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带我走
四月上旬的时候, 方妙瑜跟辅导员申请,跟外语系的一个女生调换了宿舍。
搬宿舍那天云畔不在,回来的时候, 方妙瑜已经收拾好东西走了, 而那个空着的床位上,坐着一个陌生女孩。
齐肩短发, 五官清秀, 瘦瘦小小,似乎有些局促不安,只低着头跟她打了声招呼,便转头继续收拾行李。如同一只惊弓之鸟。
云畔听盛棠提起过, 她叫叶舒桐, 因为家境不好, 之前一直被室友欺负排挤,这次听说方妙瑜想找人换宿舍, 是主动提出自己可以搬过来的。
云畔不是一个会花时间和谁社交的人,如无必要, 平时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会说。
而叶舒桐的存在感极低, 每天在宿舍里除了看书学习,偶尔和家人视频通话之外, 几乎没有别的活动,作息也极其规律, 晚上十点半只要一熄灯, 就会戴上耳塞上床睡觉。偶尔云畔躲在被子里小声跟周唯璨打电话, 她也从来不会被吵醒。
整体而言, 云畔对自己的新室友挺满意的。
平时在学校里, 云畔和方妙瑜碰面的机会仍然很多, 毕竟都是设计学院的学生,课程有大半都是重合的。
不过谁也不理谁,就像从没认识过那样。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学校里最不缺的就是八卦绯闻,再加上云畔的家世背景摆在那里,不是能够被任意抹黑的人,久而久之,围绕在她身上的各种传言也渐渐偃旗息鼓。
谣言虽然平息,她在学校里的一举一动仍然备受关注,尤其是和周唯璨有关的。
毕竟周唯璨也很出名,无论颂南还是宜安,认识他的人都不在少数,因此,几乎每次他来宜安找云畔,都会被发现,被讨论,甚至被添油加醋地发在学校论坛上。
偶尔夜里做完兼职回来,周唯璨会顺路给她带宵夜,到女生宿舍楼下等她。
有一次正好撞上学生会举办校园晚会,学校里很热闹,来来去去的,很多人都看到周唯璨站在那里等人。
大概五六分钟后,云畔下楼,头发还没彻底吹干,湿漉漉地垂着。
周唯璨伸手摸了摸她的发梢,把手里还冒着热气的糖炒栗子递过去。
附近有人在偷偷拍照,有人在小声议论,当然也有人义愤填膺地骂他们是狗男女。
云畔全都听见了,故意往周唯璨身上靠,又去牵他的手,做出一副如胶似漆的样子。
这种明晃晃的挑衅行为,让围观者一时词穷。
周唯璨被她的小动作逗笑:“用不用我再剥几个栗子喂你吃啊。”
她立刻得寸进尺地张开嘴。
栗子还没来得及剥,嘴唇就先被堵住了。
墨绿色的连天树影里,周唯璨拨开她颊边湿润的长发,把她压在那棵水杉树上。
他们旁若无人地接吻。
云畔搂着他的脖子,热情地回应,笃定周唯璨心里一定也是这么想。
他们爱看,就让他们看。
……
云畔拎着那一袋剥好的糖炒栗子回到宿舍的时候,叶舒桐正坐在书桌前听英语听力,似乎有点心不在焉,笔就握在手里,却迟迟没有写下半个字。
云畔没管她,径自坐下,背对着她,心情很好地吃栗子。
没多久,叶舒桐却摘下耳机,主动朝她走过来,似乎有话想说。
有点意外,云畔回过头,她仍然是那副局促忐忑的表情,低着头绞手指,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好,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叶舒桐抿抿唇,鼓起勇气道:“我想问,你是怎么做到……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眼光的,能不能教教我?”
没想到竟然是问这个,云畔不由反问:“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眼光?那些人跟你有关系吗?”
叶舒桐愣了愣,“没关系,但是、但是她们看我的眼神会让我很难受,很无地自容,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云畔无法理解,也没有勉强自己去理解:“可是那也改变不了什么,不管她们怎么想,你还是你。”
不知道叶舒桐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但是从那天开始,她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叶舒桐会主动和她打招呼,带早饭,偶尔夜里睡不着,也会和她聊几句心事。
云畔也渐渐清楚了她之前被排挤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刚开学的时候,叶舒桐曾经找室友借过一次吹风机,结果不太会用,研究的时候,不小心把吹风机摔了一下。
并没有摔坏,但是室友一口咬定是她故意的,说她仇富,从那之后就开始搞小团体,渐渐地,她就被彻底孤立,成为了宿舍里谁都可以欺负的边缘人。
云畔听得昏昏欲睡,心想,这个世界上无聊的人确实很多。
/
五一放假之后,云畔回家住了几天。
云怀忠在外出差,她一个人乐得自在,偶尔谢川会过来蹭饭,和她打几局游戏,像以前那样。
谢川似乎已经彻底接受她和周唯璨在一起这件事了,没再表现出什么不满,只是莫名其妙跑去剪了个头发,把那头奶奶灰染回了黑色。
穿衣打扮也不再是从前鲜艳扎眼的那一挂,反而更加偏好黑白灰。
云畔问过他是不是吃错药了,然而得到的答案只是,没什么,换种风格,换个心情而已。
放假了,周唯璨反而忙得不见人影,连电话都没时间和她打。
云畔夜里失眠的时候,会穿着他的T恤坐在床头发呆,把他的微信名片翻来覆去看无数遍,实在无聊的话,也会打开台灯,从上锁的抽屉里取出那个红色笔记本。
这段时间以来,她零零散散地写下了很多和周唯璨有关的小事,比起愿望更像记录,原本空白的纸页也逐渐被填满——
1. 和他在一起
2. 和他打电话
3. 和他约会
4. 和他接吻
……
18. 和他上床
基本上都已经实现了,除了最后一条。
云畔有时候会觉得周唯璨对她真的没有欲望,无论她怎么明示暗示,他都是一副听不懂或不感兴趣的模样,接吻的时候也就是接吻而已,几乎不会主动触碰她的任何身体部位。
她偷偷在网上查过,底下的回答无一例外,基本上都是说,男朋友如果没有那方面的需求,除了身体患有隐疾之外,几乎没有其他可能。
云畔也怀疑过,但是每一次,当他们接吻接得足够激烈,周唯璨千真万确是有生理反应的,她甚至还偷偷摸过几次,无论尺寸还是硬度,都不太像是有问题的样子。
所以云畔更加搞不懂了。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只恋爱不做.爱的情侣,她不清楚,但是对她来说,喜欢一个人,就是要毫无保留地交付自己的全部。
甚至连他想不想,也没那么重要。
临近开学的某一天,阮希给她打电话,喊她晚上到“幻昼”来听歌。
云畔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给周唯璨发微信,问他去不去。
他们已经好多天没见过面了。
大概是从她的措辞中看出来了那点隐约的怨气,隔了几个小时之后,周唯璨回复,说晚上九点左右过来接她。
云畔立刻开心起来,那点微不足道的不满全部烟消云散,甚至饭桌上的营养餐也没那么倒胃口了。
吃完晚饭,她在衣帽间认真地挑选衣服,一件件地试,又跑去给罗姨看,结果还是全都不满意,直到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才匆匆忙忙换了身紧身牛仔套裙,扎了个丸子头,最后小心翼翼戴上那副银色的流苏耳线。
天气已经足够暖和,云畔光着腿套了双黑色过膝靴,随手从架子上抓过一只链条包,心情雀跃地跑出家门。
小区里刚巧有邻居在遛狗,看见她,热情地上前打招呼。
距离约定时间其实还有十五分钟,想着周唯璨肯定还没到,云畔尽量放慢脚步,企图缩短等待时间。
然而,等她磨磨蹭蹭走出小区正门的时候——
马路对面的便利店门口,亮着的霓虹招牌底下,周唯璨就静静倚在那辆眼熟的摩托车前,黑色短发被风吹乱,若有似无地遮住眉眼,低着头在看手机。
等人的样子很令人心动。
云畔再次感到心跳加速,不由自主地快步穿过马路,跑向他。
听到脚步声,周唯璨抬眸,同时放下手机,伸手接住了她。
云畔轻轻喘着气,勾着他的手指问:“到了怎么不跟我说。”
“刚到。”
周唯璨取过那只白色头盔,动作熟练地给她戴上。
云畔穿的是紧身裙,只能侧坐在后座上,裙摆稍微有点短,不知道是不是怕她走光,周唯璨脱了自己的牛仔外套,盖在了她的腿上。
狂风呼啸而过,云畔紧紧搂着他的腰,靠在他后背。
透过摩托车后视镜,整个世界都被悬崖和海浪包围,随着发动机的阵阵轰鸣,被远远甩在身后,变成模糊的一点缩影。
云畔莫名其妙想起“天长地久”这四个字。
这个词语被创造出来的时候,是作为动词还是名词呢?
如果是动词的话,应该就是此时此刻了。
终点可以被改变、甚至被抹除,永远在路上,永远与世界背道而驰,也算是天长地久。
云畔很久没来过“幻昼”,这里的生意依旧火爆,今晚似乎是特地举办的嘉年华音乐会,里里外外围满了观众。
有阮希带路,他们畅通无阻地挤进密不透风的人群,最后来到内场第三排的位置。
“特地给你俩留的vip专座,”阮希率先坐下来,拿过菜单,凑过来和云畔一起看,笑嘻嘻道,“看看要喝什么,钱嘉乐最近涨工资了,今晚所有酒水都让他请,千万别客气啊,随便点。”
云畔看了一圈,最后只要了两罐啤酒。
阮希无语,直接拿过菜单,眼都不眨地将各种各样的小食拼盘勾了一堆,“你问问璨哥就知道了,钱嘉乐平时有多抠门,请一次客简直是千载难逢,不好好宰他都说不过去。”
等他们点的酒水拼盘全部上齐,也轮到钱嘉乐登场演出了。
一段时间不见,他的人气似乎更高了,台下的掌声和欢呼声简直震耳欲聋,妆造也比之前精致不少,站在光影朦胧的舞台上,真的有了几分明星架子。
轻盈空灵的前奏响起,躁动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舞台上纷纷扬扬下起了人造雪,而钱嘉乐抱着话筒站在白色追光里,在唱一首很冷门的情歌。
人山人海里,云畔偏过头,身侧的周唯璨单手支着下巴,正在认真听歌。
正想和他说些什么,旁边的阮希就兴冲冲地开口:“对了,我们前几天去厦门旅游了,拍了好多照片,畔畔,你要不要看?”
云畔只好配合地点头:“好玩吗?”
“景点没什么特别的,反正都是海岛城市,不过厦门的小吃很好吃,特别是沙茶面和海蛎煎,我给你看照片。”
阮希拿出手机,滔滔不绝地跟她分享,末了,特意朝她使眼色,“畔畔,你想去哪玩啊?等以后有机会,让璨哥带你一起去呀。”
云畔其实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国内外的城市她都已经走遍了,要说唯一还未踏足过的地图板块——
“东非吧,”她想了想,“那个走进非洲的纪录片还挺有意思的。”
“啊?”阮希有点疑惑,“那么落后的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很多啊,好望角、维多利亚湖、塞伦盖蒂国家公园、还有东非大裂谷……都可以去看看。”
云畔心不在焉地说着,偷偷去看周唯璨的表情,可惜他反应实在平淡,不知道是真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
不过也无所谓,这些都可以往后放,她不着急,毕竟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还没做。
聊着聊着,台上的钱嘉乐已经唱到最后一首歌了。
雷打不动的ending,《带我走》。
阮希果然没有心思跟她说话了,转过头去认认真真地听,时不时跟唱,脸上露出了那副熟悉的甜蜜神情。
云畔把手里一整罐啤酒全部喝完,意识有些轻飘飘,大着胆子凑过去跟周唯璨咬耳朵:“等会儿我们去哪?”
他闻言,眼都没眨一下:“送你回家。”
“……我可不可以不回家,”云畔揉了揉太阳穴,装出一副难受的样子,“我喝多了,头疼。”
周唯璨笑了笑,明知故问道,“不回家头就不疼了?”
“嗯,”她小声撒娇,“和你呆在一起就不疼了。”
沸腾的人群里,周唯璨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专注得过分,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件牛仔外套仍然盖在她腿上,所以他身上只有一件黑色T恤,领口微敞,皮肤白得晃眼,无论是喉结还是锁骨都很性感,都让她口干舌燥,移不开眼。
等待像极了慢性折磨,云畔干脆坐过去,手指挨着他的膝盖轻蹭,过了会儿,又慢吞吞地向上挪,眼看着就要摸到冰凉的金属搭扣,被他一把抓住。
“安分点,”周唯璨挠了挠她的手心,轻声说,“再等等。”
作者有话说:
更新时间都在零点以后,大家早上来看就好~
作者喜欢抠字眼,平时看到更新提示不用点
PS:本章也发点小红包^^
第52章 有限期
(真的改不动了, 贴一点上一章的内容)
云畔把手里一整罐啤酒全部喝完,意识有些轻飘飘,大着胆子凑过去跟周唯璨咬耳朵:“等会儿我们去哪?”
他闻言, 眼都没眨一下:“送你回家。”
“……我可不可以不回家, ”云畔揉了揉太阳穴,装出一副难受的样子, “我喝多了, 头疼。”
周唯璨笑了笑,明知故问道,“不回家头就不疼了?”
“嗯,”她小声撒娇, “和你呆在一起就不疼了。”
沸腾的人群里, 周唯璨不说话, 只是看着她,专注得过分, 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件牛仔外套仍然盖在她腿上,所以他身上只有一件黑色T恤, 领口微敞, 皮肤白得晃眼,无论是喉结还是锁骨都很性感, 都让她口干舌燥,移不开眼。
等待像极了慢性折磨, 云畔干脆坐过去, 手指挨着他的膝盖轻蹭, 过了会儿, 又慢吞吞地向上挪, 眼看着就要摸到冰凉的金属搭扣, 被他一把抓住。
“安分点,”周唯璨挠了挠她的手心,轻声说,“再等等。”
/
再等等是什么意思?
还要再等多久?
直到舞台上所有表演都结束,钱嘉乐换回自己的衣服,过来招呼他们,云畔仍然没想明白,而周唯璨也没有再解释。
附近很多人都喝高了,都在撒酒疯,嘴里喊着安可,没多久,还真有一支摇滚乐队重新上台,在大家的欢呼声中,继续演唱。
阮希翻了个白眼,小声跟云畔说,这就是之前跟钱嘉乐起冲突的那支乐队。
没有再作停留,他们从后面的员工通道偷偷溜了出去,避开了在正门等待的粉丝。
钱嘉乐长长舒了口气,一边扒拉自己头上的硬质发胶一边抱怨:“那几个女的哪来这么好的精力啊,天天在门口堵我,签名合影了还不够,非得拽着我一直说些有的没的。”
阮希却没有任何不高兴:“这就受不了啦?有人喜欢是好事,以后你要是成了大明星,就不只是这几个粉丝了,说不定到时候你出趟门都能造成交通拥堵,天天一堆狗仔藏在你家门口,连下楼扔趟垃圾都会被监视。”
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钱嘉乐瞬间蔫了,像小孩似的把脑袋埋在阮希肩膀上,叹气道,“那还是算了吧,当什么大明星啊,一没时间二没自由的,你要是到时候受不了,跑了怎么办。”
阮希就笑了,捏了捏他的脸哄道,“我能跑哪儿去啊,我是你的头号粉丝好不好。”
“嗯……”钱嘉乐这才满意,搂着她亲了一口,“其他人都不重要,有你一个就够了。”
他们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游荡,最后在阮希的建议下,打发时间似的走进路边一家旧影院。
是九零年代上海滩的复古装修风格,走廊光线很暗,墙壁上贴满了上世纪电影明星的黑白海报。时间很晚了,来看电影的人不多,排片也很少,最后他们随便选了一部最近口碑不错的悬疑片。
云畔第一次知道原来用学生证买票是半价的,再加上五一期间情侣套餐也有折扣,按照阮希的话来说就是赚上加赚。
影厅里很冷清,稀稀落落坐着几个人,幽暗的环境中,他们径直走向最后一排的情侣座。
云畔抱着爆米花桶坐下来,后知后觉地想起,上一次和周唯璨看同场电影——是因为他走错了位置,认错了人。
一切似乎只能用阴差阳错来形容。
在那天之前云畔是不相信宿命论的,可是那一分一秒,当周唯璨站在她身侧,抚摸她的头发,对她道歉,她真的嗅到了宿命的味道。
苦涩,寒冷,像抓不住的风,也像醒不来的梦。
电影节奏紧凑,剧情也很烧脑,稍微错过一个片段就难以衔接,云畔三心二意地看着,根本不知道到底都讲了些什么。
周唯璨把可乐递给她,问了一句:“想什么呢?”
