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培玉的兴奋劲儿持续了三天。
但是很可惜, 拍戏的过程的确就如同万秋在手机里说的那样，其实并没有那么有趣。
在不断的重复、修改、探究、精进的过程中，辛苦且枯燥。
但是周培玉总是能在无聊的过程中, 找到有趣的事。
“这些衣服全部都可以穿吗？”周培玉在剧组的道具间看到了一大堆的衣服, 眼睛亮晶晶的，问着赵星华。
“可以，穿吧。”赵星华应了。
本身也基本都是群演的衣服。
“万秋！”周培玉一把扣住了万秋的肩膀，兴奋至极, “我们来吧！”
万秋来到剧组很长时间，没有一次对这些衣服打过主意。
而周培玉, 恨不得把所有的衣服套一遍。
周培玉选择了最喜欢的一套粉色衣服, 穿上就不肯脱下来，还试图给万秋找衣服。
万秋在一旁迷惘的像个正在被装扮的人形玩偶。
楚忆归半靠在一旁, 始终低着头在上网课，只是在万秋换好衣服后偶尔会抬眸看一眼。
因为万秋身材纤细，导致很多男款的衣服穿上显得过于宽大。
可是如果用女款，刚好合身却显得有点短。
“万秋，你腿不短啊，真好。”周培玉一直都只觉得万秋身高不高，没有太注意过万秋的身材比例。
“这是好事吗？”万秋问道。
“当然是好事啊, 好看啊。”周培玉愁眉苦脸，“平时看你打扮太漂亮了，穿这些衣服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掉价。”
万秋也不明白周培玉说的是什么感觉。
“平时我的衣服是妈妈或者白管家给我准备好的。”万秋道。
周培玉摸摸下巴：“难怪呢, 那可都是专业人士, 比不得比不得。”
一边的化妆师跃跃欲试：“不然让我试试搭配着看看？”
赵星华在一旁抽抽嘴角, 这到底是为什么, 所有人都玩起来了？
当万秋被整理好, 甚至还带了假发套站在镜子面前的时候，万秋也愣了愣。
万秋一直以为，楚章穿上那样的衣服，才会有那样大的反差。
可万秋发现，一套衣服也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某些形象的。
万秋穿着的是一套明黄色的长袍，织线纹出五彩云纹。
万秋虽然瘦弱，可被繁复的花纹衬托，倒是比起本身还多了几分厚重感。
“不错，专业的。”周培玉和化妆师直接击了个掌。
“楚三弟弟长得其实还是挺贵气的，这双眼睛看就特别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公子形象。”化妆师和周培玉在一旁絮絮叨叨。
“不不不，这不够反差！”周培玉摇摇头，“万秋适合白切黑的！带感！”
万秋拢着长长的衣服，很是迷惘。
剧组休息后，楚章没找到赵星华，打了电话才知道几个人居然全部凑在道具间。
楚章好奇的摸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明黄色小天使。
楚章呆了。
“楚章哥哥！”周培玉跟着万秋叫楚章，“快看我给万秋拍了好多照片！”
楚章这会儿几乎直接抛弃了偶像包袱凑到了周培玉身边，探着脑袋看周培玉的手机。
周培玉一张一张的给楚章展示她精心拍摄的照片。
真的要说这些照片非常的不专业。
可是不专业也能窥见他们万秋的可爱。
楚章说：“之后你能不能把这些照片全部发给我？”
“当然没问题！”周培玉兴奋的比了一个大拇指。
楚章去看万秋。
万秋大概是被折腾得狠了，这会儿坐在椅子上，眼巴巴的看向楚章。
楚章看到这身衣服，他记得这身衣服的出现的场景。
是在夜市中出现的一个有钱小炮灰，当时只是为了展现浮夸所以衣服特别的艳丽。
却因为是万秋，将这份浮夸变成了贵气。
楚章有些心痒痒的。
“万秋，要不要和大哥来演个小短剧？”
万秋点头。
万秋觉得楚章现在，好像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期待两个字。
“你不累？”赵星华有些意外。
“好不容易看到我们万秋可爱成这样，不做点什么留点纪念我觉得以后会后悔！”楚章一本正经的说道。
“……”赵星华对楚章这肆无忌惮毫不掩饰弟控的行为给膈应到了。
“万秋万秋，你来看看这个。”楚章找到了剧本原本出现这一段剧情的地方，“周培玉，要不要来试试演个对角戏？你来演女主角？”
周培玉一愣。
