面对你怎么样啊。”
和他实在说不通,云畔打了个哈欠,不再浪费时间。
他们聊天的间隙,谢母一直在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满脸都写着熨帖,笑着说:“多好啊,两个孩子从小一块长大,彼此都知根知底的,还是同龄人,什么悄悄话都能说。”
云怀忠已经开始醉了,举着酒杯道:“那是,有小谢在,畔畔平时在学校里我不知道有多放心,工作起来一点后顾之忧都没有。”
谢川被夸得飘飘然:“放心吧叔叔,有我看着,肯定不会让她受委屈。”
等到饭局结束,已经是零点之后了。
云畔酒量不好,红酒后劲有大,很快就有了醉意,强撑着洗完澡就上了床,结果怎么都睡不着。
翻来覆去了一阵子,她还是偷偷爬起来把房门反锁,然后拉开衣柜底下的夹层,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件灰色T恤,抱在怀里。
T恤上的洗衣液香味已经淡到快要闻不出来,于是云畔脱掉自己的睡裙,赤.裸着身体钻进那件T恤,犹豫良久,又拿起手机,拨通了周唯璨的电话号码。
将近凌晨一点,她不确定周唯璨是不是已经睡了,因为他的作息是很规律的,所以并没有抱多大希望,事实上她也的确等了很久,等到电话快要自动挂断的时候——嘟的一声,还是被接通了。
他的声音里裹着不明显的睡意:“怎么了?”
云畔立刻手忙脚乱地戴上耳机,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吵醒了他,有点愧疚地说:“你已经睡了吗?”
“嗯,”他清醒少许,又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很想你。”
她坐在床头,被醉意驱使着开口,“你猜,我现在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
周唯璨配合地问,“什么衣服?”
“就是之前我在你那里穿过的那件,灰色的T恤,圆领,棉质的,摸起来很舒服,胸口还有一串黑色的英文字母,下摆很长。”
“不用描述得这么仔细,”他笑了一下,“我记得。”
“原来你记得啊,”云畔无意识地揪了揪T恤下摆,“衣服上有你的味道,穿着它睡觉,就像被你抱着一样。”
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抱怨,“不过现在味道越来越淡了,你再送我一件其它的衣服吧,不然我睡不着。”
手机里传出浅浅的、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周唯璨的声音也压得很低,语气像是明知故问,“没有衣服的时候,你是怎么睡着的?”
不知为何,云畔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晚绿廊巷的出租屋,以及那个潮湿的雨夜。
他们也算是同床共枕过了吧。
只不过那个时候周唯璨还是冷冰冰的,对她完全不感兴趣。
那么现在感兴趣了吗?
记忆是被直接拼接在一起的,不需要费心翻阅,云畔很自然地回想起那个黑漆漆的楼道口拐角。
“告诉你一个秘密,”她也许是真的醉了,手掌捂住嘴巴,靠近话筒,用气声说,“我感觉到了……上次在楼道里接吻的时候,我坐在你腿上,你有反应。”
静谧的夜里,听筒对面因为这句话而沉默了很久。
好难得,好不真实。
原来周唯璨也会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
时间的流逝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具体,云畔甚至能够清晰听见秒针滴答滴答从她身体里走过的声音,正当她思考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的时候——
“怎么可能没反应。”
他总算出声,看不到表情,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正在跟她讨论一道答案显而易见的、不必费心去解的物理题。
这次轮到云畔怔住。
海水似乎正在涨潮,房间里能够听到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如果你想——”
“不想,”周唯璨打断她,“早点睡吧。”
薄薄的风声从手机对面倒灌进来,擦过她耳朵,透着早春的料峭寒气。
云畔很想追问为什么,是不想,还是不想和她,但是这个问题似乎有些严肃,不应该在她头脑不清醒的时候隔着电话讨论,于是她决定暂且听话。
“好的,晚安。”
她乖乖钻回被窝里,过了会儿又忍不住问,“能不能不挂电话。”
他很干脆地拒绝:“宿舍早上很乱,会把你吵醒。”
“哦……”云畔有点失落,却也没再坚持,退了一步,“那你明天早上给我打个电话好不好,我想一睡醒就能听到你的声音,非常非常想。”
风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刮过来,听筒里传来沙沙的噪音,周唯璨的声音模糊地落在其中,仿佛隔着一层玻璃,有点无奈,却还是对她说,知道了。
第47章 我感觉我懂你的特别
云畔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很矛盾。
云怀忠出差的时候, 她会想他,会担心他,会希望他早点回家。
可是当他真的回来了, 比如这个周末, 云怀忠几乎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然而只是短短两天的相处, 就已经让她感到窒息。
刚开始是吃早餐的时候, 云怀忠发现她偷偷打了耳洞,气得差点把筷子摔了,翻来覆去地跟她说打耳洞对身体的危害,不过云畔心里清楚, 实际上他真正生气的, 是自己没有提前征得他的同意。因为在云怀忠心里, 自己是他的所有物,一举一动都要经过他的允许。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 云畔完全没有胃口,却还是被他逼着喝完了一碗油腻的蹄花汤, 刚回到房间就跑去卫生间吐了出来。
也许人生来就是矛盾的, 爱一个人和想要逃离一个人也并不冲突。
周日晚上,陈叔来接她返校, 云畔竟然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坐在车上望着窗外的景色发呆,心想, 等回学校, 就能见到周唯璨了。
不过真正返校之后, 他们也没什么机会见面。
因为他实在太忙了。
尽管从跟周唯璨在一起的那天开始, 云畔就把“不能太粘人”这五个字当成至理名言, 恨不得时刻牢记, 但是很显然,她现在的所作所为已经偏航。
她满脑子都在想周唯璨,从睁开眼睛的第一秒,到睡觉之前的最后一秒,甚至连梦里,他也是出现次数最多的那个人。
云畔控制不住自己,只要一闲下来,就想给周唯璨发信息、打电话,大多数的开场白都是“在干嘛”或者“我想你了”,如果他有事没回的话,她就会抱着手机一直看一直等,除此之外无法专心去做任何事。
