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忆归带着万秋到了医院进行了检查, 医生看了片子，说只是扭伤，回家冰敷, 在恢复期的时候记得小心修养, 不要负重。
周培玉一直跟在万秋的身边，焦虑的跑到医生旁边听，可即便结果没什么问题也满心担忧。
万秋和她一样是舞蹈班的，却崴了脚。
“对不起, 真的很对不起，我真的……”周培玉对万秋一再道歉, “我能做点什么, 只要你说我一定做。”
周培玉心中忐忑不安，万秋一直不说话, 是不是因为生了她的气了？
因为自己的失误导致万秋受伤了，所以不高兴了吗？
“对不起，我没注意，真的很对不起。”
即便周培玉已经道歉无数次了，可无论怎么道歉，心中的忐忑不安依旧如凌乱的藤蔓一般无法摆脱。
周培玉面对着万秋，却始终不敢再去看万秋的沉默。
突然在视野中, 出现了一只手，缓慢的伸向了她。
那漂亮的手指拽着她的衣袖，将她从混乱的忐忑中拉出, 周培玉立刻抬头, 骤然撞进了没有任何责怪的眼神中。
坐在轮椅上的瘦弱少年, 说出了到达医院后对她的第一句话：“对不起。”
这一瞬间, 周培玉愣住了, 茫然开口：“对不起什么？”
“我扭到了。”万秋的手指像是要拽紧周培玉的衣袖，可最后却松开了，万秋低下头，“没能一起参加聚会到最后。”
这一瞬间，周培玉感觉很荒谬。
“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这明明是我的错啊？”
周培玉还记得当时万秋在自己的身体下垫了一下，那是万秋保护了她。
“聚会又不是不能再聚会，你就是坐在轮椅上我们都能再聚，可受伤可是很长一段时间的事啊，你对受伤难道没有概念吗？受伤了还不能跳舞了你不知道吗！？”
一直在一旁的楚忆归安静的看着，一言不发。
“没关系。”万秋却回答道，“受伤没关系，不疼。”
周培玉简直震惊了，万秋的语气，万秋的表情，完全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
周培玉的愧疚和荒谬完全纠缠在一起，让她的话语也愈发凌乱。
“太奇怪了，受伤不疼，受伤怎么可能不疼？！你难道不知道爱惜自己吗？”周培玉被荒谬点燃了火气。
“我习惯了……”万秋瞪圆了眼睛，喃喃道。
“习惯？你从哪里习惯去？你给我说说你怎么习惯的？”
周培玉满脑子都是‘疼痛还能习惯吗’，是在逗她？
比起这样，还不如直接责怪她更好！
“以前的爸爸妈妈，经常打我……”万秋低下头，有些迟疑着，又十分诚实的回答周培玉的问题，“打多了，习惯了。”
楚忆归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你爸爸妈妈还打你？还经常？那不是家暴吗？他们家暴你你都可以报警抓他们啊，你怎么还把这件事当例子说啊？”周培玉的声线上扬。
然而这一次似乎是提到了爸爸妈妈，万秋比起刚刚，居然起了小小的反抗心。
“不是的，为什么要报警。”万秋的声线中，多了急促的呼吸颤音。
“因为打人就不应该！”周培玉一句话，瞬间让万秋瞪圆了眼睛。
已经熟悉了说话，熟悉了理解，熟悉了对话的万秋，怎么会听不出来这些话的含义。
对万秋来说，被打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在之前的人生，都是这么度过。
但是现在，为什么要说他的过去，都是不应该的？
周培玉的话，在万秋听来，是在否定他的爸爸妈妈，否定了他。
某些被他刻意忽略的东西，像是卷入重来一般。
周培玉坚决的否定，成为了最后那一根让万秋不得不面对现实的稻草。
“你难道，就没被打过吗？”万秋的心底，居然被周培玉挑起了小小的火花，难过的，燃烧着，让万秋不知所措，某些话脱口而出。
“没有，我爸爸妈妈从来不打我！只有你爸妈才打你！！”周培玉斩钉截铁的说道。
万秋瞪圆了眼睛。
“其他人的爸爸妈妈也不打孩子，是你不对！你爸妈不对！”周培玉非常坚定的，不给万秋任何对这件事再次回避的余地。
楚忆归看着，神色微沉。
要阻止吗？
或许……不阻止会更好？
现在的万秋，适合接受这些信息吗？
还是已经来不及了？
楚忆归试图判断现状，可周培玉的声音，却更快的传入了万秋的耳中。
“打，是因为爱啊……”在万秋的观念中，这已经是最基本的等式了。
只是因为自己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所以挨打的更多了些罢了。
“他们很爱我。”万秋少见的大声强调着。
周培玉没有看出万秋眼中的恐慌，她更是理解不了万秋现在的想法。
只是，再一次对万秋说道：“老打你你还觉得爱你？爱你舍得这样动手啊？你要不要去问问其他人看看谁像你这样啊？”
“你弟弟都因为怕你疼送你来医院，你那家里人把你打的更严重打习惯了都不送医院吗，孰轻孰重你自己不知道啊？”
“我的天，你的常识是不是有点问题？！”
万秋突然伸出手狠狠的拽住了周培玉的手腕，这一瞬间，是万秋从来没有过的情绪。
这些话，完全颠覆了万秋的认知。
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几乎阻断了万秋所有的思维。
周培玉的手腕被万秋捏住，很疼，下意识的痛叫了一声。
万秋是个男生，即便再怎么瘦小也是男生，他的力道让周培玉感到恐惧。
突然，万秋的视野被挡住了。
楚忆归站在万秋的身后，单手捂住了万秋的双眼。
万秋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更大的手握住了，熟悉的温度包裹着他。
“哥哥，冷静点。”
楚忆归在万秋的耳边重复的说着。
“冷静，冷静些，松开手，她很疼。”
在楚忆归的安抚之下，万秋松开了手。
黑色的视野中，什么都看不到了，却让周培玉那些话不断的重复在万秋的耳中。
周培玉缩回了手，她的手腕已经红了一圈，生疼。
“万秋……”即便周培玉不知道万秋在想什么，可她却看的很清楚，万秋在颤抖。
她说错什么话吗？
她做错了什么事吗？
“你……”周培玉企图再说什么，楚忆归却打断了她。
“抱歉，今天哥哥的状态有些不好，可以请你先回去吗？”
周培玉一愣：“可是……”
“哥哥的伤没什么问题，只要多修养就好，不用担心。”楚忆归依旧捂着万秋的双眼，“之后会再和你联系的，现在可以让哥哥安静一下吗？我们的母亲很快就会来了。”
“可是他妈妈不是……”会打他吗？
周培玉却在对上了楚忆归的视线的时候，没能说完下面的话。
“我们的家庭环境比较复杂，有机会哥哥会告诉你的。”
楚忆归拥抱着万秋，像是将万秋守护在羽翼之下的鹰，目光锐利的，让她不敢反抗。
“今天麻烦您了，再见。”
周培玉倒退了两步：“我……我知道了，那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
周培玉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却显然还是很担心的。
可楚忆归却没有再看她。
楚忆归完全能想象出来现在万秋有多么的混乱。
近半年的学习，万秋在快速的适应着。
逐渐的也接触到了一些，他曾经没有思考过，也不曾注意过的事。
楚家的人虽然在对万秋泄露一些，却并不会像周培玉这般过于直白的戳穿万秋对过去的幻想。
可迟早万秋会知道的，知道他的过去并不是充满爱。
也迟早会知道，他爱的人不爱他。
楚忆归很清楚，自己今天做出了并不符合自己性格的事。
他违背了万秋自己的意愿。
而这其中更多的是出于他私心里对万秋的关心。
或许应该阻止周培玉，可楚忆归没有。
是不是太早了呢。
要再欺骗万秋一下吗？
还是就让他明白过来呢？
楚忆归被自己的情感影响了判断。
可从这之后，万秋从颤抖到平静，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杨潇雨到来的时候，立刻就看了万秋的伤势。
好在的确和电话里说的一样，只是肿起来，其他没什么问题。
杨潇雨一路上担忧的心情稍微放下了些许，然而抬头想要安抚一下万秋的时候，却突然看到了万秋从不曾露出过的眼神。
那是……
杨潇雨呆呆的看着，那漂亮的眼睛里，却满是空洞的眼神。
“妈妈，可以跟我来一下吗？”楚忆归对杨潇雨说道，“就在不远处能看到哥哥的地方，只要我们说话的声音听不见就好。”
杨潇雨眉头紧皱，将万秋交给了她的助理赵静月和司机，跟着楚忆归到了一旁。
楚忆归简单的将万秋和周培玉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而杨潇雨在听过之后眉头拧的更紧了。
“怎么会发展成这样？”杨潇雨大脑一抽一抽的疼痛着。
虽然早就知道让万秋和其他的人接触，这些问题迟早会摆在面前。
自从万秋和周培玉接触开始，就已经逐渐的开始发现了一些平时发现不到的异常。
而现在终于触碰到了最敏感的话题。
如果可以，杨潇雨是希望万秋知道宁巧珍和宁海，甚至是万小花是什么样的人。
可她始终在担心万秋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楚忆归却想知道，杨潇雨会怎么做。
是将问题延后。
还是要干脆面对这件事。
楚忆归想到当时万秋的神色。
那不是完全一无所知后，震惊的神色。
更像是不敢承认猜想终于被证实了的崩溃。
他大概有所察觉了吧。
而现在万秋不得不去面对自己身上沾满的那些污秽。
万秋很沉默。
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默。
即便杨潇雨在他的身边，万秋也少了平时的亲昵。
“哥哥肯定很混乱，妈妈，现在无论做什么，只会让哥哥更加混乱。”
杨潇雨坐在车上，揉捏着眉间，楚忆归的话在她的耳边盘旋，让她什么都做不了。
当万秋什么都不懂得的时候，他可以直面，愿意亲近。
但是当万秋理解了一切的时候，现在怎么样做，才是对万秋好呢？
万秋回到家，他坐上了家里的轮椅。
依旧和以往一样乖巧吃饭，还会吃掉饭后的水果沙拉，会自己洗漱，会按时上床睡觉。
如同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一样的，正常的生活着。
可杨潇雨不敢放任万秋一个人，一直在万秋的身边。
因为万秋没有和任何人进行任何的交流。
只能专注一件事的万秋，完全陷入到了自己的混乱之中。
那些在日常生活中的，一点一点的小小的细节完全将万秋淹没。
他忽略的，他不想记起来的，反复的在脑海中浮现。
周培玉的话，湮灭了万秋潜意识的自欺欺人。
仿佛被冻结在冰冷的冰块之中，一起被投入到了深海。
不能行动，只能看着原来越离他远去的光芒。
做不出任何的挣扎。
万秋不知道怎么睡着的。
但是他再一次做了一个很长时间都已经没有再出现的梦。
上一次，还是在宁巧珍抛弃他的那一天。
这一次，那些零散的，完全被堆放在记忆角落中的碎片，褪去了黑色的阴影，清晰的展露在了万秋的眼前。
他被迫想起了模糊的已经被忘记了的事。
那些曾经在梦中读不懂的文字，这一次能清晰的理解了。
万秋坐在空无一物的空间中，眼前却不断的浮现出书中的文字。
他看到了自己曾经在奶奶和爸爸妈妈的身边所经历的一切。
但是这一次，在书中的文字，飞速的颤抖着，充满了黑色的戾气马上要从文字中满溢出来一样。
“为什么我要遭遇这种事？明明是他们的错！为什么只有我在挨打，我为什么要有这样的家人！我为从这些人的肚子里爬出来恶心！”
“你不愿意和我做朋友？就因为我的奶奶是神经病？我想当她孙子吗？”
“我稀罕和你做朋友吗？你再敢骂我一句，你信不信我咬死你！”
万秋的记忆中，曾经站在玩闹的朋友边，他被抛弃了。
万秋始终站在一边，什么都没有做。
可是在文字中，他却是和抛弃他并且嫌弃他的朋友狠狠的打了一架。
曾经偶尔会给他一些蔬菜，偶尔会让他吃一顿饭的村民们，却在书中极尽恶意的厌恶着，刺耳的话语始终围绕在他身边。
“那神经病家的孩子是不是疯子，把我家儿子耳朵都给咬出血了。”
“肯定是遗传了精神病，太可怕了，以后不能让孩子和他玩。”
“他居然抢我儿子的饭吃，我儿子去抢他就把饭全扔给狗了。”
在万秋记忆中所经历的一切，从记忆的碎片中呈现出来。
和万秋知道的完全不一样。
那些被从文字中呈现出来的，是另外一个陌生的自己。
在宁海和宁巧珍的租房里，那个他爱惜的家里。
“老不死的，你信不信我弄死你，我还没成年，就算是弄死你我也不会怎么样。”
“给我钱，如果不给钱，我就去报警！”
而最后，万秋看到了杨潇雨和楚建树的名字。
“你们弄丢了我？那我那么多年过的都是狗屎的日子，都是因为你们弄丢我？！你们觉得现在就能补偿我了吗？你们现在就是补偿我多少都是你们应该的！”
“二哥？你有脸自称我二哥？你难道都不觉得丢人吗？我现在成这样，都是你们的错！”
“楚忆归，抢了我的生活的垃圾，我要你永远都不好过！”
“爱？这个世界上爱我的只有我自己！”
无数的，漆黑的，弥漫着腐臭味的液体，万秋仿佛置身在垃圾堆的中心。
四周都是废弃的，甚至是被恶意损坏的垃圾。
那字里行间的戾气，咒骂，愤怒，铺天盖地的倾泻到万秋的世界中。
曾经觉得美好的记忆，正在被褪去甜蜜的糖衣，在这一声声诅咒声中露出了令人作呕的恶臭。
是不对的。
这些是会被憎恶的。
他应该是，学会这样的反应的。
被无数的恶意充斥着的万秋，无法抵抗从这些文字中传来的情绪。
它们似乎是腐烂的鱼虾，满载着恶意想要触碰万秋，让万秋永远染上挥之不去的刺鼻的气味。
——我诅咒你们。
万秋抱住了自己，捂住了耳朵。
不敢再去看那些文字，不敢听任何的声音。
奋力的，却丝毫没有办法的抵抗着，万秋想要拒绝，却怎么都挣脱不开。
痛苦到绝望的，令人窒息的世界，一点一点的收紧着，想要撕碎他的灵魂。
别过来。
万秋无声的祈求着。
别过来。
可这一次，万秋却不知道应该祈求着谁了。
——
万秋发烧了。
半夜杨潇雨注意到的，立刻就送到了医院。
一直都在很努力的治疗，可万秋却一直在睡觉。
比起睡觉，更像是在昏迷一般。
万秋连续睡了两天，一直都醒不过来。
楚家所有人都惊动了，万秋的状态太奇怪，怎么都查不出来原因。
杨潇雨担忧着，憔悴了太多，一直都在万秋的身边，往日精致的外貌都不复存在。
万秋的各项生命体征一直都在正常的范围内，却睡不醒。
除了杨潇雨，楚家的人基本都会在病房里，等待着任何时候都可能出现的问题。
谁都没能预测到这件事对万秋的影响会如此巨大。
杨潇雨的精神状态很差，楚建树强行给人喂了药，让杨潇雨睡在万秋的旁边。
已经在寒假中的楚忆归，也没有离开万秋的身边。
照顾着万秋，也照顾着杨潇雨。
楚忆归凝视着在半昏迷中的万秋，却抱着更加难以言喻的心情。
他放任了自己对万秋担忧的情感，却惹来了祸端。
他或许应该顺从万秋的意思，让那一次聚会安然无恙的度过。
或者在发现异常的时候，再一次引导万秋，去忽略这件事。
为什么什么都没做呢？
楚忆归始终不知道，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放任了这件事。
楚忆归坐在万秋的病床边，小指悄悄的勾住了万秋的手指。
平静的。
可楚忆归却仿佛在喧嚣中，那些混乱的不断斥责他的言语，时时刻刻的响彻他的耳边。
偶然之间，万秋的手指动了一下。
像是只是梦中的抽搐，可就仅仅是这一下小小的触碰，却让楚忆归陡然打起了精神，去注意万秋。
万秋睁开了眼睛。
在清晨的暖阳照耀到雪白的病房内，将万秋的全身都镀上了一层浅浅的光晕。
万秋的瞳孔中，没有焦距，满是迷惘，仿佛还沉浸在梦中。
楚忆归屏息凝神，时时刻刻的注意着万秋的最细微的变化。
万秋的眼珠缓缓转动，看向了楚忆归。
楚忆归这一刻，甚至忘记了要呼吸。
那双眼睛，仿佛是在经历了暴风雨的洗礼，可最终还是留下了最澄澈的光芒，如同风雨后偶然冲破了云层的阳光，照耀出了一片浅浅的彩虹。
楚忆归不自觉的握紧了万秋的手。
万秋张开了嘴，但是却没有声音发出。
但是楚忆归看懂了。
那是在说熟悉的字眼。
却是楚忆归不理解的话。
——对不起。
万秋的眼中，如同被冷冻的透明水瓶回到了充满阳光的温暖世界中，看不见的冰凉正在从内到外的散发出来。
水汽越聚越多，最终顺着万秋的眼角滑落。
泪水不断的落下，像是在释放凝结在万秋眼底深处的冰凉。
楚忆归只是看着，做不出任何反应。
“宝贝？宝贝醒来了吗？”突然从旁边的陪床上，杨潇雨支撑着身体，看到了万秋睁开的双眼。
万秋看向了杨潇雨。
“宝贝，你吓死妈妈了。”杨潇雨扑倒了万秋的身边，双手捧着万秋的脸颊，反反复复的看着，生怕这是自己的幻想。
楚忆归让开了位置，站在了一旁，却看着万秋。
“不哭，为什么宝贝要哭呢，不怕，妈妈在这里。”
杨潇雨不断的安抚着万秋，抚摸他的脸颊，触碰他的额头，亲吻他的眼泪。
可万秋没有悲伤的表情，平静的眼睛，却无法停下眼泪。
好像在哭的并不是万秋一般。
万秋哭了很久，即便杨潇雨怎么替万秋擦拭，都未曾停止。
那在楚家所有人的努力之下恢复了不少生机的万秋，像是被割裂了灵魂，回到了曾经最懵懂的模样。
万秋眼泪很久才停止，通红着眼角，安静的仿佛需要上发条的玩具，无法自己行动。
楚忆归站在一旁，反复思索着。
却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为什么万秋在睁开眼睛说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第72章
万秋一旦醒来, 低烧很快就退了，安排了全身检查，都很正常, 很快就出院了。
介于这次事件的起因, 楚建树猜测应该是万秋心理观念上出现的问题，想让更专业的燕华来查看一下万秋的情况。
可是这一次却进展不顺利了。
万秋拒绝和燕华交流。
曾经对燕华毫无防备和芥蒂的万秋，似乎经过这一次，学会了拒绝。
燕华想方设法的想和万秋交流, 可无论怎么引导和试探，万秋始终无动于衷。
就像是在黑色的世界中抱着一个被铁链死死的紧锁住的密码箱, 守护者一般, 不给任何人有触碰这个箱子的机会，防备着一切靠近这个箱子的人。
燕华只是心理医生, 不是神。
万秋不肯说话，不愿抬头，甚至不会再注视她的眼睛。
蜷缩着身体，燕华能看到的仅仅只是一个无声拒绝的背影。
曾经会直接影响到万秋的杨潇雨的安抚、拥抱、诱哄，都不再起作用。
再一次失败后，燕华将情况告诉了楚建树。
楚建树却深深的叹了口气。
但是似乎除了拒绝和燕华交流之外，其他的看上去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万秋会正常的生活, 正常的吃饭，不哭不闹，和以往一样乖巧。
可燕华却说, 这未必就是好事。
也有可能是情况恶化了。
楚建树不得不再带着万秋去做了一次检查, 万秋很配合。
只是这一次依旧是没有查出任何问题。
万秋成为了一道死结, 谁都找不到解开的方法。
燕华给楚家提出了一个方案, 一个孩子是否健康成长, 和家庭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家庭的氛围好，父母相爱，亲子关系和谐等等因素都可以影响到万秋的状态。
既然无法从万秋下手，那就让整个家庭发生一些变化。
侧面影响万秋。
楚建树接纳燕华的建议，也在思考应该怎么做。
没想到事到如今，还要考虑怎么和家人交流爱。
——
“宝贝，能不能和妈妈说说话，妈妈真的很害怕，宝贝能不能不要这样啊？”
万秋感觉到杨潇雨冰凉的双手触碰着他的脸颊。
万秋能看到近在咫尺的杨潇雨憔悴的面容。
妈妈比起曾经要苍白了很多，像是被汲取了生气一般。
她的眼角满是通红，她触碰自己双手的温度让万秋很是心疼。
他并不想让妈妈这样。
想要安抚，想要告诉妈妈他没事。
但是他不敢说话。
不敢做出任何动作。
那些咆哮在他心底的愤怒似乎随时都会控制他的精神，冲出屏障，伤害到他人。
——虚伪，真是虚伪，以为说几句话就能让我那么难过的过去就没事了吗？既然生下了我就要对我负责啊，我有求着你们把我生下来吗？不要脸！
——你们还找替代品，在我受苦受痛的时候，让那个该死的替代品享受我的生活，就为了给你们自己心理安慰？！
万秋咬住唇，垂下双眸。
没有给予杨潇雨任何的反应。
万秋的脑海混混沌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文字时不时的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影响他的想法，影响他的思维。
万秋知道这段时间他的亲人一直都在不高兴。
万秋也知道，这样不高兴的原因是因为他。
爸爸妈妈一定很生气他拒绝了燕华医生的指导吧。
燕华医生肯定很失望吧。
那清晰的在梦中被想起来的记忆，让万秋本能的察觉到了恶意。
万秋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那些如同黑色油污的戾气几乎从字里行间之内完全倾倒给他。
这是万秋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接收到愤怒、憎恨和厌恶的情绪。
万秋不知道那是什么，明明觉得那应该是自己，却过于陌生，让他抗拒。
这些是会让人不高兴的事。
甚至是比不高兴要更加严重的，名为失望、痛苦、憎恶的情绪。
万秋努力的将这些恶意全部的封锁起来，本能的将这些的充满了黑色的东西禁锢在自己的内心中。
这些东西，就像一把一把锋利的尖刀，一旦被释放出来，它们必定会刺伤别人。
他无论如何都不希望这些东西被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看到。
所以万秋拒绝了燕华。
他畏惧着燕华发现不能被发现的一切。
那些恶毒的诅咒公平的分给了楚家每一个人，对楚忆归尤其偏爱。
他的弟弟，他的朋友，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万秋想要和那些记忆交流，却行不通。
那并不是存在在自己身体里的灵魂，是发生过的事情，是他的记忆，他无法和记忆对话。
所以万秋沉默着。
在自己还没能将这些东西完全封锁起来之前，万秋始终沉默着。
即便身边的人现在都很难过。
——
万秋脚上的扭伤一周之后只剩下了浅浅的青紫色，受伤最严重的那段时间总是会有人在他的身边给他做冰敷。
万秋没有拒绝，就像是个玩偶一样，任由身边的人对他做任何事。
万秋会拿起手机玩手机游戏，也会去放映厅看动画片。
但是万秋的目光始终定格在除了亲人之外的物品上。
万秋睡觉的时候总是在做梦，可是醒过来之后，会看到在他身边睡着的杨潇雨早就已经睁开了眼睛，看着他。
眼神中是万秋这段时间看到的最多的，担忧的神色。
这时候万秋总是会将自己用棉被将自己埋起来，背对着杨潇雨。
而杨潇雨则会伸出手，拍拍他的身上，有规律的唱着摇篮曲，哄着万秋重新入睡。
万秋感受着温暖，妈妈的声音，妈妈的旋律。
可那些文字却好像是要阻断万秋的温暖一样，反反复复的出现着。
万秋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等待着那些记忆的过去。
但是好在似乎时间能让它们不那么喧嚣。
一点点的。
一次次。
似乎在逐渐的减淡。
万秋觉得，这似乎是忘记。
那些最开始会反复出现的文字，逐渐之间仿佛已经无法再详细的重复着。
直到某天早上，万秋睁开眼睛。
万秋坐起身，在他的房间中，楚建树穿着家居服，在他的房间工作。
万秋回过头，透过偌大的落地窗，能看到下雪的阴沉沉的天色，雪花落在雪地里，小小的，却好像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万秋突然感觉到了宁静。
楚建树听到了万秋起床的声音，坐起身来到了万秋的身边。
床边被楚建树的体重压下去了一些。
“万秋，现在感觉怎么样？”
楚建树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柔和。
楚建树的面色也比起曾经看上去有些苍白。
“还好吗？”楚建树再次问道，用手去触碰万秋的额头。
好安静。
爸爸的声音，也很好听。
爸爸的手很温暖。
脑海中那些乱糟糟的文字，似乎都已经沉寂下去了。
万秋依稀之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就像是……
体育比赛五十米小组赛的时候，他获得了第一名的时候。
是……获胜的感觉？
万秋蹭了楚建树的手心，像是在汲取楚建树手心的温度一般。
楚建树的手立刻僵硬在那里，直到万秋抬起双眼看他。
依旧是澄澈的，透亮的，很是漂亮。
楚建树的指尖微微颤抖，最终放了下来，不自觉的在松软的被褥上收紧。
“饿吗，想不想吃点水果？还是想妈妈来？”
万秋摇了摇头。
这已经是这段时间万秋第一个给出的反应了。
楚建树得到了万秋的回应，喜色逐渐染上一直密布愁云的眉间。
“那想不想喝水？”楚建树立刻追问。
万秋点头。
“你等等，爸爸给你倒水。”
万秋看着楚建树的背影，高大，也很帅气。
万秋明明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床上，睡觉，吃饭，基本的生理活动。
可却觉得很疲惫。
但是现在很轻松。
万秋觉得，这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恢复到了浑浑噩噩之前。
因为万秋重新给予了反应，整个空间的氛围重新缓解了过来。
万秋察觉到脚踝已经好了，想要重新回到舞蹈教室。
他其实还想要再见到周培玉。
虽然在和周培玉离开的时候的记忆模模糊糊的，可万秋却觉得那应该是不欢而散的。
那种传递而来的不高兴的感觉，让万秋很是担忧。
而今天，万秋终于对杨潇雨说道：“妈妈，我什么时候可以去舞蹈教室？”
杨潇雨陡然抬起头，立刻上前：“宝贝是想回去跳舞吗？但是宝贝的扭伤刚好，不太适合去教室……不然，在家里和妈妈，妈妈陪你练习好不好？”
杨潇雨很担心，万秋会再一次不开口，可是这次万秋点头了。
“那宝贝，你等等，妈妈叫白管家来给你绑一下固定绷带，行吗？”
杨潇雨忐忑的维持着笑脸，可还是无法掩饰住担忧，她还想听到万秋的声音。
“好。”万秋应道。
万秋注意到，在自己开始说话之后，身边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而万秋也自己悄悄的捂住了心口，也偷偷松了口气。
好像……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难隐瞒。
在刚刚清醒的有一段时间，万秋甚至觉得那些漆黑色污浊的文字是自己，很长时间才区分开来。
万秋经过了拉伸训练，和杨潇雨一起跳舞，只是万秋只允许练习一个小时，并且每隔十五分钟都要休息一下。
即便万秋觉得自己的脚踝并没有疼痛的感觉了。
万秋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万秋。
从再次开口说话开始，万秋又恢复了在发烧之前的状态。
没有什么异常。
只是更为独立一些了，很多事情有了自己的判断，并且依旧排斥燕华。
万秋察觉到家里的气氛好像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杨潇雨和楚建树似乎比起平时要更加亲密了，他们偶尔会一起出门再一起回来，还会亲亲额头。
杨则似乎也一改往日的沉默，总是会想方设法的说些什么。
楚章总是很忙，但是每天会固定时间给万秋打一个电话。
但是……
万秋觉得似乎楚忆归变得沉默了。
楚忆归似乎本身就一直都是沉默的，只是现在更加严重了。
万秋能察觉到楚忆归的不高兴，浓烈的仿佛阴天的云，沉的像是要压到地面来一般。