兴奋的惊声尖叫。
“赵哥，你去拜托拜托摄影师，加个班呗？给钱！”楚章嘿嘿的冲赵星华笑。
赵星华疲惫捂脸。
虽然楚章想要拍摄，可也仅仅只是记录一下有趣的瞬间。
只是这个瞬间他想记录成高清的。
摄影师抱着器材过来，看到这过家家的一幕，面无表情。
而万秋和周培玉也阅读了那一小段剧本。
“演完回家睡觉啊，随便发挥，有趣就行！”楚章还顺带着整理整理自己的装扮。
赵星华摸摸下巴，感觉如果拍的好了，没准以后能有机会当个有趣的宣传片段放出去。
前提是楚章同意万秋出境。
赵星华闲来无事坐在楚忆归的身边，看着三人兴致勃勃的讨论剧本，偏头去看楚忆归。
他虽然知道楚忆归一直闲来无事在上网课，然而看了一眼觉得不对，又盯着楚忆归的网课看了几分钟。
赵星华陷入了沉思，再怎么说他也是个重点大学毕业的学生，他甚至没看懂楚忆归在上什么网课。
现在的初中生上课都已经上到这种程度了吗？
“可以了。”突然楚章合上了剧本。
周培玉则是哀嚎一声：“我还没背下来。”
“没必要背下来，台词随意发挥就行。”
楚章低头看着此时也有些慌张的万秋，蜷起手指敲了敲万秋的脑袋。
“拍个好玩罢了，笑一笑，小时候玩过过家家没，那种就行。”
万秋的眼神始终看着楚章，最后才点点头。
一旁的摄影师面无表情的打开了摄像机：“开拍了啊！开始了！”
楚章立刻就进入了高冷仙尊的状态，而周培玉一站在镜头面前瞬间变成了结结巴巴，根本不知道应该做什么的模样。
这一个小片段很简单，只是万秋作为纨绔子弟和女主角的小冲突，纨绔子弟嘲笑穷困的女主没有家人疼爱，然后让女主委屈的过程。
“你以为你家里人就能保你一辈子吗？”好不容易，周培玉棒读出了这一句台词。
“当然，我爹娘那都是欠我的，他们生我下来就要给我还债的！”
万秋的声音，突然清晰的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赵星华下意识的挑眉，意外的觉得万秋这句台词念得不错，虽然和原剧本改动很大。
楚忆归暂停了网课，摘下了耳机，也看向拍摄途中。
“你不懂得感恩你父母给你的好日子，你还要觉得他们欠你的？”
周培玉居然被万秋的一句话给带起了几分火气，棒读到略微感情的过度了一点。
“他们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给我用是理所应当，没父母，那就是得过穷日子，他们生我下来难道就是为了让我过穷日子的吗？”
“他们不管我就得给我钱，让我花。”
“他们有什么好伤心的！”
万秋意外的，说台词的时候很平顺。
你来我往了几句，周培玉已经完全被激起了火气。
甚至愤怒叉腰完全忘记了懵懂女主人设，干脆和万秋吵了起来。
周培玉：“生你下来给你好生活你还不知道珍惜。”
万秋：“我从来没有让他们生我，生了我那就要对我负责！”
周培玉：“那也不是你责怪他们的理由啊？！”
万秋：“他们在我长大的时候对我弃之不顾，现在还指望我感谢他们吗？！”
赵星华站起身，他可不记得在剧本里有这些台词。
周培玉的声调已经越来越高。
这是真吵起来了啊。
周培玉没入戏，万秋真的是完全带入了啊，剧本里没给这个小炮灰这么多背景设定。
还给周培玉气到了。
赵星华几乎是哭笑不得。
楚章呢？怎么这个时候还不知道阻止一下？
赵星华想要上前去阻拦，先看了一眼楚章。
楚章却呆呆的看着万秋。
赵星华皱起眉头，依稀觉得状况有些怪异。
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楚章看向万秋的眼神是陌生、迷惑、探究，甚至是……有些畏惧的？
赵星华上前，直接进入了摄像师摄像的范围内，摄像师也一愣，不知道应不应该的终止摄像。
“行了行了，别生气，你忘记了你们在演戏了吗？怎么吵起来了啊？”赵星华挡在了两人中间。
本来吵的脸红气喘的周培玉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顿时一愣。
看着赵星华，又看了看万秋。
瞬间抱住了脸颊震惊：“我居然真的生气了，啊？”
万秋此时从赵星华的身后探出头来，望着有点小崩溃的周培玉，眼神茫然。
赵星华回头看万秋，忍不住笑了：“你刚刚是怎么回事？自己加戏？喜欢演戏吗？”
万秋抬着头，眨了眨眼睛，却似乎还没有重新找回自己。