有时候翻看两个人的聊天记录,连她也觉得自己有点烦,有点缠人,周唯璨大概也是如此。云畔很担忧他的耐心会在某个时刻突然告罄,只能尽量克制自己给他发消息的频率。
转眼就到了周五,陈屹的生日。
方妙瑜从一大早就开始心神不宁,喝水的时候差点打碎玻璃杯,上课也不专心,发呆了半节课,连盛棠都看出来她有心事。
而云畔什么都没问,因为答案简直呼之欲出——周唯璨今晚会去参加陈屹的生日聚会。
陈屹在市中心一家会员制的KTV定了两个包厢,据说请了不少人,颂南的宜安的都有,当然也邀请了谢川,不过他今晚要陪谢阿姨去参加一场重要的拍卖会晚宴,所以去不了。
出发之前,方妙瑜坐在书桌前对着镜子化妆,是云畔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的精心打扮。
不得不承认,方妙瑜的确很美,并且美得很有记忆点,不落俗。这段时间以来,她身边从来不缺追求者,只是她都提不起兴趣,因为还没对周唯璨彻底死心。
方妙瑜无疑是非常骄傲的,所以她才会受不了周唯璨的冷淡,受不了约会途中被抛下,受不了他总是没时间,所以才会一气之下提分手。云畔觉得这都没什么错,只是方妙瑜的确不够了解周唯璨。他是不会挽回的人。
无论开始亦或结束,他都是被动的、消极的,如果不牢牢抓住的话,很容易就会弄丢。
偶尔云畔也会怀疑,他真的是能够抓住的吗?就如悬崖上的风抓不住,天空中的飞鸟也抓不住,可是每当周唯璨站在她面前,牵她的手,冲她笑,她就无法思考,只想做个亡命天涯的赌徒,所有担忧通通都被抛到脑后了。
陈屹和他们约的时间是晚上八点,不过周五晚上市中心很堵,等她们赶到那家金碧辉煌的KTV,已经接近九点。
两个包厢是打通连在一起的,中间被一条走廊隔开,陈屹正搂着最近新交的女朋友,跟几个男生站在包厢门口聊天,看到她们来了,立刻热情地迎上来打招呼。
方妙瑜穿了条很显身材的黑色露背连衣裙,手里搭着外套,露出纤细笔直的一双腿,只是站在那里,就能够吸引四面八方的视线。
趁着他们聊天的间隙,云畔低头给周唯璨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到。
对方隔了很久才回复,没说具体时间,只说不确定,会晚一点。
云畔合上手机,意兴阑珊地走进包厢,随便捡了个沙发最角落的位置,灵魂出窍般看着周围的人嬉笑打闹。
她无法理解这些人在笑什么,说什么,只觉得他们又烦人又无聊,像飞在灯罩周围嗡嗡叫的虫子。
陆陆续续不断有人提着礼物到场,陈屹是周唯璨的好友,云畔当然也给他买了生日礼物,让柜姐帮忙选的一条男士皮带。
这段时间以来,她其实也给周唯璨买了很多礼物,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逛街的时候,只要经过男士专区,她都会停下脚步,盯着一件衣服、一条领带、或一双鞋发呆,想象着它们出现在周唯璨身上的画面,最后不由自主地买下来。
买是买了,却迟迟不敢送出去。因为知道周唯璨应该不会收。
包厢很大,除了休息区之外还有保龄球和台球桌,等人差不多到齐,偌大的空间瞬间人满为患,沙发上也坐满了,半点缝隙都没有,人挨着人,很不舒服。
服务生推着一座三层高的生日蛋糕进来,众人起哄着给陈屹戴生日帽,又去帮忙点蜡烛,里里外外忙得不可开交。
等生日歌唱完,陈屹笑着吹了蜡烛,开始切蛋糕。
等蛋糕吃得差不多了,大家分成几拨人,开始唱歌,玩游戏,喝酒。
云畔不想唱歌,更不想玩游戏,于是拿了罐啤酒坐在边上慢慢地喝,兴致缺缺地看着方妙瑜和陈屹他们几个人掷骰子。
方妙瑜喝了不少,包厢里的洗手间不知道被谁吐脏了,味儿很大,于是只好拉着云畔出去找洗手间。
走廊两面墙壁是折射成不同角度的彩色玻璃,晃得人眼晕,她们穿过长长的走廊和三三两两扎堆闲聊的人群,总算找到洗手间的绿色标志牌。
里面人很多,方妙瑜进去排队,云畔就站在外面的拐角处百无聊赖地等她,时不时会碰到几个走路摇摇晃晃的醉鬼,朝她吹口哨。
她没搭理,自顾自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才发现很快就要十一点了。
这个点儿辅导课应该已经结束了,周唯璨怎么还没来。
正犹豫着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问一下,云畔稍微抬眸,眼角余光便瞥见不远处两个熟悉的身影。
右边那个正在跟谁打电话的是傅时煦,而左边穿着黑色卫衣和牛仔裤,低头看手机的人——是周唯璨。
云畔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看错。
仔细算算,他们又是整整一周没有见面了。
走廊里来来去去的人很多,声音也很嘈杂,她站在拐角的地方,光线稍暗,并不明显。
然而擦肩而过的瞬间,周唯璨还是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云畔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自己站在这里的,毕竟顾及着方妙瑜和傅时煦都在附近,她完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可他就是看见了,甚至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毫不避讳地问:“发什么呆呢。”
旁边的傅时煦礼貌地和她打了个招呼,不过没停留,一边跟谁打电话,一边继续往前走。
云畔看了眼洗手间的方向,才偷偷去勾他的手:“怎么现在才来?累不累?晚饭吃过了吗?”
周唯璨笑了,“这么多问题。”
于是她立刻不再问了,蹭着他的肩膀挨近,低头数着他的手指玩,又帮他擦拭指腹上蹭到的红墨水,耳边听到他问,“怎么在这站着,不回包厢。”
云畔只好告诉他:“在等方妙瑜。”
潜意识里不想让他们在这里碰面,迟疑片刻,又放开他的手,“你先进去吧。”
周唯璨垂眸看她,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便往前走了。
云畔又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方妙瑜总算从洗手间出来,已经重新补过妆,抱歉道:“等很久了吧。”
她摇摇头,跟着方妙瑜原路返回包厢。
走廊很长,七拐八拐的,她们走错了好几条路才找到那个熟悉的包厢号,一推门进去,就听到里面爆发出来的大笑。
沙发上有两个女生正抱着话筒在唱一首苦情歌,还有几个男生在扎堆打台球,不过大部分人还是围在休息区那里,毕竟寿星在。
视线稍稍偏过去,云畔一眼就看到坐在人群里的周唯璨。
他们不知道在玩什么游戏,陈屹输了,不情不愿地拿起手里的酒杯,伸手去勾周唯璨的脖子,看样子是想让他帮自己替酒。
周唯璨笑着骂了他一句,却还是接过酒杯,很干脆地替他喝完了。
众人也跟着在取笑陈屹,气氛很融洽,也很热闹。
云畔不禁出神。
她以为周唯璨骨子里是不需要朋友的,一个人呆着对他而言应该更自在,可是此时此刻,他坐在沸腾人群里,吹灰不费地成为焦点,看起来也很自在。
他似乎能够把自己切换成任何模样,融入任何环境里去,找到让自己最舒服的方式。
那么在她面前呢?也是自在舒服的吗?