万秋想要接近楚忆归，可楚忆归却几乎没有单独和万秋在一起的时间。
万秋抱着手机，坐在客厅，给周培玉发消息。
周培玉这段时间总是会询问他做了什么，偶尔还打个电话，万秋都接了。
只是万秋依旧很沉默，不和周培玉有过多的交流。
周培玉提出说想来看看他，不管怎么说都是因为她的问题。
万秋不觉得这是周培玉的问题。
他的脚踝是因为自己不小心扭到的。
在万秋理解了恶意之后。
周培玉的话一切都变得能理解了。
不仅仅是周培玉，蒋成峰，还有曾经帮助过他的人们。
甚至是他过去的，那些不理解的事情，都因为明白了恶意而变得清晰。
周培玉从电话里说道：“我真的不可以去看看你吗？”
万秋说道：“已经好了。”
“可我们不是朋友吗？就算不是看病去朋友家玩也不可以吗？”
周培玉还在担心万秋这边的状况，不想放弃。
“而且如果扭伤没事的话，那不是应该就能来教室了吗？可是都没见你来。”
万秋想了想，说道：“唔，那我问问爸爸妈妈吧。”
然而万秋这边说问家长，周培玉又有些迟疑：“那个，我去不会有问题吧？”
万秋很茫然：“什么问题？”
“就是你爸爸妈妈会不会怪我啊？不是因为我弄伤你的吗？”周培玉还记得当时杨潇雨从电话中传来的愤怒的声音。
“我不知道。”万秋也不知道爸爸妈妈怎么想的，在没有看到他们的表情之前万秋也是两眼一抹黑。
“他们有没有提到过我啊？”周培玉忐忑不安。
万秋仔细想了想：“没有。”
真正让楚建树和杨潇雨担心的是因为万秋的发烧，似乎扭伤的问题相比较起来就不是那么难解决了。
周培玉忐忑的，在电话那边说：“那个，你的弟弟，会不会对我有意见啊？”
万秋下意识的偏头，去看楚忆归现在正在学习的书房的方向：“我不知道。”
周培玉一想到那天楚忆归让她走的时候。
“你弟弟认真起来的样子看上去可真的是很凶啊，不是……感觉也不是表情上的凶。”
就连周培玉自己都形容不出来。
当时楚忆归捂着万秋的双眼看向她的时候，那种强烈的让人不容反抗的要求如同命令一般。
到现在想起那时候，周培玉都还在心惊胆战。
万秋听得出来周培玉话语中微微颤抖的声音：“那还是不来了吧？”
“去，要去的，我要去看看你啊。”周培玉立刻说道，“你去问问吧，如果要骂我，我也认了。”
万秋挂了电话的时候，看着手机发呆。
本来想要直接去找杨潇雨，现在杨潇雨就在书房工作。
一般只有必要的时候杨潇雨才会离开，并且会尽快回来。
逐渐懂事的万秋也知道，这是因为妈妈在担心他。
有没有什么能不让爸爸妈妈担心的办法呢。
万秋觉得现在自己已经很好了。
也没有在反复从梦里看到那些回忆了。
万秋想着，干脆在家庭群里发送了一条消息：爸爸妈妈，周培玉说想要来看看我，可以让她来吗？
杨潇雨：当然可以，宝贝的朋友我们一定会热情招待。
楚建树：什么时候，需要派车去接她吗？
杨则：当然好。
万秋看着爸爸妈妈同意的话，也松了口气。
周培玉一旦得到了同意，就直接要求第二天来了，刚刚好在寒假，能不拖就不拖。
而万秋则是，在家里看到了除了楚章之外的所有人居然都在家。
万秋很茫然，今天不是应该是上班时间吗？
万秋裹着舒适的毛绒家居服，坐在客厅里，杨潇雨则是靠在楚建树的身上，一起看电视。
杨则去接周培玉，万秋一直都在接收周培玉给他发送的消息。
周培玉：为啥要你哥哥来接我啊，我难道不能自己去吗？
周培玉：你哥哥怎么越开越偏僻了？你家到底在哪儿啊？
周培玉：我不会被拐卖了吧？
周培玉：这是你哥哥对吧？我没上错车吧？你哥哥的样貌我印象明明挺深刻的啊。
周培玉：我拍张照片发给你啊，如果发生什么事了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我。
万秋看着周培玉一连串的消息，很迷惘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复。
周培玉：我到你家小区门口了，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还有小区？
万秋：到了啊？
周培玉：为什么这个小区就只有这么几栋房子？
万秋立刻坐起身，去到了门边，与此同时白管家已经在门口等待了。
万秋打开门听到了杨则的话：“不是小区，这里就是万秋的家，是别墅区。”
周培玉已经目瞪口呆。
“我……我不是做梦吧？万秋，你是超级富二代吗？”周培玉在跟着万秋踏入到房间里的时候，已经震惊极了。
万秋看着周培玉夸张的表情。
杨则在旁边解释：“准确来说，是富四代。”
“……”周培玉呆若木鸡。
在门口早就已经摆好了周培玉的室内鞋，甚至完全就是适配周培玉的号，白管家恭敬的对周培玉说道：“很高兴见到您，周培玉小姐，您可以把外套给我。”
周培玉如同破旧的老机械，动作僵硬的将外套递给了白管家。
周培玉终于将注意力放在了万秋身上。
“我怎么觉得你瘦了吗？脸色也不好啊？不用跳舞你不是应该养胖吗？”
万秋这段时间都不记得要称体重了，也没有再好好的看过自己。
“欢迎你来我们家。”此时楚建树搂着杨潇雨的肩膀，两个人站在周培玉的面前。
周培玉突然浑身僵硬，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眼中透出了一抹惧怕之色。
“没事，我们就是来跟你打个照顾，不要紧张。”杨潇雨低头看到了在周培玉手边还专门带来的一箱牛奶和一箱保健品，让白管家帮忙收着。
“你们两个去玩玩吧，年轻人在一起，我们年纪大了在了会让你们不自在的。”
楚建树很罕见的在面对陌生的小辈时露出了笑容，虽然看上去有些僵硬。
“万秋，带你朋友去转转吧。”
万秋不知道要带杨潇雨去什么地方，为了听从楚建树的话，万秋最后还是将周培玉带到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一关上门，周培玉瞪大了眼睛：“这是你的卧室？”
万秋应道：“嗯。”
“你家的卧室面积是我家全家面积的三倍啊。”周培玉很是震惊，“我一直以为我家其实挺有钱的，和你家完全比不得啊。”
“我家，好像是挺有钱的。”在这之前，万秋其实对到底有多有钱没什么概念。
对他而言只要吃饱穿暖，其他的钱都不是必须要计算的。
只是在记忆碎片中，曾经‘他’的怨愤中，似乎潜藏着关于楚家家里的钱的事。
让万秋隐隐约约有了家里很有钱的概念。
“真好。”周培玉突然想到，“你的脚咋样了啊，我看到你走路没什么问题，好了吗？”
万秋脱掉了毛绒居家鞋，露出了扭伤的脚踝，已经完全看不出任何痕迹了。
“走路还疼吗？”周培玉问道。
万秋摇头。
周培玉大大的松了口气：“对不起啊。”
“没关系。”万秋说道。
“总之现在没事了就好啊。”周培玉想了想，“话说，打你的是你爸爸妈妈？我看上去不像啊？”
万秋摇头。
“那打你的是谁？”周培玉茫然，难道一个人还有两个爸爸妈妈吗？
“是养父养母。”
周培玉一愣：“你咋还有养父养母啊？”
万秋简单的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情况，震惊了周培玉。
“我的天，还有这种事，所以我在说被打是不对的事的时候，你表现的那么反常的原因？”
以前一直被打？周培玉完全想象不出来那样的生活。
“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万秋蜷缩起双腿，偏头看向周培玉。
“你问。”周培玉盘腿坐在的毛毯上，明明是寒冷的冬天，这里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万秋看着相比较楚家而言，完全陌生的周培玉。
在楚家，所有的人都在照顾着他，所以很多事情万秋认知的并不那么明确。
那些模模糊糊的，一点一点旁敲侧击教导的，是出于对他的私心的安慰。
但是如果是周培玉的话……
就和上一次，她毫不犹豫的说出的那些话的话……
“我总是挨饿，这是不正常的吗？”万秋问道。
周培玉瞪圆了眼睛：“你养父母还不给你饭吃？不正常啊，当然不正常啊，养孩子谁不给孩子吃饭啊？”
万秋看着周培玉，对方的话，过于直白了。
万秋继续问道：“我三年，穿两双鞋子，是正常的吗？”
“两双？一双夏天一双冬天？这怎么够？不洗吗？不坏吗？不正常啊，这怎么都不正常啊？！”周培玉瞪圆了眼睛，简直怒发冲冠。
“我因为打扫卫生，吵醒了爸爸，这是错的吗？”
“你又不是故意的！而且那时候你才多大啊，我那个岁数我爸妈都不让我干活的。”
“我晚上不起来给爸爸妈妈做饭……”
“平时偶尔做饭是正常的，家里人忙主动做家务活，可大晚上怎么能……”
万秋和周培玉聊了很久的天。
中途白管家还送来了茶水和点心。
那些凌乱的，复杂的，在万秋的脑海中浮现出的记忆的碎片，万秋全部在询问着。
他偶尔会得到肯定的答案，大部分时间得到否定的答案。
那些他的过去，一点一点的被周培玉的话推翻。
万秋其实不太能记下来所有周培玉的话。
但是……
万秋却是从这些对话中，看到了自己世界中一点一点崩塌的一角。
那些被他的观念和记忆，塑造成为了一个甜蜜的糖果屋的家，可实际上只不过是被他堵上了一层甜蜜的糖衣的垃圾罢了。
当糖衣全部融化，那些曾经他以为坚不可摧的屋子，失去了硬糖的支撑，全部崩塌在了地面上。
留在万秋脚下的。
是一片狼藉的垃圾场。
“万秋……”周培玉从一开始的义愤填膺，到现在已经开始怀疑万秋过去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表情都稳不住了，“你……”
“好像还有很多很多我不知道的事。”万秋能想起来的不多。
碎片的记忆乱七八糟的堆叠着。
“我想不起来要问什么了。”万秋低下头。
周培玉张了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可是好像说什么都过于无力了。
“难怪当时你弟弟的反应那么奇怪，我好像的确是做错了事啊。”周培玉觉得，自己不应该随便的去说某些事。
她不了解万秋的过去，就不能那么理所当然的说什么。
万秋听到楚忆归，从自己的思维中抬起头，去看周培玉。
“当时你弟弟肯定知道你很混乱吧，难怪会那样，当时他护着你的样子，简直像是老母鸡似的。”
万秋不太记得了，唯一残留的感觉，是当时捂在自己双眼上的那只手的温度。
“那个，你现在有对你好的弟弟，还有这么有钱的爸妈，你还有哥哥，这不是挺好的吗？”周培玉对万秋说道，“以前的事情就忘记吧。”
万秋睫毛微微颤动，却没有回答周培玉的话。
周培玉被楚家热情的招待了午饭，吃饭的时候，在家里的任何人都很和善。
离开之前，是楚建树送她离开的。
在车上，周培玉全身都僵硬了，居然让长辈送她回去……
“很感谢你专门来看一趟我们万秋。”楚建树主动对紧张的周培玉说道。
周培玉瞬间心虚卡壳：“也是因为我才会崴脚的。”
楚建树知道，对周培玉来说恐怕只知道崴脚这一件事。
只是他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很感谢你和万秋成为了朋友，万秋和普通的孩子有些不一样。”
白色的雪景在不断的倒退着，周培玉听着楚建树的话。
“他很需要一个朋友，也需要一个正常的能引导他的朋友，所以我们很感谢你。”
楚建树的话，也代表着杨潇雨。
不希望杨潇雨给周培玉带来太大的压力。
“我会和万秋做好朋友的。”周培玉承诺着。
周培玉回去的路上，还一直给万秋发消息。
周培玉：你爸爸妈妈挺好的，也没怪我。
周培玉：你现在也是苦尽甘来了，你现在能过上比其他人更好的日子的。
周培玉：时间会冲淡一切的！加油！
万秋看着周培玉不断发来的消息，抱着手机。
“宝贝。”杨潇雨从身后抱住了万秋，“妈妈还得工作，如果宝贝觉得无聊了就来找妈妈玩啊。”
万秋回过头，看着杨潇雨。
这是万秋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如此认真的看杨潇雨。
在万秋询问周培玉问题的中间里，也有关于现在的家的。
周培玉说，他现在的生活是正常的。
即便万秋已经不能准确判断正常和不正常了。
“没关系，妈妈，我很好。”万秋知道杨潇雨对他担心，“别担心。”
万秋也希望杨潇雨能轻松些。
杨潇雨低头亲吻了万秋的额头：“你是我的孩子，怎么可能会不担心呢。”
从杨潇雨到达了万秋的身边，再离开后，万秋闻到了在杨潇雨身上特有的浅浅的香气。
爸爸妈妈今天是因为他的朋友要来特地留在家里的吧。
在忙碌到不得不在家里工作的时候。
万秋蜷缩在沙发中，在温暖的，仿佛不会被任何寒冷侵蚀的空间中，仰望着偌大的房子。
那么他可以认为，现在住的是糖果屋吗？
万秋站起身，去往了一个方向。
那是属于楚忆归的书房。
万秋敲了敲门。
“进。”楚忆归的声音传来。
万秋推门进去，看到的是在偌大的书房中，坐在椅子上正在看书的楚忆归。
万秋是第一次来楚忆归的书房。
这是楚忆归学习的地方，在这里全部都是属于楚忆归的东西。
可是真正的进来之后，万秋才会感觉到空旷。
好像，除了书本之外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和楚忆归的卧室一样。
“哥哥？”楚忆归将书签放在了书本中，却没有合上。
在楚忆归站起身前，万秋是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楚忆归的身边。
楚忆归没有说什么，而是转过身，面朝着万秋。
又是这样……
万秋抬眸去看楚忆归，依旧是平静的。
只是莫名的，万秋察觉到了疏离。
万秋前倾了身体，双手放在了楚忆归的腿上，似乎只要有身体接触了，就不会再有距离一样。
“弟弟。”万秋问道，“我们很亲密吗？”
是反问句。
楚忆归垂下双眸。
在楚忆归企图做出一些判断的时候，万秋却继续说道：“我们还可以很亲密吗？”
楚忆归没有在万秋的神色中，找到任何怀疑和隐藏的情绪。
即便懂得了很多，即便了解了曾经不理解的事情，可万秋始终还是万秋。
是在那样的环境之下，却依旧成长成为现在的模样的万秋。
“嗯。”楚忆归张了张嘴，最终，说出了这段时间以来，第一句亲密的话语，“我很想和哥哥亲密。”
万秋似乎被安抚了，神色轻松了太多。
“我不会欺负弟弟的。”万秋很认真的，想要将自己内心的期望全部告诉楚忆归，“我希望弟弟，一直好好的。”
希望那诅咒，只不过是他的幻觉。
希望那些对待其他人，尤其是对待楚忆归的恶意，都消失不见。
“我……”万秋张了张嘴，茫然的，想要告诉楚忆归的，到底是什么，“我不会欺负你，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然而万秋无论怎么重复，可最终却好像没有找到他想说的话。
急躁的情绪蔓延在心口，让万秋很是慌乱。
万秋抓住了楚忆归，无法诉之于口的焦虑传递到了指尖，将颤抖交给了楚忆归。
楚忆归看着，看向万秋的眼底深处，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
“哥哥，你还记得吗？曾经我说过，只要我们足够亲密，就不会有欺负了。”
楚忆归的声音，仿佛是笃定着什么一样。
也仿佛是放弃了什么一样。
“现在我们足够亲密了，所以无论你怎么欺负我，都没关系，我不会还手，也不会怨恨你。”
“不是。”万秋喃喃道，想要反驳楚忆归。
会怎么样呢，要说什么呢。
万秋的脑海中，有一个陌生的词汇，却突然闯入了进来。
“保护你……”万秋好像懂得了这个词汇的含义，由衷的想要告诉被他诅咒的弟弟，“我会保护你，我不欺负你。”
如果有一个人，带着那样强烈怨恨的诅咒着自己。
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万秋想象不出来，仅仅只是回忆，那些恶意都足以让他窒息。
所以……
他如果好好的保护楚忆归，是不是那些怨毒的文字就不会的危害到这个人呢？
楚忆归的眼睛缓缓睁大。
“哥哥，你在说什么？”楚忆归看不明白。
万秋这一次，却笃定的说道：“我要保护你。”
楚忆归笑了，然而他的笑意并没有让眉间展开：“为什么哥哥要这么说？我并不需要哥哥的保护。”
万秋没有因为楚忆归的话而动摇，他坚定的认为自己的想法是正确。
楚忆归在万秋的眼神之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那哥哥要怎么保护我？”
万秋不知道。
但是……
“我在你身边。”万秋说道。
讨厌的人是不会在一起的，在一起的，那就是喜欢的。
万秋找不到最好的办法。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极限了。
楚忆归沉默着。
在他眼前的万秋，似乎更加清晰的展现出了原本的模样。
砂砾在被一点点研磨着，逐渐的被打磨成为世界上最明亮美丽的珍珠。
珍珠落在了楚忆归的手心里。
美丽的粉色光泽，照耀到了他的心底。
楚忆归靠近了万秋，在主动接近自己的万秋的肩头，沉默了他一直在压抑着的焦躁的心。
“谢谢，哥哥。”即便楚忆归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需要保护。
即便楚忆归从来都不需要任何人的承诺。
两个少年相互依靠在一起。
相互从对方的身上，寻找到他们所需要的东西。
“弟弟。”万秋蹭了蹭楚忆归的发丝，问道，“以前的爸爸妈妈，他们并不爱我吗？”
“是。”
“奶奶也不爱我吗？”
“……是。”
“这样啊。”万秋的声音中，逸出一丝叹息。
“哥哥，忘记他们吧。”
“不。”万秋摇摇头，他的眉间多了不属于他的更为复杂的，或者是难过，亦或是无奈，“我爱他们。”
即便万秋不能获得同等的爱，可万秋依旧是爱着他们的。
第一次住在大房子里，第一次躺在床上，第一次叫奶奶，第一次学习说话发音……
这些偶然会从记忆的碎片里被找到的东西，对万秋而言都过分珍贵了。
记忆里的那个人不会理解他，他也不理解记忆里的人。
在他曾经死去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万秋自己的。
即便他获得的一切是垃圾。
可他在之前，他连获得垃圾的资格都没有。
无论是万小花，宁巧珍，还是宁海，对万秋而言都有着独特的意义。
万秋愿意将其定义为爱。
“以后爸爸妈妈，大哥二哥也会爱你。”楚忆归的手，安抚着万秋的后背，一下一下的，仿佛是在给万秋注入勇气一般，“你会拥有爱的。”
然而万秋却抬起双眸，在楚忆归看不到的地方，那双澄澈的眼睛里，却是迷惘。
万秋依旧是万秋，他在信任着楚忆归。
可是是不是能拥有爱，万秋却不能确定了。
过往的一切都成为了他否定自己的理由。
楚忆归没有得到万秋的回答，他从万秋的肩头上离开。
他看到了万秋的神色，也读懂了万秋目光深处的拒绝。
这一刻楚忆归似乎知道了。
万秋心中的，那小小的黑箱子破了。
倒下了一面墙壁，强行将陌生的光明照入那狭窄的，属于万秋的世界中。
明明变得更宽阔了，可万秋却畏惧着空旷的，光明的世界。
他已经分不清黑暗和光明的界限，彻底迷失了对一切的感知。
可会从清晰，到迷惘。
最终是会停在迷惘之地，还是望向广阔的天空，都是楚忆归无法预测的未来。
“我也爱弟弟。”万秋说道。
可即便如此，万秋依旧愿意展现他本身。
楚忆归很长时间都没有任何回答。
只是比起曾经，要更用力的抓住了万秋。
第73章
万秋的状况似乎真的好了很多,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此。
楚家人发现万秋似乎和楚忆归变得更亲密起来。
原本这两个孩子的关系一直很微妙，现在如胶似漆的黏在一起，像是从出生前就拥抱在一起的双胞胎一般。
虽然看上去像是万秋单方面的在粘着楚忆归, 但是仔细观察后会发现基本上楚忆归打算做什么都会等待万秋。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让两个孩子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可目前看上去不是坏事。
“宝贝，马上要过年了。”杨潇雨突然在饭桌上没有任何征兆的提议，“妈妈带你去见爷爷奶奶好不好？”
万秋正在吃饭, 筷子突然停顿在米饭上，抬起头。
对杨潇雨的话, 短暂的没能反应。
爷爷奶奶？
万秋的脑海中只有万小花。
“我有爷爷奶奶？”万秋瞪圆了眼睛, 表达着惊讶。
“是啊，当然有啊, 不然你爸爸是怎么来的啊？”杨潇雨忍俊不禁，“不仅有爷爷奶奶，还有外公外婆，我们万秋的亲人多到数不胜数。”
万秋一直觉得突然多了三个兄弟已经很了不得了，没想过自己居然还能多出这么多的亲人来。
万秋低下头，继续扒拉着自己的饭碗，可脑海中意识已经飞了。
爷爷奶奶, 外公外婆。
万秋脑海中所有能对上的人，就只有万小花。
一直因为精神病折腾不断的，总是被村子里称为疯女人的奶奶。
“如果宝贝不想见的话……”杨潇雨虽然是提议, 可语气却没有多少热切。
或者说她微妙的态度, 让万秋察觉到了丝丝缕缕的‘不高兴’。
万秋悄悄握紧了筷子, 有些迟疑的问道：“不能见吗？”
“当然可以, 如果宝贝愿意的话那明天就可以去了。”杨潇雨说道。
明……明天？
万秋没想到居然会来的这么快。
然而杨潇雨却瞥了一眼楚建树, 说道：“不过宝贝也没有必要太期待了，放轻松。”
万秋不知道杨潇雨的话语中潜藏着什么。
可他无法不期待。
万秋的记忆中没有关于爷爷奶奶的任何记忆。
那些被他重新想起来的记忆里，似乎也没有涉及到。
是什么样的人呢？
万秋没有问，可是依旧在内心里一遍一遍的勾画出爷爷奶奶的样子。
他的想法更偏向于动画片里的慈祥的奶奶和严肃的老爷爷。
胖胖的，在暖色调的动画背景中，露出和蔼的笑容的模样。
万秋在吃过饭后，习惯性的跟在了楚忆归的身边。
在空闲时间重，楚忆归会给他教一些东西。
楚忆归将三年级到五年级万秋已经学过的课程，对万秋重新教学。
有了蒋成峰的教学进行铺垫后，万秋这些东西接受起来快了很多。
他们的时间总是交织在一起。
在楚忆归需要做自己的事情的时候，万秋就会在一旁摆弄一些玩具。
万秋有相当多的玩具，这些玩具从简单到复杂，应有尽有。
因为舍不得玩具吃灰，万秋就将一个一个玩具全部玩起来了。
楚忆归专门在房间、书房等属于他的私人空间中，给万秋腾出一块很大的地方，专门用来放万秋的东西。
万秋的面前摊着一大堆的拼图，这倒不是楚家给他的玩具，而是上一次过生日的时候，黄虎送的。
万秋已经拼了很久。
很可惜进展非常的缓慢。
现在更是一片都没有拼成功。
很久之后，万秋才问道：“爷爷奶奶是什么样的？”
“爷爷奶奶。”楚忆归手中正在做作业的笔停了一下，回头对着万秋说，“是比较严肃的人。”
万秋坐在毛毯上，仰望着楚忆归，很茫然。
“明天就能看到了，没什么的，哥哥如果不知道怎么做，就站在我身边。”楚忆归说道。
万秋点点头。
继续低下头，去玩拼图。
然而拼着拼着，手下的动作停了。
万秋抬起头，去看楚忆归。
隐约之间，他好像感觉到楚忆归变了。
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万秋似乎已经开始隐隐约约的能察觉到楚忆归的情绪了。
楚忆归像是一滩漆黑的周围遍布着泥沼的死水，一直都无法接近的万秋，却仿佛踩着在泥沼中旺盛成长的植物，摸到了冰冷的死水。
手指和水面的触碰之间，在水面之上点上了波纹。
即便只有这么浅浅的表层。
却好像注视到了那漆黑的水中，其实还拥有的在遥远的深处还不能触及的清澈。
对万秋来说见到亲人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可楚忆归的表现却并非如此。
楚忆归现在的表现，平静的，仿佛只是在说普通的事。
可实际却是淡漠到，对爷爷奶奶并没有任何在意一样。
万秋透过楚忆归，开始影影绰绰的对爷爷奶奶，产生了一些微妙的，第一层感官。
万秋给周培玉发消息，想要问问爷爷奶奶是什么样的人。
周培玉一旦收到万秋的消息，就像是守在手机旁边一样，回复的速度飞快。
周培玉：我爷爷奶奶对我可好了，我每次去爷爷奶奶家就能得到好多零花钱！
周培玉：不过我爷爷奶奶还特别爱唠叨，每次去都得唠叨我好久。
唠叨？万秋歪了歪头。
周培玉：但是你爷爷奶奶不会吧，我不知道有钱人家的爷爷奶奶是什么样。
万秋发送了一条消息：我要做什么，能让爷爷奶奶高兴呢？
周培玉：只要我多叫几声爷爷奶奶他们就很高兴，多吃他们的饭他们也高兴。
周培玉：他们喜欢我，我做啥他们都高兴。
周培玉：实在不知道的话问问你爸妈？
万秋看到后，呆了呆，看了一眼时间。
这个时间爸爸妈妈应该还没有睡觉吧？
“不要太担心了，哥哥。”在万秋还在想去问问楚建树和杨潇雨的时候，楚忆归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你不需要特别做什么事，只是回去看看罢了。”
万秋迟疑着张口，可最后只是嗯了一声。
楚忆归没有再说话，万秋也只顾着低头拼拼图。
安静的室内，只有翻书的声音，落笔的声音，以及两个少年浅浅的呼吸声。
万秋睡觉前，安静的卧室内，万秋想到了以前的过年。
虽然宁巧珍和宁海不太过年，可奶奶却还是会过年的。
在奶奶清醒的时候，在老式挂历上的过年那天的到来，奶奶就会比平时更早起。
把万秋从温暖的被窝里捞出来，穿好衣服两个人一起踏着漆黑的夜色出门赶集。
赶集的地方距离很远，奶奶腿脚不好，万秋当时年龄又小，必须要提前出门。
天空蒙蒙亮，青蓝色的世界还镀着冰雪，他和奶奶一起走在路边。
万秋记得天气寒冷的，每一口呼吸都会吐出白色的雾气。
因为穿的是奶奶的大棉袄，直接笼罩到脚踝，很重，再加上一直在走，不太冷。
等他们到了集市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大亮了。
冬天的集市，看上去格外的暖和。
很多卖早点的摊位上，飘散出热气的浓浓的白色烟雾，看上去暖和极了。
万秋很喜欢赶集。
奶奶很少来赶集，万秋自己也不会来。
但是只要来到这里，奶奶就会给他买热腾腾的肉包，在早上很饿的时候，那个肉包就好像是全天下最好吃的肉包。
奶奶到底有多少钱，万秋也不知道，但是大概是不多的。
万秋每次总是会用干净的布把钱包起来放在口袋里，也是奶奶学的。
奶奶会买一些对联，买一些肉，还会买一些糖果，甚至还会买一些炮。
万秋会和奶奶一起贴对联，帮着奶奶打下手做饭，然后再桌子上摆上糖果。
万秋来点炮。
噼噼啪啪的很大的声响，炸走了寒冷，房间里暖洋洋的。
村子里的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还有很多平时见不到的亲戚回到村里，万秋能看到各种各样陌生的人。
而这个时候，万秋总是会从陌生人的手里得到很多糖果，零食，只要去拜年，万秋总是能得到什么。
过年时快乐的收获，万秋会用小小的盒子把这些糖果全部保存起来。
这样即便是在过年之后，万秋也可以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想着自己有糖果吃了。
万秋抿了抿唇。
口中似乎还能回忆起那些糖果在口中留下的甜甜的味道。
那段对万秋来说，是过于快乐幸福的时光。
万秋不知道什么时间过年，他不太看得懂日历。
但是听白管家说，今晚就是跨年夜了。
万秋迷惘的看着一如既往的家里，桌子上没有摆上糖果，窗户上没有贴窗花，但是万秋看到了白管家拿来了对联。
万秋立刻跟了上去，白管家看到后给万秋穿上了外套。
“万秋要和我一起贴对联吗？”白管家问道。
万秋点头。
“那小少爷能帮我看看我贴的是不是正的吗？”白管家微笑着接受了万秋的帮助。
“歪了……左边，往下一点点，嗯……”万秋站在不远处看着白管家贴对联。
万秋发现今天好像大家都不在。
经过了这么些时间，万秋也察觉到这些在家里的人，并不都是他的亲人。
白管家也不是。
但是白管家，和他的亲人一样。
“你会在这里过年吗？”万秋问道。