赵星华低着头，看着万秋，少年在明黄色的衣衫下展露出了几分独特脆弱的姿容，只是在这一刻……
让赵星华想到了刚刚的那一幕。
万秋的每一句台词都说的很流畅，挺让人讨厌的，很能调动他人愤怒的情绪。
但是这不应该出现在万秋身上。
赵星华依稀察觉到现场的气氛很诡异，他抬头看向四周，发现大家都在看着这边。
而其中最无法忽略的是楚章和楚忆归的视线。
非常的……
刺目。
突然，在安静的氛围中，传来了楚章的笑声。
楚章抱着肚子笑，这才凑到了摄像头中：“哎呀，我还以为你们是演技好，没想到是真的吵起来了啊？我还说这演技都能直接做童星了，真是不可思议。”
周培玉脸已经红透了：“我……我不是故意的，刚刚万秋那些台词太气人了。”
万秋有些无措的双手握紧了衣服：“对不起。”
“不是啦不是啦，我是说你表现的很好。”
周培玉上前拍打着万秋的肩膀。
“厉害厉害，不愧是我们楚章哥哥的亲弟弟！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被带入戏了啊？”
因为楚章的笑声，整个空间重新恢复了原本和谐的氛围。
如果是真的在拍摄肯定是不过的，从头到尾楚章甚至都没有出境。
可楚章却没有要求再重新拍摄。
他只是拍了拍摄像的肩膀说把这份文件发给他，然后记得删干净。
大家一起开开心心的又回到酒店，楚章和周培玉本身就是开朗的个性，保姆车内气氛很好。
只是赵星华觉得气氛很微妙。
助理开车，他坐在副驾驶。
始终通过后视镜看向后座。
楚忆归坐在万秋的身边，一直牵着万秋的手。
楚章明明在一天的拍摄后很疲惫，可却一反常态的兴奋，并不正常。
“行了行了，赶快回去睡觉。”楚章搂着万秋的肩膀，对周培玉说道，“要是想吃夜宵就直接定客房服务，全部记……赵哥账上就行。”
“谢谢楚章哥哥！您真是我见过的最平易近人的明星！果然咖位不一样就是不同！”
周培玉毫不掩饰对楚章的赞美。
“你们也去。”楚章将万秋和楚忆归推回了房间，“睡个好觉！”
赵星华看着楚章将两人推到房间内，甚至还直接帮助他们带上了门。
赵星华注意到万秋似乎有意想要拉住楚章，可却被楚章状似无意的躲开了。
赵星华都能看出万秋的迷惘和失落，楚章怎么可能看不到。
很少见啊，楚章会忽略万秋的情绪。
跟在楚章的身后，赵星华跟到了楚章的房间内。
平时赵星华是会直接离开的。
关上门之后，赵星华看向楚章。
楚章瘫在了房间的沙发上。
然后……
长长的舒出一口气。
赵星华：“？？？”
楚章抓了好几把自己的头发，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满脸的后怕和难以置信。
“我的天，我的天那我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太可怕了，万秋好可怕。”
楚章一边缩着脖子一边夸张的表达着自己的畏惧。
赵星华觉得楚章是在开玩笑。
但是在看到楚章是真的惊恐的表情，甚至都在出冷汗的样子，心中也是咯噔一声。
“咋……咋了？你咋回事？”
赵星华怎么想都没觉得万秋到底是哪里可怕了啊。
“超级可怕的，万秋……万秋居然会说那种话，我魂都要吓飞了？”
赵星华看着真的在颤抖的楚章，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到底怎么了啊？”赵星华也认真起来。
“你看到万秋的样子了吧？”楚章问道。
赵星华点点头，刚刚那一幕看上去其实还是挺震撼的。
万秋是怎么样的孩子这段时间剧组都有目共睹了，那些话语，根本无法想象是万秋说出来的话。
楚章伸手撩起了额角的碎发，神色恍然。
“如果万秋真的是那样的孩子，那我该怎么办啊？”楚章突然问道，“那家里会变成什么样啊？”
赵星华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楚章无法和赵星华表达，自己在看到了万秋说出那些话来的时候的感受。
那些毫不顾忌周围的人，甚至丝毫不在意刺伤家人的言语，如果真的是万秋说出来的话……
会给楚家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是在填充了粉尘的封闭空间中，放入了一道细微的明火。
瞬间的爆炸和碎裂。
赵星华坐在了楚章的身边，拍了拍楚章的后背。