没等她思考更多,方妙瑜已经拉着她走过去,有人看到她们,便自觉地往旁边让了让,空出两个位置。
云畔就坐在周唯璨斜对面,一抬头就能看到他。
不少人都已经喝高了,尤其是作为寿星的陈屹,看到她们过来,便顺水推舟地提议换个温和点的游戏。
最后他们换了最老套的真心话大冒险。
云畔对于别人的秘密和真心话没有丝毫兴趣了解,但是既然周唯璨在,她也不想退出,只好安安分分地坐着,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盯着他看。
陈屹正在朝旁边的几个男生递烟,所有人都接了,除了周唯璨。
辛辣的烟味很快就弥漫开来,烟雾缭绕,若隐若现地遮住他侧脸。
桌上的酒瓶恰在此刻停止转动,很不凑巧地停在她面前。
云畔还没反应过来,周围就已经开始起哄,不过碍于谢川的面子,也没人真的敢问她什么过分的问题,最后以陈屹为代表,很保守地问了她一句,在场的异性里,有没有喜欢的人。
大屏幕前面有谁正在唱歌,旋律很熟悉,歌词隐约传进她耳朵里。
“第一次遇见阴天,遮住你侧脸,有什么故事好想了解。”
“我感觉我懂你的特别。”
……
睫毛无意识地颤了颤,云畔没敢抬头去看周唯璨,与此同时,毫无心理负担地选择撒谎:“没有。”
旁边的方妙瑜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你这是什么无聊的问题,她这样子像是有喜欢的人吗?天天出门连妆都不化,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陈屹笑道:“没事,还有机会,说不定下一个又是她呢。”
直到下一轮酒瓶转完,大家开始盘问别人的时候,云畔才小心翼翼地抬头,往周唯璨的方向看了一眼。
出乎她的意料,周唯璨并没有和别人一块起哄,也没参与他们八卦的盘问,只是抱着手臂坐在那里,后背靠墙,而视线是望着她的。
烟雾渐渐散了,云畔愣住,一时移不开眼,就这么与他对视。
刚才花里胡哨的灯光已经被人关上,只剩天花板上的顶灯照明,模糊光线洒落下来,他的眼神也晦暗一片,难以分明。
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虽然觉得他不会因为自己撒的一个谎而不高兴,云畔还是谨慎地想要解释点什么,于是拿出手机,低头给他发消息。
一句“你没生气吧”刚发出去,酒瓶的瓶口就停在周唯璨面前。
或许是因为他平时不喜欢聊感情相关的事,连陈屹都兴奋起来,也没和其他人商量,强迫他选了真心话,迫不及待地问:“之前半夜听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就想问了,你现在到底还是不是单身啊?”
话音刚落,就引来周围人的不满,说这个问题不够劲爆,怀疑寿星是在放水,方妙瑜却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也忘了掩饰,几乎是不错眼地盯着他。
原本一直有些游离的傅时煦也跟着看过来,似乎很想听到答案。
只有云畔仍然在编辑下一条信息,对于这些暗流涌动全然不在意,因为很清楚他会怎么回答。
「我刚刚是故意那么说的。」
「如果说喜欢的话,也太明显了,因为这些人里面根本就不可能有我喜欢的。」
「除了你。」
正当她认认真真埋头打字的时候,周唯璨开口,平静道:“不是。”
陈屹安静几秒,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眼方妙瑜,又确认了一遍:“不是什么?”
他没有犹豫,“不是单身。”
第48章 绑好死结
话音刚落, 就听到陈屹迫不及待地追问:“谁啊?什么时候谈的?”
周唯璨笑了笑:“这好像是另外一个问题吧?”
旁边有几个男生正在扯着嗓子唱一首走调的歌,包厢里又吵又乱,云畔却自动屏蔽了所有其他人发出来的声音, 打字的动作也被迫停下, 定定地看着他。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是为了她吗?
如果是的话——
云畔其实真的不在意,就像她曾经跟周唯璨说过的那样, 感情本来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 别人知不知道祝不祝福她完全不在乎,更不会受到半点影响。
再加上……如果公开他们之间的关系,外面的人会怎么传周唯璨呢?
劈腿前女友室友的烂人?脚踏两条船的渣男?颂南和宜安离得这么近,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去, 尤其是八卦流传的速度, 会不会影响到他呢?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会发生, 这些后果云畔也不可能不去为他考虑。
仿佛一盆冷水浇下来,想到这里, 她顿时冷静下来。
而陈屹追问无果,只好开始下一轮游戏。
他似乎是铁了心想从周唯璨嘴里撬出来这个名字, 转酒瓶之前神神叨叨地找了半天角度, 连物理学原理都用上了,不过最后还是没有如愿转到周唯璨面前。
在他们拿出手机给大冒险的男生录视频的时候, 云畔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方妙瑜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 还在一动不动地坐着发呆。
又玩了几轮, 酒瓶一直没有转到周唯璨面前。
陈屹总算放弃, 结束了这个无聊的游戏。
而云畔也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今天是周五, 宿舍没有门禁, 看样子他们是打算在这里玩通宵的。
几个男生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接下来要换什么游戏, 方妙瑜忽然站了起来,穿过人群,径直走到周唯璨面前:“能不能出来一下?我有话想跟你说。”
原本热闹的场景瞬时静默下来,一时显得有些尴尬。
兴许是方妙瑜此刻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兴师问罪,陈屹本能地拦了拦:“……什么话这么着急说啊,再玩会儿呗,你想玩什么,随便提。”
而方妙瑜并不买账,咬着唇,有点倔强地盯着他,片刻过后,什么都没说,率先转身走出包厢。
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落女生的面子,周唯璨站起来,配合地跟了出去。
云畔眼睁睁地看着他推门离开,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理智,才控制着自己仍然安分地坐在原地。
思绪纷杂不堪,她满脑子都在想他们会聊些什么,做些什么,想得头疼欲裂。
接下来的时间里简直如坐针毡,云畔开始频繁地查看手机,同时不可避免地感到焦虑,也没心情理睬任何人,最终还是坐不住,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匆匆起身,走出包厢。
KTV很大,走廊也很多,弯弯绕绕的,很难找。
云畔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几乎把能找的地方全都找遍了,直到体力不支,气喘吁吁地扶着墙停下来,才终于在前方标着“紧急通道”字样的楼梯口,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这里很隐蔽,四下无人,安静得过分,尽管云畔隔着半条走廊的距离,也能够清清楚楚听到方妙瑜的声音。
“我就是想让你跟我说清楚,你女朋友到底是谁?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你跟我分手——是不是因为喜欢上了别人?”