云畔喝了几口,才说:“想……上次跟你看电影的时候。”
他似乎已经不记得了,“哪次?”
“方妙瑜过生日那天。”
“哦,”周唯璨笑了,“原来是在翻旧账。”
“没有,”云畔靠在他肩上,用额头蹭他的下巴,“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好快,一转眼就到夏天了。”
下一个冬天,下下一个冬天,直到最后一个冬天……我们都会在一起的,对吧。
这句话实在矫情,她没有说出口,只是用十指紧扣的方式,牵住了周唯璨的手。
回想起自己十八岁那天许下的生日愿望,云畔不禁开始怀疑,她真的还舍得去死吗?
和他在一起,长命百岁都嫌不够吧。
看完电影,他们在附近的一家烧烤摊吃了宵夜。
阮希还在意犹未尽地跟她讨论刚才的电影剧情以及凶手的杀人动机,然而云畔几乎是一问三不知。
钱嘉乐笑得有点不怀好意:“谁知道刚刚电影院里黑灯瞎火的,他俩在干嘛。”
话音未落就被阮希揪住耳朵:“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知道了,”钱嘉乐瞬间哑火,剥好手里的小龙虾,讨好地递到她盘子里,“多吃点,最近都瘦了。”
阮希笑起来,一边说“要你管”,一边心满意足地吃掉了那只小龙虾。
吃完宵夜,他们在路口道别。
视野中,阮希和钱嘉乐打打闹闹地走远了,背影也很般配,云畔仍然磨蹭着不愿意上车。她不想回家。
周唯璨等了她一会儿,耐心很快告罄,干脆直接把她打横抱起来,强行塞在摩托车的后座上,旋即自己也跨坐上去,发动了引擎。
车身像颗黑色的流星,在高楼大厦间一路飞驰。
身边的街道和景色变了几番,云畔透过头盔上的挡风玻璃,没多久就发现,这不是去往潮平山的方向。
心脏震动的声音很明显,咚咚咚,一下又一下,像要跳出嗓子眼,她莫名其妙地紧张,这种紧张让她忘了抽空温习自己最近的学习成果,半只脚却已然踏进考场。
十五分钟左右,绿廊巷的老旧建筑区映入眼帘。
拐弯的时候周唯璨也没减速,一路驶入记忆里那条弯弯曲曲的巷弄,云畔搂紧他的腰,眼角余光瞥见楼上有人在收衣服,晚风掠过,碎花长裙被吹得鼓起来,宛如月光下翻涌的浪花。
回过神来,摩托车已经稳稳停在最后一栋居民楼前。
这次没等他催,云畔动作麻利地跳下了车,摘掉头盔。
周唯璨把车熄了火,停在门口,什么都没说,径直推开那扇绿色铁门。
周遭环境极安静,邻居似乎都已经睡了,感应灯不够灵敏,迟缓地亮起来。
云畔跟在他身后上楼梯,看着他拿出钥匙开门,手心里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原本空白的思绪渐渐复苏,被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填满,让她脸颊发热。
房间里黑漆漆的,周唯璨率先走进去,伸手去摸墙壁上方的顶灯开关。
云畔快步跟进来,关上房门,同时把他的手臂往下拽了拽。
窗帘紧紧拉着,一室沉沉的黑暗里,周唯璨站得离她很近,说话的时候,呼吸声就落在她耳边:“不怕黑了?”
云畔没有回答,而是直接伸出手,摸索着抚摸他的脸,一找到嘴唇的位置,就踮起脚尖,迫不及待地吻他。
先主动的人是她,先被亲得没力气的人也是她。
不多时,云畔的身体就软绵绵地往下倒,又被他重新抱起来,脚尖离了地,找不到支撑点,她只好搂着周唯璨的脖子,把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
他们接了一个长长的湿吻。
脑子里有烟花在噼里啪啦地燃,周唯璨一边吻她,一边捏她的耳垂,手指很灵活地取下那副流苏耳线,随手丢到地板上。
云畔本能地想找:“你扔哪——”
“明天给你找。”
周唯璨打断她,用牙齿轻轻拉扯她的耳垂,触电般的感觉阵阵袭来,她很快就没有办法思考任何事了,没骨头似的缠着他,呜咽着叫了一声。
窗户微敞着,裹着凉意的风吹起了窗帘,深蓝色的夜便溢进来,盛满整个房间。
云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周唯璨抱着她,转身往里走,将她丢在那张单人床上。
木质床板吱呀响了几声,他稍稍俯身,拨开黏在她眼皮上的发丝,用很缠绵的力道抚摸她,如同抚摸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啪嗒一声。
是他打开了床头的夜灯。
恍惚间似乎下起了雨,整个房间都被包裹在潮湿里。
混混沌沌的光亮里,周唯璨低下头,亲吻她的眼睛:“紧张什么?”
云畔脸红得要命,还不忘嘴硬:“没紧张。”
……
她稍稍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描摹那些伤疤和骨骼的形状。
浮沉的光影里,他们脸贴着脸,鼻尖蹭着鼻尖,挨得极近,云畔能感觉到他的睫毛扎过自己的眼皮,麻麻的,痒痒的。
……
结束之后,云畔的手酸得厉害,嘴里还在不死心地问:“不接着做吗?”
没有正面回答,周唯璨从床头柜上取过一瓶矿泉水,拧开盖之后递到她手里,等她喝得差不多了,才问:“要不要洗澡?”
身上黏糊糊的,不洗的确不行,云畔点点头,随即又想起来了什么:“……我没衣服穿。”
周唯璨双手扯着自己的T恤下摆,很利落地脱下来,反套在她身上,“去吧。”
借着夜灯照明,云畔看清了他赤.裸着的上半身,腹肌轮廓很明显,但并不夸张,线条清晰分明,沿着腰腹的位置,一路没入牛仔裤腰带边缘。
年轻、漂亮、蓬勃,蕴含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克制着没有再往别处看,她咽了咽口水,不情不愿地起身,走进浴室。
心不在焉地冲了个澡,云畔穿着他的黑色T恤出来,腿还是有点软,慢吞吞挪到床边,爬到他身侧,又去亲他的下巴,缠着他不肯放。
少顷,云畔咬着他的喉结,又问了一遍:“做吗?”
而周唯璨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她的长发,并不管自己如何了,声音比平时要哑一点,“没套怎么做?”
她脱口而出:“不用戴。”
想了想,又替自己解释,“我现在是安全期。”
周唯璨好像笑了,指尖勾了勾她的发梢,“你多大了还信这个?”
——那就去买啊,解决方法不是有很多吗?
——就是不想和我做的意思吧。借口而已。
云畔看着他,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他太能忍,还是对自己不感兴趣。
越想越觉得委屈,思绪也开始不断发散,没套的意思,是不是和别人用完了?他跟别人做过吗?跟方妙瑜做过吗?
只是想到这种可能性,她就已经受不了。
而周唯璨似乎已经跳过这个话题,开始思考别的事情了。
应该是很重要的事吧,他思考得那么入神,眉心微蹙,昏黄的剪影映在白色墙壁上,侧脸轮廓很深,组成一首很难懂的诗。
“之前那个半导体的项目,初赛过了。”
良久,他总算开口,状似无意地提起,“最快下周,我们要去北京准备复赛。”
注意力即刻被吸引,云畔下意识地问:“要去多久?”
“如果复赛没过,一周就能回来。”
他停顿片刻,又道,“如果过了,至少要呆一个月。”
“一个月?”
仿佛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刚刚那点旖旎的心思全部烟消云散,云畔莫名焦虑起来,努力控制着想要啃指甲的冲动,“这么久……”
周唯璨沉默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从裤兜里摸出半包烟来,低头点着,慢慢抽了一口。
接下来的话似乎让他也觉得有点棘手,直到手里的烟抽了大半,才轻声道:“你乖一点,不要胡思乱想,不要哭,好好睡觉。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打不通的话,就多打几次。”
静悄悄的房间,拥挤的单人床,他的语气那么温柔,好像很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下,末了,又向她确认,“听到了吗?”
云畔脑子乱糟糟的,努力说服自己消化这个事实:“……听到了。”
周唯璨咬着烟,把她的下巴抬起来:“重复一遍。”
“不要胡思乱想,不要哭,好好睡觉,”
淡白色的烟雾飘在空气里,像无处不在的尘埃,也像灰色的积雨云,他的神情因此显得飘忽、捉摸不定。
应该是水面上的海市蜃楼,明明真实却不可碰。
云畔强忍失落,说完了下半句,“有事就给你打电话。”
这才“嗯”了一声,周唯璨单手掐了烟,又过来抱她,“听话,等我回来,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所以,这是先给她一点甜头,再开一张空头支票吗?
云畔不说话,闷闷地把侧脸埋进他胸口。
如果她能把自己变成任何一样能够塞进行李箱的东西就好了,这样她就能跟着周唯璨坐火车、坐飞机、坐任何交通工具,去任何地方。
要不然干脆请一个月的假,买离他最近的航班、最近的酒店,偷偷在后面跟着他,只要不被发现就好。
云畔又开始觉得冷了。
或许是因为她发觉自己竟然真的在思考这个计划的可能性;也或许是因为她无法具体量化一个月的时间有多久,不由得在他怀里打了个寒颤。
周唯璨扯过被子,将她严丝合缝地裹在里面,竟然还有心思笑话她,说她看起来很像一只小熊。
云畔怔了怔,在心里纠正——是企鹅。
紧接着,又忍不住想——不要把我关在冰箱里。
作者有话说:
现在就是说一整个心如止水心如死灰
连夜上山敲木鱼的程度
@归渔不是龟渔
第53章 止痛剂
云畔睡醒的时候, 世界似乎仍然处于休眠状态,安静得不像话,透过窗, 能看到外面的天空是青灰色的, 远处的高架桥,近处的建筑楼, 全部雾茫茫一片。
而周唯璨就静静躺在她身旁, 一只手搂在她腰上,睡得很沉。
这个画面太难得,云畔看着他,没有办法移开眼。
仔细想想, 一个月其实也不算很久, 平时周唯璨忙起来, 他们一整周不见面也不是没有过。
所以,为什么会这么不安呢?
或许是因为, 平时即使见不到面,但是她知道, 周唯璨就在距离她很近的地方吧。
而北京实在太远了。
他在那里会发生什么、认识什么人、遇见什么事, 她通通不知道。
云畔看着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碰了碰他眉骨边缘的那颗小痣,脑海里浮光掠影般回想起昨晚的破碎画面, 他鼻尖上那颗要掉不掉的汗珠、喘息时上下滚动的喉结、以及抱她时手臂上清晰可见的青筋脉络……心脏又开始怦怦直跳。
周唯璨应该是一首诗。
就是因为读不懂, 才放不下。
寂静空气里, 突然响起一声短促的手机震动音。
云畔回过神, 看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
不是她的。
是周唯璨的手机。
只犹豫了几秒, 她就坐起来, 小心翼翼地绕过他,伸手拿过那个手机。
周唯璨没有设置任何密码,因此云畔轻而易举地打开了他的锁屏,也找到了那声震动的来源——
是孟瑶发来的微信消息。
现在甚至还没到五点。
云畔点进她的微信对话框,看到她发送过来一份报告文档,以及一句话:「熬夜整理了一下,修改了几个细节,等你空了记得看~」
往上翻了翻,大部分都是专业及项目相关的聊天内容,周唯璨基本都回了,很客气,也很简洁,没有半句废话。
其中当然也夹杂着一些邀约,比如问他晚饭要不要一起吃、周末要不要一起自习等等,被不着痕迹地过滤掉,没有得到回复。
直到把聊天记录翻到底,云畔才退出来,努力忍住了想要把其他所有未读消息都点开的冲动,一眼就从那么多对话框里,看到了自己的微信头像。
周唯璨给她的备注是系统自带的表情,一朵白色的云。
粗略看过去,其他人的备注好像都是名字。
不多时,手机屏幕重新灭掉。
而云畔仍然维持着低头的姿势,满脑子都在想,谢川曾经无意间提起过一件事,说他有个朋友很厉害,研发出了一种手机程序,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即时定位另外一个人的位置,只需要在那个人的手机上简单地操作一下,点击接受,就可以实现。
冰凉的机身握在掌心里,似乎没办法暖热。
云畔紧张得出了一身汗,好半天,才轻手轻脚地把手机放回去。
困意又涌上来。
单人床很窄,她缩回周唯璨怀里,像蚌缩回壳里,直到和他皮肤相贴,一丝空隙都没有了,才心满意足地继续睡下。
一觉睡得很安稳,半个梦都没做,等云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天已经彻底亮了,阳光晴朗而温柔,把整个房间都照得金灿灿的,包括他近在咫尺的脸。
周唯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已经穿戴整齐,单手撑着下巴,正在看她。好像已经看了很久。
一颗心轻飘飘的,落不下,云畔忍不住往他身上贴,很快就察觉到某个明显的轮廓,压着她,有点硌。
只思考了几秒钟的时间,云畔就跪坐起来,慢吞吞地跨坐在他腿上。
黑色T恤穿在她身上空空落落的,领口很大,露出来的皮肤白得晃眼,周唯璨仍然看着她,没动,也没说话。
云畔挨着他蹭了蹭:“很难受吧?”
他说:“是有点。”
“嗯……那就别动,我帮你。”
所有的事情做起来都是一回生二回熟的,这一次没有他帮忙,虽然中途磕磕绊绊,但云畔最终还是成功地展示了自己昨晚的学习成果,搂着他的脖子邀功:“怎么样?是不是还不错?”