“这不是没发生的事情吗？只不过是演戏罢了。”
楚章似乎也缓和了一些情绪，靠在沙发上有气无力。
“我当初着急的想回去看看万秋，就是害怕这种事发生。”
“嗯。”赵星华还记得当初楚章焦急的，甚至和整个剧组争吵的模样，那并不是任性作妖，而是真的情绪无法自控。
“万秋是现在的万秋真是太好了啊。”楚章喃喃道。
因为真正见到了万秋，握住了万秋，感受到了他。
如同流水一般温润、舒适、自然的灵魂，澄澈的几乎能照亮那阴沉沉的大宅邸。
连冰冷的空气都染上了浅浅的如同奶糖一般的香气。
所以楚章才安心了。
但是在安心之后，楚章就再也没有想过，万秋会是其他模样的可能性。
可实际上呢？
在看到了今天的万秋，楚章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惧怕万秋对他们充满了怨恨、不屑、漠视。
他亲眼目睹着说出了那样的话的万秋。
仿佛在直面勉强支撑的最后一根支撑梁，腐朽、毁坏、倒塌，巨大的华丽的危房，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不是真的，太好了啊，吓死我了啊，我的天，我都要被万秋的演技吓死了啊。”
楚章不断的重复着，说出来能让他的心情好很多。
“行了行了，你自己都是演员，被小群演吓到了是怎么回事？”赵星华安抚着楚章的情绪。
对这个看上去大大咧咧可实际上情绪纤细的大男人。
楚章一闹脾气就嗷嗷的，像只发q期的猫。
赵星华却比平时多了几分耐性。
好不容易，楚章平静了些许。
他叹着气，说：“我一直在想如果万秋没有丢失的话会是什么样。”
赵星华想了想，回应道：“也许就不会这样了？”
楚章却是淡淡的瞟了一眼赵星华，像是在蔑视他的智商。
“那你说？”赵星华一口气哽在喉间。
“我不知道啊，可是以我对父母的了解，恐怕万秋在他们的教育下也学不到好。”楚章摸着下巴说道。
赵星华的表情很微妙：“你对你父母的性格是有多不放心啊。”
“就是不放心！”楚章几乎是毫不掩饰表达出他看到的混乱的家庭，“万秋能长成这样，我真的觉得是天使降临，不是形容词，是真的，天使降临！”
赵星华眼皮直跳：“你还信神呢？”
“啧，你不懂。”楚章嫌弃脸。
无论是楚建树，还是杨潇雨，亦或者是他和杨则。
他们各自都有各自的性格上的缺陷，很难会改正。
“呜呜呜天使变恶魔不要啊，太可怕了，不要再给我看到，那个视频……”
虽然楚章很想说删了删了他不要了，可是想想万秋穿古装的漂亮模样，又有些不忍心。
赵星华倒是不知道楚章心里到底都在弯弯绕绕些什么。
最后只是拍了拍楚章的肩膀：“行了，没啥别的事就算了，你一惊一乍的挺吓人的。”
“不是自家人是不会理解的。”楚章死鱼眼望赵星华。
赵星华叹了口气：“不过万秋性格现在看来的确是挺好的。”
说完，赵星华注意到了楚章的笑了。
“那可是小天使。”楚章很自豪的说着。
他偏着头看着前方，笑容温柔，是在荧幕中经常会出现的模样。
清冷，温柔，是被世界眷顾的，亲手塑造的容貌和才华。
赵星华很少能看到楚章在平日里露出这样的神色，更多的时候都有些神经质。
只是这一刻，赵星华也在想着。
是不是因为楚章故意要神经质的呢。
为了让那个死气沉沉的家里，至少有几分活力呢？
没有什么可以一直紧绷着运转，又没有维护，毫不放松。
楚章就如同琴弦一般。
发出好听的声音，被紧绷着奏响最悦耳的音调。
可谁也不知道他被磨损成什么样。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断裂。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万秋的回归，对楚章来说也是可以放松的讯号吧。
也难怪楚章会对万秋这么敏感了。
——
万秋在楚章离开的时候，察觉到了什么。
他的大哥正在不高兴。
浓厚的不高兴如同泥泞的土地，楚章仿佛就站在泥水中，狼狈不堪。
万秋想要拉住楚章，可却被无意中躲开了。
万秋没能立刻找到机会拉住楚章，只能看着楚章关上了他的门。
站在门口，万秋想要重新打开门，可这是楚章关上的。
大哥估计已经走了吧。
万秋站在门口，什么也没能做。
“哥哥。”突然，楚忆归的声音打断了万秋的呆愣。
万秋回过头，看着楚忆归，他的弟弟似乎也有些不高兴。