“今天下午我就放假了，万秋也会和爸爸妈妈一起去爷爷奶奶家。”白管家温和的对万秋说道。
“爷爷奶奶。”对这陌生的两个人，万秋现在充满了好奇。
白管家的神色有些微妙，他站在了万秋的面前。
大概只是因为要贴对联，并没有穿上外套，现在简单的管家服在他的身上看上去格外的单薄。
白管家想要说点什么，万秋却拉着白管家的衣袖进入了房子里。
大门关上后，整个房间温暖的温度包裹了白管家，白管家的神色中流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神色。
“我们万秋越来越贴心了。”白管家对万秋有着淡淡的宠溺，“万秋，最近在家里过的开心吗？”
万秋点头。
“爸爸妈妈很相爱，对吗？”白管家问道。
万秋应道：“对。”
白管家注意到周围没有人，伸出手揉了揉万秋的发丝，这显然并不是一个管家应该做的动作。
“万秋的家里所有人都是充满了爱的。”白管家对万秋浅笑道，“万秋可以相信，无论是爸爸妈妈还是哥哥弟弟们，一定都是爱你的，除此之外其他人，你不用多想。”
万秋不知道白管家想说什么。
但是他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像是同意了这句话一般。
这是万秋第一次，大家一起出门。
万秋坐在了车后座的时候，身边坐着的是杨潇雨，而楚忆归则是坐在了副驾驶上。
楚建树和杨则则是坐在另外一辆车上。
万秋知道，这是要去爷爷奶奶的家里。
只是楚章不在。
在车内回荡着歌声，是和楚章的声音很像的那个歌手。
有时候万秋会想是不是其实大哥就是这个歌手呢？
万秋没有太过纠结这个问题，明星对万秋而言就和真正的星星一样是遥望不可及的。
万秋看着车窗外，四周都能看到卖大红色的东西的小摊贩，即便在城市中似乎没有农村里那样密集的红色，可却依旧能感受到年味。
“宝贝，新的一年有什么愿望吗？”杨潇雨试图和万秋交流，偷偷试探万秋的想法。
万秋摇摇头。
“就没有任何一点点想要的东西吗？”杨潇雨不死心的问道。
万秋能看得出来，妈妈很希望他能回答什么。
但是万秋确实想不出来任何想要的东西。
“我什么都有了，妈妈。”
对万秋来说，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拥有的更多了，还能再多的拥有什么，是万秋想都不敢想的事了。
杨潇雨长长的叹了口气：“我们家宝贝真的是一点欲望都没有啊，作为我们楚家的孩子要学会贪婪。”
万秋想了想。
他要怎么样才能变得贪婪？
然而楚忆归却说道：“哥哥，妈妈的意思是你可以有一些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
万秋仔细的想了想。
又看了一眼期待的杨潇雨。
他一定非常想要做的事的话……
“希望家里可以赚到很多的钱。”万秋很认真的说道。
车内有了短暂的沉默，突然之间杨潇雨就爆发了笑声。
万秋突然被杨潇雨抱了个满怀：“哎哟是是是，妈妈会努力赚钱养好我们家宝贝。”
杨潇雨揉搓万秋的神色逐渐的有些微妙。
她能够猜到万秋的想法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愿望了。
“那既然宝贝没有什么愿望，可以让妈妈许个愿望吗？”杨潇雨捏了捏万秋已经看上去红润健康的脸颊，“然后宝贝帮妈妈实现这个愿望？”
万秋点头，只要是爸爸妈妈想做的，那他就愿意做。
杨潇雨压着万秋的发丝，说道：“妈妈希望宝贝能多依赖妈妈一点。”
在万秋漂亮澄澈的眼睛里，杨潇雨看到了疑惑。
杨潇雨猜测出万秋恐怕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变化。
但是作为一直看着万秋的杨潇雨，非常清晰的感受到了这半年多以来万秋的飞速的变化。
以及万秋在上一次发烧之后，突然就变得不太一样的态度。
刚刚到达楚家的时候，全身心都依赖着她的那个孩子，而现在似乎正在疏远她。
杨潇雨也知道，这是一个孩子在长大的过程，即便万秋年龄不大，可现在已经十五岁了。
只是杨潇雨有些不甘心。
万小花和宁巧珍霸占了万秋最依赖家长的日子，而她作为母亲还没有享受多长时间万秋的依赖，万秋就已经开始独立了。
但凡万秋稍微骄纵一点，杨潇雨就有更多的去宠爱万秋的办法。
但是事与愿违，这孩子乖巧到让人心疼。
万秋有些不明白杨潇雨的说法，但是凭着本能，万秋对杨潇雨说道：“妈妈，我爱你。”
这一瞬间，杨潇雨哪里还记得什么不甘心啊。
“嗯？什么？为什么突然要这么说？”杨潇雨故意问着，想听点万秋说好听的话。
万秋歪了歪头：“因为，我爱你？”
万秋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一句话。
在妈妈曾经对他说爱他的时候，万秋就应该这么对妈妈说了。
他会比在记忆中的那些过去，要更多更多的，告诉他的家人们，爱他们。
“宝贝，你这话说的，真是，我应该开个录音的。”杨潇雨移开了眼神，摆弄着手机似乎真的想要打开手机录音。
但是反复了几次都是打开了别的功能，始终没找到录音在什么地方。
杨潇雨脸颊有些燥热。
她从来没想过原来被自己的孩子告白了这件事是这么让人不好意思。
在她的几个孩子里，万秋是和他接触的时间最短，却偏偏是第一个和他说爱的孩子。
在并不是在什么特别值得纪念的时候，让杨潇雨觉得今天会是她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很难忘的一天。
“妈妈也爱你啊。”杨潇雨最终放下了手机，放弃了录音，或许有些时候只需要记在记忆中就足够了。
万秋看到杨潇雨的身上飘散出的喜悦，就和白茫茫的小雪花一样漂亮极了。
万秋很茫然。
说‘我爱你’是这么让人高兴的一件事吗？
万秋前倾了身体，扒拉到能看到楚忆归地方：“弟弟，我爱你。”
楚忆归笑了：“我也爱哥哥。”
杨潇雨在一旁看着，心底有暖流冲刷了她的心脏。
看着自己的孩子们和睦的相互告白的场面，作为母亲的她满是欣喜。
自从有了万秋，越来越理解了让孩子们懂得爱自由的爱一个人也十分重要。
楚建树最近的状态也越来越好了。
杨潇雨的神色有些微妙。
她是不是……
也需要和杨则好好谈谈了。
那个一直被自己埋怨忽略的孩子。
杨潇雨有和好的心思，却因为自己半吊子的心态迟疑着。
突然杨潇雨听到了楚忆归的声音：“哥哥，你要不要也发条语音信息，让爸爸和哥哥也知道？”
杨潇雨立刻竖起了耳朵。
“嗯……”万秋低下头摆弄自己的手机，用语音输入了一句话，“爸爸，大哥，二哥，我爱你。”
杨潇雨：“……”她刚刚到底为什么不录下来！
楚建树在收到了家庭群信息提示音之后打开来看。
是万秋的语音消息。
点开后在楚建树这里和杨则的手机上，分别出现了万秋的声音。
楚建树不自觉的微微勾起嘴角，冷硬的神色也在融化。
万秋是有变化的。
在自从理解了曾经的生活并不存在爱意之后，楚建树当然感觉得到万秋对他们的疏离。
这样的疏离，并不是出于恐惧，而是更为特殊的，他们不知道的秘密。
但是万秋始终是万秋。
是会爱上自己的家人的孩子。
楚建树侧头看向了坐在另一侧的杨则，杨则的表情依旧是僵硬的，一旦紧张起来就严肃到有些过分凶狠的脸。
看上去非常紧张。
楚建树说道：“杨则，等到了你爷爷奶奶那边，尽量多和他们说说话吧。”
杨则侧过头：“我知道的，爸爸。”
“如果他们对万秋……你记得要看着点情况。”楚建树说。
“我知道的。”杨则的神色回归了平静。
——
当万秋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的时候，察觉到这里并没有爸爸妈妈的家大。
是在一处小别墅群中的其中一套，但是周边的配套设施很好。
万秋看到了医院也看到了学校，也路过了繁华的商业街。
万秋下了车，地面上没有积雪，所有的积雪都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甚至还在一旁堆积的很整齐。
楚建树按了门铃，很快传来了一声略显苍老的女音：“谁啊？”
“妈，是我。”楚建树立刻回答道。
“进来吧。”门自动打开了。
万秋跟在楚建树的身后，踏入了这一栋小别墅内。
万秋看向了身边，干干净净的院落，一些绿色的针叶树种，干脆利落的小花园。
干净的别墅小楼，以及一道铁门。
门被打开了。
万秋看到了此时站在门口的，一个老妇人。
万秋看着那位老人。
这是奶奶吗？
“妈，过年好。”楚建树在老人的面前说道，依旧是那样一副冷然的神色，然而想到万秋正在观察着他们，露出了微笑，给老妇人一个更为亲昵的拥抱，“儿子来看你了。”
老妇人显然有些惊讶，伸出双手轻轻的拥抱了一下楚建树：“都进来吧，外面冷，你爸爸还在里面等你呢。”
大门将冬天的寒冷关在了门外，在老妇人家的过年没有回家的帮佣给众人递上拖鞋。
“妈，好久不见。”杨潇雨对着老妇人说道。
“嗯。”老妇人点点头。
“奶奶。”杨则也叫道。
“奶奶好。”楚忆归尊敬的低下头。
万秋也迟疑着，想要叫奶奶，可没有经过允许之前万秋很忐忑。
“万秋，过来。”楚建树叫了万秋。
万秋松开了一直抓住楚忆归衣袖的手，在分开之前，楚忆归的手轻轻的握了一下万秋的手腕，像是安抚一般。
楚建树一只手揽着万秋的肩膀，将万秋半抱在怀中，呈现出几分保护的姿态：“妈，这是万秋，电话里给你说过的，万秋，叫奶奶。”
万秋乖巧的叫道：“奶奶。”
“嗯。”楚奶奶似乎显得并没有那么热络，她看了看万秋，说道，“这么瘦啊，看着都要倒下了似的，要多补充营养。”
万秋看着楚奶奶，明明是关心的话，却没有从楚奶奶的身上看到高兴。
是因为看到他的时候，变得不高兴了。
“快进来吧。”
万秋看到楚奶奶在招呼杨则和楚忆归的时候，浅浅的高兴冒了出来。
万秋依稀之间，仿佛察觉到了区别。
万秋知道。
这代表着不喜欢。
楚建树并没有松开抱着万秋肩膀的手，反而带着万秋去了另外一边。
万秋无意识的回头看向楚忆归，楚忆归也看向万秋，眼神交汇之间，仿佛传递着什么。
客厅中还有一些其他人，大家吵吵闹闹的说这些什么。
楚奶奶吩咐了帮佣给几人倒了水，坐在了沙发上，房间内电视开着，喜气洋洋的电视的声音。
楚奶奶抬头看了一眼：“今年楚章也不来吗？”
杨潇雨则是说道：“楚章今天还是很忙，过年有很多活动。”
楚奶奶没有说什么，只是平淡的，没有任何讽刺意味的说：“你今年倒是愿意来了。”
杨潇雨没有接话：“今年一起回来过年的人挺齐的，建树也能和大家一起好好聊聊。”
楚奶奶却是凉凉得开口：“聊什么啊，带回来个……孩子，话题不都在那孩子身上吗？”
杨潇雨皱眉，却没说什么。
楚奶奶看向杨则，神色倒是温柔了些许：“你去和你爷爷打个招呼啊，你爷爷一直很期待你回来的。”
“一会会去的。”杨则说道，虽然没什么表情，可至少语气是好的，“还要先陪陪奶奶。”
楚奶奶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倒也不显得那么吝啬了。
楚忆归安静的坐在位置上，明明视线没有看向任何地方，可却好像完美的融入到了环境中，不会被注意，也不会被忽略。
万秋跟在楚建树的身后，在这个陌生的家里走着。
这里和自己家里一样，是四处都是崭新漂亮的空间。
和万秋记忆中的奶奶家房子完全不一样，曾经的灰尘、潮湿、炉灰的味道都只存在记忆中。
当万秋到了一处满是书本的房间里的时候，万秋第一个印象是满满的茶香。
在偌大的茶桌上，见到了两三个正在喝茶的老人。
“建树，回来了，阿则呢？”其中一个老人看到楚建树后露出欢欣的笑容。
然而楚建树对方说道：“阿则一会儿会上来和爸打招呼的，爸，我带万秋来看看你，万秋，叫爷爷。”
“爷爷。”万秋说道，眼睛在观察着楚爷爷。
没有不高兴，有着一些高兴，却并不是因为他。
“万秋，过来。”楚爷爷对万秋说道。
万秋下意识的就要听从楚爷爷的话，但是楚建树的动作却是有几分阻拦。
万秋下意识的想要抬头去征询楚建树的想法，却被楚建树稍微推了推。
这个动作是同意的意思，万秋靠近了楚爷爷。
“这孩子，眼睛像杨潇雨，鼻子像你。”楚爷爷上下打量着万秋，对楚建树问道，“这孩子今年有十四五了吧。”
“是的，爸，已经十五岁了。”楚建树回答道。
“看上去可真是太瘦了，一点都不健康，你们得都多给他补补啊，这都十五了，如果不长个了就太矮了。”
“个子矮了，以后肯定不好找老婆了啊。”一边的人也说道。
“这孩子是不怎么说话吗？感觉也不太会来事啊，这脾性倒是也杨则有点像，杨则本身也是个不爱说话的。”
万秋站在几个人中间，听着所有围绕着他的话题。
可万秋却没有站在这里的感觉。
如同圆形水缸里的金鱼，看着水缸外的世界，模糊又夸张。
楚爷爷推了一把万秋：“好了，让杨则那小子来见我，好不容易来一次，都不急着见见爷爷吗？”
“好的，爸爸。”楚建树揽过了万秋的肩膀，带着万秋离开。
在无人的楼梯上，楚建树对万秋说道：“万秋。”
万秋仰着头，看向楚建树。
“不管爷爷奶奶说什么，你听听就过了。”楚建树叹了口气，揉了揉万秋的发丝，“别想太多。”
万秋依稀之间意识到，或许楚爷爷楚奶奶对他的态度是不喜欢的。
即便他并没有什么感觉。
万秋回到了楚忆归的身边，楚忆归侧过头观察万秋。
握住了万秋的手。
两个少年安静的坐在沙发上，甚至占据着更小的空间，相互挨在一起。
在温暖的室内，却好像只有对方才是最温暖的。
其实整个过年的气氛很吵闹。
因为有很多人。
大家在一起吃饭，一起喝酒，一起聊天。
絮絮叨叨的声音从来都没有断绝过。
楚忆归始终在万秋的身边，万秋也是。
万秋观察着楚爷爷和楚奶奶，这是在他的印象中完全不一样的老人。
他们很精神。
没有弯着的脊背，没有满手的厚茧，即便同样是苍老的，可他们的眼神清明，牙齿也很漂亮。
所有人似乎都很喜欢和爷爷奶奶说话。
可万秋和爷爷奶奶的交流，就仅仅只有进门打招呼的短暂的时间。
万秋和楚忆归一起去洗手，是万秋的习惯，吃饭前要洗手，吃饭后也要洗手擦嘴。
在偌大的卫生间中，楚忆归偏着头，看着镜子里的万秋。
“弟弟，爷爷奶奶不喜欢我吗？”万秋双手滴落的水珠用一旁的纸巾擦拭干净，叠整齐了扔到了满是乱七八糟纸团的垃圾篓里。
“嗯。”楚忆归应道。
这样啊。
万秋没有什么失望不失望的。
他期待着爷爷奶奶，却并不是期待着他们的爱。
而是期待着他们的存在。
“那爷爷奶奶喜欢弟弟吗？”万秋问道。
“不喜欢。”楚忆归很清楚，那对对血缘关系比较看重的老夫妻对自己的忽视。
“你喜欢爷爷奶奶吗？”然而，万秋却问出了另外的问题。
楚忆归没有回答。
在安静的光芒透亮的，安静的空间内，万秋依旧无法从楚忆归的身上看到一个准确的，对问题的回答。
“听说是个傻子，我还以为和我见过的傻子一样呢，口眼歪斜或者手脚扭在一起那样的，刚刚看着好像挺正常的啊？”
“你都没看到他不说话吗？好像是心理问题。”
“楚建树也真是可怜，最出色的是个养子，丢了的儿子回来变成了傻子，要我看就是钱太多了，我看啊，气运就到这儿了，以后没准会走下坡路。”
楚忆归目光看向了卫生间外，他们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因为距离近被听到了。
万秋也听到了。
万秋打开了门，和楚忆归一起。
几个人吓了一跳，看过来后的面色都透出尴尬。
可万秋却对这些带着淡淡的恶意的话语没有什么反应，即便懂得了恶意，却不会对恶意产生同样的恶意。
曾经捡垃圾的那些记忆中，无数被称之为恶意的记忆一一归位，让万秋知道自己身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下。
但是也知道……
即便言语的恶意再明显，只是来自陌生人的话，其实并不需要在意。
他不会因此而少捡起来一个瓶子，也不会因此损失钱，他也不会因此失去美好的日子。
只是……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
为什么要对别人散发恶意呢？
“为什么要这么说？”万秋仰着头，看着这些比他要更高的，更成熟的人，“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呢？”
万秋想要理解恶意的诞生。
只要足够了解，或许就能明白那些在记忆深处的文字，为什么只留下了浓烈的黑色的愤怒。
“呃，只是随口说说，没什么恶意的。”几个人也有些不好意思，因此而转移了话题。
万秋站在原地，看着几人离开了他们。
直到离开前，他们都没有再看他的眼睛。
他得不到任何答案。
“刚刚的话，没有恶意吗？”万秋不明白，回头，问着从头到尾一直安静的楚忆归。
“有。”楚忆归回答道，“恶意会产生，却不会被承认。”
“那如果承认了呢？”万秋继续追问。
“那恐怕是极其厌恶吧。”
万秋仰视着楚忆归，俊朗美丽，优秀的弟弟。
“我不厌恶你。”万秋十分笃定的，即便说多少次他都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一点也不。”
“嗯。”楚忆归回道，“我知道。”
“不要在意他们。”万秋仰着头，拽了拽楚忆归的衣服。
“我不在意，哥哥也是，不要在意。”楚忆归自始至终都表现的很平静。
“嗯。”万秋点头。
万秋松开了楚忆归的衣服，握住了楚忆归的手。
楚忆归收紧了手指，将万秋的手指包裹在他的手心里。
“这就回去了吗？”楚爷爷和楚奶奶一起站在门口，对准备离开的楚建树一家人说道，“今晚可以住在这里的。”
“不用了。”楚建树说道，“今晚还有别的安排。”
“是吗？那晚上回去路上小心。”楚奶奶没有问多余的话，平静的说道。
万秋看着家人告别，而楚爷爷楚奶奶的视线一直都没有停留在他们的身上。
回去大概会需要很长时间。
但是他们还是走了。
杨潇雨深深的舒出一口气，面色总算是好看了些。
并不是没有在这里听到那些暗自嘲讽的声音。
之所以带着万秋回来，是因为万秋想要回来罢了。
他们愿意满足万秋所有的期待。
可现在看还不如不回。
司机按照惯例已经离开了，开走了一辆。
所以他们来的时候开了两辆车。
杨则主动上了驾驶座，楚建树坐上了副驾驶。
天色晚了，杨则开车的速度不快，车内的氛围过于安静了。
杨潇雨的心情很差。
楚建树的父母非常的传统，甚至从一开始其实就不太接纳杨潇雨。
他们想要的是一个听话的贤内助，漂亮精致能带的出门，全心全意的辅佐丈夫。
而不是像杨潇雨这般有自己的事业有能力并且背后还靠着庞大的家族，很难拿捏的对象。
楚奶奶就是这样，一直辅佐着楚爷爷。
他们喜欢杨则，却依旧在暗中感慨杨则能力较为平庸，即便杨则已经足够出色。
楚章更偏向杨潇雨，知道自己不受欢迎的楚章自从成年之后就在没有出现在楚家。
他们不喜欢过于优秀的楚忆归，仅仅是因为楚忆归是个养子。
更何况是万秋……
万秋的丢失曾经让楚家的家庭状况一度陷入混乱之中，对他们来说更是祸端之源。
车内很安静，车辆在跨年夜的安静的道路上前行。
一直到十二点，瞬间从城市的各个角落突然传来了炸开的烟花的响声。
万秋瞪圆了眼睛去看向窗外。
跨年夜的城郊有一次烟火大会，从他们的路上能看到那些漂亮的烟火绽放在空中的美丽色彩。
杨潇雨看着万秋侧着头看向窗外的脸，漂亮的眸子中似乎都倒影出了烟花的颜色。
没有被污浊的空气染上失落，依旧是为瞬间的惊喜绽放美丽又澄澈的色彩。
杨潇雨最终还是开了口：“宝贝，今天是不是不太高兴？”
即便将万秋交给了楚忆归，可杨潇雨还是不放心。
那两个孩子安静的坐在身边，对一个母亲而言，她没有当场发火已经是对万秋情绪的照顾了。
“我很高兴。”万秋回答了杨潇雨的话。
“嗯？”杨潇雨正在一点点蓄积的戾气突然消散，她比万秋还要更加茫然，“为什么？宝贝高兴什么？”
“看到了爷爷奶奶很高兴。”万秋说道。
“是这样吗？”杨潇雨有些不能理解，看到了，却没有得到好的对待，这也高兴吗？
“嗯。”万秋点头，想了想，说，“看到爸爸的爸爸妈妈，很高兴，爸爸和我一样，喜欢他的爸爸妈妈。”
楚忆归睫毛微颤，他抬起沉浸在窗外漆黑的世界和路灯的光亮中的双眸，看向从车窗上倒影的万秋的影子。
万秋并不在乎爷爷奶奶是不是喜欢他。
他只是希望爸爸妈妈的爸爸妈妈也都健康的活着。
有爸爸妈妈，他很高兴。
所以也希望爸爸妈妈，也是如此。
杨潇雨怔忪了好一会儿，万秋眼中依旧是那般单纯的，澄澈的，没有任何谎言的模样。
突然间，杨潇雨释然了。
没什么好在意的。
那是楚建树的家，是另外的世界。
他们有自己的小家，就够了。
第74章
杨潇雨半搂过万秋的肩膀, 在万秋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杨潇雨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即便她总是和父母闹矛盾，即便她在叛逆期和父母争吵不断，可现在回想起来, 她也是在父母的羽翼下成长的。
十五岁的宝贝, 比她更早的懂得了这一份珍贵的亲缘。
“我们宝贝真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宝贝。”
杨潇雨说着，作为母亲的她也必须要回报这份珍惜。
“妈妈明天带你回妈妈家怎么样？让我们宝贝见见外公外婆。”
“好哦。”万秋丝毫没有因为爷爷奶奶而受挫，满是期待。
“外公外婆会喜欢你！”
“嗯！”
“他们不喜欢我也会逼他们喜欢的。”
万秋：“？”
车内的本身死寂的空气，似乎重新回到了轻松的气氛之中。
杨则从后视镜中瞥了一眼身边的楚建树, 神色一直僵硬的中年男人此时终于缓和了些。
楚建树开口：“爸爸妈妈也很喜欢万秋。”
万秋眨了眨眼睛，应声是。
楚建树并不太习惯说这样感性的话, 最后咳嗽了一声, 看向窗外不断被烟花渲染出色彩的夜空：“烟花好看吗？”
“好看。”万秋如实说道。
万秋记得在农村里奶奶让他放的响炮。
记得领居家大家一起放的花炮。
记得自从来到了城市里，虽然宁巧珍宁海不会特地准备过年, 但是只要趴在窗台上就能偶尔看到一些邻居放的，在天空绽放的花炮。
记得响声，记得颜色，记得烟火气。
记得被炮火吓到的不断汪汪叫的狗叫声，记得烟火洒在脸上的时候怪怪的感觉。
是过年才有的感觉。
车辆并没有立刻拐到家里，而是向着更陌生的地方驶去了。
万秋不知道他们要去什么地方。
直到了较为偏僻的空旷的地方，他们停了下来。
“宝贝, 把衣服穿好。”虽然嘴上说着，可杨潇雨还是主动上手给万秋整理好。
万秋眼巴巴的看着杨潇雨也同样给楚忆归和杨则整理了衣服。
杨则似乎是很不习惯，因为身高很高, 半弯着腰, 在只有遥远的路灯和车辆的远光灯下, 表情有些和以往不太相同。
要做什么？
万秋很茫然。
冬天的晚上温度很低, 万秋很担心大家一起站在这里会感冒。
好在虽然是空旷的地方, 可今天没有一直吹拂的冷风。
杨则去车后座打开了车门，万秋站在车侧后方，看到了在后座上堆满的各种各样的有着缤纷的卡通画的箱子。
“本来就准备好了，过年要放炮的。”杨潇雨也给自己戴上了帽子，“买了不少，今天我们放个痛快！！”
只放过响炮的万秋，看着那些漂亮的有着很大很大盒子的花炮，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万秋会放炮，不怕放炮。
万秋和杨则一起点燃了引线，一起跑开。
万秋突然扑到了楚建树的怀里，立刻回头，看着那花炮一飞冲天的模样。
黑漆漆的，没有星星的天空，却被烟火点亮。
和杨潇雨一起玩呲花炮，万秋迈开腿在空荡荡的空间中奔跑。
在花火中，万秋听到自己的笑声。
没有掩饰的笑声。
恍惚之间，万秋也在想，他似乎没有这样笑过一样。
冲上天际的缤纷的色彩喜悦的迎接了新的一年的到来，它们轻而易举的点亮夜空，也轻而易举的消逝，却带给观看的人久久的震撼。
在巨大的炮响的声音之下，万秋开怀的把所有的声音都放出来。
不用压抑，也不是痛吟。
大笑声和随着烟花声一起冲破桎梏，是快乐的事。
如果可以的话……
万秋也希望记忆中的他的过去，也能看到现在的自己。
“爸爸，妈妈，二哥，弟弟，还有……没有来的大哥。”
在最后的烟花熄灭了火焰之时，万秋站在几个人的面前。
放松了笑意，在黑夜中，万秋的眼神无比的明亮。
希望任何人都不用再担心，万秋现在非常非常，非常的幸福。
不要在意，他不是易碎的玻璃。
不要总是小心翼翼，想要生气就生气，想要难过就难过。
他会用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情绪去对待他的家人们。
这是他生活的现在。
要肆无忌惮的，开心的生活。
不会让记忆中的文字腐蚀自己，即便再怎么看清这个世界，他也会记得他是幸福的。
感谢这个世界愿意接纳他。
——
万秋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在他的手机上收到了很多条信息。
万秋的联系人很少，但是居然在他手机里保存的所有人都给他发送了新年好的消息。
这些消息的提示满满当当的，万秋一个一个非常认真的看过来。
简单的‘新年好’万秋理解，但是对于那些很长的，用了很喜庆的词汇最终汇集成的祝福信息，万秋会反复读上很多遍，并且对从其中透出来的文采非常的惊艳。
万秋立刻先跑去洗漱完毕，掐着时间开始给每一条消息回复。
大概是看过了那些非常出色的新年问好，万秋只觉得简简单单的新年好已经不足以表达出他的祝贺心情了。
万秋抱着手机苦思冥想自己应该写出什么样的回复才能表现自己的惊喜。
“三弟，万秋，万秋，开门，大哥回来了！”
万秋被敲门的声音从思维中吵醒，立刻去开门。
被抛下的手机输入框中空空荡荡，没有写出来任何一个字。
万秋刚刚打开门，楚章的手顺着打开的大门伸向了万秋，将万秋直接抱了起来。
万秋下意识的用双手环住了楚章的脖颈，瞪圆了眼睛，看着好久不见的楚章。
“我们家万秋小天使有没有想我啊？”说着楚章甚至还掂量掂量了一下万秋的分量，“嗯，不错，有份量了，应该有好好吃饭。”
万秋见到楚章是喜悦的，只是表现的很是腼腆：“大哥好。”
“哎呦，万秋在干嘛啊？”楚章盯着万秋的脸蛋反复观看。
虽然隔三差五他就会要求万秋给他发照片，可是照片里的怎么能比得过真人呢！
“在回消息。”万秋如实说道。
“对哦，我昨天晚上给你发的新年好你还没回我呢，新年好啊，万秋。”
万秋的脸颊都红了，结结巴巴的想要说出一些漂亮又好听的话，可是想了半天只能憋出一句：“新的一年，新的好，新年好。”
楚章：“？”
“新年好。”万秋又说了一遍，找不到好听的话，就企图用数量来填补。
楚章笑着将万秋放到了床上：“新年好，万秋。”
楚章打量着床上的万秋，大早上的就一副愁眉苦脸的在思索的样子，新年的早上就要开开心心的啊。
一天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嘛。
要怎么样让万秋笑出来呢？
楚章脸上不受控制的露出了邪恶的笑容，说道：“万秋，笑一个。”
万秋躺在床上，露出了一个腼腆的，泛着浅浅的粉红色的笑容。
楚章看了看。
可爱。
像桃子。
想咬一口。
“不能再笑的开心点吗？明明大哥好不容易回来陪陪我们万秋啊？”楚章双手撑在万秋的两边，问道。
万秋侧过头，不知道为什么大哥会提出这样一个很难准确做到的要求，但是……
的确看到楚章，万秋很开心。
万秋侧过身，两只手都握住了楚章撑在床上的右手手腕，偏过头，半眯着眼睛，勾起嘴角：“嘿嘿。”
可爱的青涩少年微笑的时候，如同阳光初生，温柔炫目，满是依赖和喜悦。
软软的发丝垂落在一旁，像是一团被揉在一起的暖阳光芒，楚章呆了呆。
“哎呀，我们家小天使可真会笑。”楚章本身就有恶作剧的心思，自家弟弟笑的太可爱也不行，得惩罚他，“但是不够。”
楚章没有被握住的手，悄悄的开始伸向万秋的身上，突然抓了一下。
万秋这一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楚章察觉到万秋惊讶的表情和因此而逐渐泛红的耳根，邪恶的笑容更甚。