周唯璨把她的T恤下摆整理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去洗漱吧。”
云畔不满地撇嘴,却也没什么办法,只好磨磨蹭蹭地下床洗漱。
盥洗台上,漱口杯里,很久以前她曾经用过一次没有带走的那只牙刷,就静静放在里面。和周唯璨原本的牙刷挨在一起。
云畔心满意足地拿起来。
等她洗漱完毕,走出浴室,周唯璨就站在书桌旁边,手里拿着那副不知道什么时候捡起来的流苏耳线,朝她招了招手。
身体似乎有自己的意志,快步朝他走过去,云畔站在他面前,主动将长发拨到耳后,露出被吮吸啃咬得微微红肿的耳垂。
周唯璨俯下身来,盯着那里看了很久,最后找到那个小小的耳洞,将耳线温柔地穿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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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八号那天是星期三,一个大晴天,很热,正午的时候,气温甚至达到了二十七度。
下午五点,云畔在机房上课,心不在焉地操纵着鼠标画图,眼睛却总是往手机上瞥。
等教授从她身边走远了,她便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点开地图。
那个小小的红点显示,他现在已经在机场了。
周唯璨马上就要出发去北京了。
他叮嘱云畔安心上课,没有告诉她航班信息,也不许她去送机。
云畔盯着手机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地图上的红点倏地一下,从她眼前消失。
只慌张了一瞬,她就反应过来,应该是飞机起飞,没有信号了。
失魂落魄地上完剩下半节课,她没有胃口,于是独自回了宿舍,站在窄窄的阳台上,孤独地看了一场日落。
天色暗下来,稀薄的云层里缀着几颗星,云畔拿出手机,给周唯璨发消息:「到北京了吗?」
等了很久都没有回应,她只好无精打采地去上晚自习。
晚自习快结束的时候,云畔接到了他的电话。
等不及跑出教室,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闹哄哄的教室里,她用书本竖在面前,把脸藏在里头,偷偷接了起来。
听筒里乱七八糟的,很吵,夹杂着几声机械的广播提示音,周唯璨或许刚下飞机,还没来得及走出机场。
声音也是温柔的,问她晚上吃了什么。
第一句话就让云畔不知所措,少顷,下意识地扯了个谎,又被即刻拆穿。
如果看得见的话,周唯璨现在应该在皱眉,语气里的温柔也淡了不少,催促她快点吃饭。
有点像指责。
指责她第一天开始就不听话。
云畔立刻答应下来,电话打完,她迅速点了一份学校附近的煲仔饭,等下了晚自习,回到宿舍,外卖也刚好送达。
她坐在书桌前,拍了张食物的照片给周唯璨发过去:「现在开始吃饭了。(可怜)」
很快就收到回复:「下次要早点吃。」
云畔乖乖说好的,又点开手机地图。
红点的位置不太稳定,一直在变化,四十五分钟之后,停在了海淀区颐和园路上的一家快捷酒店。
应该是主办方统一安排的酒店。
刚开始的几天,无论信息还是电话,周唯璨回复得都算及时,每次通电话,云畔问什么都会耐心地逐一回答。
然而等复赛通过之后,他似乎一下子就变忙了,每次聊不到几句就有人过来催,不得不挂电话,发出去的消息也要等好久才能收到回复。
云畔只能每天从早到晚地盯着手机地图上的红点发呆。
时间久了,连叶舒桐都忍不住问她:“你手机上是有什么东西吗?上次你看着看着,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叫都叫不醒。”
她只恹恹摇头,不说话。
周唯璨离开的第十天,发生了一个奇怪的小插曲。
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午后,云畔和盛棠去美食街吃饭,吃饭的时候还聊了不少方妙瑜的近况,说她已经彻底走出情伤,最近一个月连着甩了三个对象。
吃完饭后,她们回学校,阳光很刺眼,空气很闷,云畔走在路上,热出一身汗。
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已经想不起来,只记得盛棠正在手舞足蹈地聊一部最近很火的电视剧,她心不在焉地听,偶尔回应几句。
蝉鸣卷着热浪袭来,地面被烤得滚烫,她稍一抬眼,就瞥见不远处某个熟悉身影。
个子很高,身形削瘦,身上穿着简简单单的T恤牛仔裤,留着利落的黑色短发,一边和谁讲话,一边逆着光朝她走来。
五官明明是模糊的,但是那个瞬间,不知怎的,云畔却看到了周唯璨的脸,那么清晰。因此在他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时候,抓住了他的手臂。
男生微愣,回过头来,有点疑惑地盯着她,随即又笑起来,稍显轻浮地问她怎么了,是不是找他有事。
耳朵里嗡嗡作响,很难受,云畔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终于看清他的脸。
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和周唯璨没有半分相似。
她皱着眉松了手,什么都没说,快步离开。
盛棠跟过来,疑惑道:“怎么了?我还以为你认识他呢。”
“看错了。”
云畔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抽出湿巾,反反复复把手擦了好几遍。
明明没有半分相似。
为什么会认错呢。
那晚云畔失眠了。
两个小时之前,她就已经和周唯璨道过晚安,可是直到现在仍然睡不着,于是又摸出放在枕边的手机。
出乎意料的是,地图上的红点竟然改变了位置,出现在海淀区另外一家五星级酒店。
这么晚了,为什么要去另外一家酒店?
云畔愣住,半晌,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匆匆忙忙下了床,她连鞋都忘了穿,光着脚一路走进浴室,又把门反锁,蹲在地上给周唯璨打电话。
连着打了三个都没接。
浴室里只开了一盏顶灯,天气闷热,洗澡时带出来的潮气还没彻底消散,地面也很滑,云畔把脑袋埋进膝盖里,像一株只能生长在阴暗环境里的蘑菇那样,抱紧了自己。
明明身体疲惫至极,大脑神经却愈发活跃,情绪激烈如火山喷发,从她的心脏处活生生撕出一个口子,连皮带骨地钻出来。
云畔恍恍惚惚地站起来。
镜面上氤氲着雾气,里头的人有点陌生,她认不出是不是自己。
置物架上整齐摆放着一排日用品,牙刷、洗面奶、身体乳、化妆包……还有一把粉色的修眉刀。
云畔不受控制地拿起来,取下保护套。
寂如死灰的浴室里,她穿着白色的无袖睡裙,伸出手,找到手臂内侧某个相对隐蔽的位置,将刀片贴上去,试探性地划出一道口子。
可能是太轻了。没有感觉。
她加重力气,又划了一下。
鲜血瞬间涌出来,经过她白皙细腻的皮肤,滴落在地面上。
房间逐渐被血腥气包裹,云畔感到安全,长舒一口气,原本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有点着迷地看着那道伤口,所有的烦恼、焦躁、不安,似乎都被奇迹般地抚平了。
她慢慢平静下来。
血快要止住的时候,她听到手机震动声。
——是周唯璨打来的电话。
有点心虚地把修眉刀上的血迹冲洗干净,放回原处,云畔清了清嗓子,摁下绿色接通键。
“这么晚还不睡,”周唯璨的声音里混着疲倦,“怎么了?”
“睡不着,”云畔垂下眼睛,盯着自己手臂上血淋淋的口子,总算想起来自己原本打算问什么,“你呢?睡了吗?”
“临时有点事,跟导师出来吃了个饭。”
她“哦”了一声,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在意,却还是忍不住追问,“在哪吃的?”
周唯璨似乎笑了一下,“我在哪,你不知道吗?”
语气是平静的,隐隐有点累,除此之外,听不出别的了。
云畔动作有点僵硬,不由得心慌意乱,正想再说点什么,对面的人已经自然地转移话题,问她为什么睡不着。
是啊,为什么睡不着呢。
她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来了,前因后果似乎被一根无形的线从中间扯断了,她站在后果那一端,找不到前因,因此脑袋空空,思维混乱地为自己解释:“不是我不想睡,我很早就上床了,关了手机戴了眼罩,可是怎么都睡不着,我喝了温牛奶,数了九百二十八只羊,听了三遍失眠电台,还是睡不着,我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可能是太想你了,越想越睡不着。”
周唯璨静静地听她说完,若无其事地开口:“前几天吴婆婆叫我过去吃饭,你最近如果有空,就替我去看看她吧。”
云畔立刻点头:“好,我有空。”
“幻昼最近有活动,挺热闹的,无聊的时候,可以跟阮希过去听听歌。”
“好,知道了。”
听筒里自此陷入一阵静默,至少有半分钟的时间,谁都没说话。
血已经差不多止住了,那道细长的伤口裸露在她眼前,很丑,可是也很有效。
“畔畔,”最后,周唯璨放缓语气,第一次叫了她的小名,“听话,什么都别想,现在就闭上眼睛睡觉吧。”
云畔微微晃神,不太舍得,“知道了,那就先这样——”
“别挂电话,”他说,“我陪你。”
第54章 等得起
周唯璨离开的第十五天, 周末,云畔起了个大早,买了很多水果和保健品, 去绿廊巷看吴婆婆。
到的时候差不多是上午十点半, 院子没落锁,云畔站在外面, 试着敲了几下, 没有回应,于是伸手把门推开。
阳光自四面八方奔涌而来,有点刺,云畔闭了闭眼, 刚好看到吴婆婆侧身坐在轮椅上, 腿上盖着薄薄的毛毯, 正在花圃里浇水。
听到动静,她回过头来, 下意识喊了一声:“阿璨?”
等看清是云畔时,又笑了, “是你啊。”
有点惊讶吴婆婆竟然还记得自己, 云畔走过来,把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在一侧, 不太清楚应该如何跟长辈相处,于是有点生硬地说:“婆婆, 周唯璨最近去北京了, 放心不下您, 就让我过来看看。”
吴婆婆笑容更深了, 连脸上的褶皱都温柔起来:“这孩子……我挺好的, 就是想他了, 所以给他打了个电话。”
云畔走到她身边,望着四四方方的花圃,里面种着很多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同时也包括一些蔬菜,比如辣椒、豆角、西红柿等等。
院子里栽种的栀子树已经结出了花苞,细长的叶片在阳光底下绿得发亮,温柔地包裹着白色的花骨朵,吴婆婆耐心地打理完所有花草,放下浇花壶,对她说:“过几天,等花彻底开好了,你再过来,我给你做胸针和手串,小姑娘戴上很漂亮的。”
云畔恍然:“之前周唯璨拿去夜市买的那些……就是您做的吗?”
吴婆婆笑着点头:“头几年都是我亲自去的,不过最近我腿脚越来越不利索,所以阿璨才替我去。他长得好,每次都能把那些小玩意卖完,回来之后,再把挣来的钱一分不差地交给我,我怎么推脱都没用。”
回想起之前种种,云畔忍不住追问,“婆婆,您知不知道,周唯璨家里,是不是有人生病啊?”
吴婆婆看着她,似乎有些迟疑,好半天才问:“囡囡,你和阿璨,是不是——”
“是,”她立刻点头,“我们现在在一起。”
吴婆婆便叹了口气:“我只知道他妈妈有心脏病,需要做移植手术。”
云畔不是很了解心脏移植手术方面的费用,于是问了一句:“手术费大概多少?”
“二三十万吧,”吴婆婆似乎也不太确定,周唯璨应该没有告诉过她具体的数字,“我前段时间还问过他,他跟我说钱已经凑得差不多了,现在正在排队,等有了合适的心脏供体,就能做手术。”
二三十万……
云畔不禁想,这些钱她现在就有,可以立刻打给周唯璨,她甚至还可以想办法,托关系帮他在医院插队,让他妈妈早点做手术。
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为什么不找她帮忙?
她也想变有用一点。
陪吴婆婆吃完午饭,又聊了会儿天,直到看着她睡下,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云畔才放心离开。
今天是周末,她没事做,也不想回学校,干脆绕着街道漫无目的地兜圈。
地图里的红点从早上开始就定位在量子物理研究所,直到现在都没变过位置。
云畔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很大可能什么都没想,只是放空自己,走在熟悉的街道上。
而许多她曾经从未留意过的风景就这么直直撞进眼底。
路过一家小资文艺的咖啡厅,她看到一对年轻男女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女人手里握着一本书,男人正在笑着和她说什么。
方桌底下,他们的手是牵在一起的。
这让云畔想起自己和周唯璨在图书馆自习的画面。
大多数情况下她是无事可做的,毕竟需要完成的作业就那么多,无聊的时候,她就会趴在桌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大概是被她看烦了,周唯璨偶尔会拿几本书给她打发时间。
其中一本叫《给忙碌者的天体物理学》,据他所说,是不需要阅读门槛的,写给普通人的宇宙科普书。
云畔花了好几天时间,耐着性子把书看完了。
书里的核心理论是跳出狭隘无知的自己,以宇宙视角来看世界,整体的确写得很有趣,但也不算是零门槛,刚打开的时候,满屏的物理术语差点把她劝退。
不过她毕竟是能看完《最初三分钟》的人,所以咬咬牙,也不是看不进去。
看完之后,作者具体都提出了哪些理论云畔已经记不清了,唯独其中一句话,印象无比深刻——
宇宙根本没有义务让你了解。
或许只是单向的情感连接吧。
人类跟宇宙的距离那么遥远。
怎么可能真正了解。
穿过熙熙攘攘的商铺一路走到街尾,云畔在路边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周围搭着简陋的音响设备,身前摆着一个用纸箱改造的爱心零钱罐,正在调试话筒。
纸箱上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对不起,我看不见,但是我会记住你的,好心人」,后面还画了颗爱心。
云畔也不明白自己为何驻足。
话筒很快就调试好了,音响质量很差,伴随着滋啦啦的电流,女孩开口,唱了一首耳熟能详的日文歌,《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不算好听,也没什么技巧,好几处高音都没唱上去,然而却是很有生命力的歌声。
云畔站在稀稀落落的人群里,看她的眼睛。阳光把她的瞳孔染成琥珀色,明明那么温暖,那么晶莹剔透。
看不见应该很痛苦吧。
面对着一个永恒黑暗的世界应该很绝望吧。
为什么不干脆结束自己的生命,真正地一了百了?
是因为没有勇气吗?
云畔在脑海中想象着人类自杀的画面,并不觉得血腥,也不觉得恐惧,无论是从高处一跃而下、是用刀片划破动脉、亦或是服用过量药物……想死的话,方法多得是。
那如果想活着呢?又有什么方法?
这一刻她又开始想念周唯璨。
想念他的呼吸、他的体温、他的心跳,以及在他面前,那个想要长命百岁的自己。
云畔就这么一直站到日落时分,站到所有人都离开。
女孩唱到嗓子都哑了,对着看不见的人和景色鞠躬,说谢谢,而后摸索着收拾自己的设备。
云畔打开钱包,把里面所有的零钱通通取出来,动作很轻地塞进纸箱,没有打扰她。
周唯璨离开的第三十天,云怀忠出差回来,特地给她打电话,让她周末回家吃饭。
路上很堵,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八点,云怀忠竟然还没吃晚饭,在客厅等她。
云畔换好拖鞋走进去,很快就明白了原因。
——会客厅里坐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打扮得花里胡哨,手上戴着一枚晃眼的鸽子蛋戒指,长相也很眼熟。
云畔仔细看了几眼,终于认出来,是最近正当红的一个电影明星。她确实不知道云怀忠还有包养女明星的嗜好。
不过,饭桌上,云怀忠为她介绍的时候,那个态度让云畔意识到,他竟然是认真的。
否则也不会领回家里来。
毕竟这么多年,他从没往家里带过女人。
对于云怀忠谈恋爱或者再婚没有丝毫兴趣了解或干涉,可是如果让眼前这个笑得虚情假意,最多二十来岁的女人给自己当后妈,云畔的确不愿意。
于是,在云怀忠中途出去接电话的时候,她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又说了一些场面话。
女人似乎有些惊讶,也并不想喝,然而到底不敢扫她的面子,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把茶端起来,不过因为太烫了,一时无法下口。
云畔就静静站在她身边,耐心地等。
直到耳边听到云怀忠的脚步声,便干脆地扬手打翻茶盏,滚烫的热水浇下来,她稍微往后退了几步,只烫红了手指。
云怀忠听到动静,立刻赶过来,云畔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硬生生挤出几滴眼泪,低着头不说话。
她知道,云怀忠最在乎的就是她的身体,最需要的就是她完好无损,因此,理所当然地勃然大怒,马上打电话叫了家庭医生,并不在意事情的真相,对于女人的解释也置若罔闻。
等到伤口上完药,清理完毕,云怀忠总算松了口气,哄着云畔回房睡觉。
静悄悄的卧室里,云畔将房门反锁,把手指上的纱布拆掉,盯着天花板发呆。
遗传基因是无法回避的吗?
她骨子里的控制欲是来自于云怀忠吗?