发生了什么事？明明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
“哥哥，在和周培玉对戏的时候，剧本上没有你说的那些话，你是怎么才会想到那些话的？”
楚忆归很清楚，万秋自己是无法想出那些话的。
万秋很少上网，能接触到的一切都是身边的人给他的。
没有庞大的信息量，万秋甚至还没有触碰到足够的负面。
万秋说着那些词句过于顺利，并不像是经过思考的。
楚忆归握住了万秋的手，将万秋带到了房间中。
在夜晚寂静的酒店房间内，在并没有完全亮起的灯光的昏暗中，楚忆归始终在凝视着万秋。
而万秋说了楚忆归不理解的话。
“我看到的。”万秋说，“看剧本的时候，剧本上的内容，和我看到过的很像。”
楚忆归皱眉：“哥哥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过？”
楚忆归不记得万秋的那些读物里有类似的文章。
“……在记忆里，是很多文字，很多很多。”万秋说着。
记忆里的文字？
“是什么样的文字，可以告诉我吗？”楚忆归依稀之间，仿佛察觉到了某些重要的东西正在被他挖掘。
万秋张开了嘴，是下意识的要和他解释什么。
但是楚忆归看到万秋又停止了说话，而是沉默着，低下了头。
依稀之间，楚忆归再一次窥见到了那个盒子。
被万秋悄悄的藏起来的，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却被万秋牢牢的守护起来的盒子。
那是万秋从来都没有允许任何人触碰的东西。
即便是他，也无法让万秋敞开心扉，打开这个盒子。
“没关系，哥哥，就算是不告诉我也可以。”
楚忆归伸出手，握住了万秋的手，靠在了万秋的肩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哥哥也可以有。”
楚忆归并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兴趣。
可万秋的隐瞒，却让他觉得有些焦虑。
在看着他人的时候，楚忆归总是有更多的时间，以旁观者的角度去分析，去理解。
可最了解的人是自己，最难了解的人，也是自己。
楚忆归不知道他在焦急什么。
只是感情和理智相互抗衡着，不分上下。
万秋觉得楚忆归大概是有些失落的。
可万秋并不能将关于自己记忆的事情说出口。
和曾经一样，万秋守护着这些带着恶意的记忆，不愿意让它们冲撞出来。
可好像因为这样，他的弟弟有些不高兴了。
万秋迟疑着，将手从楚忆归的掌心之下逃出，再覆盖在楚忆归的手背之上。
这是不可以说的事。
但是如果是弟弟的话……
只要一点点，就一点点。
“是很多很多的文字。”
万秋不愿意告诉楚忆归更多。
但是如果不涉及到那些充斥着污秽和疼痛的文字内容的话。
“是很不高兴的文字。”
楚忆归靠在万秋的肩头，万秋看不到他的弟弟的表情。
好像是故意不让他看到的一般。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弟弟似乎放松了肩膀。
暗淡的，无法彻底消除的微妙的感觉，渐渐的消散了些许。
万秋听到楚忆归的声音，在他的耳边缓缓的说着。
“谢谢，哥哥。”
万秋不知道楚忆归为什么要道谢。
但是万秋觉得，楚忆归似乎没有刚刚那样难以触及了。
——
万秋早上在洗漱的时候，大门一直在被敲响。
万秋听到了楚忆归开门的声音。
“万秋呢？！”周培玉的声音迅速的穿到了万秋的耳中。
万秋立刻加快了洗漱的速度。
与此同时楚章的声音也出现在了门口：“你这么早在这里做什么？”
万秋眨巴眨巴眼睛。
大哥？
平时楚章并不会和他们一起行动，曾经在景区拍摄的时候他们时间对不上。
现在在影视城内，路程不远，基本万秋和楚忆归都是洗漱好之后才去行动。
所以楚章会这么早出现在这里，万秋有些奇怪。
“我明天下午就要回家了，在此之前我想和万秋一起拍个视频。”
周培玉显然因为楚章的突然出现而兴奋了很多。
“什么视频？”楚章似乎也有点好奇。
“在影城跳舞的视频啊，我可是专门问舞蹈教室里参加过比赛的男同学借来了演出服呢。”
楚章低头看到了在周培玉手中拿着的黑色的演出服。
因为折叠在一起看不太清楚，但是从衣服上低调的却华丽的纹路足以表明这件演出服的独特。
“万秋没有演出服吗？”楚章觉得按照杨潇雨的习惯不可能不给万秋准备啊。