“我们万秋是不是怕痒啊？是不是啊？”说着楚章根本没停下自己的动作。
万秋本身还在努力的忍耐着，但是脸颊已经憋得通红，双手紧紧地缠着楚章的右手，却躲不过楚章左手的进攻。
“哈哈哈哈……”万秋到底还是没忍住，本能的笑了出来，努力的挣扎着。
万秋哪里挣扎的过楚章，被楚章恶趣味的按着挠痒痒。
万秋小声的尖叫着，不受控制的感觉陌生极了。
“大哥？”突然在他们的身侧，响起了楚忆归的声音。
楚章的手一僵，停止了折腾万秋，抬头对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楚忆归笑道：“哎呦，老幺，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大哥，欢迎回家。”楚忆归偏头看向万秋。
万秋被折腾的笑出了眼泪，双光莹莹的瞳孔中是还沉浸在本能中的茫然。
脸颊到耳根绯红一片，宛若在寒冬中绽放的梅花。
“我只是听到哥哥的声音，有些担心。”楚忆归侧过头，说道，“我先去餐厅了。”
然而楚忆归刚刚要离开，突然就被万秋拉住了手。
万秋被钳制在楚章的双臂下，却努力的拉住楚忆归。
那种陌生的会让他不由自主的大笑的感觉，万秋有些受不住。
楚忆归垂眸看着，说道：“大哥，不要闹得太过火了，一直这么笑对身体也不好的。”
楚章直起腰，双手举起做投降状：“放心放心，我有分寸的，哎呀老幺真担心万秋，放心不是瓷娃娃。”
万秋坐起身，大早上的还出了点汗，有些急促的呼吸着，但是大概是因为大笑，心情很舒畅。
楚章坐在一旁，问道：“你是刚刚锻炼完吗？过年都不休息休息啊？”
“比不上大哥的努力的。”
楚章也有健身，为了保持荧幕上任何时候都能展出完美的形象，当然也要保持身体的状态，要穿衣好看，露出来也有料，所以抱着万秋的时候倒也轻轻松松。
“你才几岁，不要这么努力，还在长身体呢，身体还没发育好之前不要这么着急练肌肉。”楚章大大咧咧的单手靠在腿上，“不过你身高已经够高了，适当的锻炼还是没问题的。”
“谢谢大哥关心。”楚忆归说道。
“回去换衣服吧，马上要早餐了，今天说要回妈家。”
“嗯。”楚忆归看了一眼万秋，在离开之前说道，“哥哥，一会儿见。”
万秋眨了眨眼睛，眼神一直停留在楚忆归离开的背影上，直到消失在门口再也看不见也没有收回目光。
楚章看着万秋和楚忆归之间的，算不得有多亲密的互动，可还是隐约察觉到了和之前略有不同之处。
变得亲密了啊。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谁先开始的呢？
是因为上一次对万秋观念的冲击吗？难道是楚忆归乘虚而入吗？
楚章看向万秋，他的三弟眼神依旧澄澈清明，没有任何阴霾在其中。
即便知道自己到底遭受了怎么样的对待，却还是能够保留这样的目光。
是因为他还不明白，还是明白了，却不在意呢？
楚章并不懂万秋。
他继承了杨潇雨的性格，记仇，又睚眦必报。
如果是他遇到这些事……
“万秋不回消息吗？”楚章回过神，也拉回了万秋的意识，不让万秋再更多的将注意力停留在楚忆归的身上。
万秋如梦初醒，这才抓过了一旁的手机，想要继续刚刚的回复大业。
楚章侧过头，看着万秋对着‘新年快乐’的消息回复了很久，都打不出一个字来。
“怎么了？回复一句新年快乐就行了啊。”楚章说道。
万秋摇摇头：“我想回复的更好。”
万秋打开了之前发来信息的那些有着非常漂亮的词汇的消息，给楚章看。
楚章扬眉，这不就是简单的复制粘贴过来的消息吗？
难道说万秋以为是手打的吗？
楚章再一次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搜索了一些过年短信：“大哥也很会写这样的消息哦，大哥随便给你念……编几条？”
楚章果然得到了万秋的眼神，亮晶晶的看向他，满是钦慕和期待。
楚章咳嗽了一声，看着搜索的短信念道：“花团锦簇庆新年……”
万秋听着楚章好听的声音说着那些朗朗上口的新年祝福语，眼底满是惊艳的光，对楚章的钦羡之情溢于言表。
“好厉害，大哥果然做什么事情，都很厉害。”万秋听过之后，认真的说道，“我也想能给大家好听的新年祝福。”
楚章本身是想说，这些都是编好的现成祝福复制粘贴直接转发，可看到万秋认真的侧脸，这些话又说不出口了。
对万秋来说这定然是带着真诚的祝福发送过来的消息吧。
自己还是不要让万秋太失望了比较好。
“新年祝福重在心意。”楚章撑在床上的手怕了拍万秋的后背，“只要是真心实意的消息，无论你发送什么别人都会高兴的。”
楚章的话，对万秋来说总是有特殊的意义，给了万秋方向，原本停滞的手也没有在颤抖了。
楚章看着万秋开始熟练的发送消息，挑眉，一说真心实意，就能这么快的发消息了吗？
万秋打字的速度不快，笨拙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戳着屏幕，蜷缩成团，认真编辑消息。
楚章掏出手机就对认真的万秋，从不同角度拍摄了几张照片，沉浸在编辑短信中的万秋丝毫没有发现。
拍摄中途，楚章突然收到了一条特别提醒，在手机上显示的是万秋的回复。
万秋：希望哥哥，在新的一年里，漂亮，常笑，穿好看的衣服，吃好吃的水果，不生病，常回家。
楚章看着那没有任何押韵的简单的一句新年祝福，看向还在认真编辑给他人的新年祝福的万秋。
仿佛在过年期间进入商场得到了群发的小礼品，然后在努力的用笨拙的双手去包扎一个认真挑选的礼物，想要回礼一样。
楚章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或许是太傲慢了。
也许仅仅是收到了消息就已经是关系好的表现了呢？
万秋的交际中没有趋炎附势，没有利益纠葛，即便是最纯粹的复制粘贴的转发祝福，也是存着真心的。
楚章突然抱着万秋，在万秋的脸颊上亲了亲。
万秋茫然的抬眸，看向楚章。
“这是在让我们万秋给我沾染一点点福气。”楚章大大咧咧的笑着，“愿我新的一年里健康漂亮吃饱穿暖！”
万秋眨了眨眼睛，点点头，低下头继续编辑信息。
可是又抬起头，凑到楚章的身边，在楚章愣神之际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楚章瞪圆眼睛。
“哈哈哈哈哈哈。”楚章大笑出声，躺在了万秋柔软的床铺上，单手挡住了双眼，“我今年肯定会交好运的。”
万秋听着‘交好运’三个字，然后编辑在了下一条新年祝福语里。
——
这一次去杨家，倒是所有人都到齐了。
司机放假回家，这一次直接换了保姆车，杨则依旧是司机。
楚章要求和很长时间不见得三弟坐一起聊天，不肯让位。
最后杨潇雨让出了万秋身边的位置。
“万秋，你猜猜外公外婆是什么样的？”楚章问道。
“是……和妈妈一样？”万秋努力在脑海中构建杨潇雨老了之后的模样。
“万秋，你见到外公外婆之后一定，记住一定要问他们要压岁钱！”楚章说道。
万秋在爷爷奶奶家回来之后，楚建树给了万秋一个红包，说是压岁钱。
万秋当时接过了红包，却是努力的思索着压岁钱的意思，好像听过，又好像不太清楚。
但是红包里有很多的钱。
厚厚的钱，万秋压到床底下的时候还会觉得有些垫的太高了，最终不得已万秋用一条白色的手帕把至今为止所有存起来的钱放在手帕里，然后藏到了床头柜的最里面。
如果他又得到了新的压岁钱……
“万秋，有了压岁钱你有想买的东西吗？”楚章问道。
万秋摇摇头。
“你就没有哪怕半点想要的东西吗？”楚章觉得不可思议。
万秋努力的想了想，可是没有。
“那你的钱都存起来做什么？当小仓鼠吗？”楚章郑重其事的教育万秋道，“钱，拿到手里就是用来花的，是你可以支配的东西，是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资本，不然你拿回来做什么？”
万秋很认真的点点头。
“那万秋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想买的东西？”楚章问道。
万秋再次摇头。
楚章：“……”
只要楚章在身边，整个车内的氛围就一直没有安静的时候。
可万秋时时刻刻都在回答楚章的问题，不论是不是能回答出来。
偶尔楚建树和杨潇雨会搭话，就连杨则也时不时的注意着家人的谈话。
可杨则却是注意到，坐在副驾驶上的楚忆归一直安静的看着前方，神色平静，不会被任何车后座的对话动摇。
他平静的好像隔离在世界之外，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兴趣。
杨则觉得这样的楚忆归很少见，他没有再任何时候插嘴，也没有发表任何的见解。
下了车，到达的是一处高层下，几个人找到了停车位一起下车前往电梯。
楚忆归跟在众人身边，突然之间楚忆归感觉到了有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楚忆归侧过头，站在他身侧的，毫无疑问的是万秋。
即便现在依旧被絮絮叨叨的楚章吸引着注意力，可万秋却下意识的牵着楚忆归的手。
就好像无论在什么地方，万秋都会牵着他一样。
楚忆归注意到了此时的楚章的眼神。
或者说是楚章故意让楚忆归看到的。
楚章的手轻轻的搭在万秋的肩膀上，半搂着的姿态明显是不动声色的将万秋划分在他的领域之内。
没有警告，却有防备。
如果是往常，或许楚忆归会避开楚章，松开万秋的手，去到并不会受到关注的地方。
一直以来他总是这么做的。
在楚家和杨家未来的两位继承人面前，要保证足够的尊重和低调。
可现在，楚忆归只是移开了眼神，并没有这么做。
万秋依旧牵着他的手。
就像是还只有本能的婴孩，在第一次品尝到了甜味之后，就对甜味再也无法割舍，甚至偏执到拒绝所有不带甜味的食物一样。
楚章有些意外。
万秋不自觉的亲昵和楚忆归的不拒绝，都是新鲜的。
一直以来如同圆滑的球的楚忆归，却居然有一天会出现了小小的缺口，被万秋找到，将自己填了进去。
虽然并不怎么契合。
第75章
这一次的行程比去楚建树家还要远, 杨潇雨的父母一般很少会住在本市。
和已经完全掌权的楚建树不同，杨潇雨有兄弟姐妹。
杨家涉及面更广阔，涉及的行业更多, 为了稳定儿女, 再加上事业心未消，杨家父母依旧没有离开工作。
现在回来，完全也是为了见见万秋。
杨父杨母在头天晚上就接到了杨潇雨的电话，杨潇雨在电话里反复的叮嘱过他们。
若是不喜欢, 就离开，不要当着万秋的面表现出于厌恶。
既然是主动来见万秋的, 那就不要端着架子。
杨潇雨的语气算得上不客气, 仿佛护崽的老虎，凶狠的露出獠牙。
杨父杨母主动出门迎接万秋, 在一群身高很高的自己的孩子、孙子们的中间，第一眼先看到了那个孩子。
矮小的身高和周围兄弟父母格格不入，握着身边的人的手，抬起头。
明亮的双眸也如同他们观察他一样，认真的看着他们。
依稀之间，杨父杨母觉得看到了幼年的杨潇雨。
“外公，外婆。”青涩稚嫩的少年站在他们的面前, 明亮清澈的眸光中带着一丝丝陌生，却绝无半点防备。
少年的脸颊微微泛红，潜藏着小小的期待和兴奋。
“新年快乐。”
“欢迎, 万秋。”杨母露出了一个浅笑, “新年快乐。”
大概是因为在楚建树的家中, 爷爷奶奶并不曾热切的缘故, 即便外公外婆还没有展露多少的亲昵, 万秋已经受宠若惊。
“外公外婆！”楚章上前去热情的拥抱了两位老人，“想不想我啊？”
“哎，想，我们阿章当然要想的。”杨母见到楚章笑的合不拢嘴。
万秋仰着头，看着始终带着笑意的杨父杨母。
高兴在两人的身上很是清晰，如同软软的焦糖味的布丁，散发的味道很淡，但是却很甜蜜。
和爷爷奶奶的感觉不一样。
万秋悄悄牵着楚忆归的手，外婆注意到了他们牵着的手后，对他们露出了浅笑。
杨潇雨和楚章倒是显得很随性，时不时的就炫耀一番万秋，万秋依稀觉得自己好像是在这里很受欢迎。
“今天我没叫其他人来，就你们。”杨父的眼神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万秋，又转到了楚忆归身上，“忆归是不是又长高了，这个岁数真的是窜的厉害。”
杨父一直在询问楚章目前的工作，以及会询问一下杨则最近工作是否顺利，也会问问楚忆归的成绩。
万秋在得到了杨父的目光的时候，就仿佛点名被点到了的学生，瞪圆了眼睛，等待杨父发问。
杨父的情绪也很微妙，几乎是同岁的楚忆归和万秋坐在一起，展现出了巨大的差距。
杨家家大业大，旁支更多，什么样的人，是不是在勾心斗角，就算是杨父杨母都没办法界定。
人心包裹着骨肉，一层一层的被覆盖在皮囊之下，还穿上了衣服，覆盖上了面具。
可万秋却让杨父想到了在水族馆中的水母，透明到能看到一切，在无数彩色的灯光之下展露出独特美丽的色泽，宛若毫无隐藏的祝福精灵。
是因为智商不高的原因吗？
如果能少点勾心斗角，或许这样也未必就是坏事吧。
“你……”杨父想了想，问道，“今天的寒假作业做了吗？”
万秋摇头：“还没有做。”
杨父：“你也没带过来，今晚要回家做吗？”
万秋点头。
杨父：“作业多吗？”
万秋摇头：“只有写一篇日记。”
蒋成峰给万秋留的作业不多，并且用手机联系的话还能偶尔布置一些作业，不会让万秋有太大的压力。
杨父在问过之后陷入了沉默。
作为多和有心思的人打交道的人，对上什么都不明白的人，反而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杨母接话道：“万秋，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让厨房给你准备。”
万秋悄悄的观察周围的人的表情，才回答道：“我什么都吃。”
杨母有些迟疑：“那有不喜欢的吗？”
“没有。”万秋摇头。
楚章突然拉过了万秋：“外公外婆，我们万秋真的是一点都不挑食，什么都吃，但是特别喜欢吃水果，家里的水果新鲜吗？”
杨母的神色缓和，回答道：“当然，为了你们来专门准备了不少新鲜的食材呢。”
“今天还上班的佣人可要给三倍工资呢。”楚章扬眉。
杨父轻哼一声，不是责怪：“这点钱还用得着你操心？”
“那外公给我们万秋准备的压岁钱呢？肯定也不会少吧？我们万秋这么多年的压岁钱可能一点点就算了。”
杨父叹了口气，对楚章这么个直白的性子也很习惯了。
“少不了。”杨父瞥了一眼杨母，杨母则是叫了佣人过来。
“我们万秋要拿到大红包了。”楚章班抱着万秋，笑嘻嘻的看着众人，“外公要给万秋什么？房子？车子的话现在买太早了，如果可以的话还可以给我们万秋分点股份。”
“给现金。”然而在一旁的杨潇雨却直接回答了楚章的问题，“对宝贝来说给什么都没有比给现金好。”
万秋抬眸看着正在吵嘴的杨潇雨和楚章，又看了看一旁看着这边的楚建树和杨则。
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了在面前的外公外婆身上。
万秋很高兴。
因为其他人在现在都表现出了高兴的情绪。
这样暖洋洋的，像是在泡在浴缸中，温暖的水流浸透了皮肤，让意识舒适的昏昏沉沉的一般。
万秋得到了一大笔现金。
这些现金对万秋来说，简直是人生不敢想之最。
本来爷爷奶奶给的压岁钱，对万秋而言就已经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数量了，现在这一笔简直对万秋的世界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其他人看着他，都在笑。
甚至万秋注意到一直都很沉默的楚忆归，看向他的眼神中，都和平时不太一样。
万秋悄悄的抱住了那厚厚的现金。
他根本无法想象这些钱能用多久。
这样多的钱以后如果家里人失业了，他就可以用这些钱养着家里人很久很久。
万秋光是抱着这些钱，就觉得安心极了。
杨父看着万秋一副小财迷的模样，偏过头偷偷问楚建树：“女婿，你平时不给万秋钱花吗？”
“给。”楚建树每个月都会往万秋的专属卡上打一笔钱，“都是打到卡里，只是万秋只知道现金，没有使用卡的机会。”
杨父看了万秋好几眼，看着万秋在楚章的撺掇下将那些红包放在了带来的小背包里，神情很复杂。
“这么点钱就满足了啊。”杨父喃喃道，却直接接受了杨潇雨一个瞪视，立刻转移了话题，对楚建树说道，“万秋去见过你家里人了吗？”
“见过了。”楚建树应道。
“他们喜欢万秋吗？”杨父说道。
楚建树也没有隐瞒：“他们对万秋并不感兴趣。”
是不感兴趣，和讨厌以及喜欢无关，万秋的能力并不足以引起他们的重视。
杨父点点头，没有在楚建树面前再多说什么。
杨父在万秋偶尔看一下，偶尔看一下的目光中，逐渐的显得有些局促，忍不住再问楚建树：“万秋老看我做什么？”
“万秋在试探您的情绪，他会做出相应的回应。”
然而听到楚建树的回答，杨父皱起眉头：“我们家怎么会出一个看别人眼色的孩子？不应该是别人看我们眼色吗？”
楚建树不置可否。
杨父瞥了一眼楚建树，不满道：“都接回来半年多了，怎么愣是没改改？”
楚建树回应：“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杨父冷哼一声：“下次来，至少让我看到一点你们教育的成果。”
楚建树点头应是。
杨父也不是不知道万秋曾经的生活，环境影响，万秋会形成这样的性格也不觉得奇怪。
只是看着，就觉得气闷。
他们辛辛苦苦一辈子，就是为了赚这么个面子，结果自己的儿孙享受不到这样的福利，这比他们被看不起还难受。
万秋时不时的看过来的目光，让他很不适应。
想开口教育万秋，可又被自己女儿眼神警告，心情憋屈的站起身去其他地方。
对万秋来说，外公外婆家很大，虽然没有他们家里大。
但是很漂亮。
外公外婆也不太和他说话，可并不难受。
而且……
在这里很安静，只有外公外婆和其他的佣人在，吃饭的饭桌上也几乎都是楚章在不断的说着什么。
万秋偶尔看到楚章上前去搂住外公外婆的肩膀，絮絮叨叨的在他们耳边说着，外公外婆就会露出好笑的表情。
万秋一直看着。
万秋想到自己和万小花一起的时候，却从来都不会有这样的氛围。
万秋不会抱万小花，万小花也不会主动和万秋亲密。
万小花从来都不会这样亲密的对自己笑。
是因为不是亲生的吗？
可是即便现在万秋也不觉得自己能和外公外婆亲密。
那些曾经或许不是正常的过往，让万秋模糊正常的概念。
现在万秋也不能确定在眼前这样的亲昵，到底是正常的还是不正常的。
万秋在离开之前去了一趟卫生间，然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外婆在门口等着。
外婆的花白的长发被束缚在脑后，衣服看上去很时尚，精神状态很好，一直带着笑容，看上去身体很硬朗。
“外婆。”万秋站在杨母的面前，有些拘束的背起双手，双眼直勾勾的看着杨母，希望能探寻到对方的心情，以及想让他做的事。
“万秋，回到家后过的怎么样？”杨母声音倒是柔和，对万秋说道。
“非常的好。”万秋说道。
“你喜欢现在的家吗？”
“嗯！”
杨母在听到万秋毫不犹豫的回答之后神色放松了些许，继续问道：“那你还会想回到以前的家吗？”
万秋摇头。
“为什么不想呢？是因为以前的家，让你过的不好对吗？”
万秋听着杨母的话，却理解不了杨母真正想要说的意思。
在杨母的身上并不是不高兴的情绪，而是更为复杂的，万秋看不懂的……
“听说你拒绝了心理医生。”杨母对着万秋，认真的问道，“为什么呢？”
万秋是什么样的个性呢。
从那样的家庭出来，难道就没有沾染半点污点吗？
他会不会怨恨曾经丢失他，让他遭遇了不该遭遇的事情呢？
杨母是担心的。
“听说你在以前的家里吃不饱穿不暖，还受人欺负。”杨母一直安静的放在腹部的双手悄悄的收紧，问，“你会不会恨你的爸爸妈妈呢？”
杨家人，多少是有点记仇的，她很清楚。
心眼小，爱钻牛角尖，各种各样的毛病比比皆是。
万秋依稀能察觉到，养母担忧的心情。
“外婆，我当你要说什么呢？干嘛专门带着我们万秋说这些严肃的话啊。”
楚章突然出现在了杨母的身后，他上前一把抱住了万秋的肩膀。
“我们万秋可是天使，怎么可能会有你担心的那些事发生啊。”
杨母见到楚章，也是叹了口气：“只是有点操心，或许也是我想多了，我也是希望万秋回来后，你们家里人的关系能缓和些。”
万秋的眼睛缓缓睁大，这一个长句中，万秋似乎摘取到了令他诧异的信息。
然而楚章却直接大大咧咧的，打算了万秋的思维。
“外婆你操心什么啊，爸妈都这个岁数了，我都成年多久了，你还在这里操心。”楚章的手捏了捏万秋的脸颊。
杨母对楚章也露出了无奈的神色：“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外婆就别多想了。”楚章笑着上前环住了杨母的手臂，“我们万秋还很胆小，你这样会吓到万秋的。”
“这难道还要我说声对不起吗？”杨母对没大没小的楚章露出了些许愤怒的神色，可没有半点真正的怒气。
杨母知道，楚章来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听说万秋的智商不高，真的要他回答这些复杂的问题未必能得到答案。
然而在准备和楚章一起回到客厅之时，她的突然被拉了一下，小小的力道，几乎要被她忽略。
可杨母记得这力道传来的方向，回过头，看向了万秋。
万秋仰着头，对杨母说道：“我爱爸爸妈妈，大哥二哥和弟弟，很爱很爱。”
即便万秋不知道如何判断别人对自己的爱。
可万秋从来不会误解自己。
他很爱他的家人。
很爱很爱。
杨母愣住了，看着那瘦弱的少年，澄澈的目光之下，是完全纯白的世界。
那一片能直接看到最深处的浅薄的情绪，如同透明的钻石一般，向着周围的所有人展示着它毫无杂质的内芯。
杨母突然之间，似乎理解了杨父为什么对万秋的事情不闻不问。
是因为他更早的看清了这双眼睛吗？
“刚刚是我态度不好，对不起，欢迎回家，万秋。”
杨母露出了笑容，和蔼的，透着些许温柔。
万秋的眼睛缓缓睁大，突然之间局促了起来。
杨母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摊开了手，放在万秋的面前：“这个给你。”
万秋疑惑的从杨母的手中，是一样陌生的东西。
从杨母的手中接了过来，在空中晃了晃，这是项链吗？
“是平安扣啊。”楚章伸出手将万秋手中的东西拿走，绕道了万秋的身边给万秋带上，“是保平安的东西，护身符，嗯，这个成色，啧啧啧，外婆，你知道什么叫做口嫌体正直吗？”
万秋不知道楚章在说什么，但是能看到杨母在笑骂楚章。
当平安扣落到脖颈上的时候，万秋低下头，手指握住了那平安扣，温暖的，大概是残留着杨母的体温。
万秋的手指轻轻的摩擦着平安扣。
依稀之间，仿佛感受到了微妙的，来自于杨母的什么，从平安扣中不断的传递过来。
楚章看着万秋的神色，虽然平静，却似乎是更多了几分诧异。
得到了礼物万秋肯定是高兴的。
楚章眼角的余光看向了在不远处看着这边的楚忆归。
楚忆归很少和他说话，这一次却主动告诉他杨母去找万秋了。
楚章撇撇嘴，打了个冷颤，这种时时刻刻都在背后被人看的清清楚楚的感觉可真是糟透了。
万秋看着他们高高兴兴的和其他人道别。
他们坐上车回到家。
大哥吵吵闹闹的，说万秋昨天没有守岁，要今天守岁。
被杨潇雨狠狠的训斥了一顿，万秋才躺在了柔软的被窝里，在温暖的室内，有了自己宁静的时间。
万秋的手指轻轻的抚摸着平安扣，圆滑的触感，入手是舒适的。
万秋却在黑暗中，不断的思考着，终于隐隐约约的看到了在杨母心思中的怀疑。
就好像是，在担忧着在万秋记忆中的那些浮现出来的文字一样。
那些细细密密的，透露在记忆文字中的恨意，被外婆看到了吗？
为什么外婆会说，希望家里人的关系能缓和些呢？
明明家里的所有人的关系，都很好不是吗？
万秋在半梦半醒之间，那些被记忆的文字就好像是在嘲笑他一般。
嘲笑着……
他才是不正常的那个人。
他才是那个最不真实的，不应该处于这个环境中的人。
——
过年的几天家里的佣人都放假了，本身是打算在其他家里过年的人，却没想到最后会在自己家过。
不得不自己打扫自己下厨，万秋主动要承担起下厨的和打扫的活。
可是没想到反而是楚忆归在做饭了。
万秋站在楚忆归的身边，看到楚忆归挽起衣袖，露出了结实的小臂切菜。
楚忆归的刀工很好，简直就像是熟练的大厨。
万秋在一旁呆呆的看着，对楚忆归的能力惊讶极了。
楚忆归的厨艺真的很好，从他下锅后飘散出来的非常美味的气味都让万秋觉得和家里的大厨的手艺相差无几。
楚忆归将一道菜摆盘后，看到眼巴巴的万秋，用筷子夹起一块递到万秋的嘴边：“尝尝咸淡。”
万秋张口，嫩滑的炒牛肉味道非常美味，万秋一边咀嚼，一边和之前吃过的厨师做的味道对比。
“和厨师做的一模一样。”万秋说道。
楚忆归点点头：“是跟着厨师学的。”
万秋看着那乱七八糟的一大堆的调料，对楚忆归明明没怎么和大厨在一起过却能做出这样的味道而羡慕。
“弟弟是不是无论学什么都很好？”在万秋的眼中，几乎都没有找到楚忆归的缺点。
“只是重复做饭的步骤的话，哥哥也能做的很好。”楚忆归一边切菜，一边说道。
万秋看着楚忆归熟练的动作，他甚至连打下手的机会都没有。
楚忆归总是说，他能做的事，所有人都能做到。
真的所有人都能做到吗？
“弟弟。”万秋站在楚忆归的身后，高高的抬起头却只能看到楚忆归背对着他的背影。
比起大哥二哥要不那么健壮的肩膀，对万秋来说却宽阔的让万秋没有机会时时刻刻看到楚忆归的表情。
“怎么了？”楚忆归手中的动作不慢，却还是会抽空回答万秋的话。
“我们家里人的关系不好吗？”是因为他不好吗？
这个问题过于直白了。
楚忆归的动作并没有停顿，可已经猜测到，万秋的担忧是从何而来。
虽然万秋并不聪明，可却拥有很独特的本能。
他总是能抓住在话语中的信息。
即便当时思考不出来，可之后一定会理解。
所以昨天杨母的话，到底还是影响到了万秋。
楚忆归想了想，说道：“关系好不好的定义很复杂，对哥哥来说要探寻这些，目前还太早。”
“太早了？”万秋歪了歪头，即便楚忆归看不到。
“嗯。”楚忆归只是简单的回答。
万秋知道，如果是楚忆归的考虑，那一定是有道理的。
就像是学习一样，蒋老师总说，自己还没有学习到那一部分的时候，即便现在讲了也不会理解。
但是……
万秋看着楚忆归的后背，在嘈杂的厨房做饭的声音中，万秋沉寂在心底的疑惑的种子，却依旧不甘心的试图破土而出。
即便不用回头，万秋的沉默也让楚忆归察觉到了他的心思。
楚忆归想了想，说：“哥哥，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可能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但是也不一定有你想的那样复杂。”
“什么意思？”万秋问道。
“人的关系和这个世界一样，本身就是复杂的，无论是逐渐变得复杂，亦或是又重新变得简单，这都是很正常的事。”
楚忆归将一道菜重新出锅后，他回过头。
少年俊朗的面容上，是认真和安抚。
“无论看到什么，都没必要担忧，这是哥哥在成长的证明。”
楚忆归的双手还在做饭，没办法去触碰万秋。
可他弯下腰，将自己的额头碰了碰万秋的额头。
“可以慢慢的，一点点的，我会陪在哥哥身边，陪你了解。”
万秋圆圆的眼睛里，倒影出近在咫尺的楚忆归。
他能从那双比自己的眸色要更深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明明是在漆黑瞳孔中，可却好像将所有的颜色都容纳进去了。
是很安全的地方。
是被楚忆归，放在了世界中的模样。
万秋点点头。
楚忆归要离开，万秋却突然伸出手拽楚忆归的衣领，楚忆归下意识的弯了下腰，两个人的脑袋撞在了一起。
万秋懵了，楚忆归直起身，额头有些疼，表情也颇为茫然。
万秋看着很少能看到的懵了的楚忆归，突然笑了。
“弟弟也是在成长。”万秋说道。
楚忆归愣了愣，明白了万秋是在带入刚刚他们的对话，一时之间也有些无奈和好笑。
“是吧，或许是的。”楚忆归说。
“没关系，我也会陪着弟弟的。”万秋的额头一点点红了起来，和楚忆归一样。