她拿出手机,习惯性地去看那个红点。
已经回到酒店了。
前几天周唯璨告诉她,最近要准备终赛的演讲,会很忙,可能没什么时间打电话。
云畔下午回家之前连着给他打了五个电话,到现在也没有得到回复。
听话地没再打扰,她关掉手机,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海水似乎又涨潮了。
云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吞没,想要挣扎,却动不了,想要呼救,却发不出声音,如同一颗脆弱的火种被投掷下去,翻不出半点水花。
当她沉入海底,海面也归于平静。
无风无浪。
/
周唯璨离开的第四十五天,云畔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因为他发过来了返程的机票信息,就在三天后的晚上十点半。
而研究项目也在终赛里拔得头筹,是全国性质的,含金量极高的金奖。
时间的流逝变得无比清晰,每分每秒都被准确计算,云畔的情绪从早到晚一直处于不正常的亢奋状态里,看什么都很顺眼,就连最讨厌的胡萝卜也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这种亢奋结束在周唯璨返程当天。
下午六点半,云畔上完最后一节色彩构成课,心情雀跃地回宿舍挑选衣服。
周唯璨的微信就在这个时候发过来——
「唯一:航班晚点了,不确定什么时候到,别等,好好睡。」
「唯一:明天早上我去找你。」
云畔无法形容自己那一瞬的心情。
她很想问周唯璨,难道你一点都不想我吗?不想回来之后第一个见到我吗?对你来说我究竟算什么呢?我和其他人真的有分别吗?
太多太多的问题,如同藤蔓,将她的身体绞紧。她站在原地发呆,太阳穴突突跳动,头也很疼,疼得像有人在一刀一刀割她的神经。
扶着墙壁慢慢站稳,云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手抖,很久才平复下来情绪,拿出手机,点进航空公司官网。
那趟航班的确晚点了,并且现在还是红色的未知状态,不确定什么时候起飞。
云畔不记得自己看了多久,直到她困了,累了,不知不觉间趴在书桌上睡着。
睡醒的时候,窗外是浓到化不开的夜色,隐约能听见雨声。
她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
一个小时之前,周唯璨乘坐的航班起飞了。
瞬间清醒过来,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云畔穿着那条薄薄的睡裙,拿起手机和钱包,匆匆出门。
她今晚是不可能睡着的。
所以她需要见到周唯璨。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云畔没带伞,站在路边等了十几分钟,终于打到车,向司机报出绿廊巷的地址。
长发湿漉漉的,浑身上下都被淋透了,很难受,她冷得直发抖,好在一路绿灯,没有遭遇拥堵,目的地很快就到了。
云畔付完钱,走下车。
雨下得更大了,整个世界只剩下噼里啪啦的雨声,砸进她耳膜里,犹如夏日惊雷。
她像只幽灵似的飘进巷弄。
那扇熟悉的绿色铁门半敞着,云畔毫不费力地推开,摸索着走进黑咕隆咚的楼道。
扰人的雨声消失了,她身上的睡裙也已经湿透,皱巴巴地贴在皮肤上,正在不断往下滴着水,努力地跺了跺脚,声控灯总算亮起。
算算时间,最多两个小时,周唯璨就能下飞机了。
云畔走上楼梯,蹲在他房门口,甩了甩手机上的水,百无聊赖地开始玩连连看。
直到把手机玩得快没电,她才退出程序,又打开地图看了一眼。
红点仍然没有出现。
已经快两个小时了。
不过在等周唯璨这件事情上,她向来是极有耐心的,所以也并不觉得如何难熬。
等着等着,忽而想起什么,云畔抬起手来,有点费力地去查看手臂内侧的那道划痕。
伤口已经结痂愈合,只剩下一条浅浅的印子,不可能被察觉。
放下心来,她继续看手机。
——红点重新出现了。
——位置就在江城的机场。
云畔后背靠在门上,抱着手机,竟然有种失而复得的错觉。
雨还在下,毫无减弱的趋势,楼道上方的两扇窗户被疾风骤雨拍打得哐哐作响,随时都有可能把玻璃震碎。
红点开始在地图上缓慢移动。
离她越来越近。
大概二十分钟后,极其突兀的,那个红点再次消失了。
这次消失得很彻底,如同一场彻头彻尾的幻觉。
云畔来来回回地调试手机,切完飞行模式再打开,关机又重启,还是看不到红点。
紧接着,就收到周唯璨的消息:
「我到了。」
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原来已经凌晨两点半了。
同时也意识到,原来周唯璨早就知道自己在他的手机上安装了定位系统。
所以才会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切断。
或许应该感到难堪、羞愧、不知所措,但云畔心里更多的却是茫然。
为什么非要切断呢。
留着不好吗。
脑袋里乱糟糟的,还没等她厘清头绪,外头的绿色铁门被人推开了,行李箱的滚轮经过石板路,发出刺耳的声响。
云畔立刻忘记了自己正在思考什么,迅速站了起来。
楼道门被打开,寒凉的穿堂风掠过,灌满她的身体。
那个整整四十八天没有见到的人,提着行李箱风尘仆仆地走上楼梯,而后,停在台阶上,与她对视。
白衬衫,黑色长裤,袖口向上挽着,穿得比平时要正式。
发梢和睫毛都被淋湿了,眨眼的时候,像在流泪。
对于她会出现在这里似乎有些惊讶,周唯璨定定地看着她。
一时谁都没说话。
现在谁看起来更狼狈呢。云畔忍不住想。
作者有话说:
身体出现病变的时候,人是不可能毫无察觉的,只是不肯承认。
所以畔畔潜意识里把周唯璨当成了救命稻草,同时所有的坏情绪无形之中也全部抛给了他。不累是不可能的,正常人也会被她逼疯(不包括周唯璨)
慢慢会好起来的。
PS:本章评论区发点小红包^^
第55章 冥顽不灵
少顷, 周唯璨提着行李箱走上来,先是摸了摸她额头的温度,才转身去开门, 语气也是平静的:“这么晚了, 还下着雨,怎么突然过来。”
云畔看着他, 有些迷茫地想, 为什么会这么平静呢?关于手机定位的事情,他难道没有什么想问的,或想说的吗?
还是说,他根本不愿意浪费时间和她沟通。
天花板上的顶灯被打开, 进了门, 周唯璨把行李箱随手放下, 又从浴室里拿了条毛巾出来,擦拭她湿漉漉的长发。
云畔仰起脸来看他。
好奇怪。越是这样大雨滂沱的夜, 越是这样昏昏沉沉的光,他就越是好看。出不出太阳, 放不放晴, 对他来说全部无关紧要。
直到她的发梢不再滴水,周唯璨才把毛巾放下:“冷不冷?”
云畔仍然保持着刚刚抬头的姿势, 只是看他,不说话。
雨水顺着屋檐边角往下灌, 在地上蓄起深深浅浅的水洼, 倒映出破碎的月光。
周唯璨垂眸。
他们对视几秒, 开始接吻。
等到接完一个长长的吻, 她的皮肤也终于有了血色, 周唯璨放开她:“先去洗澡, 衣服都湿透了。”
云畔却没有动,微垂着眼睛,良久,十分突兀地开口:“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在你手机上装了定位的?”
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回答,于是她继续追问,“刚刚,又为什么要关掉?”
“很晚了,”他轻声道,“明天再说吧。”
她又开始头疼,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咄咄逼人,“为什么现在不能说?”
潮湿的空气里,周唯璨后退几步,倚在墙边,视线看向很远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北京太远了,你担心我,我可以理解。”
顿了顿,又说,“不过既然已经回来,就没必要再开着了。”
没必要吗?
她明明很需要。
云畔怔怔道,“……可是我想看着你,我想知道你在哪里。”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唯璨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是什么呢?
除了疲惫,好像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你想知道,可以直接来问我。”他看起来仍然平静,“每天在手机上看我在哪,浪费时间,消耗情绪,不累吗?”
“不累,我不觉得累。”
周唯璨沉默片刻,“可我觉得累。”
窗外电闪雷鸣,劈开夜空,房内一时亮如白昼,云畔又开始耳鸣,耳膜里传来尖锐的嘶鸣,如同动物濒临死亡时发出的不成调的呼救。
黑压压的负面情绪漫上来,让她轻微地窒息。
“所以,和我在一起,你觉得累了,是吗?”
她不想让自己太激动,然而于事无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变态,很可怕,是不是觉得我很不正常?”
还需要问吗?
正常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吗?
这算偷窥?远程监视?还是侵犯隐私?
周唯璨没说话,掏出半包烟和打火机,慢慢点着。
闪烁的火星从他手中亮起,犹如烟花燃尽前的瞬间,和烟雾一同飘远,溢满整个房间。
“我只是在想,”他的语气甚至称得上是自嘲,“我是做了什么让你不安、不信任的事情吗?”
云畔思绪混乱地看着他,很想否认,很想跟他解释,很想揭过话题,可是她的身体和灵魂好像剥离开来了,理智的那一半被毫不留情地驱逐,只能站在角落里无能为力地劝阻。
“你什么都没做。”
她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种自暴自弃的疯狂,“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你为什么可以这么平静?你为什么可以这么无所谓?你为什么不干脆骂我一顿?”
头越来越疼了,云畔后退几步,靠着窗台,勉强站稳。
窗户是紧闭着的,不过夹缝里仍然有雨水裹着潮气漏进来,打湿了她的后背。
昏暗的顶灯照出周唯璨的身影,竟然有点孤单。
他手里的烟已经燃了大半,在刚刚听她说话的时候,一直没有抽,烟灰厚厚地积了一截,又被风吹散。
而他的眼神说不上是寂静还是空洞,穿过她,看向更远的地方。
这个认知让云畔更加烦躁。
“过来,”须臾,他总算开口,“别站在窗边。”
云畔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够用这么平淡的语气说出一句完全无关的话来,手指扒着窗台的推手,固执地不肯动。
负面情绪在她心里爆裂开来,她无法控制自己,不管不顾地继续往下说,“别管我了行吗?”
——你在说什么?
“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不在乎我、更加不需要我,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站在这里,浪费时间听我说这些废话?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对你来说,我和其他人真的有分别吗?”
——闭嘴。别说了。
“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你疯了吗?
这些话真的是她说出口的吗?
理智回笼的刹那,云畔简直惊慌失措,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思想完全不受控制,岩浆般的负面情绪仍然在不停地、不停地往外喷发,猛烈到非要把她烧成灰烬不可。
周唯璨风平浪静地听她说完,抽掉了手里最后一口烟,捻灭烟头,随即毫无停顿地又点上第二支。
新的旧的白色烟雾彼此交叠,深深浅浅地弥漫,模糊了他的侧脸。
“这是你的真心话?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那支烟就夹在指间,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说话的时候像在走神,却被呛得咳嗽了几声,咳得断断续续,很久才止住。
云畔僵硬地立在原地。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明明不想这样的。
周唯璨这段时间很累,竞赛的压力也很大,每天从早到晚连轴转,不知道囫囵睡过几个好觉,好不容易回来,飞机又晚点这么久,凌晨两点半才淋着雨回到家……
这些云畔明明都清楚,她只是很想他,很想见他,所以才会大半夜跑过来,根本不是为了吵架,不是为了指责,更不是为了让他更累。
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云畔用力地掐了一下手心,在心里大喊大叫,希望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是无济于事。还是无济于事。
巨大的慌乱裹挟住她,一瞬间,那把粉色的修眉刀、那道血淋淋的伤口蓦然在她脑海中浮现,如同上帝给出的提示。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获得平静的方法,于是摇摇晃晃地走近,从他手里夺过那支正在燃烧的烟,没有半分迟疑地、用力地,烫在自己手背上。
滚烫的烟丝与皮肤直接接触,她甚至闻到了淡淡的,皮肉烧焦的味道,不至于太疼,但的确让她放松。
周唯璨似乎愣住了,盯着她的手背,露出了她从未见到过的表情。
几秒过后,他回过神,迅速丢掉了那根烟头,检查她的手背。
云畔的手在细微地发抖,是因为痛快,周唯璨却以为她很疼,一把将她抱起来,径直往浴室走。
哗啦啦的水流声响起,周唯璨从背后拢着她,把她的手背放在水龙头底下,用冷水反复冲洗。
烧伤的地方很快就不疼了,甚至变得很舒服。
云畔的情绪也渐渐平复。
冲洗结束,周唯璨握着她的手仔仔细细地消毒、涂烫伤膏,全程一言不发。
回想起自己刚刚像个疯子似的所作所为,云畔一时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好跟着沉默。
等到伤口处理完毕,她终于受不了这种难捱的沉默:“……其实一点都不疼,真的。”
周唯璨却置若罔闻,把药箱放回原处,紧接着,便起身往外走。
直到房门被推开,云畔才迟钝地问:“你要去哪?”
他没有回头:“不是你说让我走吗?”
她竟然词穷。
还来不及解释什么,那人已经利落地开门离开,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房门重新被合上。
只剩下她一个人。
云畔呆滞地站着,好半天才想起来,外面还在下雨,于是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无人接听。
所以,她搞砸了,是吗?
周唯璨终于忍受不了她了,是吗?
四肢百骸的力气无形中被抽走了,云畔想追,然而刚走出几步,就跌倒在地。
她觉得很冷,下意识地把自己缩成一团,眼泪不知不觉间流了满脸。
耳鸣的感觉愈发强烈,断断续续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上一秒像婴儿的啼哭,下一秒就变成刺耳的汽笛。云畔用力地捂住耳朵,那些扰人的声音却仍然不间断地往她耳膜里、甚至是骨头里钻。
她强撑着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最后在书桌上找到一个闹钟。
秒针滴答滴答走过,发出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她还是觉得吵,觉得无法忍受,于是拿起闹钟,用力地砸到地上。
当那块闹钟的尸体在地板上四分五裂,世界终于安静下来,耳鸣的症状也开始缓解。
云畔的手还在抖,又拿出手机,给周唯璨打电话。
漫长的系统忙音过后,再一次被自动挂断。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就好了,只需要倒流一个小时,回到她刚走进房门的那一秒,就好了。
他们之间结束了吗?
周唯璨还会对她心软吗?
应该不会了吧。
他的心软也是有限的。
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云畔把头埋进膝盖里,恍惚地想,周唯璨是什么样的人呢。
——是她就算把自己脱光了,准备好了,毫无保留地躺在他的床上,他也能忍得住,也能笑笑说一句,没套怎么做。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给谁安全感,怎么可能为谁停留。
雨声渐渐停歇,云畔抬头看向窗外。
那些聚拢着的厚厚的乌云已经散开了,露出原本纯粹的深蓝色,像一片宁静的湖泊。仿佛之前的狂风暴雨从不曾存在。
云畔看了很久,久到脖子发酸,才慢慢低下头,拿出手机,删删减减地给他发消息:「雨停了,我先走了,你回来吧。」
顿了顿,又不死心地给自己留余地,「衣服湿了,先借你一件,下次还你。」
——下面半句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就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
她倏地转过头。
没看错。真的是周唯璨回来了。
这次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手里拎着一个白色纸袋,看不清楚里面装了什么。
云畔原本缓和下来的心跳又开始肆虐,紧张得不知道手脚应该往哪里放。
视线瞥过地上分崩离析的闹钟部件,周唯璨不置一词,将纸袋放下,从里面翻出什么东西,转身向她走来。
云畔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想试着站起来,却没力气。
随着他越走越近,她也越发不安,近乎本能地伸手堵住耳朵,喃喃自语道:“……别说分手,不许说分手。”
周唯璨闻言,脚步稍停,半蹲下来,看她的眼睛。
云畔下意识地想要捂脸,又被他挡住:“哭什么?”
言外之意太过清晰——
不是你说让我别管你了吗?
不是你说不想看见我吗?
现在又哭什么呢?