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她的言辞因此变得愈发激烈,“说话啊,该不会是在心虚吧?”
“你希望听到什么回答?”
周唯璨开口,声音仍旧很淡,听不出起伏。
“我希望听到什么回答?”方妙瑜嘲讽地笑了,语气却是哽咽的,“我希望你诚实地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劈腿?”
“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明明知道,当初提分手只是我一时冲动的气话而已,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回头……可是你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和别人在一起,你把我当成什么?”
方妙瑜今晚喝了很多酒,说话的时候也不太清醒,高跟鞋摇摇晃晃地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差点摔倒。
周唯璨很自然地伸手扶了她一下。
刺眼的白炽灯将眼前的场景照得清晰分明,云畔的心脏紧紧揪了一下,疼得厉害,脚下却仿佛生了根,动弹不得。
等她站稳之后,周唯璨便收回手,似乎是想要尽快结束这场对话,语气稍缓道:“都过去了,向前看吧。”
“你说过去就过去,你说向前就向前吗?凭什么啊?”
“我们不合适。”
“……又是这句话,”方妙瑜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你说清楚,我们到底怎么不合适,哪里不合适?”
周唯璨沉默下来,墙壁上的彩色玻璃折射出层层光影,交错掠过他眉眼,透出若有似无的倦怠。
——他累了。
云畔轻易解读出他的情绪。
早春的夜晚仍旧料峭,寒风穿堂而过,楼梯口半敞着的大门被吹得来回晃动,发出刺耳的声响,而周唯璨倚在墙边,垂眸为自己点烟。
他点烟的样子一直都和别人不同,不轻浮也不痞气,反而有点消沉,有点漫不经心。好像抽烟这件事情本身并不会让他感到快乐,尼古丁也不会让他上瘾,只是单纯地想要找点事做,好让自己集中注意力,来应对眼前的麻烦而已。
“跟你在一起我觉得很累,”他把烟抽得很慢,用心平气和的口吻说,“我知道你也不开心,也觉得累。所以没必要再勉强了。”
似乎一时反应不过来,方妙瑜有些错愕地看着他,好半天才怔怔道:“……你总算说出真心话了是吧?你不觉得自己很冷血吗?”
“我是不开心,我是觉得累,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还是想挽回,可你呢?”
她的眼神是之前从没有过的心灰意冷,“你随随便便就能放弃一个人,放弃一段感情……周唯璨,你根本就什么都不在乎,你真的懂什么是喜欢吗?”
袅袅的白烟升起,横亘在他们眼前,同样飘去了更远的地方,遮挡住云畔的视线。
走廊上恍惚间起了雾,她看不清楚周唯璨的神情了,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你喝多了,早点回去吧。”
意料之内的,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更没有回答方妙瑜提出的问题。
说完这句话,他没再停留,径直转身离开。
云畔总算反应过来,条件反射性地往后面躲了躲,然而,还没等她找到一个合适的藏身之地——就已经被发现了。
周唯璨的脚步停在她面前,神情并不多惊讶,似乎早就猜到了她会偷偷跟出来。
两人对视片刻,云畔还来不及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到了方妙瑜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来不及想,理智促使着她抓住周唯璨的手,匆匆把他推进了身旁一扇废弃的灰色铁门。
这里似乎是个安全出口,只是不怎么常用,空间逼仄,楼梯也很窄,空气里隐约飘出一股难闻的气味,密不透风地将他们裹挟。
云畔半个身子都靠在他怀里,站着一动不动,直到方妙瑜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远到再也听不见,才慢吞吞地抬起头来。
陈旧的灯盏晃晃悠悠悬在天花板上,似乎随时都会砸下来。
周唯璨手里的烟已经快要燃尽,烟灰扑簌簌落到地面上,云畔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接。
不算很烫,也没多疼,周唯璨却立刻掐灭了烟,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又来检查她的手。
他在皱眉,脸色也有点冷。
云畔意识到他好像生气了,于是仰起头,讨好地亲了亲他的下巴。
铁门紧闭着,连风也很难钻进来,灯盏将他的侧脸映成温暖的橘色,周唯璨来回摩挲着她微红的手指,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才道:“怎么,真打算跟我偷情啊。”
云畔愣了愣,有点不确定地想,所以——他是因为自己刚刚的躲避才生气的吗?
她只是不想给他找麻烦而已,他不是最怕麻烦了吗?这一点他应该很清楚才对吧。所以为什么要因为这个生气呢?
云畔思维混乱,无法快速得出答案,脑子里仍然在回想刚刚偷听到的对话,耳边也仍然回荡着方妙瑜心灰意冷的指控,无意识地抱紧了眼前的人,生怕他会消失不见。
周唯璨任由她抱着,半晌,她强迫自己将紧绷的情绪放松下来,试图解释:“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的事,没有必要让别人知道,我们就像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顿了顿,又小声说,“而且,反正你都已经承认自己有女朋友了,方妙瑜应该也不会再来找你了。”
如果被别人知道了,事情或许就会开始失控。
她讨厌失控,讨厌混乱,讨厌风险,更加讨厌周唯璨有可能发生的动摇。
维持现状至少是幸福的,哪怕这种幸福如履薄冰。
周唯璨却没有顺着她往下说,反而问,“所以以后就一直这样吗?”
注意力全部被“以后”这两个字所吸引,云畔微微晃神,好半天才拼凑出这句话完整的形状,小心地向他求证,“这样……会让你觉得累吗?”
周唯璨垂眸看着她,没有回答。像极了某种默认。
云畔不由得忐忑不安,手脚也跟着发凉,固执地追问,“跟我在一起,会让你觉得累吗?会让你觉得勉强吗?”