“嗯，我信。”楚忆归用手腕碰了碰万秋的额头，“都这么疼了，肯定是真的。”
万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也给楚忆归揉了揉。
楚忆归重新回过头去做饭，万秋依旧跟在楚忆归的身后，等待楚忆归吩咐他打下手。
只是即便到了最后，万秋都没有插上手。
但是那在梦境中不断出现的各种各样的嘲讽的文字，从早上开始一直纠缠他的思维，却因为陪伴在弟弟身边，消散了不少。
万秋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很笨的。
所以弟弟才说会陪他成长。
那么如果弟弟陪自己的时间更多，而他陪弟弟的时间不够长，那就不公平了。
他想要，对弟弟更好。
好好的保护弟弟才好。
“我会保护好你的。”万秋说道。
楚忆归没有回头，只是简简单单的‘嗯’了一声。
第76章
楚忆归一个人做了一大桌的食物, 菜色精致，摆盘整洁。
看着桌面上的食物，楚章看向楚忆归的神色很复杂。
筷子随意的夹起其中一道, 放入口中。
楚章语气怪异：“老幺啊, 你怎么连做饭都会啊，味道……味道居然也很不错啊。”
“大哥过奖了。”楚忆归礼貌的回应，不骄不躁。
“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楚章这句，也说不上是夸奖还是讽刺。
“你羡慕啊？”杨潇雨凉凉的开口, “忆归一直都是学什么都能被夸奖的。”
“这就是天才？”楚章咂咂嘴，忍不住有点小嫉妒。
“我没办法写歌, 唱歌也只是在调上, 演戏也没有天赋。”楚忆归倒是很认真的回答了楚章的问题，“我在音乐方面更没有天赋。”
音乐？
万秋眨了眨眼睛。
看向楚忆归。
杨潇雨倒是附和了这句话：“之前请来的音乐老师, 也的确跟我说忆归没有这方面的天分。”
楚章一愣，八卦之心燃起：“还有这种事？快说说？”
杨潇雨白了楚章一眼，这么高兴能看自己的弟弟的笑话吗？
但是杨潇雨还是说了，因为不仅是楚章，连万秋的眼睛里都满是好奇。
“请过了小提琴，钢琴老师，两者都是音乐学院教授, 教的时候都说忆归很有天赋，学什么都很快，但是越往后教, 忆归的缺陷就越明显。”
楚章扬眉：“是有什么陋习吗？”
“当时的老师说, 忆归的音乐只重技巧不重感情, 说实在的, 我不太明白。”
杨潇雨是个商人, 她对音乐的定义更多的是能不能火，有没有商业价值，情怀这一类的事情是手下的人去考虑和分析的事情。
楚章半眯起眼睛，却在听到这样的答案之后，没有多少意外。
“可能是因为忆归年纪还太小吧。”
一直都很沉默的杨则，很少见的出来搭话，给楚忆归说话。
“当初音乐学习的时候，忆归才十岁左右吧，没办法表现出很丰富的情感，如果是现在的话……”
“现在也未必，乐感和感情这东西，是天生的。”楚章说道，然而却得到了餐桌上所有人的目光，他倒是很坦然的耸耸肩。
杨潇雨轻嗤：“真应该让你的粉丝看看你天天在私下里臭屁的样子。”
楚章不置可否，甚至还有些引以为豪。
粉丝。
万秋也多多少少察觉到大哥很可能是个明星，但是到底是什么明星，万秋的确不知道，大概是有些名气。
因为大哥经常会被要签名。
如果是被要签名的明星，应该是很出名的明星吧。
大哥真厉害。
万秋又看向楚忆归，完美的弟弟也有不完美的地方吗？
感情不够丰富？
万秋想想自己在舞蹈教室的交际舞，虽然老师说他的技巧不足，可是一直都说他的情感表达很好。
那是不是……
其实自己也有优秀过弟弟的一部分？
他可以利用自己的优秀，去引导弟弟吗？
万秋也不知道。
但是对于可能性，万秋还是抱着小小的期待的。
楚家有一个专门存放乐器的巨大的音乐室，本身是用来给楚章写歌时录音用的，只是因为楚章越来越忙碌之后就基本处于关闭状态。
而今天楚章在家，干脆打开了音乐室。
大概是因为过年的关系，全家人并没有再去一直忙碌在工作中，反而是聚集在了一起。
进入到音乐室内，万秋看着明亮的巨大的窗户外，阳光下白雪反射的光芒照耀到室内，让这里的一切都显得仿佛置于雪色之中。
这里有相当多的乐器，万秋甚至都认不全。
这里每周有两次打扫，所有的一切都很干净。
“好久都没有碰过乐器了。”杨潇雨将盒子里摆放着的小提琴取了出来，架在了肩头。
万秋所有的目光都随着杨潇雨的动作，美丽的杨潇雨似乎被优雅的小提琴添加了一份知性的色彩，流畅的音乐骤然响在了室内。
“手感有些生疏了呢，真的是很久都没碰过了。”杨潇雨说着重复的奏了一段，似乎是在寻找手感。
而杨潇雨无意间注意到了万秋的目光，看向万秋。
在万秋诧异的满是好奇的眸光中，对她充满了更多的惊喜和孺慕。
杨潇雨神色一顿。
“啊……宝贝不知道我会小提琴吗？”杨潇雨握着手中的琴弓垂落在身侧，突然想到自己好像的确没有对万秋说过。
万秋茫然摇头。
“爸爸会钢琴哦，阿则会大提琴。”杨潇雨对万秋说道。
“大哥什么都会点。”楚章立刻凑到万秋的身边。
万秋茫然的眨了眨眼睛。
整个家里，就只有他不会乐器吗？
弟弟也学过，只是老师说没学好？
万秋震惊。
杨潇雨捂着嘴笑了：“那就时隔已久的演奏一下吧，为了我们的宝贝。”
杨潇雨手中悠扬的小提琴的声音奏响的时候，钢琴的声音一同响起，万秋看到了坐在钢琴前的楚建树。
万秋听不懂音乐。
也不知道什么是音乐的感情。
他只知道现在在杨潇雨和楚建树的合奏中，万秋看到了相互纠缠的，惬意的音符。
杨则也演奏了，只是大概是技巧不太行，出错了不少地方。
杨则很难得的露出了几分窘迫之色，反而让那张本身就严肃的脸显得更严肃了。
杨潇雨看着杨则，说了句：“所以当年才没有让你继续学下去啊，是真的没有天赋。”
当年让杨则随自己姓，想着要未来杨则继承她的事业，可没想到阴差阳错的变成了楚章更适合。
杨则去看万秋，注意到万秋也在观察他的目光，立刻移开了脸，不让万秋注意到他僵硬的表情。
而杨则的耳根已经因为过于窘迫而红透了。
“忆归，你试试吗？”楚章突然对着楚忆归说道。
在餐桌上刚刚说过楚忆归的在音乐方面没有天赋，而楚章也很好奇，让老师如此评价的原因是什么。
楚忆归并没有拒绝，比起小提琴，他选择了钢琴。
钢琴的独特的醇厚音调响起，楚忆归并不会看琴谱，即便已经很久都不曾碰过钢琴，可他却依旧记得很清楚。
万秋注意着楚忆归的手指，漂亮修长的手指跃动在琴键上，每一下都勾勒出了优美的弧度。
万秋觉得，弟弟应该弹得很好，没有和二哥一样出错，也很熟练。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面无表情弹琴的人，老幺你是真的一点都不热爱音乐啊。”
楚章眯起眼睛感慨万分。
“简直就像是机器人设定好程序在弹一样，能到这种程度，也算得上是天赋了。”
楚章的话让万秋疑惑，在他看来明明很厉害，居然都不可以吗？
“只是努力练习的成果。”楚忆归从钢琴的身边站起了身。
万秋仰望着高大的弟弟，觉得似乎音乐并不能让弟弟高兴。
在杨潇雨和楚建树的合奏中，万秋看到偶尔两个人眼神的交汇，宛若绵绵溪流，悠长婉转。
可楚忆归却仅仅像是在操纵着钢琴。
万秋努力的想着，大概大哥的话指的是，弟弟弹钢琴，就和弟弟做饭一样。
是和厨师做出的完全一样的味道。
没有属于弟弟独特的味道吧。
过年的七天，万秋是和家人在一起最长的时间。
他们在一起做了很多的事。
一起跟着菜谱做甜点，一起看电视，一起出门堆雪人，一起拍照。
全家人在一起，做任何事。
而万秋在蒋成峰布置的日记中，写下了很多很多东西。
——今天我出去看了昨天堆的雪人，一共二十一个，一个都没有少，只是雪人爸爸掉了一颗黑色的扣子，我收起来了。
——今天一家人一起出门，二哥给我买了一个保险箱，只有我知道密码，也只有我有钥匙，二哥说让我把我珍贵的东西都放起来，可是我珍贵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大哥说应该只往里面放钱。
——妈妈特别喜欢裙子，所以妈妈也给我准备了裙子，明明裙子是女孩子穿的，妈妈说这是一种潮流。
当白管家回来的时候，其他人又要开始工作了。
但是万秋和楚忆归的假期还在继续。
这么多天，万秋一直在努力的维持着家里的干净。
白管家回来后夸奖了万秋。
万秋一如既往的跟在了楚忆归的身边，每天第一时间就找楚忆归，不管是做什么。
万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一直跟着是他对‘保护’的浅薄的理解，保镖就是这么做的。
今天楚忆归接了一个电话，他接电话从来都不会避讳万秋。
只是这一次在接电话的途中，万秋察觉到楚忆归似乎稍微看了一眼自己的方向。
似乎是在忌惮着什么一般。
“抱歉，我去不了了……很抱歉，院长。”
直到楚忆归挂断了电话，万秋也没有从楚忆归的身上移开眼神。
在他的记忆中，楚忆归很少会出门。
楚忆归说，平时假期都会请老师，但是这一次的寒假却没有。
在楚忆归拒绝电话里的人的时候，下意识的看了自己。
万秋思考了很久，一点一点的捋顺其中的关系。
“哥哥，怎么了？”楚忆归的声音打断了万秋，他问道，“是有什么心事吗？”
万秋摇摇头。
楚忆归将放在他的桌面上的属于万秋的课本拿了起来：“那哥哥要开始今天的学习吗？”
万秋这一次却没有和以往一样积极的开始学习。
万秋仰望着他的弟弟。
最终万秋坐在了楚忆归的身边。
似乎在过年之前，他就是这样一直坐在楚忆归的身边。
他们很是亲密无间，可是……
楚忆归打电话之时，看他的那一瞬间，万秋怎么都无法从脑海中挥去。
万秋无法集中精神去学习。
直到在他的耳边传来了楚忆归的一声叹息。
“哥哥很在意刚刚的电话吗？”楚忆归问道。
万秋握住笔准备开始学习的手指悄悄的收紧，已经很习惯弟弟总是能猜到他心里想什么。
明明刚刚的楚忆归，是并不想让他多问的模样。
是不是……
不应该在意。
这是让楚忆归为难的事吗？
“那是福利院的电话。”楚忆归却在万秋迟疑之时，主动解释了，“平时过年我都会在去福利院一段时间过年，今年院长打电话来问我去不去。”
万秋有些意外，将这当做了他可以继续询问的信号。
“为什么这次不去了？”万秋记得曾经小长假的时候，楚忆归就有一段时间不在，去的就是福利院。
“我要留在哥哥身边。”楚忆归说道。
在之前，万秋总是会自己做任何事的时候，楚忆归并没有特地要在万秋的身边。
可现在万秋始终在楚忆归的身边，似乎对楚忆归来说，需要重视的事情是万秋。
“我不可以一起去吗？”万秋问道。
楚忆归却突然沉默了。
楚忆归一直都很有自己的想法，也有很多他自己的理由。
所以……
“是我不可以去的地方吗？”万秋忐忑的，小声的询问。
楚忆归没有立刻回答。
万秋在逐渐的，也能去了解楚忆归了。
像紧闭的蚌壳，终于露出了一点点小小的缝隙。
一块小石头顺着水流，急切的想要顺着边缘进入到缝隙中，去看看蚌壳内的景象。
万秋窥探到了一点点小小的软肉。
这让他能参透到楚忆归的一点点情绪。
楚忆归在没有回答的时候，是在斟酌的时候。
是在斟酌，如何回答他更好的时候。
所以……
其实他可以去，只是楚忆归不想让他去吗？
其他人说，楚忆归是从孤儿院收养回来的。
即便到现在楚忆归还总是会回去。
所以对楚忆归来说，那里是不是就是和对他而言的曾经的租房一样呢。
就像曾经楚忆归去过他的租房一样。
“我可以和弟弟一起去吗？”万秋也希望能看看曾经楚忆归生活过的地方。
想要更多的了解他的弟弟。
想要更加的亲近。
楚忆归看着万秋，这个曾经懵懂的，必须要引导的哥哥，现在开始对他产生了好奇。
他们是兄弟，是朋友，比任何人都更加亲密。
但是不知为何，在某个瞬间。
反而是楚忆归自己，无法再去直视这样澄澈的，只承装着自己的目光。
“如果哥哥要去的话，问问爸爸妈妈吧。”最总，楚忆归闭上了双眼。
再一次睁开之后，恢复成了最平常的那般平静无波的模样。
万秋眼睛微微睁大：“不用学习吗？”
“哥哥是在寒假，不是在上课，我只是给哥哥一些辅导，并不是哥哥的老师。”楚忆归合上了书本，“如果哥哥有想做的任何事，都可以去做。”
这是妥协。
万秋没有觉得高兴和喜悦。
他是不是要求了楚忆归并不愿意做的事？
因为楚忆归每一次去福利院都会在福利院待上一段时间，这个时间并不短。
所以这一次万秋在询问父母能不能去的时候，杨潇雨和楚建树顾虑的比较多。
如果让万秋去了，这会是自从万秋回到家里以来，第一次和他们分开一段时间。
杨潇雨是不愿意的。
可楚建树却有别的看法。
楚建树到现在还记得之前和楚忆归的几次谈话，不可否认的，对楚忆归，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可能是因为并没有血缘关系，他很少会主动去关注楚忆归，可楚忆归到底是他的孩子。
前几次谈话，楚建树也发现了楚忆归微妙的异常。
但是似乎万秋却打开了和楚忆归的关联。
并不是楚忆归在看着万秋的脸色，而是万秋正在顺着楚忆归的顺从悄然无声的钻入楚忆归的防线。
如同水流一般，无声无息的包裹了楚忆归，挖掘出了楚忆归并不常见的一面。
如果可以，作为曾经一直替代万秋存在的楚忆归，能够在相处之中放下身份的提防，或许不是坏事。
楚建树和杨潇雨做了思想工作。
虽然不愿意让万秋离开她的身边，可楚忆归也的确是她重视的孩子之一，如果可以有改善，也未尝不可。
万秋得到了同意，当天晚上就一起收拾东西。
而万秋在得到了一个行李箱，并且白管家和杨潇雨一起来给万秋收拾要带去福利院的东西的时候，万秋才反应过来，自己恐怕要去的时间并不是一天。
“我要去很久。”万秋坐在柔软的地毯上，看着在里面还被白管家放上了他的洗漱用品，“在外面住几天吗？”
万秋从来都没有外宿过，每天都会回家。
“是的，会住在那里，如果宝贝不愿意去现在也可以不去！”对杨潇雨来说如果万秋不去那才是更好的。
万秋低头看着已经收拾了一半的箱子：“没关系，有弟弟在。”
万秋对楚忆归全然的信任，清晰的展现了出来。
“宝贝很喜欢弟弟吗？”杨潇雨问道。
万秋很认真的点头，毫不犹豫的。
自从上一次万秋的观念冲击，导致他发烧之后，万秋很长一段时间内的沉默中，似乎依旧会对楚忆归的行为有反应。
杨潇雨不认为这是意外，只能猜测应该是有多方因素存在的结果。
万秋信任楚忆归，而楚忆归也了解万秋。
是好事。
或许一家人在一起就是应该这样吧。
如果她能更清楚怎么样和孩子培养关系，或许万秋最信任的人的宝座，就不会被楚忆归动摇了。
想到自己的想法，杨潇雨一边觉得有些好笑，一边又觉得有些欣慰。
万秋第二天早上穿戴好出门的时候，身边拖着一个大箱子，和楚忆归仅仅只是背了一个小包形成了反差。
万秋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所有的东西都是妈妈和白管家一起准备的，肯定都是很重要的必须要带上的东西。
“如果有事要记得随时给妈妈打电话啊。”在冬日的早晨还没有完全亮起的天色下，杨潇雨的呼吸在灯光下飘起一阵阵白色的雾气，“妈妈等你回来。”
万秋不知为何，这一刻突然觉得心情很微妙。
在兔子手套中的手不知道为何悄悄蜷缩，明明是寒冷的冬日却有暖流不断的流窜在身体里。
他今天即将出远门。
而他的家人在等他回家。
他仿佛被牵着线的风筝，被远远的放飞在湛蓝的天空之下。
他能遥望一望无际的蓝，能看到明亮的太阳，能感受到不断吹拂的微风，能俯瞰林立着建筑物的城市。
可是风筝却不会迷失方向，不会害怕从天空中坠落，因为始终有牵着他的那根线，会将他收回他的家。
万秋在兔子手套中握住的手，仿佛就是在抓住那根牵着他的，代表着家庭和安全的细线。
他比风筝还要更加迫切的爱着被线圈住的感觉。
万秋无意识的笑。
“哎呦我们宝贝为什么这么开心啊？难道是因为要离开妈妈了所以开心吗？”杨潇雨故意要逗弄万秋。
而万秋依旧无法分辨玩笑话，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
杨潇雨察觉了，立刻伸出手狠狠地揉搓了一顿万秋的脸颊。
“妈妈只是开开玩笑，就是觉得我们家宝贝笑起来实在是太可爱了，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们宝贝更可爱的人了。”杨潇雨带着笑音说道。
万秋的眼神在帽子下一直观察杨潇雨，确定妈妈的脸上并没有任何不高兴的神色，这才安心了下来。
“忆归，万秋就交给你照顾了。”杨潇雨站起身，伸出手拍拍楚忆归的肩膀，“我们忆归明明是弟弟却异常的可靠啊。”
“妈妈放心，也有司机跟着，不是出门，只是去福利院。”楚忆归说道。
杨潇雨轻轻叹气，神色是信任又无奈的模样。
“有事一定要首先给妈妈打电话。”杨潇雨低头拍了拍万秋的帽子，“宝贝睡觉的时候也要带好手环，除了洗澡的时候都不要随便拿掉知道了吗？”
万秋点点头。
“那去吧。”杨潇雨拍了拍万秋的后背。
看着车辆越来越远，杨潇雨无意识捂了捂胸口。
虽然有不安，却似乎比以往要好了太多。
万秋坐在车后座，侧头看向楚忆归。
从早上见到楚忆归开始，楚忆归就很沉默。
万秋不能判断现在楚忆归的心情。
无法辨认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不用想太多，哥哥。”
寂静中，楚忆归却仿佛看到了万秋的顾虑，回过头凝视着万秋。
“如果是我不愿意的事，我会拒绝的。”
万秋睁大了眼睛。
依稀之间，万秋好像看到了在一望无际的没有边界的墙壁上，出现了一扇朴素的，几乎和墙面融为一体的门。
而万秋握住了门的把手，听到了锁被打开的咔嚓的声音。
第77章
万秋看着窗外, 堆积在路边的白色的雪已经有些脏兮兮的了。
还在过年中的城市内，四处都可以看到漂亮喜庆的红色装饰。
万秋在车窗上看到了自己，他带了一条红色的围巾, 搭配白色绵软的羽绒服, 像他堆的雪人。
万秋对着自己自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楚章。
这是万秋第一次来到福利院，福利院的伫立在四周较为空旷的郊区。
万秋觉得这里很像他以前上的学校，四周都是矮小的建筑。
在一块并不大的地方, 用栅栏围起来的小院子里，摆放着一些滑梯、跷跷板、转转车……
整个院子里的积雪被打扫的很干净, 墙边被种上了不少树木, 光秃秃的没有叶子。
并不是多么华丽，连房子都普普通通、四四方方的没有任何装饰, 一眼就能看个通透。
在门口，有一位略胖的女性等待在门口，她的面色在冬日晨间的冷空气下微微发红。
车辆停在了福利院的门口，女性的目光随之定格在车窗上。
楚忆归首先下了车，万秋跟在了楚忆归的身后。
楚忆归挡在万秋的前方，万秋侧过头遥望着那一条街道。
道路笔直安静，几乎无人, 直直的通往灰白色天空的远处。
万秋上前本能的牵住了楚忆归的手，可楚忆归似乎并没有向前走。
万秋收回了目光，这才注意到了在门口等待着的那位有着温柔笑意的女性。
“院长, 早上好, 这是我哥哥楚万秋, 可以直接叫他万秋。”楚忆归的手稍微揽了下万秋的后背。
万秋抬头看楚忆归。
明明是回到了曾经的家, 可是楚忆归依旧没有露出幸福的表情。
就连现在的笑容, 也依旧不真实。
“欢迎，万秋，欢迎啊，小楚，我们也收到你送过来的东西了，孩子们都很高兴，本来以为不会来了呢，还说没办法和你们说谢谢了呢。”
院长的声音很是温柔，就像是刚刚出炉的柔软的面包。
只是万秋怕生的，不自觉的靠近了楚忆归，偷偷的观察着在面前的女人。
全然陌生的微胖的女人，而楚忆归没有对他说任何一句，可以信任她的话。
万秋听得到楚忆归和院长的谈笑，他们似乎说了一些关于福利院的琐碎的话。
说孩子们是如何一起打扫雪的，说孩子们这两天也得到了很多社会人士的照顾，又说最近孩子们过年丰富的伙食……
而万秋的注意力，则是在不远处的堆好的雪人上。
这些雪人被塑造成了并非圆滚滚的形象，被压的很瓷实，上面的装饰也很奇怪。
用地面上的土和捏成的装饰，整个雪人看上去像是穿上了一件脏衣服。
万秋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在不远处的窗户上，有人正在向着外面张望。
万秋对上了那孩子的眼神，他的双手就这样贴在玻璃上，整张脸都和玻璃完全接触，扭曲了他的五官，呼吸扑撒在玻璃上，有一块小小的水雾。
是很奇怪的举动。
万秋还没有再仔细看，就被带到了房子里。
大门被关上，室内的温暖包裹了他们，万秋拉开了红色的围巾，不知道应该放到什么地方去。
“万秋，小楚，行李给我吧，我帮你们放到宿舍去，是在老地方，万秋的床也收拾出来了。”
院长微笑着拉过了两人手中的行李，跟过来的司机立刻去帮忙。
“你们去里面吧，刚好现在在吃早饭。”
楚忆归将万秋和他的围巾帽子摘下来，放到了一旁的其中一个柜子里，并且用钥匙锁上，抽出了钥匙。
万秋看着楚忆归将钥匙放到了上衣口袋里，这是一个很不容易被碰到的地方。
“哥哥，不要离开我的身边。”楚忆归伸出手，朝着万秋，手心向上，“知道吗？”
万秋茫然的，将自己的手放在了楚忆归的手心里。
可不知为何，他依稀觉得今天的弟弟，似乎比起往常要更加的强势一些。
万秋被楚忆归带着，向着某处走去。
从遥远的地方万秋就听到非常混乱的吵闹声，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护工要求安静的声音。
高低不同的混乱的声线，随着靠近就越发的明显。
这里是……宽大的餐厅。
有很多坐着大大小小不同的孩子，孩子的面前都摆放着已经吃的了一半的早餐。
万秋踏入这里的时候，眼睛却缓缓睁大。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和嘈杂的气息，而在其中，万秋看到了相当多的……并不健康的孩子。
有些坐在轮椅上，有的专心的在吃饭。
有的好动的突然就回过头看向了门口。
“哥哥！！”
突然之间在孩子们爆发出了一声一声惊喜的声音，在第一个孩子站起身后，还算平稳的秩序突然被打破。
有不少孩子兴高采烈的纷纷围到了楚忆归的面前。
“哥哥，哥哥！”
这些孩子在见到楚忆归时，露出了惊喜的神色，有不少手上还沾着早餐的油污的手握住了楚忆归的衣服。
“大家，回到位置上吃饭了，哥哥也要吃饭，一会儿再玩，都快回来。”护工努力的牵着躁动的孩子们让他们回到位置上。
“都回去，一会儿玩，要好好吃早餐。”楚忆归放大了声音，有意用更大的声音压制住孩子们的吵闹。
这是万秋第一次听到楚忆归提高了音调。
总是平静的，安静的说着什么的楚忆归，似乎在这里不太一样。
万秋被楚忆归带到了一旁的位置上，护工一边给他们也准备了早餐，一边笑着和他们说话。
“是万秋啊，是小楚的哥哥吗？”护工对万秋也露出笑容，“欢迎一起来啊。”
万秋也说道：“你好。”
“哥哥。”楚忆归将一瓶牛奶放在了万秋的面前，“这个也喝了吧。”
万秋点头，抬头看到所有的孩子面前都有牛奶。
早餐的时间很闹腾，万秋见到护工一直在努力的维持着秩序。
万秋喜欢任何食物的味道，依稀觉得早餐的味道很淡，比较凉。
万秋抬头去看同样吃的很香的孩子，有年龄小的会直接用手抓住放到口中。
护工会主动给一些不能自己吃饭的孩子喂食，万秋看着那蜷缩在轮椅上全身畸形的孩子。
不仅仅是这里，四处都能看到很明显的异于常人的孩子，正常的孩子是少数，女孩子要更多于男孩子。
“他们只是生病了。”楚忆归本打算将万秋面前已经光了的餐盘收起来，可想了想还是让万秋自己做，“在孤儿院里的孩子更多是被丢弃的，因为疾病，因为畸形，因为性别。”
万秋跟在楚忆归的身后，楚忆归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楚忆归似乎很习惯这里了，在楚忆归帮助护工给一些无法自主进食的孩子吃饭的时候，万秋就站在一旁。
他看到了扭曲的手脚，看到了歪斜的眼睛，看到了漆黑的毫无光亮的瞳孔。
“是害怕吗？哥哥？”护工带领着一些能做事的孩子们一起打扫餐厅的时候，楚忆归将万秋拉了出来。
楚忆归垂眸看着万秋。
“为什么？”万秋问道，害怕什么？
“因为，他们不一样。”楚忆归说道。
在这里的孩子，只是离开了孤儿院的大门，都会受到歧视。
甚至有些孩子很可能只能在福利院度过短暂的一生——他们的疾病并不允许他们长大。
“不一样？”万秋茫然的抬起头，看着楚忆归。
楚忆归凝视着万秋，最终伸出手抱了抱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楚忆归没有在万秋的眼中看到任何厌恶和恐惧的神色。
但是他担忧的，却是因为看不懂此时万秋的眼神。
要……更为遥远。
好像是定格在另外一个世界一样，无法理解。
万秋知道福利院是什么地方。
但是在真正的进入到这里，看到了某些孩子的时候。
万秋依稀之间，好像看到了自己。
好像看到了他扭曲的手脚，无法支撑的身体，和无法挺直的腰背。
万秋在楚忆归的怀抱中，无意识的伸直了双手，展开。
他碰到的是空气，是广阔的世界。
万秋的双手收拢，抱住了楚忆归。
比他要高大的弟弟，温暖的体温不断的传递过来，有淡淡的芬芳的味道。
万秋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只能跟着楚忆归。
但是好在大部分时间都是护工在带着这些孩子，一起做游戏，即便很多时候大家都不是很配合。
有孤僻的在角落中，自顾自的玩着一些积木的孩子。
万秋也看到了那一直贴在玻璃上看着窗外，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所觉的孩子。
万秋偏头看楚忆归，楚忆归的笑容比平时要更加的开朗。
这些孩子们似乎很喜欢楚忆归，亲昵的靠近着他，还有很多孩子想要让楚忆归抱抱。
万秋看得到楚忆归始终是在笑，可万秋却看着看着，逐渐的觉得窒息。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万秋无意识的扯住了衣服的领口，像是这样就可以成功舒畅呼吸一般。
突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万秋的手环。
万秋一愣，他的手已经被那个孩子拽住了，似乎是想要取下他手上的手环。
他想要吗？
还没有好好学会拒绝的万秋有些为难，手环是很重要的东西，是妈妈让她随身带着的东西。
然而就在此时，楚忆归的手伸过来，拍打了一下拽住万秋手环的孩子的手背。
啪的一声，力气很大，孩子愣住了。
楚忆归的笑容消失了，严肃的，仿佛真实的在表现出怒意：“不可以抢别人的东西。”
被拍打了手的孩子，眼睛一红，显然是要哭了。
但是他没有哭。
只是红着眼眶，伸出手擦了擦眼睛，让差点掉落的眼泪憋回去。
片刻的忍耐后，他转向万秋，说道：“对不起。”
“没关系。”万秋眨了眨眼睛，诧异的应道。
得到了万秋的原谅，那孩子才试探性的看向楚忆归。
楚忆归重新露出微笑，孩子的脸上立刻绽放了笑容。
万秋安静的看着，即便大家打闹，相互争夺玩具，甚至激动到互相动手，但是护工只要扳起脸色，似乎大部分的孩子们都懂得要适可而止。
凌乱，是万秋唯一的感觉。
在凌乱中的秩序，像是条件反射一般刻印在这些孩子们的行为中。
“如果做了不好的事，一定要让他们知道你不高兴。”楚忆归知道万秋尚且无法准确的分辨好坏，这一句只是给万秋解释他刚刚的行为。
他让万秋一直跟在他的身边，是为了照顾万秋，不让尚且不懂得分寸的孩子伤害到万秋。
万秋站起身，楚忆归立刻问道：“哥哥？”
“我想去厕所。”万秋说道。
楚忆归立刻说道：“我也一起。”
万秋注意到楚忆归站起身，在他身边围绕的孩子立刻投来了目光。
仿佛一直在被抚摸的宠物突然被停止了爱抚一般，迷惘的，满是不舍。
“我知道在什么地方。”万秋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那巨大的卫生间的标牌，“我可以自己去吗？”
楚忆归凝望着万秋，最终点头：“那哥哥要立刻回来。”
万秋离开了，一直粘着楚忆归的女孩抬头问道：“那个哥哥是哥哥的哥哥吗？”