“他怎么会有演出服啊，万秋应该还达不到可以参加演出的水平吧？”周培玉一点也没有顾及的说道。
万秋学习舞蹈虽然算得上刻苦，但是也的确没什么天赋，这一点楚章还是知道的。
万秋此时从卫生间中探出头来，站在了周培玉的面前，去看那黑色的演出服。
“万秋，试试！”周培玉看到万秋后立刻高兴的上来，“我是找班里最瘦的男生借的，可是感觉应该还是要大点，我带了很多别针来给你用的，我们拍个视频。”
周培玉直接展开了手中的演出服。
给万秋入目的是黑色打底的演出服，蓝色、白色低调佩饰，只有肩头有唯一一抹漂亮的翎羽。
楚章却是挑眉。
看着那衣服若有所思。
“我可是把我的演出服也带来了。”周培玉虚空做了摇晃裙摆的姿势，“先给你弄好，头发也要弄弄，之后我再去换我的裙子。”
“你昨天为什么没说啊？”楚章问周培玉。
“啊？我忘了。”周培玉说的很理所应当。
说着周培玉就要将演出服直接放到万秋的手中，然而下一刻那演出服却直接被楚章抽走了。
周培玉：“？？？”
“我们万秋可是不穿别人的衣服的。”楚章笑着，对周培玉说道。
周培玉抬头望着楚章：“啊？为啥啊？过敏吗？”
“你先让我看看你的裙子，一会儿我会去造型师那里让他们裁剪出一套新衣服出来的，你放心，效果不会比演出服差。”楚章说道。
周培玉想了想，眨巴眨巴眼睛，望着楚章。
“啊，也行，我也觉得这套衣服的颜色和我的裙子不搭。”
万秋很是茫然。
万秋跟着楚章一起去看周培玉的裙子。
粉色的演出服拥有着非常明亮的颜色的，如同真正的孔雀一般耀眼夺目，细碎的装饰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
万秋觉得这条裙子真的漂亮极了。
周培玉穿上一定会非常好看。
“知道了，那你化妆吧，需要我把我的化妆师借给你吗？”楚章道。
而周培玉显然很诧异：“真的可以用你的化妆师吗？舞台妆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楚章拉着万秋的手，“走，跟大哥走。”
万秋回头看了眼一直在身后好好跟着的楚忆归，很是茫然。
赵星华一听到楚章居然要请假，立刻就开始脑袋大了起来，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
听说人在造型师那里，马不停蹄的就赶了过去。
“楚章，你今天又给我搞什么幺蛾子？”赵星华远远的看到了楚章的背影，大步走过来。
见到了楚章居然拿着剪刀正在裁剪一套衣服。
而这套衣服现在穿着的人，居然是万秋。
万秋也是很茫然的抬头望着他。
“你这又是要干嘛？”赵星华抽了抽嘴角。
“给我们万秋设计演出服，周培玉说要和我们万秋一起拍小视频。”楚章说的理所应当。
赵星华额角青筋直跳：“现在大家都在忙着的时候你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搞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吗？”
然而这句话一出，赵星华自己的脸色也是一变。
他立刻看向万秋，果不其然看到了万秋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逐渐开始意识到什么的脸色。
赵星华心中咯噔一声：“不是，万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说楚章，不是说你……”
赵星华也是被楚章一天到晚想一出是一出的奇葩行动力搞的过于敏感了，每次一出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楚章要作妖。
“没关系，就算少我一天也可以，今天拍摄的内容基本都是男二的。”
然而很意外的，楚章今天并没有和赵星华争论，而是很平静的说着。
“赵哥，你应该清楚，我最开始进入娱乐圈，也是为了万秋，比起工作，陪伴万秋也是很重要的事。”
“我现在对粉丝负责，对工作负责，可是不能本末倒置，我会好好工作，也会好好写歌，但是万秋更重要。”
万秋缓缓睁大了眼睛，望着为了给他的衣服缝上装饰的楚章。