事实上,他似乎也不需要再回答什么了。
因为他眼底的倦意已经写得清清楚楚,谁都无法视而不见。
云畔看着他,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别多想,”良久,周唯璨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脸,旋即便起身打开了铁门,“我们出来很久了,回去吧。”
明亮刺眼的光线霎时涌入,云畔的眼睛微微发涩。
这是不想再跟她沟通了的意思吗?
是觉得她很烦吗?
云畔又开始头疼,不止是头疼,连骨头缝都在隐隐作痛,身体似乎被冰冻住了,冷得她浑身发抖,恨不得用力将自己凿开。
走廊上有人在醉醺醺地大笑,也有人在如胶似漆地接吻,而她听不见也看不见,浑浑噩噩地跟着周唯璨往回走。
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熟悉的包厢号再次跃入眼帘。
周唯璨推开门的那个瞬间,云畔脑子里走马观花般闪过很多念头。
周唯璨是她的。是她一个人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被别人知道呢?
她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巴不得给他贴上专属于自己的标签,巴不得没人再和他多说一句话。
拥有宝藏确实会令人惴惴不安、如临深渊,那么还不如干脆告诉别人,让悬在头顶的利剑直接落下,潜藏着的危险自然就会消失了。
反正他也不在乎,他也懒得隐瞒。
仔细想想,从他们在一起的那天开始,周唯璨似乎就没想过避讳,更没想过遮掩,他一直都很坦荡,不是吗?
所以自己也应该坦荡。解不开的死结就该牢牢绑好才对。
至于其他人怎么想,怎么看——跟她有什么关系?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包厢里是另外一个醉生梦死的世界。
满地都是东倒西歪的啤酒瓶;大屏幕上正在震耳欲聋地播着一首重金属摇滚;人群里不知道在打趣谁,所有人都在嬉闹,而陈屹苦笑着说自己真的喝不下了;旁边还有两个男生在比赛做俯卧撑,嬉笑声起哄声乱作一团。
云畔今晚其实就只喝了一罐啤酒,此时此刻却觉得自己也已经醉了,醉得非常彻底。
迷离晦暗的灯光里,她盯着周唯璨的背影看了又看,没再犹豫,一把拽住了他的手,强迫他转过身来,随后踮起脚尖吻了他。
闹哄哄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犹如观看不在放映名单上的一场默片,或者鱼雷潜入水面的全过程。
时间的流动是固态的,云畔清清楚楚在空气中看到了它的凝结。
而同样处于风暴中心的人只愣了短短几秒,就用力地把她推到墙上,咬着她的嘴唇,回吻了她。
作者有话说:
疯子谈恋爱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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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异类同类
周唯璨唇齿间残余着淡淡的烟草味道, 或许存在成瘾性,云畔沉溺其中,察觉到自己正在缓慢地融化, 下意识地抓紧他的手臂, 高高仰起头来,毫无保留地回应这个愈发深入的吻。
这一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所有潜藏着的危险似乎都消失了, 一切都不再重要, 她也不必再担忧什么、害怕什么了。
周唯璨会托住她的。
不会让她下坠,也不会让她孤零零地冻死。
不知不觉间,那首摇滚乐已经播完,自动跳转至下一首, 是曲调沉闷平缓的抒情歌。
包厢里因此变得更加寂静, 静到云畔能够清楚听见唇舌交缠时发出的暧昧水声, 以及自己正在剧烈起伏的心跳。
直到凝固的时间开始重新流动,直到她被窒息感彻底包围, 周唯璨重重咬了一口她的舌尖,终于放开她。
云畔脸色潮红, 头晕得厉害, 站不太稳,于是抓着他的手臂, 心安理得地靠在他肩膀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与此同时, 断掉的理智也迟钝地接了回来。
包厢里仍然维持着先前的静止, 所有人都在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错愕、震惊、迷惑……这些形形色色的目光和她之间仿佛隔着一道透明的墙, 无法触碰她分毫。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陈屹。
他似乎很想努力地说服自己, 将眼前看到的场景合理化,然而嘴唇张张合合好几次都说不出话来,最后尴尬道:“……原来你新交的女朋友是云畔啊,哈、哈哈,早说嘛,害我在那猜半天。”
周唯璨任由她靠着,没有否认。
静止的人群也开始有了反应,到处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不过比起他们,显然另外一个人的反应更受瞩目。
方妙瑜就坐在长长的沙发上,手里还握着半罐啤酒,动作僵硬地停在那里,脸色发白,不知道已经这样坐了多久,看向她的眼神陌生而复杂,隐隐夹杂着不可置信。
然而方妙瑜到底是体面的、心高气傲的,不会允许自己成为被人同情的对象,更不会不顾形象、歇斯底里地质问什么,短短十几秒,勉强平复下来了情绪,什么都没说,一把扔了手里的啤酒罐,起身就往外走。
脚步踉跄,跌跌撞撞,擦肩而过的时候,没有看她一眼。
那半罐啤酒倾倒在灰色印花地毯上,洇出一片水渍,正咕噜咕噜冒着泡,傅时煦也在此刻回神,想也没想地追了出去。
这场不在预计之内的闹剧大概满足了很多旁观者看热闹的心理,那些扰人的、叽叽喳喳的声音不仅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至于具体都说了些什么,云畔不关心,也懒得关心。
陈屹也冷静下来,已经消化好了所有信息,头疼地看着周唯璨:“你喝大了啊?还是疯了?怎么一点场合都不会看啊,还跟方妙瑜的——咳,好上了。”
顿了顿,又叹气,“托你的福,兄弟这个生日过得很难忘。”
周唯璨似乎被他逗笑了,敷衍地安抚:“小事,不至于。”
“……行吧,你说不至于就不至于,反正今晚的事儿传出去,到时候被戳脊梁骨的人又不是我。”
应该是顾及着云畔还在旁边,陈屹点到为止,没再多说什么,眼神转向她,讪讪道,“那个,以后有空一起出来玩啊,人多也热闹。”
云畔没答应也没拒绝,对这个提议不感兴趣,仍然抱着周唯璨的手臂,没骨头似的靠在他身上。
“不给你添堵了,”没再纵容她,周唯璨摁着她的肩膀强迫她站直,稍微分开一点距离,对陈屹说,“我们先走了。”
“赶紧走,别回来了,看见你就头疼。”陈屹摁了摁太阳穴,一脸生无可恋。
周唯璨没说话,只是笑,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云畔立刻往前几步,主动去牵他的手。
明明暗暗的灯光里,他后颈的曲线干净又漂亮,落在她眼里,忽远忽近。
舌尖还在隐隐作痛,他刚刚咬的那一口实在有点重。
应该是不太高兴吧,毕竟她刚才的行为确实有点过分。就像陈屹说的那样,今晚的事如果传出去,只会变得越来越难听。
她当然不在乎,可是周唯璨呢?