“嗯。”楚忆归应道。
女孩歪了歪头：“好小。”
“嗯。”楚忆归没有否认。
女孩坐在地面上，对楚忆归说道：“哥哥会照顾那个哥哥吗？”
楚忆归想了想，说道：“是哥哥照顾我多一些。”
女孩立刻瞪圆了眼睛：“那个哥哥这么厉害吗？”
“嗯。”楚忆归应道。
“明明那么小？”
“嗯。”
女孩双手撑在铺在地上的蓝白相间的儿童泡沫板上，眨巴着眼睛，说道：“真好，我如果被领养了，也想要个好哥哥。”
楚忆归的眼神微微闪烁，伸出手拍了拍女孩的脑袋。
万秋在熟悉这里。
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万秋路过了孤残护理部，而护工正在对一些孩子们进行矫正练习。
护工很温柔。
万秋一直看着，护工温柔的和孩子交流，鼓励孩子。
孤儿院，是被丢弃的孩子们。
和他一样。
在这里的孩子们，很多都和他一样啊。
原来不是就只有他。
他是因为畸形，所以被丢弃的吗？
万秋回过头，看向身后的窗户，外面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为什么前世的爸爸妈妈，不把他丢到孤儿院呢？
是故意让他死去的吗？
万秋和其他的孩子一起互动，却觉得没什么滞涩感。
护工做的一切，万秋依稀之间，让万秋觉得很像蒋成峰。
有时候万秋会突然在想，如果他没有死，而是在福利院的话……
会不会和这些孩子一样，得到温柔的照顾呢？
万秋和楚忆归被安排在了员工宿舍，专门给他们铺设了床铺，睡前他们去了孩子们的宿舍给孩子们讲故事。
被分到不同宿舍的孩子们很不高兴，好在他们会在这里停留很久，大家都有机会听到楚忆归的睡前故事。
万秋看着所有的孩子们乖巧的躺在床上，楚忆归念书的声音在深夜中如同潺潺流水一般，安静的哄睡每一个孩子。
万秋看着楚忆归的侧脸，一直看着。
直到楚忆归合上了书本，孩子们都已经睡着了。
今晚守夜的护工对他们露出微笑，万秋和楚忆归蹑手蹑脚的离开，小声的关上了门。
楼道的昏黄的夜灯照亮着，万秋跟在楚忆归的身后，偏过头看向了窗外。
大抵是这里太过偏僻了，连楼房都看不到几栋。
四周全部都是漆黑的空间，只有一盏大灯挂在高高的栏杆上，照亮着被打扫的干净的地面。
“哥哥，今天过的还好吗？”楚忆归回过头，对着万秋问道。
万秋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福利院本身也就只是这样的地方。”楚忆归似乎并不意外万秋的沉默，偏过头，看向窗外，“是被抛弃，和被带走的地方。”
万秋记得，在这里的孩子们会叫院长叫妈妈。
就好像他们就是兄弟姐妹一样。
年幼的孩子们在一起，懂事的照顾不懂事的，相互之间学会帮助。
“是个很好的地方。”万秋说道。
然而楚忆归的眼神微微闪烁，他的目光从那孤独的灯光下转移到了万秋的身上。
万秋见到楚忆归笑了。
然而这样的笑容，是万秋理解不了的。
不是高兴和不高兴。
怪异的，像是离开了温暖的楼道，穿着单薄的衣服，站在了那孤独又冷寂的灯光下一般。
“哥哥？”楚忆归问道，“今天看过了这些，也觉得这里是好的地方吗？”
温凉的话语，仿佛细细密密的针尖戳到了血肉之中，带来了刺痛，却无法找到伤痕。
万秋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明明是一起站在灯光下，可楚忆归却在阴影里一样。
万秋走上前去，楚忆归并没有后退。
两个人中的距离在靠近，万秋的手拽住了楚忆归的衣服。
“因为即便被抛弃了，还有可以去的地方啊。”万秋仰起头，很认真的，发自内心的，“有温暖的地方，有被褥和床，有好吃的东西，有干净的房间，有一起的同伴，还有妈妈……”
万秋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无数在这里才拥有的东西。
“有会来看他们的人，有新的衣服，有玩具……”
有太多太多，对万秋来说，无比珍贵的东西。
“弟弟能在这里，真的太好了。”万秋抱住了楚忆归，“弟弟在这里，好好的活下来了。”
温暖的体温，健壮的身体，温和的笑容，这是只有活下来之后才拥有的东西。
“弟弟能在这里等到爸爸妈妈，真的很好。”
只有这样，万秋才能见到优秀的弟弟。
才能和弟弟这般亲昵的拥抱着，和弟弟牵着手，和弟弟一起学习，和弟弟相处。
楚忆归低着头，看着万秋的头顶。
长期营养不良，而一直都没办法好好发育的，他的哥哥。
瘦弱的仿佛雪花一般，能轻易的融化。
“是，你说的是对的。”楚忆归轻笑着。
那笑音之中没有勉强，也没有隐藏着什么。
在大部分都在计较没有什么的时候，万秋在想着的是有什么。
楚忆归捏了捏万秋的发丝，很柔软，细腻的在手指间传来微妙的触感。
“哥哥，你恨我吗？”楚忆归的声音，似乎响在了更遥远的地方。
楚忆归在想，他的声音能被万秋听到吗？
“我爱弟弟。”
万秋不知道为什么楚忆归会说恨。
可他真心的，爱着他的弟弟。
楚忆归的神色，终究是有了变化。
楚忆归不知道的万秋是不是还是不理解。
他知道自己抢了他的生活吗？
他知道因为他的丢弃，自己才拥有了现在的一切吗？
万秋知道，他的苦难，却是在成就了福利院里的楚忆归吗？
这些话，楚忆归说不出口。
万秋的存在，就像是将荒谬和谎言，全部用甜蜜的糖衣包裹着，一层又一层。
像是这样就能让苦涩的味道永远埋葬一般。
楚忆归偶尔会想，他为什么会活下来呢。
为什么不在被丢弃的时候，就无知无觉的死去呢。
有什么是他必须要活下来才能做的事吗？
他站在漆黑的世界里，成为了影子。
可在被万秋拥抱之时，楚忆归突然看到了一丝细细的闪烁着光芒的线。
穿越了漆黑的世界，穿过了他的身边，朝着不知名的方向延伸而去。
他无法判断这条线通往哪里。
只是在漆黑的，没有任何方向的世界里，他毫无选择。
只能跟着这条唯一的被碾成细线的碎光缓慢前行。
万秋躺在宿舍的床上，却无法闭上眼睛。
这里并不漆黑，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将房间中照耀的依稀可以辨认大部分的东西。
万秋是第一次睡不着了。
那些和他一样畸形的，生了病孩子，被抛弃在这里。
如果被宁巧珍和宁海抛弃了之后，没有回到爸爸妈妈的身边，那他现在是不是就在福利院呢？
是无论如何，他都有可以去的地方吗？
弟弟说，这里有很多人资助，为了帮助困难的孤儿。
这里是善意的聚集地。
有这样多的善意啊。
这个世界，肯定是只有幸福的世界吧。
万秋将自己的双手从被子里伸出来，高高的举起，这种抓住了自由的感觉，似乎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习惯了。
万秋想要告诉在记忆深处的另外一个自己。
想让他知道，无论发生了任何事他们都可以好好的活下去。
万秋的双手交握，放在了心脏处。
希望记忆中的和他不一样的另一个自己，也可以理解和他一样的感觉。
第78章
“哥哥, 睡不着吗？”楚忆归的声音从万秋不远处的另一张床上传来，在安静的夜色中格外的明显，“还好吗？”
“唔。”万秋将自己的双手缩了回了被窝里, 晚上不睡觉突然被抓包的感觉, 有些窘迫。
“哥哥，需要给你也读书吗？”楚忆归问道。
“我不是小孩子了。”万秋翻了个身，面对着楚忆归的方向，在并不明亮的月光下, 楚忆归的面貌完全隐没在阴影中，“弟弟, 睡不着吗？需要给你读书吗？”
楚忆归笑了。
在深夜中的笑声很清朗, 万秋依稀之间能够通过笑声，感知到楚忆归的情绪。
是高兴的。
“一定会被抛弃吗？”万秋突然问道。
楚忆归的笑音停止, 轻声问道：“什么？”
“得了很严重的病，就一定会被抛弃吗？”万秋重复了自己的问题。
楚忆归这一次沉默了片刻，说：“不一定的。”
万秋的双眸在月光之下流淌着浅浅的光。
“也有很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倾尽一切为孩子治疗，照顾着孩子，又或者陪伴着无法继续生存的孩子走到最后。
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能获得的爱, 肯定都是不平等的。”
楚忆归的声音，平静的叙述着。
弟弟也被抛弃过。
所以才会在这里。
万秋躺在床上，想到了在记忆中展现的未来。
他还是会被再抛弃一次的。
是在很久很久以后。
但是这一次, 他好像不那么害怕了。
他现在懂得的很多了。
或许可以照顾好自己, 又或许可以来到福利院。
他已经有了很多很多东西, 那么他也可以给别人了。
万秋从自己的被窝里钻出来, 踩踏着新的拖鞋站在了楚忆归的床边。
楚忆归似乎理解了, 打开了被窝。
万秋钻到了楚忆归的被窝里，楚忆归将被褥笼罩在了万秋的身上。
两个少年靠在一起。
万秋靠在楚忆归的身边：“我会保护好弟弟。”
当所有的本该畏惧的事都不再会带来恐惧，万秋愿意将这一份安全传递给他爱的人。
虽然只有一点点。
在那个寂静的过道中。
他看到了楚忆归的畏惧。
细弱的，像是从某个密封的箱子里泄露出的一点点细微的气味，被万秋捕捉到了。
不怕，不怕。
万秋的手一下一下的拍打着楚忆归的胸膛。
哥哥在呢。
楚忆归好像笑了。
依旧是那般很开心的笑音。
好像是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被逗笑了。
虽然万秋没有觉得发生了什么好笑的事。
可多笑笑总是好的。
——
万秋懵懂的醒来的时候，楚忆归刚刚好坐起身。
“吵醒哥哥了吗？”楚忆归的手拍了拍万秋的被子，“哥哥困的话可以再睡一下。”
楚忆归下了床，开始穿衣服。
万秋则是努力的让困倦的精神能够从懵懂中清醒过来，看向窗外尚未明亮的漆黑。
这个时间，还没有到平时万秋起床的时间。
“好早。”万秋喃喃道，坐起身，伸手揉着眼睛。
“是挺早，哥哥不用在意，睡醒了再下来就行。”
“你要去做什么？”可万秋已经清醒，他清醒的总是很快。
“要做很多人份的早餐，所以起床的时间会比较早。”楚忆归将衣服穿好，对着万秋笑道着，“我的手艺不错，孩子们每次都很期待我做饭。”
万秋想起了楚忆归在家里做的和厨师媲美的食物。
是为了这些孩子们才学习的吗？
“我也要帮忙。”万秋回到自己的床边找衣服。
楚忆归看了看，在一旁等待着万秋。
他们在的地方是员工宿舍，有洗漱的卫生间。
万秋迈步跟在楚忆归的身后的时候，透过过道的玻璃看着漆黑的天色，还有一晚上都亮着的那盏灯。
在厨房内的厨师已经在开始准备早餐的食材准备了，万秋也被分配到了洗菜的工作。
从水龙头中从一开始的冰凉的水，万秋直接就用手想要去洗菜，被一旁的厨师阻止了。
“等等就有热水了，太冷了，别给你冻坏了。”厨师说着。
“嗯……”万秋点点头，看着水流累积在洗菜池中，水位缓慢的上涨着。
“现在都有热水了，以前没有热水的时候，冬天做个饭手一会儿冷一会热的。”厨师在一旁和万秋说着。
厨师是一位头发花白可身体还健壮的男性，身材较为壮硕，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大。
“以前可没这么好的条件，吃的也不好，也没那么多社会捐助，也是这几年发展的快了，知道搞慈善的人多了，才变好的。”
厨师手脚麻利的收拾着菜，一边和万秋说话。
万秋学着厨师的动作，也悄悄让自己收拾菜的效率变高了些。
“以前弟弟在这里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万秋好奇。
厨师想了想：“小楚被领养了，七八年吧，小楚我记得好像是直接被扔在福利院门口的吧？”
厨师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眼正在切菜的楚忆归。
楚忆归没有抬头，只是应道：“嗯。”
“十几年前其实不太好，我和我老婆一起办的福利院，当时人不多，上面给的资金有限，都过得紧巴巴的，真要吃好的，住好的，也不切实际。”
厨师说他和院长是夫妻关系，厨师不是专业厨师的，只是给大家伙做普通的家常菜。
厨师说那时候过的很辛苦，孩子们也很辛苦。
“当时我和老婆看到小楚的时候，还以为是什么生了什么病的孩子，一般来说没有人会弃养健康男婴。”
万秋想到了在孤儿院中，的确是女孩子要更多。
“不过小楚在，真的帮了我们很多，这孩子从小就乖巧懂事，也一直帮着我们照顾其他的孩子。”
万秋坐在小椅子上，看着厨师絮絮叨叨着楚忆归的过去。
那是不是对弟弟来说，其实厨师和院长，是爸爸妈妈呢？
万秋看着厨师，看上去比楚建树要更加苍老，但是很慈祥。
所以弟弟才会总是回来看看吗？
万秋听着厨师的絮絮叨叨，眼神看向了楚忆归。
楚忆归的手脚麻利，已经开始炒菜了，空气中飘散出食物的香味。
“其实来过不少人来领养小楚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又送了回来。”
厨师的声音，陡然将万秋的意识拉了回来。
被领养了，可是又送了回来？
“这边的蔬菜好了吗？我可能要用了。”在万秋想要询问的时候，楚忆归站在了两人的面前。
万秋立刻忙碌在切菜和洗菜的过程中，忙碌让他忘记了要思考。
一旦做好菜，厨师准备端菜，万秋就见到楚忆归洗干净了手，万秋也立刻跟着洗手。
“要去叫醒孩子们起来吃饭了，哥哥一起吗？”
万秋跟在楚忆归的身后，见到楚忆归熟练的叫醒了每一个孩子，给一些不能自理的孩子穿衣服，帮助洗漱。
当所有的孩子被叫起来的时候，安静的冬日逐渐伴随着天色渐渐明亮，嘈杂的声音重新回荡在福利院内。
万秋不是专业的护工，大部分时间只是站在一旁，并不做什么事。
万秋做的最多的，是和孩子们一起玩。
在玩游戏的时候，万秋牵着女孩子的手，引导着他们跳交际舞。
在其他孩子们羡慕的眼神下，楚忆归也站起身，跟在万秋的身边，也一起教导。
对于坐在一旁的无法参与的孩子们，楚忆归总是会给予更多的照顾。
万秋坐在儿童泡沫板上，完美的融入其中。
孩子们能理解的快乐，万秋也能理解。
孩子们觉得有趣的玩具，万秋也觉得新奇。
万秋坐在一个面部畸形的女孩面前，两个人一起堆积木。
没有什么规律，像是约定俗成的，看看谁放上去的积木块会让本身已经摇摇欲坠的积木倒下去。
女孩子始终低着头，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话。
一边的护工看着这边眼神有些惊讶。
当万秋最后垒上去的积木，让整个高高的积木塔掉了一半的时候，万秋很茫然。
手还放在半空中，一脸的无措。
但是女孩子笑了。
在她畸形的面部上看不出来什么表情，但是她的笑声很明显。
笑了之后，女孩子再次将一块积木垒在了没有掉落的剩下的积木上。
万秋也拿起了一块开始落在上面，游戏重新开始。
这个游戏持续了很久。
晚饭时，护工和万秋说：“那个孩子挺喜欢你的。”
万秋茫然。
“以前其他的志愿者来的时候，她都一直在角落里，不和人玩也不和人说话。”
另外的护工也点头，说道：“那孩子也不太理我们，看来你很讨人喜欢。”
“那孩子的脸乍一看上去还是有点吓人的，志愿者难免会带上点别的眼色看她，你不这样。”
万秋抬着头。
吓人？
“很吓人？”万秋重新看向在角落里的女孩，对方的黑色的浓密的头发总是垂下来挡住脸。
那似乎是故意的遮挡。
可一点都不吓人。
万秋的手无意识的抚摸上了自己的脸颊。
他其实不记得曾经的自己长什么样，他没有照过镜子，也没有看过自己的脸。
他只记得曾经他的头发落在了自己的眼前，勉强能看到灯光的时候。
那时候他甚至会因为灯光而觉得眼睛生疼。
在那段时间内，很多看到他的人，都会说他是怪物。
万秋闭上双眼回想曾经的自己，在脑海中仿佛用水彩笔乱七八糟勾勒出来的线条，最终构建出的也是一个隐匿在漆黑中，匍匐在地面上，散发着恶臭的可怖的怪物。
“我可能更吓人？”万秋无意识的喃喃道。
护工对视一眼，突然就笑了。
“怎么会，你很可爱啊，长得很好看。”护工对万秋笑道。
“对呀，你是学跳舞的？气质也很好哦？”
护工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虽然说的也是真心话，却未必没有拍马屁的成分在。
现在楚家对福利院的资助一直占着大头，她们现在的工资比较高也是占了楚家的光。
“大家都挺喜欢你的啊，不亏是小楚的哥哥。”护工说道。
“也很耐心啊。”
万秋突然得到了护工的夸奖，一直看着几个聊天的护工。
万秋抿唇，依稀之间也察觉到，也许现在自己是好看的。
也和大哥说的一样，在通过学习变得好看。
但是……
万秋看着自己的双手。
似乎还能想起那些模糊的，被称作怪物的时期的记忆。
“哥哥？”在万秋发呆的时候，从旁边传来了楚忆归的声音。
从自己的意识中回过神，万秋抬头。
楚忆归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的身边。
他是不是听到了自己说话，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万秋觉得，楚忆归大概是有什么问题想问的。
即便最终，楚忆归什么也没有说。
晚上万秋躺下，依稀觉得日子过的很快。
和孩子们一起看了晚会，漂漂亮亮的电视节目和欢乐的氛围，弥漫着糖果和水果一起的香味，四处都装点着的红色的过年的灯笼和福字，都将欢乐和喜悦刻印在了万秋的记忆中。
“哥哥，明天该回家了。”楚忆归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从另外一张床上。
“弟弟舍不得吗？”这里如果是弟弟的家的话，肯定会舍不得吧，万秋想着。
“总是还会来的。”楚忆归应道。
“我还会和弟弟一起来。”万秋翻了个身，裹着被子看向楚忆归的方向。
“嗯。”楚忆归应道。
万秋觉得在这里过的是开心的。
但是万秋却也知道，并不是在这里的孩子们都是开心的。
那些不开心的情绪，在每个角落里偷偷的蔓延着。
一直围绕在楚忆归身边的孩子们，也不是全部都是高兴的。
这期间万秋也见过别的志愿者来福利院给孩子们过年。
他们带着漂亮的衣服，文具，书本，糖果。
万秋能看到所有的孩子都露出开心的笑容，张开小手围绕在带来礼物的人身边。
每一个孩子看上去都很开朗。
大家都带着笑容。
欢乐的围绕在他们身边。
得到了礼物的时候欢欣雀跃的模样，无比真实。
真实到万秋怀疑，他所看到的那些并非高兴的情绪，是不是只是自己的错觉。
一些总是在角落里对于一切的事情毫不关心的孩子，也能表达感谢和高兴。
和曾经的楚忆归有点像。
大家似乎总是更擅长沉浸在‘不高兴’中，却依旧笑着。
为什么会这样呢？
如果他理解了，是不是也能理解楚忆归呢？
万秋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想着什么，最终进入了睡梦中。
在梦中，他看到了楚忆归。
更加的成熟，更加的帅气，肩膀也更加宽阔了。
只是乍一看上去，宛若摆放在橱窗里身材完美的模特。
甚至连那双眼睛，都像是只是用彩色的画笔和精湛的画技，描绘的栩栩如生一般。
万秋和楚忆归离开孤儿院的时间定在了晚上吃完晚饭后。
万秋端着一堆碗盘，小心翼翼的去厨房。
听到了护工的声音。
“楚家那两个孩子要走了吧，万秋挺可爱的啊，就是看上去有些木讷，是性格的原因吗？”
“我听院长说好像是有些心理问题，但是也看不太出来，不正常的人看多了，倒是觉得他挺正常的。”
“我觉得比小楚看上去要正常多了。”
护工的声音让万秋停下了脚步，茫然的看着前方。
“你讨厌小楚啊？”其中一个护工说道。
“小楚其实挺好的，就是好的有点过分了，有时候的确感觉挺渗人的。”
“我听这里的老人说，之前小楚被送回来，都是领养人说没办法和小楚正常相处，估计和你感觉一样吧。”
“可能，但是有小楚在真的很轻松。”护工笑着说道，“又能带来好多东西，希望他常来。”
洗碗的水声夹杂在其中，清脆的铁质碗筷的声音一下一下的碰撞着万秋的神经。
“要走了吗？”
“我会想你们的。”
“哥哥再见。”
一群孩子围绕在两人身边，纷纷道别，乖巧的，不少孩子们都流露出不舍来。
“乖，快进去吧。”楚忆归推了推几个孩子。
他们穿戴整齐，已经准备出门了。
护工拉着几个不愿意走的孩子离开，最终只留下了院长。
“路上要小心啊，下雪路滑，记得让司机开慢点，这两天真是谢谢你们帮忙。”
院长温柔的笑着，握住了楚忆归的手，拍了拍万秋的肩膀。
“不用跟我们出去了。”楚忆归拦住了院长打算送他们走的想法，一只手牵住了万秋，“院长，再见。”
大门被打开的时候，温凉的气息陡然吹走了蔓延在两人身上的温热气息，万秋眯起眼睛。
楚忆归伸手扣了下万秋的帽子，带着万秋到了并不大的庭院里。
万秋回过头，看到有好几个小脑袋在明亮的灯光映照下，贴在玻璃上看他们。
注意到万秋的回头，高兴挥手。
万秋看着的时候，楚忆归也停了下来。
在门口，司机的车还等在那里，车灯闪烁着。
他们站在了灯光之下。
他们现在一定很突兀吧，万秋想着。
楚忆归再次迈开了步伐，万秋也跟着走。
坐上车的时候，万秋回头，可是在这里已经看不到那些孩子们了。
“万秋，这段时间玩的开心吗？”突然，在前座传来了的声音是楚建树。
万秋很惊讶：“爸爸？”
“看你还依依不舍的。”楚建树说道。
“嗯。”万秋浅浅的应着。
“没有过的不好就好。”楚建树发动了车辆，他不是多话的人，能这样问问已经是表达关心了。
在福利院的时间开心吗？
万秋不知道应不应该去用开心和不开心总结。
一直在帮忙做的杂事，是繁杂的，万秋很熟悉的工作。
对万秋而言，真正收获的是和楚忆归在一起的时间。
万秋看着在驾驶座上的楚建树。
楚忆归曾经被领养，又被送了回来。
可爸爸妈妈一直是楚忆归的爸爸妈妈。
那是不是就是说，现在的爸爸妈妈和楚忆归也相处的很好呢？
“爸爸。”万秋喃喃道。
“嗯？”楚建树开着车在空旷的夜晚的道路上，他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万秋。
“有弟弟很好。”万秋说道。
其他人所有的话，万秋并不理解。
他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好到渗人’。
他只是觉得有弟弟真的好。
真的真的，非常的好。
一直看向窗外的楚忆归，眼神微微动摇，垂眸看着在车窗上倒影中的万秋。
“嗯，忆归是很好的孩子，爸爸也觉得很好。”楚建树开着车，目视前方。
楚忆归听着，他很习惯了这样的评价。
并没有因此而产生被夸奖的感觉。
但是……
楚忆归将目光从万秋的倒影上，落到了真正的万秋身上。
在得到了楚建树肯定的答案后，万秋的神色之中，都是无法掩饰的喜悦。
万秋回到家，得到了他的家人的迎接。
杨潇雨给了归巢的万秋一个温暖又柔软的拥抱。
杨则也在客厅，在客厅的茶几上还放着两杯安神茶。
到睡觉前还有些时间，万秋在客厅，断断续续的给家里人说着在福利院的时候的事。
比如他堆积木的技术水平已经无人能敌。
比如他学会了怎么样给孩子穿衣服。
比如护工都是怎么夸他细心和耐心。
“我们宝贝怎么连跑去给别人干活都这么高兴？”杨潇雨听到了最后都哭笑不得了，伸手敲了敲万秋的脑袋，“什么时候让别人给我们宝贝干活，然后宝贝高兴一点啊？”
万秋眨眨眼睛，不认为这其中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那有没有发生什么不高兴的事呢？”杨潇雨问道。
不高兴的事。
万秋想了想。
“有人说，那些生了病的孩子很可怕。”万秋说道。
并不是护工委婉的说的，而是来福利院的志愿者，万秋听说他们是第一次来。
和手脚麻利的楚忆归相反，笨手笨脚的，却是小心翼翼的。
“宝贝不会觉得怪异吗？”杨潇雨还记得自己曾经去福利院的收养楚忆归的时候。
即便她当时的精神状态很差，却也很清楚的记得很多事。
的确那些是和普通人并不一样的孩子。
“他们不怪异。”万秋摇头，非常认真的和杨潇雨辩解道，“他们都不是怪物。”
楚建树皱眉，突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怪物这个词的？”
万秋并不会凭空想到一个陌生的词汇。
楚建树目光一直仔细的观察着万秋：“有人跟你这么说过。”
万秋下意识的想要回答却突然停了口，似乎想到了什么，没有说出任何话。
没有学会掩饰的万秋，几乎是直接肯定了楚建树的猜测。
一直在不远处坐着的楚忆归睫毛微微颤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是谁对你这么说的？”
楚建树问着。
声音冷然。
第79章
——怪物。
这两个字像是在暖融融的常温的水杯中, 投入了一块冰块，迅速的融化在水中，带走了温度。
万秋不能判断可不可以回答楚建树的问题。
这些在记忆深处的最为混乱黑暗的记忆, 万秋的直觉告诉他, 不可以说。
恶劣的，会伤害到他人的事情，万秋将一切都隐瞒了。
楚建树皱眉。
万秋现在的模样……
就像是当初拒绝燕华时一样。
从那时起，万秋就像瓶中之酒, 一点点的酝酿着不为人知的变化。
“爸爸妈妈。”寂静的氛围之中，沉默的楚忆归反而最先打破了沉默, “时间很晚了, 该休息了。”
杨则立刻从沉默中找到了说话的理由：“忙碌了一天了，赶快休息吧, 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杨潇雨沉默了两秒，突然伸手拥抱了下万秋。
这个拥抱突如其来，万秋能感受到杨潇雨的用力。
最终杨潇雨松开了万秋，亲了亲万秋的脸颊。
“我们宝贝和弟弟肯定都累坏了，赶快休息把，在那边都不能好好泡个热水澡吧！已经帮宝贝放好洗澡水了，宝贝要好好放松放松。”
“嗯。”万秋点点头。
“宝贝晚安。”杨潇雨手指蹭了蹭万秋的发丝, 将疑惑和思索悄悄隐匿起来。
目送着楚忆归带着万秋回房间，杨潇雨这才沉下了眼神。
“在福利院难道有发生什么事吗？”杨潇雨皱着眉头。
“有机会再旁敲侧击一下吧。”楚建树站起身，对杨潇雨说道, “太晚了, 休息吧。”
杨则也站起身：“我也去睡了, 爸妈。”
白管家收拾着原本热闹的客厅, 将桌面上的茶水杯收了起来。
白管家叹了口气, 即便所有人都貌似无事的离开，可每个人都隐含着自己的心情。
楚忆归带着万秋回到了房间门口，万秋打开了房门。
万秋进入到了门内，回头看他，没有关门。
两个人，一个在室内，一个在室外。
最终楚忆归什么都没有说。
在寂静的过道中，楚忆归浅笑：“晚安，哥哥。”
“晚安。”万秋看着楚忆归转过身。
对方的侧脸依旧很好看，万秋总是会过多注意一下。
楚忆归嘴角的笑意未曾消散，可万秋始终没有看到开心。
万秋听到楚忆归卧室的门，打开的声音，再关上的声音。
万秋探出头，看向寂静的过道。
在福利院的这几天，总是会感受到周围有很多孩子的存在。
吵吵闹闹的没个完。
每天晚上还会听到楚忆归给孩子们念书。
在家里的一切比起福利院要好的多。
更漂亮，有更柔和的灯光，空气要更加清新。
也有爸爸妈妈。
那这里的一切是不是比福利院要好呢？
他的弟弟，真的在高兴他回到了家吗？
万秋关上了门。
万秋在温暖的浴缸里，柔和的水温将他包裹，很舒适。
好好的洗漱，回到了被褥里。
关闭所有的灯，让室内陷入黑暗。
可是万秋不会特地将所有的窗帘都拉上，总是会留下一道缝隙。
当晚上的月光十分明亮的时候，从缝隙中透进到房子中的月光，会非常的好看。
就像是月亮在安抚着他一起进入安眠一样。
就像楚忆归在给孩子们认真的念睡前故事一样。
柔软的床铺比起福利院的床铺更加舒适。
被褥也有好闻的味道。
像是被裹在了棉花糖里，深吸一口气还能尝到甜丝丝的味道。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万秋，却睡不着了。
万秋不认床，也不认枕头。
在任何地方万秋都可以睡得很好。
万秋翻过身，去看月光。
看着看着，却想起了在柔和的灯光下念书的楚忆归。