赵星华和楚章一天到晚吵了那么多次，却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哑口无言。
“虽然我闹腾，但是赵哥，我可没有一次坏事过，我很负责。”
楚章将一旁的装饰物多次对比在万秋的身上，认真的，没有任何的思考，想法脱口而出。
“我一直都想成为一个很负责的人，也是为了负责起照顾弟弟的责任，万秋也是我的弟弟，现在在做的事情，对我来说就很重要。”
赵星华看着楚章很少见的认真的模样，最后无奈妥协：“至少你在说这事之前和我商量商量。”
“我也是早上去找万秋的时候才知道的，刚好看到周培玉拿着演出服找万秋。”
“那你今天干嘛突然去找万秋啊？”楚章还记得每天早上楚章都会说让万秋多睡一会儿。
楚章的手一顿。
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的手指都在颤抖了。
“那个，万秋啊，大哥问你一件事，你能不能如实回答我啊？”楚章颤抖着声线问道。
万秋点点头的，等待着楚章的询问。
“昨天你和周培玉一起拍摄的时候说的那些台词，都是从哪里听到的啊？”
楚章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一直在琢磨万秋到底是从哪里听到的这些话。
简直就像是把楚章最担心的一面完全展现出来了一样，到现在楚章都还心有余悸。
万秋看着楚章，神色之间都是迟疑。
然而一直在一旁安静的看着楚忆归，却突然说道：“是哥哥无意中在某些地方看到的。”
楚章一愣，回头去看楚忆归。
“我昨天也询问了哥哥类似的问题，哥哥是这么回答我的，只是哥哥不太记得到底是从哪里看到的了。”
楚忆归的回答，让楚章也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别的什么。
但是楚章的脸色明显因此而好了很多。
他一边给万秋整理衣服，一边对万秋说：“大哥一直都很希望你能尽快回到家，就像大哥刚刚和赵哥说的，我们万秋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比其他任何事都重要。”
万秋听着楚章的话。
看着楚章认真帮他设计衣服。
虽然万秋很少有时间接触到楚章，但是楚章的信息总是会回复万秋。
即便有时候隔了很久，可他一定会回复。
万秋看着楚章如此忙碌的工作，突然意识到那些回复，是楚章在百忙之中的对他的关心。
周培玉站在万秋面前的时候，万秋被惊艳了。
色彩明艳且浮夸的妆容，在万秋看来非常的好看。
万秋的头发也被整理过了，露出了光洁额头，干净利落。
万秋和周培玉作为相互的舞伴，纷纷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欣赏和喜悦。
楚章带了墨镜和帽子，还专门借用了一台摄像机。
当万秋看着周培玉上前，搭上了他的手的时候，脚步随着音乐而动，万秋带领着周培玉，踏出了最欢快的舞步。
万秋觉得，楚章真的很厉害。
他会制作衣服。
会整理头发。
会化妆。
会摄像。
还会找最适合拍摄的地方，最漂亮的背景。
大哥的交际舞跳的也很好，给了他们一些指导。
当周培玉美丽的裙摆在空中荡漾出如同艳丽的蔷薇一样的缤纷弧度，万秋的余光却也看到了楚章认真的拍摄的模样。
这是很愉快的时光。
万秋这么认为。
“这么看，万秋也是个很有魅力的男孩子。”挺拔的少年引导着艳丽的少女，动人的画面感慨了赵星华。
而楚章却捂嘴，掐着嗓子：“这孩子马上就要十六了，我还能陪他几年呢？”
赵星华：“……”
晚上，大家一起坐在酒店的天台，查看今天拍摄的视频。
周培玉很高兴。
到太晚了，楚章让周培玉回到自己的房间，说太晚了一个女孩子在三个男人在一起不好。
虽然因为太高兴而有些意犹未尽，但是周培玉听从了楚章的话，依依不舍的离开，赵星华去送周培玉。
而楚忆归也说需要去夜跑一趟，离开了。
楚章靠在阳台的椅背上。
突然觉得楚忆归这样的懂事，虽然让人捉摸不透，却也的确很利他。
他是想要和万秋单独相处的时间，能安静的说说话。
第102章
楚章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自己的弟弟, 这段时间是他和万秋相处最长的时间了。
他们之间没有隔阂、冲突。
万秋完美的乖巧着。