吸取了刚刚的教训,她垂着眼,没吭声,生怕自己再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
雨停了,房间因此更加静谧,犹如一根正在黑夜里缓慢燃烧的蜡烛。
周唯璨忽然低下头吻她,轻而易举地撬开她的牙关。
云畔愣了很久,不明白这个吻意味着什么,却还是下意识地、热切地回应。
后背被压到地板上,手指无意间摸到什么,她才反应过来,周唯璨刚才手里拿的是冰袋。
身体很快就软成了一滩水,周唯璨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捏了捏她的腰,口吻平淡地像在聊天气:“把腿张.开。”
……
云畔抱着他,蹭了蹭他的额头,:“床……是不是太响了。”
对面的人会听到吧。
这里的隔音应该没那么好。
周唯璨好像笑了,掀开她脸颊上汗涔涔的长发,用平时逗她的语调说:“你再大声点,就听不见了。”
天是什么时候亮起来的,云畔完全没有印象,雨后的清晨有些寒冷,一轮橙日悬在厚厚的云层里,模糊而遥远。
天边泛起淡淡的青蓝色,照出房间的轮廓,以及周唯璨的神情。竟然很温柔。
云畔抬起头,视线雾蒙蒙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又有点想哭了。
明明已经累得快要散架,眼睛也睁不开,她却还是不害臊地问:“要不要再做一次?”
周唯璨侧身过来抱她,手指穿过她发间,说:“没套了。”
他的怀抱很温暖,抚摸她的力道也很温柔,云畔实在太累了,低低地哦了一声,侧脸埋进他肩膀,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间,周唯璨似乎又在检查她的手背,指腹绕着那块深红色的、新鲜的烟疤打转,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才漫不经心地问:“如果我在北京不小心出了意外,回不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云畔睁开眼睛,脱口而出:“我去陪你啊。”
空气似乎凝固了。
房间里静得可怕。
自认识那天起,直到现在,云畔还从来没看见他露出过这么难看的表情,因此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困意瞬间退了大半,飞快地弥补,“……我开玩笑的,不好笑吗?”
“不好笑,”周唯璨用了点力气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
云畔乖乖点头,连声说知道了,又讨好地凑过去,用舌尖描摹他的唇形,把他的嘴唇舔湿,一边和他接吻,一边含糊不清地提议,下次我们试试别的吧……
配合地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然而对于她的提议似乎也没什么兴趣,周唯璨扣着她的腰,把她推到床上,扯过被子裹住她。
危机解除,云畔又开始犯困,眼皮沉重地合上,再也睁不开了。
心脏像是被泡进温水里,他笑一下,就跳动一下。
云畔就在此刻,终于找回了一点这四十八天里丢失的安全感,如数家珍地抱在怀里,同时笃定地认为,爱一个人就是应该无可救药,应该冥顽不灵,应该血肉模糊,应该随时准备赴死。
否则爱将会变得泛滥廉价,毫无意义。
天已经彻底亮起来了,城市和人类一同醒来,阳光穿过云层,穿过枝叶的罅隙,在窗沿上印出光斑,就连腐烂的皮肉也能在这样的好天气里获得新生。
地面上的水洼被照得闪闪发亮,只能垂死挣扎,等待蒸发。
夏天已经到了,周唯璨身上却仍然能闻到那股干净冷冽的冬日气息。
这让云畔错以为自己是一粒雪花,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在他怀里慢慢消融。
她曾经对四季变迁毫无兴趣,眼下却控制不住地想,如果一年四季只有冬天就好了。
那么她就能融化地慢一点,再慢一点。
第56章 诗句的意义
那晚, 云畔做了很多很多个梦,是跳跃的、破碎的、没有逻辑的,上一秒还在爬一棵高耸入云没有尽头的树, 下一秒就莫名其妙地跳进海里游泳。
她是会游泳的, 可是梦里的自己截然相反,像只旱鸭子似的在海里来来回回地扑腾, 窒息感如此分明, 像是有人用力扼住她的咽喉,云畔猛然睁开眼睛。
后背冷汗涔涔,她习惯性地转头,床上是空的。
下意识地起身, 她还没来得及穿鞋下床, 余光就瞥见那团模糊的影子。
隔着一段短暂的距离, 周唯璨就静静站在窗边,赤.裸着上半身, 只穿了一条宽松长裤,黑色短发湿漉漉的, 还在滴水, 视线望着窗外,稍稍出神。
木质窗沿上放着半包烟和打火机, 他拿起来,又放下。没有抽。
或许是因为刚下过雨, 天气又起了雾, 室内光线很暗。
半晌, 他低头, 动作不怎么温柔地拽下了脖子上的银链, 打开窗, 伸出手。
只要稍一松手,银链就会掉下去。
而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枚圆环,任由它在风里晃荡,很久都没有动。
也没有松手。
他在想什么?
这根项链的意义又是什么?
云畔发现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身体的距离靠近了,心却好像没有。
离家出走的理智已经彻底恢复,她知道自己现在不应该打扰,也知道应该给他独处的空间,所以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说服自己慢慢躺回去,缩进被子里。
再醒过来,已经是下午三点。
今天是周四,按理说她还有两节专业课没上,云畔也不在意,磨磨蹭蹭地爬起来洗漱,脚步虚浮地走出浴室,恰好看到周唯璨背对着她坐在书桌前。
——手里拿着那个被摔得惨不忍睹的闹钟。
顿时心虚起来,云畔小心翼翼地走近,道歉的话刚到嘴边,就发现他竟然已经把闹钟修好了,每一块摔散的零件都拼了回去,秒针重新开始转动,完好无损。
把闹钟放至原处,周唯璨回过头来。
她有点紧张:“……你还会修闹钟啊,好厉害。”
他闻言,笑了一下,笑得那么轻描淡写,仿佛昨晚发生的所有争吵都只是场糟糕的梦,随着新的一天到来,自然地翻开新一页。
得到了些许鼓励,云畔慢吞吞挪过去,坐在他腿上,搂着他的脖子问:“我们现在,算和好了吗?”
昨晚那个,应该不是分手炮吧。
周唯璨看着她,反问:“你说呢?”
云畔立刻抓住机会:“和好了,当然和好了。”
说完,又凑过去亲他的嘴唇和下巴,头脑发热道,“我爱你。”
幽暗的房间里,周唯璨回应了她的吻,没有回应她的爱。
亲着亲着,他们又滚到床上。
昨晚到了最后,他们做得很激烈,周唯璨坐起来给她的手背上药,同时逐一检查她身上青青紫紫的淤痕。
其实并不疼,但是云畔有点享受被他这样小心翼翼地抚摸,于是故意说:“这里有点疼。”
周唯璨也不知道信没信,低下头很温柔地亲吻了那个隐蔽的地方,昨夜的记忆不断涌入,身体还没彻底冷却,她又开始细细地发抖,低低叫了几声,忍不住去蹭他。
“别叫了,”周唯璨松开她,“起床,带你出去吃饭。”
竟然也没提回学校上课的事。
云畔赖在他怀里不想动,咬了一口他的喉结,天马行空地问:“你的微信名,有什么含义吗?”
“小时候我问我妈,为什么给我取这个名字,”他答得漫不经心,“她说这个唯是唯一的意思。”
“这样啊,”云畔闭着眼睛,去摸他的脸,感受他五官的轮廓,“你妈妈一定很爱你。”
——怪不得,你这么努力地赚钱给她凑手术费。
——我也想帮上忙,哪怕只是一点点。
知道自己现在不应该提关于手术的事情,她决定耐心地等待时机。
出门之前,不知道是不是怕她冷,周唯璨找了件长袖T恤,套在她睡裙外面。
据说人一旦发生了亲密接触就会变得格外粘人,这一点在云畔身上得到了很好的验证,直到出了门,站在楼道里,她还是黏黏糊糊地挂在周唯璨身上不肯撒手:“我腿好酸,腰也好疼……你背我下楼吧。”
他笑了:“你穿着裙子,我怎么背?”
“那就抱我。”云畔朝他伸出手。
正说着话,对面的房门陡然被打开,那对情侣一前一后地走出来,看到他们站在楼道里,便停下来跟周唯璨打招呼,甚至还聊了几句,好像很喜欢他。
临走之前,那个女人特地回头,又仔细看了她好几眼,眼神简直是意味深长。
云畔忍不住问:“他们昨晚是不是听到了?”
“可能吧。”
周唯璨全然不在意,很轻松地把她打横抱起来,下完楼梯,走出大门,才把她放下。
雾气贴着地面向四周蔓延,天连着天,地连着地,巷子弯弯绕绕的,看不清尽头在哪里。
地面上的水洼已经蒸发了,不过石板路仍然湿滑,周唯璨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走得很慢。让云畔有种他们可以就这样走到地老天荒的错觉。
吃饭的地方就在附近,步行最多不超过十五分钟,天渐渐黑透了,抬起头,透过密密层层的绿色树影,能看到清凌凌的月光。
云畔放慢几步,在月光里看周唯璨的背影。
还是没什么实感,忽远忽近的。
于是她快步跟上去,和他并肩。
周唯璨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几分心不在焉,手臂上隐约能看见或长或短的红痕,是她昨晚不小心抓出来的。
路过一家装修得古色古香的私房菜时,他停下脚步:“到了。”
云畔抬头去看招牌,有点迟疑。
这家店她曾经来过,消费不算低,为什么要来这么贵的地方吃饭?
没等她问出口,周唯璨已经推门走进去,她只好跟上。
一路穿过九曲回廊,小桥流水,走进后院的包厢,服务生穿着旗袍,在前面为他们带路,走到其中一间包厢,掀开竹帘:“两位请进。”
云畔走进去,坐下,这才发现包厢里竟然还有一个人。
一个穿着蓝色条纹衬衫,打着领带,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很成熟的男人。
周唯璨似乎和他很熟悉,自然地打了声招呼,又回头向她介绍,说这是他一个关系不错的学长,前几年从颂南毕业的。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和这个人一起吃饭,但是既然周唯璨表现出了亲近,云畔也跟着乖乖点头,客气地叫了声学长。
条纹衬衫很健谈,谈吐风趣的同时又有分寸,笑起来甚至令人感到没来由的亲近。
跟傅时煦给人的感觉有点像,但是又没有他骨子里那份惹人烦的清高。
云畔渐渐放松下来,没怎么参与他们之间的话题,低着头认真吃饭。
中途,周唯璨出去接电话,包厢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条纹衬衫扶了扶眼镜,很温和地问她:“菜合口味吗?还需不需要再加点?”
云畔摇摇头,说不用。
他又说,“我听小周提起过你。”
“……真的吗?”她瞬间坐不住了,下意识地整理头发,“他都说我什么了?”
他笑了笑,没有立刻回答,“你很在意他对你的评价吗?”
——当然了。
——不在意他难道在意你吗?
云畔控制着,没有表现出来不满,只是点头。
条纹衬衫观察着她的表情:“他说你很可爱。”
周唯璨说她可爱……真的假的?没骗她吧?
正欲追问,又听到他说,“小周的脾气我了解,什么事都喜欢藏在心里,跟他在一起,是不是挺累的?”
“不累啊,一点都不累。”
“是吗?”条纹衬衫还是在笑,笑得很有分寸,并不逾越,“不知道跟你聊这些会不会让你不舒服,不过我很好奇,和他在一起,你有没有什么……潜意识里很担忧,或者很害怕的事情?”
当然有了。
云畔不是很想说,但是又怕自己对他态度太差,周唯璨会不高兴,于是勉强回答:“有吧,不过还是开心更多,开心的时候,我想不起来这些。”
他点点头,很斯文地抿了一口茶,随意地像在聊家常,“我看你黑眼圈有点重,最近休息的是不是不太好,年纪轻轻的,得注意身体啊。”
她回答得有所保留,“还好,只是有时候会做噩梦。”
“什么类型的噩梦?”
云畔不说话了。
他温声道,“抱歉,我是不是问得太多了,没惹你反感吧?”
“没有。”
周唯璨为什么还不回来。
她有点煎熬。
条纹衬衫还在说:“我以前有段时间也是这样,经常做噩梦,心慌手抖,还会掉头发,很影响工作。”
云畔抿抿唇:“后来好了吗?”
“好了,”他夹了一块青笋,细嚼慢咽,“后来发现,只要找到压力的来源,并且从根源处拔掉它,就好了。”
根源……拔掉?
可是根源在哪里呢?
“很多人可能会觉得,情绪这种东西来得快去得快,没必要太在意,再加上现在社会发展讲究高效,大家都很忙,没功夫留意你开不开心,尤其像我这个年纪,跟朋友说这些话,别提多矫情。”
条纹衬衫很熟练地拿自己来打趣,“比如之前有一次,我头天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公司又有早会,当时大家都在会议室里坐着,一个同事平时有敲桌面的小习惯,也不是连续不断地敲,是敲一下停一会儿,之前我没觉得什么,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听见就胸闷心烦,甚至无法思考,满脑子都是他敲桌面的声音。”
云畔忍不住抬头看他。
“后来我跟他在会议室里大吵一架,差点打起来,连领导都劝不住。”条纹衬衫说到这里,露出了很无奈的笑,“事后想想,明明就是件小事,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了。”
没错。就是这样。
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了。
云畔又开始发呆,无法集中注意力。
不多时,竹帘被人推开,发出清脆的声响。
周唯璨回来了。
她立刻回神:“你怎么才回来。”
“有点事,”他坐下来,视线先是扫过条纹衬衫,才落到她身上,“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想你了。”
周唯璨摸了摸她的脑袋,看着她碗里基本没动的鱼片粥,提醒道,“再吃几口。”
云畔听话地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吃。
吃完饭,他们出去抽烟,很久才回来,云畔百无聊赖地坐在包厢里玩连连看,隐约听到脚步声,夹杂着低低的交谈。
是周唯璨在对他说:“师兄,麻烦你了。”
“跟我这么客气干嘛,咱俩谁跟谁,”条纹衬衫的语气有点像安慰,“小事,别太担心。”
云畔只能隐隐约约捕捉到几个关键字,听不清全貌。
尚且来不及厘清,包厢门就被打开,周唯璨身上的烟味还没散,模糊的月光落在他肩膀上,像薄雪,等了几秒,见她没反应,于是朝她伸出手:“走吧。”
云畔不由自主地握住了。
在门口的露天停车场跟条纹衬衫道别,周唯璨没有往绿廊巷的方向走,而是带她去马路对面搭公交。
云畔试图挣扎:“我能不能在你那再住一晚?”
他无动于衷:“明天还要上课,回学校吧。”
说完,又随口提起,“刚刚一起吃饭的师兄,你觉得他怎么样?”
云畔愣住,好半天才艰难地问:“……什么意思?”