在福利院的孩子们都很喜欢楚忆归念书的声音，万秋也是。
万秋坐起身，穿着睡衣，踩着棉拖鞋，打开了自己卧室的门。
在安静的过道里，万秋走到了楚忆归卧室的门口。
仰望着高大的门，就好像能看到这扇门打开后，高大的弟弟就站在他眼前一样。
万秋的双手放在了门上，却没有要敲门。
这么晚的时间，大家应该都已经睡觉了。
楚忆归每天早上醒来都还会去锻炼。
万秋无意识的靠在了门上，脑袋咚的一声撞出了声音。
万秋吓了一跳。
但是声音很小，似乎不会引起人注意。
万秋浑身僵硬，不敢动。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只是看着月光，就想到了楚忆归。
一直都没有什么动静，万秋悄悄的松了口气，身体放松在了门上。
然而突然门被打开了。
太过放松的万秋向前倒去，本身反应就很慢，根本无法调整自己的姿势。
下意识的闭上双眼，直到落入了一个怀抱里。
沐浴后的香气，夹杂着万秋熟悉的属于楚忆归的气息瞬间将他包裹。
“哥哥？”楚忆归疑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万秋睁开了双眼，全身都已经压在了楚忆归的怀抱中。
高大的楚忆归托着万秋，楚忆归的力道都让他不用踏实的踩着地面就能稳当。
万秋抓住楚忆归的衣服，站稳了身体。
两个人相顾无言。
楚忆归低头，看着同样低着头的万秋，问道：“怎么了？哥哥？”
万秋开口道：“睡不着。”
楚忆归问道：“是因为刚回来吗？”
万秋想了想，摇摇头。
楚忆归看着面前同样露出迷惘之色的万秋，说：“需要我给哥哥念故事吗？”
万秋一愣，抬起头。
“那是哥哥要和我聊天之后才会睡着吗？”
这段时间在福利院，万秋总是会听着楚忆归的睡前故事。
睡前会和楚忆归一起说说话。
说说白天的事，说说某个孩子，说的不多，但是万秋总是会在这段时间中睡去。
“我知道了。”楚忆归说道。
楚忆归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
楚忆归提议道：“那去哥哥的房间吧，让哥哥熟悉在自己的房间睡觉。”
万秋只是跟着点头，即便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来找楚忆归的。
楚忆归在万秋的房间中，找到了童话故事书。
万秋有很多童话故事和绘本。
这些不仅来自于杨潇雨，甚至还有楚建树和杨则，而楚章最喜欢送给万秋的都是他的写真和私人专访。
童话往往是寓意着美好、幸福的向往，足以表现出楚家的人对万秋简单的期待。
万秋躺在床上，抬头看向楚忆归，楚忆归在读书。
万秋也逐渐的能听懂童话故事了。
楚忆归的声音很好听，就和所有的楚家的人一样，都有着好听的声音。
万秋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楚忆归在这个家里的家人的地位。
直到一个故事结束，楚忆归才说道：“只念一个故事可以吗？今天念书的时间有点晚了。”
万秋点点头。
楚忆归在万秋的身边躺下。
和在福利院的狭窄的单人床不同，即便他们两个一起睡在同一张床上，也不会再相互拥挤着靠近对方。
宽大的床让两人都有充分的活动空间。
“哥哥，要睡前聊天吗？”楚忆归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和在福利院的每一个晚上一样。
他们会相互分享的事情里，总是带着快乐的。
然而万秋这一次却没有立刻回答。
楚忆归没有再继续，而是安静的，等待着万秋入眠。
可并不算很规律的呼吸声，证明万秋始终没有熟睡。
楚忆归闭上双眼，也同样无法入睡。
同一张柔软的床铺传来了淅淅索索的震动，直到从被褥里，有一只手碰到了他的手臂。
万秋握住了他的手臂。
楚忆归不知为何，本身凌乱的心情，因为这个触碰而平静了下来。
楚忆归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从窗帘的缝隙中照耀下来的白色月光。
“哥哥，怪物，是什么？”
如果是曾经，楚忆归或许不会犹豫的询问这个问题吧。
但是在万秋逐渐的成长，逐渐的适应这个世界的时候，快速的成长让楚忆归望而却步。
他想要参与万秋的一切。
却在发现力不从心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还能再继续，还是要适可而止。
万秋没有回答。
只是握住楚忆归手臂的手无意识的收紧。
“是不可以问的事吗？”楚忆归问。
万秋依旧没有回答。
而楚忆归不知为何，没有和以往一样停下来继续追问。
而是说道：“要怎样，哥哥才会告诉我呢？”
楚忆归知道，这是私心。
万秋的存在，是纯粹的，透明的。
就如同以往他任何时候所担心的一样，万秋的纯粹和顺从，容易勾引出他人的恶意。
只是最先被引出私心的，居然是他自己。
楚忆归伸出手，捂住了额头，似乎是想要让自己清醒一些。
“对不起，哥哥，你不需要回答我这个问题。”
在黑暗中，楚忆归克制的，想要重新控制好自己的心情。
万秋松开了手。
楚忆归紧绷的神经，也因此悄悄的放松了些。
“弟弟，我也可以问你问题吗？”
万秋的声音划破了黑夜，骤然给了楚忆归毫无防备的一击。
“只要我回答弟弟的问题，弟弟也会如实告诉我吗？”
这一时间，楚忆归的心脏比起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激烈的跳动着。
楚忆归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很想告诉万秋他现在在做的到底是什么。
他的私心宛若生命力旺盛的杂草，在最干旱的沙漠深深的扎根努力的向着沙漠之下去寻找那一点点水源。
可万秋却给了他一场酣畅淋漓的雨水，助长了私心的气焰。
“嗯。”楚忆归的声线中，透着颤抖。
而或许万秋不会理解，也无法猜透这颤抖是因为什么。
“可以当做我们的秘密吗？”万秋问道。
“好。”
楚忆归的同意，给了万秋勇气。
万秋也很迟疑。
对于死前的记忆，万秋其实记得的非常的模糊。
大部分的时间都只是在黑暗，在疼痛，在蜷缩着。
混乱的记忆，乱七八糟的感官，万秋甚至都想不起来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死前。
他唯一记得最清楚的就只有最后的白色的冰冷的雪，和一望无际的拥有着灿烂的星星的黑色的天空。
“我是怪物。”万秋喃喃道，似乎是在回忆着，想要回忆起那段记忆，“我好像，不是人类的样子，不是正常人类的样子。”
万秋还记得曾经触碰自己的手感。
“我的肋骨在外面，背后……好像有突出来的骨头，一直咯的很疼。”
万秋连自己都不知道前世的他到底是什么模样，他没有照镜子的记忆。
“我的骨节很大，好像都是骨头，我好像……没有肉？”
楚忆归听着万秋断断续续的复述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话，微微皱起眉头。
这些话，听上去像是万秋对自己的自述。
可是即便是万秋刚刚到楚家的最瘦弱的时期，也并不会呈现那样过于病态的身体。
“我大概是怪物。”万秋很认真的说道，“我听到很多人，都说我是怪物。”
楚忆归在思索。
无法理解万秋的话。
是心理因素吗？
曾经有人对万秋说过他像是怪物，所以一直都潜移默化着将自己对自己的印象向着怪物化发展吗？
万秋的话很混乱，他似乎对这个概念也非常的模糊。
在楚忆归思索之中，万秋却问了他想要知道的问题：“为什么弟弟，会在被领养之后退回来呢？”
这一刻，楚忆归所有的思索戛然而止。
即便知道这么长的时间，万秋肯定会知道某些事。
他也不曾刻意的隐瞒过，而万秋也细心的发现了，在意了。
“我以为哥哥不会注意到这件事。”
万秋应该注意红色的灯笼，漂亮的窗花，彩色的福字，他们一起在福利院中制作的彩带等等。
“我很注意弟弟的事。”万秋喃喃道。
“嗯。”楚忆归闭上了双眼，思考着如何回答万秋的疑惑。
“很难过吗？”万秋却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没有。”楚忆归并不是在逞强，也不是在欺骗，而是回报给万秋同等的真实，“我理解他们的做法。”
“现在也不难过吗？”万秋问道。
“是的，哥哥，我并不难过。”楚忆归回答。
“嗯。”
楚忆归仿佛听到了万秋松了口气，浅浅的，像是猫咪的叹息一般。
“哥哥很好奇我被送回去的理由吗？”
楚忆归想要告诉的万秋更详细的事，可现在的万秋或许不能理解。
“不。”
然而，万秋的突然否定让楚忆归一愣。
万秋大抵是已经困倦了，昏昏沉沉的，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
“只是……怕弟弟……伤心……”
万秋最后的话音，迷迷糊糊的，甚至连话都说不全了。
支支吾吾的，最终完全陷入了沉睡。
楚忆归很熟悉万秋睡眠的声音。
万秋总是很快就能入睡了。
听着万秋细细的呼吸声，对楚忆归而言，倒是比睡前故事要更加的催眠了。
楚忆归无意识的放松了全身，在万秋的身边。
在听到万秋询问他的那一刻的紧绷仿佛都只是幻影。
直到入睡，楚忆归都没有再思考任何混乱的，更复杂的事。
就这样简单的陷入了安眠中。
——
楚建树和杨潇雨因为很在意‘怪物’这个词汇的出处，私下里询问了楚忆归。
而楚忆归给出的答案是曾经发生的事，而不是现在发生的。
虽然有很多疑惑的地方，可楚忆归也不会强迫万秋去想起不好的事。
杨潇雨虽然愤怒，可对于曾经欺负万秋的人，他们已经不可能再去找到了。
“人的恶意真的是无时无刻不在。”杨潇雨揉着眉头。
她名下的娱乐产业，每天要面对的黑子数不胜数，真的没办法一个一个全部管过来。
就算是现在红极一时的现象级歌手楚章，都聚集了一大批黑粉。
“确保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就够了。”楚建树说道。
楚建树和杨潇雨并不是对万秋这一次的福利院之行一无所知，一直都有跟在两人身边的人在汇报，但是也不能事无巨细。
但是至少他们能知道万秋在福利院这段时间似乎过的……
还挺高兴的。
自从万秋拒绝了燕华到现在，一直都不能再好好理解万秋的内心想法，楚家的人多少都是有些急切的。
如同浑水摸鱼一般，小心翼翼的对待着万秋。
福利院的孩子往往都会比同龄的孩子更懂事，也懂得表现自己。
往往能重新被收养到一个更好的家庭里，有独属于自己的爸爸妈妈是他们的梦想。
在这样的环境下万秋也多少能感受到一些被捧着的乐趣。
至少只要是开心的，就对万秋有好的方面的影响。
——
万秋重新回到舞蹈教室了。
假期的舞蹈教室的课程比起平时要密集一些，万秋落下了很多。
但是好在老师愿意重新给万秋复习辅导，万秋也很刻苦，再加上家里每一个都是很好的老师，万秋倒是没有落下进度。
周培玉又邀请了一次万秋出门玩，但是这一次没有很多人。
万秋带着楚忆归，和舞蹈教室的部分人一起，决定要完整的度过一次约会。
虽然周培玉在看到楚忆归的时候，有些小小的畏惧。
但是楚忆归主动的给周培玉道歉了。
周培玉很惊讶，但是本身也是大大咧咧的个性，没有放在心上。
他们去了游乐厅，而万秋面对居然如此花钱的东西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了很久。
楚忆归在万秋的耳边说：“没关系，爸爸给了很多钱，只是玩这些的话，花费不了太多，哥哥很有钱了。”
可万秋握着自己的小包包，抬头问楚忆归：“弟弟要玩的话，我给你钱。”
楚忆归却是有些无奈的笑。
“那我和哥哥一起在这边看吧。”楚忆归说道。
万秋点头同意。
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去玩，甚至怎么玩的都一头雾水，可万秋还是觉得有趣的。
至少……
无论是哪里都花花绿绿的，是万秋最喜欢的鲜艳的颜色。
只是让万秋疑惑的是，偶尔会有陌生人来和楚忆归搭话。
而楚忆归会说：“很抱歉，我还是个初中生。”
对方就很尴尬的走了。
这时候周培玉就会调侃：“帅哥就是受人欢迎。”
楚忆归只是摇头，并没有回答。
而万秋似乎也理解了，在路上被人要联系方式，是一种受欢迎的表现。
是因为他的弟弟很帅。
万秋悄悄的握住了楚忆归的手。
有一种小小的自豪。
他们这一次也去唱歌了，因为上一次万秋没有成功的参加。
万秋点了唯一会唱的那首歌，在看到在大屏幕上出现的熟悉的人影的时候，万秋愣了愣。
“这个人长得非常的像我大哥。”万秋对着屏幕里的那个人说道。
万秋觉得不仅仅是长得像，而是非常的像。
“可能这就是大哥。”万秋想了想说道，“我大哥是个歌手。”
“不会吧？”周培玉想了想，万秋说过自己有个二哥，她见过了，但是大哥是真的没见过。
“唔，是吧？”万秋因为周培玉的不确定，自己也有些不确定了。
“你大哥叫啥啊？”周培玉问道。
“楚章。”万秋应道。
周培玉：“……”
整个包厢内，就只有楚章的歌在放。
楚忆归在一旁看着，忍俊不禁。
周培玉只觉得难以置信。
但是想想万秋那可怕的大房子，据说是富四代的家庭……
这一瞬间，周培玉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有些怕万秋的弟弟，直接冲到了楚忆归的面前：“万秋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楚忆归平和的回答了周培玉，“哥哥身上也随时带着大哥的东西。”
万秋的确是一直携带着有关楚章的东西。
有楚章的照片的手机链，在包上还拴着楚章的卡通人偶。
周培玉还记得去万秋家的时候，看到了很多楚章的周边。
只是在万秋家里受到了太大的震撼，谈话的主题又和楚章无关，周培玉只是想着万秋可能也是楚章粉丝。
却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
“你不要骗我，你骗我我会生气的。”周培玉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楚章的存在对她们这些小粉丝来说简直是如同神一般的存在。
“……”太容易被影响的万秋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两个楚章了。
“你不要骗我，我真的会有好大好大的期待的！”周培玉握住了万秋的肩膀，眼睛里都是期待到极致的闪亮泪光。
万秋看的一愣一愣，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承认还是应该否认。
“哥哥应该有和大哥照片吧？”楚忆归在一旁提醒道。
万秋这才反应过来，打开了手机。
而周培玉一眼就看到了在万秋的手机上的万秋和楚章的合照。
到底是兄弟，楚章和万秋在一起合照的时候还是能看出来有些许相似之处的。
“我的天呐。”周围几个舞蹈班的同学看到这一幕都惊讶的尖叫了起来。
万秋也很茫然。
他虽然知道大哥是个歌手。
但是……
万秋并不知道原来这首歌就是大哥唱的。
万秋看着在屏幕中的人，记忆复苏。
他总是能听到这个歌手在大街小巷的歌曲，这肯定是很多很多人喜欢，很火的意思吧。
大哥……
是这么这么厉害的人吗？
就连万秋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和大家一起瞪圆了眼睛。
“如果你是楚章的弟弟，那打电话他会接吗？”另外一个舞蹈班的同学也立刻过来询问。
万秋没有给楚章打过电话。
大部分时间都是和楚章发信息的。
楚章回信息的时间也很慢，但是一般都会逐条回复。
万秋看着手机。
如果大哥很厉害很厉害，那应该很忙很忙吧。
不可以影响大哥的工作。
万秋刚刚想要拒绝，耳边却传来楚忆归的声音。
“没关系，只是打个电话，大哥如果很忙，电话都是在助理手中，不会接的。”
万秋眨了眨眼睛。
楚忆归是在鼓励他给大哥打电话吗？
“呀！太好了，快快快把声音关掉，让万秋给楚章打电话啊！！”一旁的女生手忙脚乱的关掉了歌曲，“让我录个音。”
然而楚忆归却说：“很抱歉，不可以录音，请不要这样做，大哥无论如何都是个公众人物。”
楚忆归虽然年纪和他们是同龄，也不是年龄最大的。
可楚忆归的气质却让她们仿佛跟着一个说话十分有分量的成熟哥哥，不由自主的都乖乖收起了手机。
万秋抱着手机，也很茫然。
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下，万秋拨通了楚章的电话。
电话在响了第三声被接了起来，然而对面传来的则是一个和楚章声音完全不符合的男音。
“喂，你好，这里是楚章的电话。”
周培玉和其他人面面相觑。
电话那头的人继续说道：“这边楚章不太方便接电话，请问是有什么事情？如果很着急的话我可以通知一下他。”
万秋抱着手机，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而对方似乎对他的电话格外的耐心，即便没有回音也没有挂电话。
“万秋，说话啊！”周培玉悄声的提醒着万秋。
万秋不知道应说什么。
这是一个一开始就没有任何预谋的电话，不会聊天的万秋一直在卡壳。
“你是楚万秋吧。”电话那头的人在迟疑了很久之后说道，“我是楚章的助理，楚章说无论你什么时候打电话过来都要接，如果你愿意等的话，我可以找个机会让楚章给你回电话？”
“是助理，明星助理吗？”一旁的女孩子们聚集在一起好奇的偷偷咬耳朵。
万秋抱着手机，最终说：“你好，助理。”
助理这一次的回答显然兴奋了些：“你好你好。”
“我的朋友，让我给大哥打电话，想知道我大哥是不是楚章。”万秋非常直白的挑明了这个电话的理由。
对面沉默了一下：“这样，虽然不允许，但是我给你拍摄一段现在拍戏的画面过去看看好不好？”
万秋抬眸看到此时已经激动到跳起来的朋友。
“不允许也可以拍摄吗？”万秋有些担忧。
“楚章会负责的。”助理很自信的说道。
“算了吧。”万秋不希望给大哥添麻烦。
“唔，你和朋友一起玩到什么时候？我回头让楚章给你回个电话？”
楚忆归微微侧头看着万秋，也能听到从电话里传来的助理的声音。
助理这样已经算是在哄着万秋了，显然是楚章交代过的。
“你一直在接我的私人电话，该不会是我家小天使打来的吧？”
突然在电话那头，传来了这样一句很清晰的声音。
接着就像是电话被转手的声音，对面明显沉默了下，不知道是不是在看来电显示。
“万秋？！”
楚章极其有特色的声音立刻点燃整个包厢内的女生们的热情，万秋眼巴巴的看着周培玉等人压抑着小声的尖叫着。
“万秋怎么会打电话给我？出什么事了吗？”
楚章明显在紧张，从未主动打过电话的万秋主动的电话，让楚章立刻提起了警惕。
“大哥。”万秋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平静的语气让楚章松了口气。
“怎么了？是想大哥了吗？”
不是问有什么事，而是问想了没。
楚章对万秋从来都是比任何人都要宽松。
在对面的助理直接跟楚章说：“刚刚你弟弟说，他的朋友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
楚章笑了，笑的很大声：“不错不错，我们家万秋居然懂得炫耀哥哥了。”
万秋抱着手机，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真的，万秋的朋友们，嗯……难道是周培玉吗？”
突然被好听又熟悉的明星的声音点名，周培玉这一瞬间感觉要疯了。
“是我，是我，楚章，我是你粉丝，我超爱听你的歌，我为了你的歌我还专门开了会员，你演的电视剧我看了好多遍！！！”
万秋眼巴巴的看着已经激动到要跳起来的周培玉，对于这样情绪过于外露到疯癫的朋友，陌生到缩着脖子没敢搭话。
“那我到时候给你我的签名？免费的哦！你以后要多多照顾一下我弟弟，我弟弟老和我提你了！一定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吧？”
楚章的声音总是带着快乐和欢快，和他的歌声不符，引起了周培玉的万分喜悦。
电话持续的时间不长，从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了对着楚章的怒吼。
楚章这边却是尽可能的多的说了几句话，最后才挂断。
而挂断的时候，万秋和周培玉面面相觑。
突然万秋就收到了一个来自周培玉的巨大的拥抱。
柔软的女孩子的拥抱，让万秋整个人陷入宕机状态。
几个女孩兴奋的一直和万秋絮絮叨叨的着关于楚章的事。
“我记得刚刚万秋点的那首歌，是楚章说的想要找到走丢的弟弟的歌呢。”其中一个女孩突然想到了这个细节。
万秋愣住了。
“啊对对，我也记得，好像楚章最红的就是这首了，《祈愿予秋》……”
几个女孩子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纷纷看向了万秋。
万秋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这首歌中隐藏着他的名字。
祈愿。
是祈祷和愿望的意思吧。
那予秋。
万秋怔忪的坐在包厢内，迷惘的抬起头，看向了楚忆归。
楚忆归回报给了万秋一个浅浅的笑容：“是大哥最开始唱歌的时候，给哥哥写的歌，他一直都很期待哥哥能回来。”
万秋低下头。
在KTV绚丽的灯光之下，各种各样的彩色灯光掉落在了桌面上，地面上，万秋的腿上，万秋的手上。
万秋的手心向上，看着不断从手中溜走又回来的漂亮的彩虹一般的色彩。
这一刻，似乎隐隐约约的，万秋捧住了爱。
不太能确定自己是不是被真正爱着的万秋，通过这首歌，察觉到了楚章一直在传递给他的爱的连结。
从他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原来就是在被爱着的时候了吗？
曾经那些过往的不被爱的世界，在不知不觉之中，偷偷的被爱充斥了。
万秋悄悄的勾起了嘴角。
开心的笑了。
万秋很少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他突然觉得能和朋友一起出来玩，真的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之一了。
因为楚章的原因，不仅周培玉和舞蹈教室的其他人很高兴，万秋也显得比起平时更为兴奋。
万秋微红着脸，唱了《祈愿予秋》，即便依旧不怎么好听。
他们挑选了楚章其他的歌曲，甚至一起踩着节奏跳起了舞。
一起围绕在楚章的歌声中，万秋也一直看着在屏幕上印着的楚章。
楚忆归安静的坐在一旁，一直都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只追随着万秋。
因为楚章的缘故，今天的万秋几乎是在被众人簇拥着。
有了足以炫耀的家人，万秋很是喜悦。
“弟弟。”当万秋坐在楚忆归的身边的时候，楚忆归好像从万秋的身上闻到了浅浅的香气。
比起任何时候都要明朗的，会让人舒适的香气。
“弟弟不唱歌吗？”万秋只会唱一首歌，所以就只唱了一首歌。
那楚忆归会唱歌吗？
无论做什么都很出色的楚忆归，肯定唱歌也是很好听的吧。
在万秋好奇又隐隐透露出期待的目光下，楚忆归要了话筒。
他并没有选择任何一首歌，而是就按照现在正在播放的，随意的哼唱。
楚忆归的声音在万秋听来很好听，他唱歌的每一个音节都展现出了他声音的魅力。
周围的女孩子们兴奋的尖叫，万秋觉得他的弟弟肯定是唱歌很好听的。
但是在还昏暗的灯光下，万秋看着单手拿着话筒唱歌的楚忆归，他的神色隐没在光线之下，万秋看不清。
万秋不自觉的想到了曾经楚章说过的话。
有着熟练的技巧。
却没有热爱的感情。
万秋始终看着，脑海中却浮现出了弟弟说爱他的时候的声音。
那好像是他听过的，最独特的属于楚忆归的声音。
在离开之前，万秋主动结了账。
大家本身约定AA，但是对于万秋主动付账的行为大家都表示了开心。
万秋并不介意给朋友花钱，更何况他现在有很多很多钱了。
厚厚的钱，他可以使用很久。
他愿意花给帮助了他的朋友。
万秋握住楚忆归的手，一起离开，大家都解散回家了。
看着路边的雪已经有些融化的迹象，天色似乎要逐渐的转暖了。
天色已经逐渐接近夜幕，楚忆归问道：“哥哥，现在要通知司机来接我们吗？”
万秋抬起头，看着在他身边的楚忆归。
很快就要开学了，和蒋成峰约定好开学的日子快到来了。
弟弟也要重新去上课了，他没办法再像现在这样粘着他的弟弟了。
万秋的心情很畅快，还有和他的朋友周培玉一起玩闹后留下来的浅浅的疲惫。
万秋愿意带着楚忆归去参加任何他参加的活动，可是楚忆归呢？
万秋似乎从来都没有见到楚忆归和任何朋友一起出去玩。
楚忆归的朋友，是什么样的呢？
是同学吗？
也会用手机联系吗？
如果楚忆归出去见朋友的话，会不会也带上他呢？
万秋垂眸，比起曾经，他似乎有了更多的勇气，去询问自己好奇的，想要询问的事。
“大哥是很厉害的歌手对吗？”
“是。”楚忆归应道。
“那你的朋友，也会因为你是大哥的弟弟高兴吗？”
今天大家知道楚章是自己大哥的时候，都会变得很热切。
那么其他人是不是也会对楚忆归热切呢？如果是就好了。
楚忆归摇头：“我并没有告诉别人关于我家里的事。”
这一刻，万秋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不说呢？”万秋茫然的问道。
“只是没有这个必要。”楚忆归似乎是察觉到了万秋的迟疑，解释道，“朋友未必需要了解家境，朋友就只是朋友罢了，和家境无关。”
万秋缓缓睁大了眼睛：“那我……”
“哥哥的家庭被知道，只是个意外。”楚忆归握紧了万秋的手，“如果我被意外知道了家庭，也没关系。”
万秋有些茫然。
他并不懂得交朋友，所以比他更聪明的楚忆归说的交朋友的方法那肯定是对的。
所以他交朋友也不用专门去说自己的家庭吗？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万秋会觉得有些失落。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任何人都知道他的弟弟，他的朋友有多优秀。
他希望给新的朋友介绍他的家人有多么出色，他的兄弟有多么厉害，他的亲人朋友都有多好。
万秋沉默着，握住了楚忆归的手。
也许他并没有可以被弟弟炫耀的理由呢？
小小的失落感，潜藏在心底。
万秋仰起头看着和他很亲密的楚忆归。
现在已经很好了，不要再去多想不需要想的事了。
第80章
开学的时间到了。
在舞蹈教室中也能看到周培玉哀嚎着‘美好的假期已经过去, 艰难的新学期即将到来’。
万秋倒是很期望开学，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蒋老师了。
“我真是没想到有一天居然还能亲眼见到喜欢上课的学生，你的老师给你讲课肯定非常有意思吧。”周培玉略显羡慕的瞟了一眼万秋。
万秋点头：“蒋老师讲课很有趣。”
“我记得你是直接请家教的。”周培玉知道了万秋的情况, 也一直偷偷帮着隐瞒, 说这些话的时候都是两个人悄悄的咬耳朵。
“嗯。”
“那你一直都不打算上学了吗？”周培玉问道。
“蒋老师说以后会让我上学的。”
“这样啊，那你啥时候上学啊，要不要来和我上一个学校啊？”周培玉想着，“这样我下课了可以去找你玩啊。”
下课一起玩。
万秋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
万秋经常会看到每天在下课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玩。