想到这里,云畔甚至开始怀疑,那个瞬间,自己莫名其妙的笃定究竟是从哪来的。
然而直到走出包厢,走出KTV大门,她心慌意乱地等了好半天,预想中的不满、指责、或者疏远,仍然没有出现。
周唯璨一如既往地平静,仿佛今晚发生的所有,都不过是一片叶子轻飘飘坠入湖面,泛不起半点涟漪。
云畔实在猜不出来他在想什么,只好乖乖地跟着他走在午夜时分的街道上,低着头不说话。
就这么沿着马路走了十几分钟,视野里出现了前面一家还未打烊的馄饨店。
想到周唯璨已经忙了一整天,不知道有没有吃晚饭,云畔还是拉着他,停下脚步:“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不过毕竟是周末,店里仍然坐得很满,他们在角落里捡了最后一张方桌坐下。
店面不大,不过收拾得还算干净,云畔抽出纸巾,认认真真地把碗筷擦拭干净,才递过去给他。
老板很热情,热气腾腾的馄饨很快就端上桌来,云畔不饿,于是支着下巴,自得其乐地看他吃饭。
把漂在汤面上的葱丝撇掉,周唯璨盛了几只馄饨放进小碗里,推到她面前:“吃几口。”
语气跟平时没什么区别,也不像是不高兴。
云畔不确定地想着,很想听话,但是实在不想吃,于是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不知道是想撒娇还是单纯在找借口:“舌头被你咬破了,吃不下。”
“是吗?”周唯璨放下筷子,“张嘴,我看看。”
四面八方都坐满了人,每张桌子之间也挨得很近,无论说什么都逃不过隔壁桌的耳朵。
云畔没有拒绝,稍微凑近了一点,乖乖张开嘴巴。
“舌头伸出来。”
她依言,慢吞吞地伸出一截舌尖,暴露在空气里,也暴露在他眼前。
周唯璨垂眸,从旁边抽了张纸巾出来,一边擦手,一边盯着她,看得很仔细,那么心无旁骛。
少顷,捏着她的下巴,伸出食指在她舌尖上摁了摁:“疼吗?”
云畔控制不住地抖了抖,下意识答:“不疼。”
说话的时候,嘴唇动了动,口腔便柔软地包裹住了那根冰凉的手指。
附近有不少人都在侧目打量他们,周唯璨若无其事地把手指抽出来,“不疼就好好吃饭。”
“……”
云畔无话可说,只好拿起筷子,很勉强地吃掉了碗里的那几只小馄饨。
不过温热的食物吃进去,的确让寒凉的胃部复苏了些许。
不久,周唯璨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几声,他拿起来,一边低头看消息,一边不经意地问:“吃完饭送你回宿舍?”
停了停,又说,“还是去我那?”
云畔眨了眨眼睛,登时便意识到,他是怕自己回宿舍会跟方妙瑜发生口角。
虽然去他那里住的选项很有诱惑力——可她也不能永远都不回宿舍,她没有这么脆弱,而且选择既然是自己做的,她当然可以负责。
“回宿舍吧。”
说完,云畔又觉得有点可惜,于是特意补充,“下次去你那,好不好,顺便再送我一件衣服吧,跟上次那件差不多的就行,最好也是T恤。”
他也没坚持,“要求还挺多。”
云畔看着他,很自然地想起上次在家里半夜打的那通电话,想起他们曾经讨论过的内容,于是搬着板凳坐到他旁边,压低了声音,很神秘地跟他说悄悄话:“而且,我偷偷学了一点东西。”
周唯璨回信息的动作顿了顿,“学了什么?”
“……反正就是学了,”不想说得那么清楚,她含糊道,“到时候告诉你。”
他似乎有些诧异,“跟谁学的?”
云畔往后退了一点,“这你就别管了。”
毕竟阮希给她发那些小视频的时候三令五申,让她千万不能走漏风声。
周唯璨盯着她看了几眼,最终什么都没说,随口转移了话题,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
云畔不由得有点气馁,只好安慰自己没关系,实践才能出真知。
夜空是深蓝色的,如同一块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玻璃,倒悬于整座钢筋丛林的上方。
他们走出馄饨店,运气很好,刚巧在马路上拦到一辆空车。
沥青路面宽阔而笔直,不断向前延伸,看不到尽头。或许本来就没有尽头。
道路两旁的夜景飞驰而过,周唯璨偏过脸,静静看着车窗的方向,看上去有点累,午夜霓虹被揉碎了,映在他眼底,摇摇晃晃。
每当他安静下来,彻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总是显得很冷淡,很寂寞,很难走近。
方妙瑜用“冷血”来形容他。
云畔却觉得,某些时候,他也是会心软的,甚至比谁都心软。
——我感觉我懂你的特别。
这句歌词想要表达的,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盯着他发了会儿呆,虽然不想打扰,也不想让他更累,云畔仍旧忍不住靠近,用额头蹭了蹭他的肩膀。
周唯璨回头了,那双原本寂寞空荡的眼睛也盛满她的倒影:“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想让你看着我,只看着我。
云畔揪着他卫衣领口的那条银链晃了几下,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是对的,于是胡乱找借口道:“我的舌头又疼了。”
十字路口遇到红灯,出租车缓缓停靠在零星车流里。
刺眼的红灯亮起,连他漆黑的睫毛都照得根根分明。
尽管对于她的谎话心知肚明,周唯璨还是像她期待的那样,缓缓低头,贴上她的嘴唇,勾着那截脆弱的舌尖温柔地来回吮吸。
——现在就很心软。
云畔被亲得晕晕乎乎,决定借着这一秒的温存,鼓起勇气问清楚:“刚刚在KTV里……你没生气吧?”
似乎早就猜到她会问,周唯璨答得很快:“没有。”
听到这句否认,云畔才稍微松了口气,黏黏糊糊地靠在他肩膀上,半晌又问,“那,你会觉得我很自私吗?”
他好像笑了,“自私有什么不好?”