或许是她的表情有点难看,周唯璨被逗笑了,后背靠在绿色的公交标识牌上,漆黑眉眼被路灯照亮,笑得连肩膀都在颤:“乱想什么呢,我问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哦……”她这才松了口气,“挺好的啊,挺好相处的。”
他点点头,不说话了。
现在的气氛很不错,很适合道歉。
云畔抬头看着他,鼓起勇气张了张嘴,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公交已然到站。
他们一前一后地上车投币。
周四晚上九点多,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期,公交上的人不算多,到处都是空座位。
云畔从小到大搭公交的次数寥寥可数,穿过贴着残疾标签的黄色座椅和两排铝制扶手,一直走到车厢后侧,才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满意地拉着他坐下。
大学城是这列公交的终点站,中途陆陆续续有人下车,也有人上车,云畔靠在他肩膀上,有点幼稚地一根根去掰他的手指。
十字路口遇到红灯,公交放慢行驶速度,停进拥堵的车流里。
再不说好像就要到站了。
紧迫感驱使着云畔深呼吸,紧贴着他的肩膀,一股脑地开口——
“定位的事情,对不起。”
“我发誓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你能不能把这件事忘掉。”
周唯璨听她说完,没出声。
原本温情的氛围无形中被打破。
这让云畔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在错误的场合说了错误的话。
燥热的夏日夜晚,红色的车灯打在公交玻璃上,忽明忽暗,周唯璨就在这样不停变幻的光影里看着她,分不清是什么眼神,似乎有很多话想说。
云畔无端紧张,手指揪着袖口,连呼吸都微微停滞。
脑海中又浮现出他一个人站在窗边发呆的模样,没有平时如影随形的冷淡,只是寂寞、空荡,或许还有点悲伤。
那种悲伤应该怎么形容——
云畔觉得自己就算把全世界最难懂的物理书都一本本啃完;就算昼夜不停地咬着笔杆揣摩每一行诗句的意义;就算在所有空旷的路面上握着石子写满他的名字,也依然读不懂。
事实上,这一分一秒的公交车厢,以及近在眼前的周唯璨,好像并不需要她的道歉,因为他看起来已经消化好了所有情绪,只剩平静。
而昨晚那些稍纵即逝的消沉、自嘲、痛苦……都被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一同带走了,无迹可寻。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最终,他只是从长裤口袋里掏出一串掉了漆的钥匙,递到她手里,答非所问道,“下次想过来的时候直接用钥匙开门,别在门口等。”
第57章 没地址的信封
回到学校之后, 很快就迎来了大一下学期的考试周。
云畔也开始没日没夜地泡图书馆。
有一次,她下楼买咖啡,在店里排队的时候, 恰巧碰见了方妙瑜。
——背对着她, 坐在角落里的位置,正在跟谁打电话。是挺不耐烦的口吻, 偶尔能听到几句“你以为你是谁啊”、“我不稀罕”之类的话。
云畔无意偷听, 但是队伍迟迟不动,她只能继续站在那里。
等待的间隙,方妙瑜打完了电话,心情显然不太好, 发泄似的踢了踢桌角, 霍然站了起来, 一转身,两人视线恰好撞上。
似乎有点惊讶, 方妙瑜愣了愣,而后面无表情地和她擦肩而过。
周围有人在低声议论, 有关她和方妙瑜现在的关系, 不过也没什么新意,说来说去还是那副陈词滥调。
云畔忽地想起盛棠前几天跟她说过的话——
“我之前去妙瑜新宿舍玩, 发现你送给她的礼物,围巾啊手套啊那些, 她都还留着呢, 虽然没拿出来用。”
“畔畔, 我觉得妙瑜还是在乎你的, 可能就是拉不下脸来跟你和好。”
云畔知道盛棠的意思, 无非是想让自己主动去找方妙瑜, 和她低个头道个歉,修补一下关系,不过也只当听不懂。
跟其他的都无关,跟周唯璨也无关,她只是没那么在乎,所以懒得挽回。
一周后,所有科目的期末考试都结束,作品集也提交完毕。
接到谢川电话的时候,云畔正在宿舍里收拾暑假回家要带的东西,电话里,谢川说他也要回家,顺道接上她,让陈叔不用来了。
云畔顶着大太阳走出宜安正门,一眼就看到站在跑车旁边跟人聊天的谢川,虽然看起来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做派,但是神情总有几分心不在焉,再加上他换了深色系的穿搭风格,显得人也死气沉沉的。最近似乎一直如此。
她试图关心过几次,不过得到的回应都是“没什么”、“别瞎操心”,所以也就懒得再过问了。
回去的路上,谢川依然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一边跟她聊着没营养的话题一边分神。
直到跑车开上潮平山,他总算不聊自己那个最近被仙人跳的兄弟了,打开车载音响,又反反复复调试音量,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跟周唯璨……最近挺好的吧?”
这段时间以来,谢川很少提他,云畔不明就里,点点头道:“挺好的,怎么了?”
“没怎么,这不就是想关心你一下嘛,”谢川戴着一副黑色墨镜,看不见眼神,不过嘴唇抿得很直,想了想又问,“对了,你俩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来着?”
“寒假结束的时候。”
“哦……那也已经快半年了啊,时间过得确实很快。”
云畔有点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随便聊聊而已,你着什么急,我连提他一句都不行是吧?”
谢川似乎也有点烦躁,打开车窗吹了吹风,语气里有不明显的委屈,“你跟他认识才多久,跟我认识多久,至于这么偏心吗?”
云畔懒得理他,自顾自调高了音量。
歌单随机播放到一首乡村民谣风格的经典老歌,是很轻快的调子,闭上眼睛,就能够联想到自然和原始,联想到田野间的风,悬崖上的云。
她有点出神地想,如果以后有机会——周唯璨会陪她去东非旅行吗?
假如是九十月份的雨季,运气好的话,他们能够看到动物大迁徙的壮阔景色,角马渡河的时候真的像纪录片里一样疯狂、血流成河、横尸遍野吗?湖面上的火烈鸟成群起飞的时候,翅膀真的像在风里燃烧吗?还有被誉为最美伤痕的东非大裂谷,在未来真的会撕裂出第八大洲吗?
到时候他们可以租一辆车,不设目的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开累了就随便在山林间搭个帐篷睡觉,观察身边自由来去的长颈鹿,夜里还能肩并肩看星星。
数日出数日落,谁也不赶时间,心甘情愿地彼此消磨。
在云畔心里,东非是一个有着旺盛生命力的地方。
而她恰好缺乏生命力,所以才更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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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开始不久,云怀忠回来了。
这次带了一个新的女人。
最多不超过三十岁,化着淡妆,穿着打扮很得体,气质也很出众,甚至还周到地给云畔带了礼物,迪士尼冰雪城堡系列的乐高玩具。
“听你爸爸说,你平时性子比较静,能沉得下心来,所以我就买了这个,放假无聊的时候可以拿来解解闷。”
女人带着低调的珍珠耳环,冲着她笑得温柔又小心。
云畔点点头,客气地对她道谢,不过视线并没有分给那套乐高一眼。
吃过晚饭,女人也没久留,很礼貌地告辞。
云怀忠打量着她的神色,许久才问:“畔畔,你觉得这个赵阿姨怎么样?”
“挺好的。”她答得敷衍,不过也的确没挑出什么毛病。
“那就再接触看看,”云怀忠放下手中的茶盏,转而叹了口气,“一下子你就长到十八岁了,不是小时候那个天天缠着爸爸的小女孩了,有心事也不喜欢跟爸爸说……以后,家里有个人能陪你说说话,帮你拿拿主意,爸爸也能放心一点。”
云畔没吭声。
想找对象就找对象,想再婚就再婚,干嘛非要拿她来当幌子?
他接着说:“上次那个,我知道你不喜欢,其实你可以直接跟我说,你的意见,爸爸肯定会尊重。”
“我喜不喜欢也没那么重要,”云畔总算开口,“你喜欢就行了。”
云怀忠闻言,似乎有几分伤感,加重语气道,“宝贝,在爸爸心里,你永远都是第一位的,是最重要的,无论我做什么,都是为你好,为你考虑,知道吗?”
客厅里静到落针可闻,之前的那些热闹是真实存在的吗?这种令人感到窒息的爱是无法逃离的吗?
云畔低着头,用勺子去搅拌瓷碗里的猪肝汤,感到轻微的反胃,好半天才点点头,说知道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那个戴珍珠耳环的女人时不时就会过来。
虽然不见得比上一个喜欢,但是看得出来,云怀忠对她很满意。
大概是已经做好了当后妈的觉悟,比起云怀忠,她更加在意云畔,哪怕被无视、被扫了面子也不生气,依然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
云畔有时候看着她,会忍不住去想自己的亲生母亲。
说来也奇怪,她明明连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了,却还是会莫名其妙地想起她。
她现在在哪里呢,是不是早就再婚了,有了新的丈夫、新的孩子、新的家庭,过得美满幸福,就连午夜梦回,大概也想不起来自己曾经还有过一个女儿。
日子一天天过得像流水账,八月初的某天,云怀忠总算出国,去谈下一个合作项目,云畔顿时有种刑满释放的感觉,迫不及待地换衣服出门。
出门之前,又有点神经质地检查了好几遍房间里那个上锁的抽屉,确认除了暴力砸毁之外不可能被打开,才放心地离开。
云畔打车去了一家货品齐全的家居创意馆,心情雀跃地逛了很久,买了一块白绿相间的小雏菊碎花桌布、米奇米妮图案的情侣漱口杯、可以铺满地板的复古印花地毯……以及一堆没什么用的零零碎碎的小摆件。
路过收银台的时候,她迟疑片刻,还是停下脚步,又在货架上拿了一盒安全套,无视周围人群的侧目,神情自若地丢进推车里。
提着大包小包回到绿廊巷,才刚过下午三点。
周唯璨理所当然地不在家,云畔动手把买来的东西全部整理好,出了一身汗,收拾好之后,她盯着书桌和床头柜之间的一小块空隙发呆,总觉得这里还少了点什么,于是顶着烈日再次出门。
滚烫的阳光直射着矗立两旁的高楼大厦,把玻璃烤成透明的颜色,随时等待融化。
知了藏在树上,叫声高低错落,很扰人,云畔穿着黄色的吊带背心和牛仔短裤,裸露在外的皮肤被晒得通红,于是推门走进一家唱片店。
空调里的冷风打得很足,燥热感总算层层消退,云畔抬手给自己扇风,漫无目的地在店里闲逛。
是两层的洋房阁楼,文艺复古风,一楼基本都是热门唱片,逛的人也很多,云畔走上二楼,在左手边的硬核朋克区,积灰的角落里,意外淘到一张Dead Kennedys乐队的黑胶唱片。是1980年发布的那张《Fresh Fruit for Rotting Vegetables》。
很冷门,但是周唯璨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经常听这个乐队的歌。
云畔立刻决定买下来,顺便又配了一台复古唱片机,心满意足地搬了回去。
把唱片机放在书桌和床头柜的夹缝里,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正正好好,天衣无缝。
不知不觉就折腾到了晚上七点,周唯璨还没回来。
没有打电话催,也没有发消息打扰,云畔点了份外卖,把那张黑胶唱片小心翼翼地装进去,调试好,自得其乐地坐在椅子上,边吃饭边听歌。
咆哮的低音贝斯、狂风暴雨般的鼓点、以及激进露骨的歌词,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唱片分AB面,需要手动换,云畔安安静静地听完整首专辑,又换回来,从第一首《Kill The Poor》重新开始。
差不多夜里十一点半,她抱着膝盖睡眼朦胧,终于听见楼道门被推开的声音。
瞬间清醒过来,云畔跳下椅子,光着脚跑过去开门,还没碰到把手,房门就已经被人打开。
声控灯是关着的,走廊里漆黑一片,周唯璨就站在门口,神情放松,应该是听到了里头的动静,对于她的出现毫不意外,侧耳倾听了几秒钟,笑着问她:“Holiday in Cambodia?”
笑得很生动,也很纯粹,眉眼里甚至能够捕捉到些许少年意气。
这样的笑出现在周唯璨脸上,太罕见,太珍贵,会让人错以为,那个正在被他注视的人,在他心里很重要。
“……嗯,”云畔的心跳开始不听话,邀功似的拉着他往里走,“在一家唱片店买到的,你不是喜欢这支乐队吗?”
周唯璨顺从地跟着她进门,走到书桌前,放下单肩包,一起听完了那首歌。
夜是深蓝色的,月光像流动着的水,溢满房间。
云畔躺在自己下午新买的印花地毯上,吊带和短裤扔了满地,喘息声落在密不透风的鼓点里,微不可闻。
周唯璨看着她的脸,慢慢进来,贴着她的耳朵说,尺寸买错了。
语气像在笑她——明明都做过好几次了,怎么连尺寸都没搞清楚。
结束之后,云畔腿软得厉害,仍然不忘把剩下半盒买小了的安全套丢进垃圾桶,毁尸灭迹。
磨蹭着洗完澡,他们躺在床上聊天。
云畔和他事无巨细地聊那个想当自己后妈的女人,包括她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聊这一个月她在家里呆得有多无聊,想学做饭却差点把厨房烧了;聊家居馆里有一款无火香薰很好闻,但是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所以没买……唯独不聊云怀忠。
聊到最后,她昏昏欲睡,梦呓般开口:“我前几天在书上看到一句话……一下子就想到你了。”
周唯璨捏着她的耳垂:“什么话?”
“‘为什么你坐在那儿,看上去就像一个没写地址的信封’。”
“这句话想表达的意思,是一个人没有目标、无所事事、浑噩度日。”
“我知道,可我不是这么想的,”云畔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解读,“没有地址,就是没有牵挂,自由自在,哪都能去的意思。”
他却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牵挂?”
云畔微愣,思绪很自然地蔓延——他的牵挂,应该是那个躺在病床上,等待心脏移植手术的亲生母亲吧。
现在是说这件事的好时机吗?
这么好的气氛应该打破吗?
谨慎地思考了许久,她仍然没有得出结论。
周唯璨勾了勾她的发梢,似乎有点无奈:“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没有。”云畔立刻回神,同时也像鸵鸟似的,回避了那个不合时宜的话题。
唱片机已经停了,房间里陷入一片纯然的静谧,偶尔能听到巷子里有人走过,不过脚步也是轻巧的,生怕惊扰到谁。
“我有牵挂,也不自由,”周唯璨轻声开口,呼吸擦过她耳朵,麻麻的,痒痒的,“不过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自己活着。”
云畔看着他眼底那抹淡淡的青色,不禁问:“可是,这样不累吗?”
他笑了,满不在乎的,“只有死人才轻松。”
那神态简直太坚固了。永远都不会被压垮。
云畔有点恍惚地想,如果周唯璨有一天真的对她说,我累了,我撑不下去了。
她恐怕会不管不顾地回答,那我们一起去死好不好。
可事实却是——
脆弱的、敏感的、易碎的,从始至终都只有她自己。
周唯璨永远都不可能抛下那些牵挂,抛下这个无趣的世界,陪她一起去死。
想通了这件事,云畔感到释然的同时,又缺乏安全感似的抱紧了他,直到侧脸贴在他胸口,听见他清晰有力的心跳声,才渐渐平静下来。
没多久,窗外细碎的脚步声也消失了,城市进入休眠模式,这个夜晚终于只属于他们两个,谁都夺不走了。
周唯璨好像在叹气,低下头,很认真地盯着她看,说,怎么又用这幅快哭了的表情看我,紧接着,又轻轻向上扯她的嘴角,让她笑一下。
第58章 旧的项链
八月的大多数日子, 云畔都住在绿廊巷。
周唯璨很忙,白天基本不见人影,总是要到深夜才能回来, 暑假的家教辅导课应该很赚钱, 可是他仍然在见缝插针地做很多别的兼职,非得把自己的时间全部填满不可。
也很好理解。他本来就是那种不会让自己的脚步停下来的人。
原本空荡的出租屋渐渐被云畔置办的家具摆件、她带来的衣服、以及她的痕迹填满。
衣柜的空间原本就不大, 被她的衣服占了将近三分之二, 周唯璨对于她这种鸠占鹊巢的行为似乎也没什么意见,看着她一件件往里面挂,只是笑着问她,是打算搬家吗。
云畔其实也给他买了很多衣服, 大部分都在她看腻之后被扔掉了, 只留下几件经过精挑细选, 认为一定合适的。
云畔把那些衣服偷偷叠好放进衣柜夹层里,然后再在某一个普通的清晨, 周唯璨准备出门之前,变戏法似的拿出来, 软磨硬泡地让他换上。
绝大多数时候, 周唯璨都是不会纵容的,敷衍几句照常出门, 不过也有极少的几次,云畔铁了心不放他走, 他也会无可奈何地换上新衣服, 咬她的嘴唇, 问她满意了没。
和云畔想象中相同, 他穿什么都很好看。
周唯璨出门之后, 时间会一下子变得很慢, 云畔百无聊赖地起床洗漱,心情好的话会下楼买早点吃,心情不好就随便点个外卖糊弄过去。
下午的时候,她通常会回家,毕竟也不能总是从早到晚地不在家。
而那个珍珠耳环——或许应该叫她赵佩岚,偶尔会过来,带一些昂贵但没用的礼物,陪云畔吃饭或闲聊。
刚开始云畔还会觉得不自在,不过后来也习惯了,无论她在不在,都能够视而不见、熟视无睹地做自己的事情,而那些礼物也通通堆进地下室的杂货间,等待积灰。
罗姨私底下还劝过她几次,说这个赵阿姨人挺好的,让她试着相处相处。
云畔只当耳旁风。
难得有那么几天,周唯璨休息的时候,他们也会出去吃饭、逛街、漫无目的地轧马路。
周唯璨偶尔会叫上条纹衬衫。
虽然心里有些不满,但是云畔没有表达出来过,很配合地和他打招呼,简单地闲聊。而他也的确是一个容易亲近的人,无论聊什么话题都礼貌有分寸,甚至有那么几个时刻,能让云畔微妙地产生被理解的感觉,似乎什么难以启齿的话都可以对他说。
当然,尽管如此,云畔依然不愿意和他多聊。只是看在周唯璨的面子上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当条纹衬衫和她说话的时候,周唯璨就算在场,大多数时候也会保持沉默。
这种沉默并不是全然的抽离,云畔感觉得到,他的注意力明明是放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却总是看向别处,有点复杂,无法形容具体在看什么,也无法揣测他在想什么。
某次道别之前,条纹衬衫煞有介事地教了她一套冥想训练方法,建议她失眠的时候,或者压力大的时候试试看,会轻松很多。
云畔表面上点头,其实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事实上她最近基本没有失眠过,因为身边躺着周唯璨。就算失眠,也有更快乐、更有效的事可以做,干嘛要浪费时间去做什么冥想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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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唯璨是一个不会报备行踪的人,不过,如果夜里回来得太晚,也会主动给云畔发消息,让她先睡。
当然,大部分情况下,云畔都是睡不着的,她原本就容易失眠,再加上习惯了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之后,就更难独自入睡了。
——也遇到过一次意外情况。
过了零点,周唯璨还没回来,也没发任何消息,云畔当时在强撑着看一档很无聊的搞笑综艺,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连着给他打了三个电话,无人接听。
最后她实在等不下去,又给阮希打电话,对方迷迷糊糊地接起来,听声音应该是已经睡了,打着哈欠说不清楚,去问问钱嘉乐。
云畔原本没抱什么希望,甚至已经在试着说服自己不要多想,上床睡觉,结果几分钟后,阮希回拨过来,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告诉她——
“我刚刚给钱嘉乐打电话,他俩还真在一起。”
“据说是璨哥那个弟弟又在外面惹祸了,大半夜找他去收拾烂摊子,不过现在应该没什么事了,你别太担心。”
云畔问:“哪个弟弟?”