阴暗的老旧过道中聚集在一起的同学, 三三两两的，打闹的, 男生女生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曾经坐在教室最角落的万秋总是能看到这个场景。
却没有想到有一天, 也许自己也有可能成为其中的一员。
稍微的想象了一下那样的画面，万秋低下头, 嘴角轻轻抿起。
虽然周培玉不太擅长分辨人的情绪，却也知道万秋现在是很高兴的。
“不过你应该会和你弟弟一起上一个学校吧？”周培玉却说道。
万秋一愣。
“我和你弟弟肯定不在一个学校，如果在的话，你弟弟那么帅，我会不知道吗？”
非常外向的周培玉可是在课间在楼道里到处窜的一份子。
还会跑到别人教室门口看别人班的帅哥。
万秋迟疑了。
如果他要上学的话……
那是要和周培玉一起还是要和弟弟一起？
万秋非常认真的考虑了。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和弟弟吧。
“对不起。”万秋突然说道。
周培玉一愣：“你对不起我什么了？”
“我想和弟弟一个学校。”万秋说道。
“你吓死我了，没事, 就算不是一个学校我们不是还能联系嘛。”
周培玉丝毫没有任何芥蒂的笑容，让万秋悄悄松了口气。
“你弟弟穿校服好看不？”周培玉神秘兮兮的偷偷问万秋。
“好看。”万秋肯定的回答。
“那以后有机会你拍张照发我看看！”周培玉眼睛亮了。
万秋点点头：“我会问问弟弟的。”
“好兄弟。”
万秋看着大大咧咧的周培玉，也跟着笑。
——
楚忆归还是开学了, 万秋看着楚忆归穿着校服出现在客厅里, 很帅气。
“我可以给你拍张照片吗？”万秋抱着手机, 站在楚忆归的面前, “周培玉说想看你穿校服。”
楚忆归没有拒绝, 倒退了几步：“可以拍到全身吗？”
得到了同意的万秋，立刻拿起手机拍摄了照片。
“那哥哥，我去上学了。”楚忆归见到万秋放下了手机，说道。
万秋点点头：“再见。”
楚忆归去上学了，而万秋依旧是在家里。
他看着手机上的照片，给周培玉发送了过去。
可一直都会立刻回复消息的周培玉，大概是因为上学所以没有立刻回信息。
万秋看着手机中的楚忆归发呆。
楚忆归拍摄照片的时候很自然，像楚章一样。
那款式大同小异的校服，万秋已经很久都没有穿过了。
甚至万秋都已经没有了校服。
在没有朋友之前，万秋并没有特别期待去学校。
无论是在什么地方都可以学习，万秋的目的就仅仅只是学习罢了。
只是当有了朋友之后，周培玉所提到的那小小的可能性让万秋无法抑制的产生了一点点渴望。
他现在变得好看了。
蒋老师给的卷子也能做的更好了。
那是不是就可以再学校，也能交到更多的朋友了呢？
万秋躺在了沙发上，不想再去多想什么。
似乎自从懂得越来越多之后，他想要的就越来越多了。
这样不好。
万秋抱着手机蜷缩着，看着寥寥几人的通讯录。
像是珍藏宝贝一样的抱在了怀里。
应该很知足了才对。
蒋成峰再见到万秋的时候，依旧是他离开前的样子。
蒋成峰也想过万秋会不会变胖一点，或者长高一点，但是这完全没什么变化的样子让蒋成峰也有些好笑。
天知道他一个过年就胖了七公斤呢，明显就能感觉到双下巴出来了。
没办法，这一次的工资待遇实在是太过丰厚，放宽心人就容易变胖了。
万秋将日记本当做作业一样交了上来。
对于万秋的日记，蒋成峰也很纠结看还是不看，但是毕竟是布置的作业，蒋成峰决定大概翻阅一下并且还要打出分数。
万秋这个年龄是对分数很敏感的时候，再加上每周的周总结，万秋肯定期待能得到好成绩。
只是蒋成峰翻着翻着就发现不对劲了。
万秋有段时间的日记明显没写，并且从那段时间之后他居然开始在假期学习了。
对学生来说学习虽然重要，但是放假同样重要。
万秋拿着需要尽情地玩耍的时间去学习……
“你一直在跟楚忆归学习吗？”蒋成峰问道。
“嗯。”万秋点头。
蒋成峰神色有些怪异：“为什么不多玩玩呢？”
“和弟弟一起学习也很好玩。”
蒋成峰给万秋进行了一次复习考试，万秋拿到了不错的分数。
蒋成峰看着试卷，端详了很久。
重新出了一份试卷再让万秋重新考试，而万秋依旧拿到了不错的分数。
蒋成峰有些惊讶。
看着万秋突然进步的成绩，蒋成峰真是没想到有一天他还会碰到一个非常爱学习的需要特殊教育的学生。
蒋成峰重新捋顺了一下万秋这段时间跟着楚忆归学习的内容，发现楚忆归并不是在盲目的教导万秋。
楚忆归在自己教授万秋的知识的基础上，重新巩固万秋三年级到五年级的学习过的内容。
万秋本身学习就很努力用功，只是因为不理解导致成绩很差。
但是努力总是会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突然有了回报的。
在蒋成峰成功的给万秋铺垫了基础中的基础之后，万秋再学习起来更加容易。
蒋成峰向小学要了几份试卷给万秋做，万秋虽然成绩并不高，但是比起最开始要好了太多。
已经可以到一个正常小学年纪中下的水准了。
如果再学习的时间多一些，或许能追上进度也不一定。
虽然不能和楚忆归重新到达一个年级，但是如果是按照原来的进度上六年级是可行的。
蒋成峰将问题在周总结的时候，告诉了楚建树和杨潇雨。
“你是说可以让他去上学了？”杨潇雨有些意外。
“如果上学再加上课外辅导的话，他应该能正常跟上教育。”蒋成峰提议道。
但是杨潇雨却皱眉：“现在万秋每天白天学习，周末还要上舞蹈班，已经很累了。”
蒋成峰却说：“但是对万秋来说学习并不是一件痛苦的事。”
楚建树在听到这句话后，倒是有些意外：“他喜欢学习？”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他似乎对学习很有好感。”
蒋成峰将万秋的日记作业给了楚建树。
“虽然说让他在家里学习到足够的进度之后在去上学会更巩固，但是万秋的已经十五岁了，却还只是在上六年级的课程，已经是晚了太多，以万秋的智力恐怕没办法跟上年龄进度，所以能缩短一些是一些。”
十五岁的万秋在普遍十一二岁的六年级同学中已经是很大年龄了。
“而且也可以提前适应一下学校的教育，晚上会再跟着辅导。”蒋成峰认真的说道。
蒋成峰的确是很用心的在为万秋考虑，而万秋努力学习的样子，也让蒋成峰很触动。
杨潇雨翻看了一下万秋的日记作业，其实记载的都很简单，更多的是做了什么事，而不是有什么想法。
万秋的世界很单纯，甚至连可以被记录下来的小心思都没有。
“学校不仅仅是学习的地方，也是交际的地方，现在万秋一直在舞蹈教室里的时候也没有被人察觉出来他有太大问题，只要小心一点……”
蒋成峰也是猜测，万秋大概是会想要去学校的。
在万秋的作业本中，写上了一些关于学校的事。
——今天周培玉说让我和她上同一个学校，她就能在课间找我玩了。
——马上就要开学了，弟弟要去上学了。
——今天能看到弟弟的校服被白管家拿出来晾晒了，弟弟穿校服比其他人要更好看，肯定会更招人喜欢。
虽然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信息，但是在字里行间所透露出来的，显然是有万秋小小的期待。
杨潇雨将万秋的日记作业递给了楚建树，转头对蒋成峰说：“如果是这样，你就不能胜任万秋的老师了。”
蒋成峰是一个特殊教育老师，而他现在提出这样的话，是证明万秋已经具备上正常学校的能力。
“如果只是六年级以下的课程我应该还是能教的，而且如果万秋去学校上课，具体课程有老师教，我的作用更多但是帮助万秋辅助和巩固学习内容。”
但是……
的确就如同杨潇雨说的一样，蒋成峰很快就会不再适应万秋的教学了。
“我已经得到了很多了，能教导万秋这样一个学生是我的幸运。”
蒋成峰本身是为了金钱和更好的未来，却没想到在这里也得到了精神上的丰富。
楚建树对面前的年轻人，多了几分耐心和信任。
愿意真心为学生着想，也是属于蒋成峰独有的血性和温柔。
“我知道了，我会参考你的建议。”楚建树说道，“很感谢你真心为万秋着想。”
蒋成峰只是微笑。
离开书房后，蒋成峰大大的舒了口气，其实内心多少也有点后悔。
这可是直接少了几个月的工资啊。
“蒋老师。”然而在蒋成峰迟疑的时候，万秋的声音突然从一旁传来。
蒋成峰侧过头，看着万秋有些忐忑的，等待着他的回答的目光。
蒋成峰还记得万秋专门记下了他的生日。
万秋在过年的时候认真回复他的新年短信。
万秋时时刻刻都十分信任他的目光。
“最近表现的很不错。”蒋成峰微笑着说道，“这次考试也很棒，爸爸妈妈肯定会夸你的！”
万秋因为蒋成峰的话而升起了喜悦的笑容。
蒋成峰还记得万秋对着帮助过了自己的人的保持着的友谊，也记得曾经并没有和万秋交往很深的黄虎和陆清河。
即便他和万秋不再具有合同和金钱的身份交流。
万秋也一定不会忘记他曾经他们的关系的连结。
在温室中将小小的树苗养出了嫩绿的新叶。
接下来将它带到阳光下、广阔的、湿润的土地上，衷心的祝愿它健康的成长。
万秋在蒋成峰回去之后，被叫到了书房。
正襟危坐在书房里，万秋见到很严肃的杨潇雨，本身还因为蒋成峰的话而轻松起来的神经紧绷着。
气氛有些微妙，万秋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的题目做的哪里有不细心的地方。
杨潇雨伸出手，狠狠揉了揉万秋的发丝：“不要这么严肃的表情，宝贝，妈妈可不会对你凶的。”
万秋的短发被杨潇雨揉的凌乱，茫然的小眼神几乎让杨潇雨觉得可爱至极。
楚建树坐在了万秋的对面，问道：“万秋，你想上学吗？”
万秋很茫然：“我现在在上学啊？”
楚建树用更明显的话语问道：“你想去学校上学吗？”
万秋愣住了。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又抬起头去看楚建树。
万秋的迟疑足以让楚建树明白，万秋的意思了。
就和以往一样，对于想要的事情中，万秋的其中一种表现就是回避。
“我们不是不让你上学，只是为了让你以后能更好的上学才让你暂时在家里学习的。
你的老师说你现在的成绩还不错，可以考虑去学校学习。”
楚建树对着万秋，认真的注视着万秋的神色。
“但是你现在的学习并没有特别好，可能还要在家里补习，如果去了就没办法和现在在家里一样轻松的学习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万秋捋了捋逻辑，点头。
“那你是想去学校上学，还是想在家里上学呢？”
楚建树的问题，只是让万秋选择，并没有要强迫万秋的意思。
他和杨潇雨都很尊重万秋想做的事。
“如果宝贝上学觉得很辛苦，还可以回来继续在家里学习，全看宝贝的了。”杨潇雨亲吻了一下万秋的脸颊，“随便选，妈妈都依你。”
万秋迟疑了。
楚建树一时之间没有得到万秋的回答，也不着急催促。
“万秋，你可以考虑，什么时候回答我都可以，不用太着急。”
楚建树的神色一直都不曾严肃过，却依旧有些担忧这样正经的谈话会不会让万秋有负担。
楚建树一如既往的揉了揉万秋的发丝，那是他习惯性的安抚的动作。
收回手的时候，楚建树看着自己的手怔愣。
他本身应该是要尊重万秋已经十五岁的年龄，不再对万秋做这种幼稚的抚摸头发的举动，可却不知不觉之间形成了习惯。
万秋的确是一个很容易让他升起父爱的孩子。
万秋没想到，在楚忆归刚刚开学的一个月里，他就得到了一个上学的机会。
原本以为很期待的时候，真正的有了这个机会之后，万秋却无法做出抉择了。
他隐隐约约的察觉到，自己在学校的经历不正常。
有哪些话语是对他的嘲讽。
他被安排在角落是对他的漠视。
没有任何他说话是孤立。
玩弄戏耍甚至是让他疼痛，是暴力。
当初妈妈带着赵静月一起去学校的时候，说的话做的事，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是因为他在学校过的不好。
万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得到这样的待遇。
是不是在自己的身上，有着让人讨厌的理由呢？
万秋所能想到的，就是他很笨这件事了。
虽然有进步，虽然万秋有了新的朋友，虽然万秋觉得新的自己也许能交到朋友。
可曾经发生的一切却并不是不存在的。
万秋很迟疑，也很迷惘。
正在做作业的楚忆归，注意到万秋似乎有些走神。
看向万秋手中正在进行的作业，似乎已经写完了，所以万秋正在发呆。
“哥哥？”楚忆归打断了万秋的发呆。
万秋眨眼之间回过神，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作业，这才开始收拾凌乱的作业本。
“发生什么事了吗？”一如既往的，楚忆归想要知道万秋异常的原因。
万秋收拾的手停了下来，放在桌面上，双手不自觉的握在了一起，是不安的小动作。
楚忆归将目光从万秋的手指上转移到万秋的面容上，安静的等待着。
“爸爸妈妈说，我可以去上学了。”
楚忆归并没有着急着询问。
“我不知道，该不该去。”万秋缓慢的，企图向着他的弟弟诉说他的忐忑，“会不会有人不喜欢我去上学呢？”
或许在别人听来，这句话有些没头没脑吧。
可楚忆归理解了万秋的想法。
在万秋的潜意识中，自己是不受到学校欢迎。
万秋不喜欢会让人讨厌的事，甚至包括他自己被讨厌。
万秋的身上沾满了来自他人的淤泥，却认为这是自己的错。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是可以尽善尽美的。
他有办法让一直看别人目光的万秋，学会认真的对待自我呢？
万秋有一段时间没有等到楚忆归的回答，抬眸去看向他的弟弟。
“哥哥，你觉得我会被所有人喜欢吗？”楚忆归问道。
万秋毫不犹豫的回答：“会。”
楚忆归一愣，继续说道：“可是爷爷奶奶不喜欢我，哥哥记得吗？”
万秋哑声。
他低下头。
“喜欢和不喜欢往往会在一件事上体现。”楚忆归用了更简单的比喻，“比如哥哥最喜欢吃水果沙拉，但是有人最讨厌吃水果沙拉一样。”
万秋点头。
“哥哥不需要考虑被所有人喜欢，哥哥也不需要去喜欢所有人。”
万秋明白楚忆归的意思。
“如果，我回到学校……依旧会是那样，是不是不去比较好？”
被所有人不喜欢。
会让爸爸担心吗？
妈妈也会和上一次一样满是不高兴吗？
如果不去学校的话，就没有这种担忧了不是吗？
“任何事情，是需要尝试的，哥哥。”楚忆归提醒了万秋，“就像曾经我让你尝试试探爸爸妈妈的规则一样。”
万秋的神色一动。
“去学校并不是一定要留在那里，不喜欢可以换，不愿意可以再回来，一个学校可以有很多个不同班级，又有很多的学校。”
楚忆归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缓慢地，等待着万秋耐心的理解。
他始终是注意着万秋，引导着。
“哥哥，你有很多的选择，你可以选择留在适合你、让你舒适的、不让家里人担心的学校和班级。”
万秋动摇了。
因为楚忆归，万秋也回想起来。
他现在并不是没有选择了。
“哥哥要不要来我的学校看看？”楚忆归提议道。
万秋抬眸，眼底是徘徊在分叉口的茫然。
“如果哥哥愿意的话，我可以叫我的朋友一起。”楚忆归看向万秋，“也是我的同学。”
万秋一直在担心的，一直都是在学校内会遭遇到什么。
担心的是人。
但是若是熟悉的，并没有那么陌生的环境的话……
楚忆归给了万秋这个提议。
万秋心动了。
即便对学校很茫然，但是如果是楚忆归的朋友，万秋也是有期待感的。
“可以吗？”万秋迟疑着。
“嗯。”楚忆归从万秋的身边站起身，“那我和爸爸妈妈说一下，明天刚刚好是周末，明天可以吗？”
“嗯。”万秋点头。
“那哥哥就等一等吧，明天早上我会在早餐的时候和爸爸妈妈提的。”
楚忆归看着万秋点头，一如既往的对他满是信任的模样。
手指抚摸向了一旁的手机，手指不自的抚摸着手机光滑的屏幕，无声的叹了口气。
“要去学校？”早上杨潇雨得到楚忆归的消息的时候，还是有些意外的。
“让哥哥看看我的学校。”楚忆归主动说道，“让哥哥看看我们学校的环境，或许有助于哥哥判断要不要去学校上课。”
“参观吗？”杨潇雨想了想，觉得可行，“那我今天陪你们去吧。”
“我邀请了我的同学。”
楚忆归的话虽然没说的很清楚，但是既然邀请了同学，家长再跟过去并不好。
楚忆归补充道：“哥哥在校内，很担心同学相处，我叫来我的同学，或许可以让哥哥放松一些。”
餐桌上沉默着，万秋刚刚咬着的烧麦在口中紧张的忘记了咀嚼，一直注视着杨潇雨和楚建树的表情。
“知道了，需要我们做什么吗？”最终是楚建树首先松了口。
“休息日的校门是不开放的，所以希望妈妈和老师说明一下情况，和门卫打好招呼能让我们进去。”楚忆归说道。
杨潇雨点头：“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楚忆归对杨潇雨说，“谢谢，妈妈。”
杨潇雨的眼神看向万秋，万秋也看向杨潇雨。
杨潇雨的沉默让万秋忐忑，他能看出来，妈妈现在在‘不高兴’。
但是着短暂的‘不高兴’骤然消散，杨潇雨的敲了敲万秋的脑门。
“我们宝贝又要出门去玩啦，记得一定要跟好弟弟，知道了吗？”
万秋呆呆的看着杨潇雨，乖巧点头。
“今天天气不错，一会儿妈妈给你搭配一套好看的衣服，如何？”
“嗯。”万秋轻声应道。
杨潇雨在餐桌上随意的托着下巴，对楚忆归说道：“我们家忆归，可真是做事非常周全，有忆归在，妈妈很放心。”
楚忆归露出了笑容：“谢谢妈妈夸奖。”
“那我今天去送送弟弟们吧。”杨则说道。
杨潇雨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看向杨则，很久之后才说道：“辛苦了。”
万秋在杨潇雨的打扮下穿戴的漂漂亮亮的，站在楚忆归的身边。
万秋看了看素色也很好看的弟弟，又看了看打扮的花里胡哨的自己。
果然是因为弟弟太好看，所以不需要花里胡哨吗？
“路上小心。”杨潇雨和他们道别。
万秋坐在车上的时候，偏头看着楚忆归。
楚忆归总是会看着窗外，任何时候都好像是这样的习惯。
“弟弟。”
万秋的声音对楚忆归来说是个敏感的信号，他将目光从窗外转移到了万秋的身上。
“为什么弟弟说同学来，妈妈就不来了呢？”
楚忆归说道：“因为并不是所有的学生，都喜欢有家长在身边。”
对于喜欢爸爸妈妈到任何时候在一起都不觉得难过的万秋，觉得无法理解。
“他们不爱爸爸妈妈吗？”
“不是这样的。”楚忆归给万秋解释，“是因为没有共同的话题。”
万秋茫然。
“爸爸妈妈会聊天的内容，是工作、事业、家庭，但是同学聊天的内容，会是学校、成绩、游戏，因为在意的不同，懂得的不同，无法相互理解对方。”
万秋眨了眨眼睛，低下了头。
是因为相互不理解。
所以并不喜欢在一起。
万秋在回忆着曾经的自己。
他学习不好，没办法穿好看的衣服，不知道同学们之间都在玩什么……
所以他被欺负，是不是因为自己无法和其他的同学，有共同的话题呢？
如果他去寻找和同学们的共同话题，是不是就可以，有新的朋友了呢？
——
春日的早晨还是有些凉意，学校门口的小超市老板比起平时上班要晚了一会，刚刚打开门就见到了几个非常熟悉的初中生钻到了小超市里。
“今天不上课你们也这么早来啊？”超市老板熟稔的和几个学生搭话，看到几个学生的校裤，“你们一堆人又跑哪儿通宵去了？”
显然这是很常见的事，超市老板也不觉得奇怪。
为首的李烁狠狠的打了个哈欠，神情困倦：“本来想早上直接回家睡觉的，结果楚忆归今天早上打电话过来说有事儿拜托我，让我在学校门口等着。”
超市老板也很惊讶：“还有人能使唤的动你啊，平时也没见到你听谁的话。”
“屁，我不是听他的话。”
李烁咂咂嘴，只能说屈服于他爸妈的威严，就算不乐意还是得给楚忆归几分面子。
他爸妈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的楚忆归家很牛皮。
“从没见到楚忆归有什么事拜托过谁，我也有点好奇。”李烁坐在超市里的椅子上。
“就是，从没见班长主动说过私事儿。”几个明显是一起包夜的同学扎堆坐在一起，“也就是李烁才能被班长拜托吧。”
李烁冷笑一声：“怎么了？他拜托我帮忙我还得对他感恩戴德啊？”
一旁的人立刻哄笑，说错话的人立刻改口：“那倒不是，李烁你别曲解我的意思啊。”
“班长要是拜托我，那我是得听的，也亏得每次班长给我们整理重点，考试才一直不差。”
“班长也帮过我一点小忙，真要帮忙我也愿意。”
“你说是什么事儿啊？会不会是惹到其他学校的人了吧？能找李烁的事儿应该也就这些吧？”
李烁眯着眼睛听着旁边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心情也有些郁闷。
明明他才是这群人的中心，怎么这些人反而显得更崇拜楚忆归啊？
虽然不可否认的是楚忆归的确各方各面很有用。
而且也很会做人。
更何况李烁还记得自己曾经试图故意和楚忆归发起冲突，却注意到对方力气很大也很有技巧这回事。
他可是专门学过的，在楚忆归面前还讨不到好。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要找他。
而且只打了电话给他一人。
该不会是只有一件事找他吧？
李烁怎么想都想不到楚忆归那样的人到底能有什么事找自己。
开了一瓶奶茶喝着，在超市内温暖的温度下昏昏欲睡。
直到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李烁接了电话，楚忆归那一如既往的听上去并不怎么亲昵的声线从对面传来。
“你来了吗？我在门口没有看到你。”
“我去，楚忆归是从那辆超帅的车上下来的，那辆车我记得好贵吧？”在门口站着一直看着外面的人惊讶的说道。
“我在这边商店里。”李烁站起身到了门口，一眼就看到了此时站在路边的楚忆归，在他们身边的车辆已经驾驶离开。
“是打的车吗？这么快走了应该不是楚忆归家的车吧？”
李烁听到电话对面的人似乎沉默了，同时李烁还看到了在楚忆归的身边带着的一个人。
很瘦小。
矮了楚忆归很多。
穿的比较厚实，乍一看上去是个女生。
什么意思啊？要给他介绍自己的小女朋友？女朋友是谁没有吗？
“你带了很多人来？”楚忆归的声音传来。
“不行？你也没说不让带人啊？”李烁皱着眉头。
此时楚忆归面向他，并且那个瘦弱的身影一直依附在楚忆归的身边，是过于亲昵的距离。
“人太多了，你……”
李烁见到楚忆归拿开了手机，和身边的人说了什么。
虽然站的很远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可楚忆归微微弯腰，低下头听身边的人说话。
那样姿态是他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
“你过来吧，其他人也可以一起。”
听到楚忆归挂断了电话，李烁啧了一声。
“他身边那是谁啊？女朋友吗？专门跑来给李烁看女朋友的？”
身边有人调侃。
“不可能吧，楚忆归看上去就是个不会找女朋友的书呆子。”
“他可不是什么书呆子。”李烁将手中的奶茶一口喝完，随意的丢在了一旁的垃圾桶里，“走了，过去了。”
李烁对那个瘦小的人影很好奇。
没见过楚忆归这么亲近谁。
如果真的是女朋友他也觉得很奇怪。
直到靠近，来的几个人才真正的看清了站在楚忆归身边的人。
虽然样貌漂亮可爱，但是走进了看，可以确定是个男生。
个子不高的男生牵着楚忆归的手，楚忆归也没有反抗，甚至看手指弯曲的程度是直接回握的。
因为画面太过奇怪一时之间居然大家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李烁在打量那个矮个子男生的时候，也察觉到对方也在看他。
不得不说，即便是李烁也觉得这个男生的眼睛真的好看极了，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
被打量的时候并没有不适感，明明别人一直看他会让他觉得对方在挑衅自己。
“麻烦你们了，在周末还要来一趟学校。”楚忆归对着李烁等人说道，将万秋往前面带了带，“这是我哥哥，楚万秋。”
“卧槽！”
‘哥哥’两个字一出来，直接身边的人都倒抽了一口了冷气。
这踏马是哥哥？
谁家哥哥弟弟反着来啊？
倒是李烁心中一动，楚忆归的哥哥？不是就只有两个成年工作的吗？
“我哥哥因为一些问题现在在休学，现在有想要复学的想法，只是离开学校的时间有点久对学校有点畏惧。”
李烁倒是没多看楚忆归，而是看万秋。
“请你来是能让哥哥熟悉一下这个学校的同学。”
李烁沉默着。
休学？
这个年纪休学一般能想到的就有很多问题了。
李烁问道：“这是，你家的亲哥哥？”
“是。”楚忆归应道。
“哦……”李烁虽然不知道其中缘由，但是既然这么说了，那关系打好点也没什么不好，“你好，我是李烁。”
“你好。”万秋从楚忆归的身边站出来，很认真的自我介绍，“我是万秋。”
声音很细。
看上去很乖。
李烁对楚忆归说道：“这事你昨天为什么不直接在电话里告诉我。”
身后一群人面面相觑，似乎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展开。
“我说了，你没听。”楚忆归道。
李烁面色一僵，想到自己当时接电话的时候正在和旁边人打闹，心不在焉，最后只记得在手机上有一条几点在学校门口见面的信息。
他唯一记得的就是楚忆归有事儿要他帮忙。
“是我的问题。”李烁偏头看着身后的一堆人，“不然你们各回各家？玩了一个晚上了也得回家睡个觉吧？”
“来都来了，一起呗。”一群人也都这么说道。
李烁啧了一声：“回去都回去，在这里呆着干嘛。”
他明白为什么楚忆归就只打了他的电话了。
这个万秋看上去很怕生，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
然而李烁的话音刚落，却见到万秋抱着书包瞪大了眼睛。
呃……
什么意思？
万秋抬头看楚忆归，又看向李烁：“要走了吗？”
李烁表情僵硬：“……不，不走了，咋了？”
只见万秋从那不大不小的包包里，拿出了很多很多的巧克力糖。
“哥哥听说要见我的朋友，特地给你们带了礼物。”
与此同时，万秋抱着包，手中拿着巧克力，站在了李烁的面前。
李烁伸出手，从万秋的手里接过了巧克力。
“谢谢你们来。”万秋对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因为在陌生人面前似乎有些忐忑，笑容看上去不那么自然。
李烁见到万秋越过他给他的身后人给巧克力。
李烁靠近了楚忆归的耳边：“他为啥休学？”
“有很复杂的原因。”
李烁觉得，如果楚忆归这件事要拜托他的话……
“校园暴力？”李烁压低了声音。
楚忆归偏过头，应道：“也有这方面的理由。”
这意思是希望如果以后万秋到学校上学了，能利用自己的在学校的朋友关系多照顾照顾万秋？
李烁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巧克力。
“这是哥哥过年的时候得到的巧克力，哥哥一直都很舍不得吃，专门带过来的给你们的。”
楚忆归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李烁不信。
别人是不知道，可楚忆归家绝对有钱。
区区巧克力就觉得舍不得那简直就是扯淡。
李烁回过头，却看到了认真给巧克力的万秋。
万秋很郑重的将巧克力认真的放到了每一个人的手心中，像是递出了易碎品。
万秋给李烁的感觉有点奇怪。
从一开始到现在也没有怎么说话，却在认真的抬头去观察每一个人。
澄澈、明亮、毫无恶意。
让李烁有种莫名的罪恶感，好像用任何负面的想法去揣测，都是他在无理取闹。
李烁有些为难的挠挠头，如果楚忆归说惹了谁帮忙撑场子，他能帮。
如果说真的要出手揍什么人，他也偷偷摸摸的能干了。
但是让他和这样一个上来就送甜蜜巧克力的乖巧男孩子做朋友就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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