当然没什么不好。
简直再好不过了。
静谧的车厢里,周唯璨口吻平淡,“别人怎么说怎么想,没那么重要,想得太多,只会自寻烦恼。”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云畔顷刻间体会到了一种此前从未体会过的,被理解、被认同的感觉。隐秘而真实。
有一个人能听懂她所有的话,看穿她所有的想法,无论她做出再奇怪再不可理喻的事情,也不会视她如异类,避之不及。
世界上原来真有这样的人存在。好幸运。
云畔本能地抬起头来,迫不及待地说:“我知道,那些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我一点都不在乎他们,我只在乎你。”
过了会儿,又刻意强调,“——因为我是你的。”
就算他们是卑劣、可耻、千夫所指、不被祝福的一对。
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像一盆花不能没有水和阳光,她也不能没有周唯璨。
生命那么无常,地球说不定明天就会毁灭,想得太多的确只会自寻烦恼。
所以云畔想要的只是——
毁灭之前,他们仍然在一起。
第50章 午夜涨潮
回到学校的时候, 已经接近凌晨两点半了。
周末没门禁,云畔轻手轻脚地推开宿舍楼大门,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照明, 一步步走上台阶。
上了三楼, 穿过走廊,隐约能听见从几间宿舍里传出来的窸窸窣窣的动静, 不知道在聊什么。
走到宿舍门口, 云畔径自拿出钥匙开锁。
没想到里面的灯竟然是亮着的。
——方妙瑜已经回来了。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不喜欢在宿舍呆着,云畔还以为她会在外头玩通宵。
阳台窗户是开着的,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烟味。
刚开学的时候,方妙瑜偶尔也会在宿舍阳台抽烟, 不过云畔提醒了几次过后, 就再也没有过了。
地上零零散散扔了一堆东西, 香水、玩偶、还有那个熟悉的手机吊坠,都是周唯璨曾经送给她的礼物。
什么都没说, 云畔走过一地狼藉,如往常般脱了外套, 挂在自己那侧的衣柜里, 随即拿出换洗衣物,打算去洗澡。
方妙瑜淡淡出声, 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嘲弄:“这么快就回来了?没出去开房啊。”
云畔置若罔闻,继续往前走。
然而还没走到浴室, 就被她追过来, 迎面拦住。
“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方妙瑜站在她面前, 那双形状妩媚的眼睛已经哭肿了, 精致的妆容也花得彻底。
云畔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应该对她说什么, 说对不起?也太伪善了吧, 她的确说不出口。
似乎被她的沉默激怒了,方妙瑜吸了一口手里的烟,平复着情绪开口:“好玩吗?看着我被耍得团团转,被同情、奚落、嘲笑,你开心了?”
她说着说着,声线微颤,“云畔,从开学第一天成为室友到现在,我对你哪里不好?我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吗?”
“没有,”云畔直视着她的眼睛,“挺好的。”
“所以你就这么报答我?”方妙瑜嗤笑一声,“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
“寒假快结束的时候。”
“你以为我会信吗?”
云畔也不想解释,“信不信随你。”
“是周唯璨追的你?”方妙瑜直勾勾地盯着她,似乎很需要这个答案,“是他变心了对吧,他先喜欢上你的,对吧?”
云畔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图,可惜事实的确背道而驰:“是我先喜欢上他的,是我追他的。”
宿舍里一片死寂,阳台的窗户半敞着,凌晨时分的风裹着寒气往里刮,与那股淡淡的烟味交织在一起,谁也覆盖不了谁。
方妙瑜的眼圈似乎更红了,却没有哭,只是把手里的烟头丢到地上,鞋尖用力踩灭,“用别人用过的东西,你不嫌脏吗?不觉得恶心吗?”
为什么要觉得恶心呢。
那是她求之不得的、朝思暮想的、做梦都想要的东西。
她也装不出来无所谓的样子。
云畔不想和她争论,也不在乎这些无关痛痒的质问与羞辱,平心静气地开口:“你还有别的话想说吗?没有的话我先去洗澡了。”
方妙瑜没有让开,仍然拦在她身前:“我跟你说我有多喜欢周唯璨,多舍不得这段感情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啊?是不是在心里可怜我啊?”
“我没那么无聊。”
“都到这份儿上了还装什么,”方妙瑜冷冷道,“从别人手里抢过去的东西能有多长久?周唯璨那种人,自私得要命,只顾自己,根本不在乎别人,根本没有心。你就算拿条绳子把自己拴上,给他当猫当狗,他哪天烦了,腻了,也能说不要就不要,眼都不会眨一下。”
云畔静静听她说完,才轻声开口:“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对你也不算差吧?”
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方妙瑜笑得前仰后合,好半天才止住:“这么迫不及待地为他说话啊?周唯璨就是这样的人,你爱信不信,不过千万别在我面前为他辩解,我觉得恶心。虽然为了一个男人在这跟你争风吃醋,也挺恶心的。”
仿佛直到这一分一秒才真正厘清、接受所有现实,方妙瑜的视线穿过她,望向远处,“你回来之前我想了很多,哪怕你告诉我,是他先主动的——”
说到这里,倏地停住,像是不想落了下风,也像是不想暴露什么,又从口袋里敲出一支烟,低头为自己点上。
辛辣的烟味重新弥漫开来,云畔就站在风口的位置,被呛得咳嗽了几声。
烟雾缭绕中,方妙瑜最后说了一句,“云畔,把你这种人当成好朋友,算我眼瞎。”
语毕,便绕过她,头也不回地摔门离开。
/
接下来一连几天,方妙瑜都没怎么回过宿舍。
就算回来,也只是拿一些衣服或者生活必需品,几分钟就会离开,全程冷着脸,一句话都不说。
当然,上课的时候,和云畔之间的座位也是离得最远的。
盛棠刚开始还搞不清楚状况,以为她们只是闹矛盾了而已,操心地两头劝,直到学校里流言四起,添油加醋地传遍。
盛棠刚开始还对于这些传言嗤之以鼻,直到跑来和云畔求证——亲口听到她说,她是和周唯璨在一起了。
当时盛棠的表情云畔记得很清楚,瞠目结舌、哑口无言,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云畔实在不理解,除了喜欢,还能为什么?她还没闲到故意要给方妙瑜找不痛快。
不过作为局外人,盛棠反应也没那么大,稍微冷静了一下,便反过来安慰她:“你也别不开心,外面那些传言别放在心上……你是什么人我们都清楚的,妙瑜现在还在气头上,也正常,等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云畔只得回答:“我没有不开心。”
事实上她现在挺开心的,再也不用遮掩,不用担惊受怕,哪怕大白天去颂南找他,也能跟周唯璨走牵手走在学校里,什么都不必顾忌。
周围那些如影随形的、窃窃私语的、嘲讽鄙夷的目光,于她而言简直不痛不痒,丝毫不会影响她的心情。
至于周唯璨的想法——云畔没有问过,因为他看起来比自己还要无所谓。
晚上下了课,她照旧去食堂吃饭。
谢川如往常般提前占好了位置,只是冷着脸坐在那里,皱着眉,表情简直是乌云密布。
显然,那些无处不在的传言,他肯定也都听到了。
自觉没有必要对他解释,云畔排队打完饭,坐到他对面,抽出一张纸巾,仔细地擦拭桌面。
这个点儿食堂里人是最多的,大部分都在盯着她瞧,时不时也能听到一些交头接耳的猜测,不过谢川在这,所以他们很收敛,声音也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云畔自然是不在意的,食欲也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一口一口地咬着盘子里的排骨。
而谢川的身体紧紧绷着,握筷子的手也用力到微微泛白,不多时,猛地一把扔了筷子:“烦不烦啊,不吃饭就滚,别在这乱叫。”
周围人顿时噤了声,大气都不敢出,老老实实地吃饭。
谢川仍嫌不够,又敲了敲桌面,问她:“你还吃得进去啊?”