“唔……我刚刚急着给你回话,忘问了,等我再去探探。”
电话打完,云畔彻底没了睡意,纠结良久,最后还是决定出去找他。
找阮希问了具体位置,她随手拿上钥匙,就匆匆跑了出去。
好在刚走出绿廊巷巷口,迎面就碰上一辆空车。
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一点,城市是寂静的,街道漆黑一片,除了沙沙摇晃的树影和车辆疾驰而过带起的风声,什么都听不到。
云畔在出租车上收到了阮希的语音消息——
“我问钱嘉乐了,那个弟弟是璨哥继父的小孩,跟他没有血缘关系,麻烦精一个,不好好念书,天天在外面惹是生非。”
云畔脑海里模模糊糊地闪现出某个人影。
——是很久之前的那个暴雨夜。她以为周唯璨跟人打架打进派出所了,慌慌张张地赶过去,正巧在派出所门口撞见他和一个男孩说话。
大概十六七岁,长相没有半分相似。
没教养,说话也很难听。
云畔自动给他下了定义。
途中几乎一路红灯,二十分钟不到的路程整整开了半个小时。
临下车的时候,云畔总算接到周唯璨的电话。
不确定自己贸贸然跑过来他会不会生气,云畔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先斩后奏,于是没有接。
玉溪街十八号……
她下了车,站在路边四处张望。
最近的平均气温高达三十度,午夜的空气仍然裹着燥意,没风的时候,更显闷热,云畔用手给自己扇风,视线来来回回地扫视,没多久,就在马路斜对面一家24小时便利店门口,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旁边还站着钱嘉乐,以及那个一脸叛逆的男孩,衣服脏兮兮的,脸上青青紫紫的,嘴角还渗着血,正在跟他争执什么,言辞激烈。
云畔快步穿过长长的斑马线,耳边恰巧捕捉到周唯璨的声音——
“我没义务管你,这是最后一次,”和在派出所撞见那晚如出一辙的淡漠,“以后别再给我打电话,听懂了吗?”
“谁、谁稀罕你管了!是爸妈让我有事就给你打电话的,再说我又没干嘛,是他们欺负人。”
周唯璨嗤笑一声,“你没干嘛?”
钱嘉乐好像也听不下去了:“不是,弟弟,人家小姑娘的肚子不是被你搞大的啊?就算这事儿是意外,可是打胎的钱你都不出,你还是人吗?刚刚要不是璨哥来的及时,你现在说不定已经被那群人废了。”
“不是我不想出,”男孩口吻生硬,“我没钱。”
“没钱你就管好自己别乱来啊,我理解你这个岁数肯定血气方刚,但是最基本的责任感还是得有的,毕竟这不是件小事,你说对吧?”
随着她越走越近,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我他妈都说了是意外,”不知道是不是有错在先,男孩没有上次气焰那么嚣张,“而且,我对她是认真的,我也在想办法了。”
“你想出来什么办法了?这不还是得璨哥来给你收拾烂摊子吗?”
“我又没逼他来。”
“说完了吗?”周唯璨冷冷道,神情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没有看他,一边摁手机一边下逐客令,“说完了就滚吧。”
男孩脸色铁青,深吸一口气,擦了擦渗血的嘴角,转身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和云畔擦肩而过,谁也没看谁一眼。
离得近了,才发现周唯璨左边眼角下方多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痕,有点像利器划出来的,手背及指骨也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原本干净的球鞋更是脏得彻底,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看得出来,应该是刚打完架。
云畔原本放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飞快地朝他跑过去。
与此同时,手机叮咚一声响起来。
尚且来不及拿起来看一眼,几步之外,坐在台阶上的周唯璨就听到动静,朝她抬起头。
钱嘉乐惊讶道:“这大半夜的,你怎么还特地过来一趟啊,我还特地让阿希跟你说来着,没什么事儿,已经解决了。”
“我睡不着。”云畔脚步顿住,一时有些踌躇。
周唯璨眼神里却没有多少惊讶,很自然地朝她招手,示意她过去,竟然还解释了一句:“手机刚刚没电了。”
不远处,几只飞虫正绕着橘色的路灯打转,横冲直撞地一次次飞向透明灯罩,不知疲倦,不知死活。
云畔走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他眼角的伤口:“疼吗?”
停了停又说,“去药店处理一下吧,天这么热,伤口发炎了怎么办?”
“不用,”周唯璨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小伤,别担心。”
钱嘉乐很有眼力见地插话:“没事,我去药店买药,你俩慢聊啊。”
等他走出一段距离,云畔才坐到他身边,状似无意地提起:“刚刚那个,是你弟弟?”
周唯璨笑了一下,眼神却没什么温度:“异父异母的弟弟,算吗?”
“那……之前医院门口的那个人,是你继父?”
“嗯。”他手里捏着一个扁扁的烟盒,随手抛了几下,看得出来不想聊这些,却也没表现出不耐烦。
云畔犹豫片刻,还是往下问,“之前听吴婆婆说,生病住院的人是你妈妈,怎么样,严重吗?”
“不严重,”他看起来云淡风轻,没有任何避讳,“过几个月,做完手术就没事了。”
“哦……”
都要做心脏移植手术了,还不严重吗?
然而已经说到这里,云畔只能选择见好就收,一偏过头来,又看到了他脸上的伤痕,实在太碍眼,于是凑过去,轻轻吹了一口气。
周唯璨无奈地看着她,轻声重复了一遍:“真的不疼。”
“可是我觉得疼,”云畔又低下头,认认真真检查他的手,“而且这么好看的脸,不能挂彩。”
他笑了,语气有点像明知故问,“怎么,挂彩你就不喜欢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唯璨的心情似乎一下子变好了。
明明刚才还是一张面无表情冷淡至极的脸,随时都会不耐烦地起身走人。
所以是因为她来了,才变好的。
这个事实如此清晰,清晰到云畔也找不出其他任何解释,于是鬼迷心窍地开口:“怎么可能。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你。”
“第一眼?”
“嗯,在夜市的时候,”云畔简单回忆了一下,“而且你还把最后那串栀子花送给我了。”
周唯璨随手把烟盒放下,捏了捏她的脸,“我当时是想早点收摊回家。”
“……我知道!”
笔直空阔的沥青马路偶尔有车驶过,卷起一阵风,街灯坏了几盏,黯然失色,近处的商铺、远处的写字楼都被笼罩在灰蒙蒙的雾里,看不出轮廓。
周唯璨没有再说什么,手指拢上她后颈,缓慢地揉了几下,然后在水汪汪的月光底下,很缠绵地吻她。
分开之后,他的声音变哑了一点:“为什么睡不着?”
云畔蹭了蹭他的鼻梁:“因为你不在。”
周唯璨顺理成章地说,“下次试试那个冥想训练。”
“没什么好试的,”她几乎是无意识地抵触,“你陪着我就好了。”
“我也不能天天陪你。”
云畔不吭声了。
还有不到十天就要开学,要回宿舍,而且就算不开学,等云怀忠出差回来,她还是得回家。
这一个月更像是偷来的。
空旷冷清的马路对面,钱嘉乐手里拎着一次性白色药袋,正在等红绿灯,远远地喊了他一嗓子。
周唯璨没搭理,仍然专注地看着她。
失眠于她而言是常态,只要不频繁做噩梦,云畔都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于是聊胜于无地提议:“要不你再借我几件衣服吧,跟你陪着我是一样的。”
镰刀似的黄色月亮悬在夜空中,透过灰色云层和错落树梢,在地面落下斑驳的黑影。
耳边时不时能听见知了的叫声,在这样的深夜里,更像是垂死挣扎,灯罩下的那几只飞虫怎么样了?云畔还没来得及分神去看一眼,周唯璨就在此刻伸出手,慢吞吞摘下了脖子上的银链,转而给她戴上。动作看不出留恋。
“让它陪你睡。”
口吻也是平淡的,平淡到任谁都会觉得这条项链没有任何特殊意义。那枚银色的圆环在他手里晃晃荡荡,发出清脆的声响,细细的链子上,甚至还有他的体温和痕迹。
犹如经年累月留下来的疤痕,或烙印。
第59章 世俗目光虽荒谬
“这次真的触及我底线了, 我发誓,短期内不可能再跟他和好了。”
绿色树影遮住半扇玻璃窗,叶片被阳光晒得闪闪发亮。
学校附近的咖啡厅里, 阮希泄愤似的用叉子把瓷碟里的提拉米苏大卸八块, 半小时内说了第三次“不可能再跟他和好了”,不过或许是理智恢复了少许, 这次在前面加上了“短期内”。
而原因云畔也已经听明白。
——钱嘉乐前几天加了一个女粉丝的微信, 被阮希发现了。
其实两个人并没有聊天,加微信也只是因为那个女粉丝过于疯狂,在幻昼门口拉着钱嘉乐,死活不肯放他走。
阮希对于这些事情向来是极包容的, 毕竟在她心里钱嘉乐迟早会成为大明星, 不可能没有粉丝追随, 然而私加女粉丝的联系方式就另当别论了。
按她的话来说,就是“当初我俩就是这么勾搭上的, 谁知道这女的打什么主意呢”。
云畔不擅长安慰人,只好又说了一遍:“消消气。”
“我不生气, ”阮希嘴里这么说着, 然而表情的确没什么说服力,“大不了就分手, 我才不在乎呢。”
“……不至于,”云畔打起精神劝道, “钱嘉乐没来哄你吗?”
“哄了, 但是没什么诚意, 所以我把他轰走了。”
“你觉得怎么哄才算有诚意?”
“至少也得——”阮希顺着这句话思考片刻, 忽而狐疑, “畔畔, 你该不会是打算给他通风报信吧?”
云畔眨了眨眼,立刻否认,“没有啊,怎么可能。”
“反正我已经想好了,这次必须给他点颜色瞧瞧,男人不能惯着,否则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你的底线,到时候你再想纠正,可就来不及了。”
阮希慷慨陈词了一番,随即又好奇地问,“对了,畔畔,你跟璨哥平时吵架的时候,一般都是谁先道歉啊?”
这个问题一时把云畔问住了。
如果从寒假算起,到现在已经大半年了,他们基本没吵过架。
唯一一次她感觉到周唯璨真的生气了,应该就是他从北京参加竞赛回来的那晚,不过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她拒绝再回忆。
那么其他时候呢?他们还因为什么事情争吵过吗?
云畔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来。
虽然看起来总是很冷淡,很不近人情,但是记忆里,周唯璨的确没有对她发过脾气,情绪也从来没有失控过。
是因为不够在乎吗?
因为只有在乎的人才会患得患失。
咖啡厅里人不多,大部分都是正在用电脑办公的上班族,气氛静谧,阮希的手机铃声有点突兀地响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就毫不犹豫地摁断。
云畔因此猜测:“钱嘉乐?”
点点头,她把手机调成静音,心情似乎轻快了不少:“哼,这次非得让他长长记性不可。”
说完,又看了眼时间,“你饿了吗?我们出去吃个晚饭吧,然后一起回学校。”
开学已经两周多了。
大二和大一的课程也没什么本质上的不同,甚至还更加自由,因为不用再强制性去上晚自习。
刚开学的那几天,云畔很难适应,夜里一个人躺在宿舍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只能用手指一遍遍摩挲那条项链,想象周唯璨正在她身边熟睡。
她很宝贝那条项链,虽然周唯璨给她戴上的时候,表情很平淡;虽然半梦半醒之间,她曾无意窥见周唯璨试图把项链丢掉的画面。
云畔也试图思考过,他为什么想把项链丢掉,当时站在窗边又是什么心情,然而理所当然地毫无头绪。
在一起这么久了,他还是像团黑色的雾。
她越是身处其中,就越是看不清。
所以云畔告诉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
就算周唯璨原本是打算把这条项链丢掉的,就算真的没有任何意义,也没关系,这毕竟是他贴身戴了这么久的东西,既然送给了自己,那么就要好好珍惜。
/
周五下午,素描课上,趁美术老师不注意,盛棠凑过来跟她说悄悄话:“宜安跟颂南的学生会一起搞了个聚餐活动,你知道吗?今晚八点半,就在美食街上那家生意很好的火锅店。”
云畔转着手里的炭笔,兴致缺缺:“听谢川说了。”
“一起去呗,”盛棠试图劝说,“妙瑜有事去不了,你要是也不去的话,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再说吧。”
云畔没有立刻答应下来,一是她不喜欢这种大型社交活动,二是周唯璨应该也没时间去。
不过下课之后,回宿舍的路上,她还是被谢川半路截了下来,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外走,眼神说不上是恨铁不成钢还是别的,念叨着说:“你都多久没跟我们一块出来聚了?别谈个恋爱把人谈傻了,没有周唯璨你活不下去是不是?”
云畔挣脱不开,不情不愿地跟着他走出宜安正门,正巧撞上盛棠,于是便一起往美食街的方向走。
盛棠挽着她的手臂,兴冲冲地闲聊:“听说颂南帅哥很多的,不知道今晚能不能饱饱眼福。”
谢川冷哼一声:“什么意思,宜安帅哥少吗?”