她疑惑道:“为什么吃不进去?”
明亮的白炽灯下,他的脸色难看至极,好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我吃不进去,你跟我出来,我有话要说。”
云畔有点累,不想听他长篇大论的指责,更加不想解释什么,不过谢川的样子很坚决,她没办法,只好慢吞吞起身,跟他走了出去。
出了食堂往东走,就是人工湖的方向,走到某处空无一人的角落时,谢川总算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他们传的那样。”
“哪样?你勾引方妙瑜男朋友?第三者上位?”其实还有更难听的,不过他说不出口。
“除了第三者,其他确实是真的。”
谢川静默片刻,“什么意思?你真跟周唯璨好上了?”
云畔点点头,没有避讳,“我喜欢他。”
“为什么?”他问。
怎么又问她为什么。
感情的事哪来这么多为什么,和室友的前男友谈恋爱也没犯罪吧,干嘛像对待犯人一样在这里审问她?
云畔觉得自己更累了,这一瞬间她甚至开始理解周唯璨,明明累到已经一句话都不想说了,还是要应对那么多层出不穷的麻烦。
当然,她自己也是那些麻烦之一。
“周唯璨有什么好的?你喜欢他什么?”
云畔终于不耐烦,“跟你有什么关系?”
谢川不说话了,眸光深深地看着她,情绪复杂,“是没什么关系,可我们怎么着也是发小吧,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什么事瞒过你,你之前谈恋爱的时候也没瞒过我啊,所以,这次是有什么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
之前谈过的恋爱只是青春期心血来潮的叛逆而已,怎么可能一样。
云畔抬起头,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他。”
或许是她的回答太过干脆,太过不假思索,谢川竟然露出了一种稍纵即逝的,类似受伤的神情,欲盖弥彰地把脸撇向别处:“喜欢到把自己搞成这样,让所有人都看笑话,是吗?”
“我不在乎,你也不用去找那些人麻烦,他们爱说什么就让他们去说,”
云畔仍旧平静,没有任何不忿,当然也没有委屈,只是在陈述事实,“我现在挺开心的,而且你也知道,外面那些流言蜚语根本影响不了我什么,所以这件事就这样吧,别管了。”
人工湖附近栽种着的梨花树已经开花了,白色花朵层层簇簇,摇曳在风里,像在下雪。
云畔站在树下,不知怎的,脑海中清晰浮现出很久以前,周唯璨对她说过的话——
“而且,刚分手就跟前女友的室友掺和到一起,也挺没意思的。”
其实打从一开始,他就对所有可能出现的后果清清楚楚。
同时也很清楚,和自己扯到一起,会有多麻烦。
云畔出神地望着一树梨花,无法遏制地想他,想见他。
可是她已经很粘人了,应该给他一些空间才对。
就算是只宠物,也不能不分昼夜地对主人摇尾巴。
或许是因为太想他,那晚云畔又梦见了他。
这次不是在教室里,而是深夜无人的小巷。
他们穿着校服,站在爬满青苔的墙下接吻,周唯璨低着头,那么认真地看她。
呼吸声、喘息声,真实得仿佛就响在耳边,如同涨潮时分的海水,不断上涌,拍打礁石。
不知道过去多久,层层叠叠的海水彻底吞没了她,一下就能攥出水来,她毫无力气,只能像海上的浪花那样起起伏伏。
……
云畔从梦中醒来,发现床单湿了一块。
丝缕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倒泄进来,模模糊糊照出房间里的大概轮廓。
她看了眼手机,刚过夜里十一点。
不算太晚。
犹豫片刻,云畔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拨通了周唯璨的手机号码。
没等多久,就被接起来了。
这似乎是个规律,她在夜里拨出去的电话,大部分情况下都会被接通。
云畔清清嗓子,轻声问:“睡了吗?”
“还没,在外面。”
听筒里有点吵,偶尔能听到汽车鸣笛声,以及若有似无的脚步声。
“我刚刚做梦了。”
他笑了一下:“这次又梦见什么了?”
云畔不知道他身边有没有人,会不会被听到,于是隐晦地说,“梦见我们在一个没人的巷子里,你抱着我,脱了我的衣服,然后——”
周唯璨听到这里,打断她,“睡觉之前不要看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些视频不算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吧,毕竟有用。
而且她睡前也没看。
云畔有点不服气,不过也没辩驳什么,关心道:“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宿舍吗?”
“在路上了。”
“哦……”她停下来,坐在床头,手指勾着头发来回绕圈,过了会儿才若无其事地开口,“你平时,都是怎么解决的?”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逗她,周唯璨没有正面回答,“还能怎么解决?”
云畔于是理所当然地提议,“要不要我帮你?我知道很多很多种方法。”
路边恰巧有野猫在叫,一声又一声,叫得又细又长,听起来很可怜。
脚步稍作停顿,周唯璨不知道在看什么、想什么,低低笑了,许久才说,“还是先帮帮你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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