“……也不少,但是天天看,再帅也看腻了啊。”盛棠说到这里,又问云畔,“对了畔畔,周唯璨来吗?之前在路边的惊鸿一瞥我记了好久呢,后劲儿太大了。”
闻言,谢川脸色更难看了,“出息,要不干脆把你打包送去颂南得了。”
云畔没有参与他们之间的聊天,低头给周唯璨狂轰滥炸地发消息:
「你来吗?」
「想见你。」
「晚一点也没关系。」
直到视线里出现那家火锅店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才收到他的回复,说下课了就过来。
心情瞬间多云转晴,云畔有点亢奋地跟着他们一路上了火锅店二楼,走进预定好的包厢。
两张方桌中间用雕花屏风隔开,包厢里已经坐了差不多半桌人,基本上都是熟面孔,之前在陈屹的生日会上见过。
显然,这些人也都认得她,并且流露出了相当复杂的神色,应该是回想起了当时在KTV里发生的那场闹剧。
阮希坚持了一周多,昨天还是跟钱嘉乐和好了,所以没来,照旧去了幻昼。
据说钱嘉乐熬了好几天,手写了一封上千字的情书,废稿扔了满地,差点把新华字典都翻烂了,才勉勉强强把人哄好。
对于周围形形色色的眼光视若无睹,云畔和盛棠穿过半张方桌,捡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
由于身体的缘故,这些活动盛棠平时参加得不多,正在目不转睛地四处打量:“也没有特别帅的啊,这几个长得还不如谢川呢。”
旁边坐着几个颂南的女生,应该是大一新生,其中有人不服气道:“我们学校最帅的几个都在物理系603,还没到呢。”
“物理系能有什么帅哥,书呆子还差不多。”盛棠不屑一顾,戳了戳云畔的手臂,又问,“周唯璨是哪个系的来着?”
聊天间,人也差不多到齐了,云畔还没得及回话,包厢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
红油锅底和套餐里的配菜已经端上桌了,正在咕噜咕噜冒着泡,牛油特有的香气飘了满室。
先进来的人是宋晗,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整洁,标准的理工男打扮,盛棠客观点评道:“这个也一般啊,最多就是清秀,跟帅不搭边。”
话音刚落,陈屹紧随其后,笑得吊儿郎当,在跟谁说话。
盛棠多看了几眼,“嗯……这个确实帅,应该挺能招桃花的。”
云畔忍住了想站起来的冲动,望眼欲穿地盯着门口,少顷,周唯璨总算走进来,顺手带上了包厢门。
包厢里灯光打得很亮,周唯璨就漫不经心地站在那里,逐一跟认识的人打招呼,包括谢川,过了会儿,又从谁手里接了支烟过来,不过没有抽。
他穿着宽松的烟灰色短袖和牛仔裤,明明简单到没有任何点缀,就是让人觉得很特别,手臂线条流畅又漂亮,视线再往下,手背上已经结痂的牙印清晰可见。
——是云畔在床上咬出来的。
当时她整个人水深火热的,怎么求饶都没人理,一气之下就把他的手拉过来,狠狠咬了一口,当时也不知道到底用了几成力气,结束之后才发现竟然都咬出血来了。
而周唯璨只是捏了捏她的脸颊,问她消气了没。
“这个就是真的没办法了,”盛棠还在盯着周唯璨看,感慨道,“而且过目不忘啊,要说唯一的缺点……应该就是太难驾驭了吧。”
“没骗你吧?”刚刚那个颂南的女生眉飞色舞地炫耀,“这可是我们学校的门面,听学姐说,当年刚入学的时候别提多轰动,论坛上天天挂着八百个相关的帖子呢。”
云畔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些许危机感,正想顺着打听点什么,周唯璨已经跟人聊完天,转头望向她。
人声鼎沸的包厢里,对视来得猝不及防。
到了今时今日,她竟然还会因为被这个人看了一眼而感到害羞。好可怕。
周唯璨冲她笑了笑,没说什么,和陈屹在仅剩的位置上落了座。
跟她隔了大半圈,离得很远。
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的方向,云畔听着盛棠和身边的女生闲聊,不免感到失落。
早知道刚刚就在身边给周唯璨占个座了。
不过他大概也不会愿意跟一群女生坐在一起。
四川火锅的蘸料种类不多,有人在帮忙盛料碗,周唯璨把其中一碗里的葱花撇掉,起身走来,放到她手边,低声道:“好好吃饭,别老是盯着我看。”
云畔忍不住抬头看他:“你怎么坐得那么远。”
“没位置了,”很自然地把手肘搭在她椅背上,周唯璨安抚似的说,“等会儿带你出去玩。”
她立刻追问,“去哪?”
“你想去哪?”
云畔思考片刻,直起上身,凑过去,他也配合地弯腰,听她贴在自己耳边轻声说话。
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周唯璨听完,警告似的用指腹摁了摁她的嘴唇,等她条件反射性地张开嘴,又做了个嘘的手势。
“吃完饭再说。”
丢下这么一句话,他若无其事地站直,客气地跟盛棠以及那几个颂南的学妹打过招呼,才回去坐下。
盛棠看着他的背影,啧啧道:“别说,看起来爱答不理的,跟你说话的时候还挺温柔。”
紧接着,又忍不住问,“他对每一任女朋友都这样吗?之前跟妙瑜——”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声音戛然而止。
“没事,你接着说。”
盛棠吐了吐舌头,“不说了不说了,反正畔畔,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啊。”
“嗯。”云畔不在意地点头,夹了片肥牛放进料碗里,心情仍然处于一种微妙的亢奋状态中,分不清究竟是来自于心理还是生理。
套餐里送了好几扎啤酒,大家边喝边聊,气氛很和谐,也很热闹。
红油锅底越煮越辣,云畔刚好坐在风口的位置,包厢门开开关关的,风里混着花椒和辣椒的味道,全都往她脸上吹。
盛棠跟那几个女生聊得热火朝天,话题刚开始还是围绕着周唯璨的,不过大概是顾及着正牌女友就坐在这里,变得保留了不少。云畔不怎么想参与,于是低头喝酒。
啤酒是冰过的,入口很舒服,很适合夏天,她单手支着下巴,盯着周唯璨看,转眼间就喝光了整整一瓶,后知后觉地开始头晕。
包厢里叽叽喳喳的,什么声音都有,谢川似乎喝高了,竟然找服务生要来了几个骰盅,非要在火锅店里和他们掷骰子。
云畔被吵得心烦,头也晕得厉害,勉强站起来,晃晃悠悠地想去洗把脸,清醒一下。
没走几步,就被周唯璨一把拽住:“喝多了?”
明明刚才还在跟那群人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没有,”云畔立刻否认,又搂住他的手臂,晕乎乎地说,“我想去洗手间。”
包厢的走廊尽头自带洗手间,有点老旧,不分男女,只有一间。
走到这里,头顶的灯光变暗了,周唯璨打开门,侧身让出通道。
云畔站在门口不动:“你不一起进来吗?”
“你多大了,”周唯璨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样子,“上厕所还要人陪啊。”
情绪陷入某种夸张的、不正常的高涨,或许用狂热来形容会更加贴切,脑子里似乎在噼里啪啦地放烟花,一切都让云畔无法思考,本能地拉住他的手,把他用力地拽了进来。
事实上,周唯璨也并没有反抗,很轻易地被她拽过来,任由她把自己压在门框上,甚至还抽空反锁了洗手间的门。
云畔踮起脚尖吻他的唇,在他舌尖尝到了冰冰凉凉的啤酒味道,混合着若有似无的薄荷香气,毫无疑问,具有某种特殊的成瘾性,吸引她毫不费力。
包厢里的隔音并不好,隔着一条并不算长的走廊,能够清楚听见男男女女嬉笑打闹的声音,陈屹似乎也喝醉了,正在跟谢川据理力争自己骰子的点数。
四四方方的洗手间里,云畔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指尖蹭到冰凉的金属搭扣,再试图往下的时候,被他抬手阻止:“乱摸什么?”
“我不能摸吗?”她难以理解地抬头。
周唯璨失笑,“回去给你摸。”
“不要,”云畔轻吻他的喉结,又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我们还没在这里做过呢。”
“刚刚我陪你进来的时候,很多人都看到了。”
“没关系,他们又不知道我们在干嘛。”
“万一有人敲门呢?”
“不开不就好了?”
周唯璨有点无奈,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这么想啊?”
云畔在他怀里蹭了蹭,“你不是也有反应吗?”
洗手间里的吊灯摇摇晃晃,他眼底几分晦暗,没有否认,“可是没套。”
“那就不戴,偶尔一次没关系的。”
被她话里的急切逗笑了,周唯璨摸了摸她的脸颊,视线在她锁骨下方的银链处停留了几秒,“怀孕了怎么办?”
“……生下来。”
云畔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成群的黑色蝴蝶哗啦啦飞过,身体正在发高烧,理智早已被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非要做些什么才能抚平的躁动。
周唯璨还在笑,一边说着“我不是很想要”,一边抽出几张纸巾垫在盥洗台上,轻轻松松地把她抱了上去。
封闭的房间里燥热不堪,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云畔今天穿的是条水绿色的无袖连衣裙,裙摆很长,而灯光很暗,把这截绿色衬得幽深,透出某种虚晃的暧昧。
她眼睁睁地看着周唯璨低下了头。
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云畔大脑几乎空白,喉咙被什么堵住似的,无法出声,一片薄如蝉翼的绿色裙摆不听话地从她手心里滑落。
所有难听的、扰人的、虫鸣似的噪音顷刻间全部从耳边消失,云畔后背贴在冰凉的镜面上,半阖着眼睛看天花板上暗红色的纹理,有些徒劳地抓着台面的瓷砖边缘。
感官被无限放大,时间被不停拉长,云畔猝不及防,束手无策,只得节节溃败。
混乱中,外面有谁在敲门,问里面有没有人。
那个瞬间像极了溺水。
或许她真的是只旱鸭子。永远都学不会游泳。
狭窄的房间也被暧昧的气息填满,很适合醉生梦死,周唯璨慢悠悠地抬起头,随手擦了擦嘴角,对着门外说了一句,有人。
断断续续的敲门声这才消停,云畔双眼雾蒙蒙地看着他,好半天都缓不过神。
而周唯璨却已经站起来,拧开水龙头,靠在盥洗台前漱口,神情举止无比自然。
怎么可以这么自然呢?云畔晕晕乎乎地回想刚才的过程,觉得自己的脸更烫了,不经思考地开口:“你以前……给别人这么弄过吗?”
周唯璨正站在盥洗台前漱口,闻言,动作稍顿:“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哗啦啦的水声里,云畔抬起头,固执地盯着他看,毫不掩饰眼里的渴望。
她真的很需要这个答案。
水龙头被关掉了,他偏过头来,语气说不上是认真还是敷衍:“没有。就你一个。”
悬着的一颗心被高高举起,又在他的回答里轻轻放下,尽管辨不出真假,云畔还是感到心满意足,忍住了想追问更多的冲动,黏黏糊糊地搂着他的脖子提议:“继续吧,反正他们也进不来。”
周唯璨不为所动,拍了拍她的手:“走吧。”
“不难受吗?”云畔视线微微向下垂。
“很快就好了。”
她仍然迟疑,“可是你还没——”
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你知道人跟动物最本质的区别是什么吗?”
云畔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人能控制欲.望,动物不能。”
周唯璨揉了揉她的后颈,口吻很随意,边说话边打开了斜对面的那扇窗户,又从裤兜里摸出半包烟,咬住一支,用手拢住,给自己点火。
烟雾大片大片弥漫开来,遮住他的侧脸,同时也遮住空气里的暧昧痕迹,他只抽了几口,就把烟头捻灭,丢进垃圾桶里。
推门出去的时候,外面竟然有人在等。
门口站着的男生是颂南的,应该跟周唯璨相熟,撞了撞他的肩膀,避开云畔的视线,笑容有点下流:“刚刚在里面干嘛呢,敲了半天门才理我。”
“喝多了,我跟着看看,”周唯璨也在笑,神情懒散,眼神却没什么温度,“你进去吧。”
看出他不想多聊,男生顿时收了打趣的心思,转身走进洗手间。
云畔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不禁腹诽,有什么好问的?满打满算,他们刚才在洗手间里总共才呆了十分钟不到,根本来不及干嘛。周唯璨也没那么快。
穿过走廊回到包厢的时候,盛棠已经先走了,大概三四分钟前给云畔发了消息,说是家里人就等在楼下,下次再一起出来玩。
其他人也喝得差不多了,正在讨论接下来去哪续摊,陈屹看见周唯璨回来,立马搭上他的肩膀:“还以为你又提前跑了呢。”
而谢川则是直勾勾地盯着云畔看,看得她莫名其妙,正要开口,就被他一把拽到包厢里的角落,质问道:“你刚刚跟周唯璨去哪了?”
“洗手间。”
“两个人一起去的?”谢川皱着眉检查她的脸和脖子,确认没有任何可疑痕迹,才说,“这么多人都看着呢,你俩刚刚在里面没干嘛吧?”
云畔忍不住笑,“你以为我们在干嘛?”
“……你还笑得出来,最近外头那些风言风语好不容易消停了,非得搞出点新闻来让人家看笑话是吧?”
“你之前不是还跟金融系的一任女朋友玩什么车震吗?怎么不怕被人看笑话?”
“……”谢川被她噎了一下,脸色难看至极,“我什么情况你什么情况?对你好你还不领情,这么多年白疼你了。”
“行了,我又没干嘛,你别一副审犯人的样子跟我说话,”云畔压下心底的不耐烦,心平气和道,“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我不想跟你吵架。”
谢川沉默片刻,竟然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那你知道我心情为什么不好吗?”
角落里背光,很暗,他瘦了,头发剪短了许多,也没那么爱捯饬自己了,不像以前,走哪都跟孔雀开屏似的。
云畔看着他,回避了话题,良久才说,“我先走了,你也别玩太晚。”
擦肩而过的刹那,谢川轻声开口,罕见的颓废:“我前几天在家看相册的时候,翻出来一堆你小时候的照片,其实不丑,以前都是我胡说八道,故意气你的。”
停了停,声音渐渐低下去,“我想了很久,你现在……是不是真的长大了,有喜欢的人了,不再需要我了。”
包厢门口的走廊上,几个男生凑在一块吞云吐雾,颂南的宜安的都有。
店里在放一首粤语歌,旋律莫名熟悉,云畔只听清楚了其中一句——无需逃走,世俗目光虽荒谬,为你我甘愿承受。
空气里满是呛人的烟味,陈屹跟周唯璨勾肩搭背地站着,不知道聊到什么,一群人笑得前仰后合,周唯璨也在笑,侧脸优越得难以形容,眼皮褶皱很浅,瞳仁又黑又亮,唯独神情依然是冷淡的,游离的,似乎随时都能从这份热闹与簇拥中抽身离开。
云畔不由想起自己最初对他的判断——能够很轻易地消失,能够头也不回地离开任何人。
那么现在呢?
她忽觉茫然。
不由自主地快步走过去,直到拉住他的手,云畔才终于有了点安全感,小声抱怨:“这里好吵啊,我们先走吧。”
那双难以捕捉的眼睛终于定格在她脸上,周唯璨点点头,跟周围的人打了声招呼。
看起来并不在意她刚刚和谢川都聊了什么,也半个字都没提起。
陈屹的酒还没醒,醉醺醺地搂着他的肩膀,不满道:“这就走啦?”
紧接着,又看向云畔,那眼神简直是肃然起敬,“刚刚还在聊你呢,你俩谈了得有七八个月了吧?破纪录了啊!之前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一款能治他呢。”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周唯璨仍然没什么反应,由着他们揶揄。
最后,陈屹朝他摆摆手,笑骂道,“行了,赶紧滚,这下应该不用担心你孤独终老了。”
作者有话说:
昨天太晚了没写完,就当是双更合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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