那双漂亮澄澈的双眼中，每次在望向他的时候，楚章会觉得自己就是万秋的世界。
有时候楚章也会觉得万秋太过完美的驾驭了他的弟弟这个角色。
那他……
有在万秋的眼中成为一个好的大哥吗？
“万秋在大哥这里玩的开心吗？”
万秋点头。
“有没有找到什么想做的事？”
万秋思索了一下, 摇摇头。
楚章的笑容和平日里的自信不同, 有些无奈：“我希望你能放松一些。”
万秋点点头：“我放松了。”
楚章眼巴巴的看着万秋，万秋也回望着他。
最终楚章笑出了声来。
只是这样的笑声在万秋迷惘的目光之下逐渐的平静。
最后的笑音中，却夹杂了一声清浅的喟叹。
“万秋，妈妈跟我说了一些事。”楚章缓缓的, 道，“是之前关于爸爸妈妈参与了抛弃你的那件事。”
这一刻, 万秋本身还轻松愉悦的神色, 紧绷了起来。
并不是很明显的变化。
像是原本肆意晃荡着的，被绳袋提着的清水, 因为突然收束的绳带，失去了可以摇晃的空间。
楚章看着万秋的反应，就知道这件事对万秋的影响果然没有那么快过去。
这也是楚章一直在担心的事。
也是不能找赵星华商量的事。
“那件事是做错了，我不会替爸爸妈妈辩驳。”楚章说道。
然而，万秋接了话：“没关系。”
“如果万秋想的话，大哥可以和万秋一起骂爸爸妈妈。”楚章虽然带着笑音，却未见笑意, “万秋想骂大哥也可以。”
万秋却说：“爸爸妈妈说，不会再抛弃我了。”
楚章问：“只要这样吗？”
“嗯。”万秋点头。
楚章知道，万秋相信楚建树和杨潇雨对他的承诺。
只是相信不代表毫无芥蒂, 不代表立刻释怀。
楚章没有过被抛弃的记忆, 他无法对万秋感同身受。
而万秋和楚忆归更为亲近的理由, 或许是因为同为一起被抛弃过的人的感同身受和惺惺相惜。
他不希望万秋留下这样的记忆和印象。
“万秋, 你知道抛弃和丢失的区别吗？”
万秋思索了下, 点点头。
“是什么区别？”楚章问道。
“抛弃是不要了，丢失是丢掉了。”万秋回答道，但是他并不曾得到正确答案，只有简单的理解。
“抛弃是丢掉不想要的东西。”
楚章认真的凝视着万秋的双眼，不让他有机会去思索其他的混杂的事。
“而丢失是不小心丢掉了想要的、重要的、不愿意抛弃的东西。”
万秋缓缓的，睁大了双眼。
“万秋，我们是丢失了你，不是抛弃了你，从一开始就是。”
楚章的话，对万秋来说，是一种独特的解释。
好像是撬动了对万秋而言已经笃定在内心中的事实。
楚章知道，楚忆归无法告诉万秋这些话，知道这些的只有当事人的他们。
“从一开始，丢失就是一个意外，我们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寻找你。”
楚章不打算告诉万秋，因为万秋的丢失，而让家里的氛围变得凝固怪异。
但是他必须告诉万秋：“我们一直你在找你，因为不想丢掉你，
无论是爸爸妈妈，还是我，
万秋你也应该听过我写歌是为了希望你能听到，还记得吗？”
万秋的手指悄悄的纠结在一起，他记得，是和周培玉在一起的时候知道的。
“如果我们想要抛弃你……”楚章越过了桌面，手掌托起万秋的下巴，让万秋能更认真的看着他，听他说，“万秋，你是没有机会回来的。”
万秋或许知道这些事。
或许随着知道的事情增多，这些事肯定都会很清楚。
他会越来越懂事，越来越理解。
“我们的家人都是非常不擅长表达的人，所以我会替他们告诉你的。”
楚章扬眉，露出笑容，一如既往的仿佛世界上的所有的高兴都会汇集到他的身边。
“我们非常非常的想念万秋，非常非常的想要万秋回来，也是非常非常的高兴万秋回到我们的身边，
不管是爸爸，妈妈，我，还是杨二，
我们从来都没有真正的抛弃你，我们谁都没有做过那种事！”
楚章看着万秋，那双漂亮的遗传了杨潇雨的眼睛中，倒影着灯光，像是闪耀着透亮的窗户，囊括着一个温暖的小家一样。
“可是，爸爸妈妈……”不是参与了抛弃他吗，万秋想要问。
“那是他们蠢啊！”楚章直接当着万秋的面，嘲讽了父母，“人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总是会犯蠢的啊！”
万秋哽住。
“所以万秋，你听好了。”楚章双手直接捧住了万秋的脸颊，捏来捏去，“没有抛弃，没有的事儿。”
万秋迷惘的，不知所措的问道：“为什么？”
“因为从头到尾，就没发生过！说到底，抛弃你的是以前那对烂人，不是我们！”楚章非常坚定的，和万秋说道。
万秋瞪圆了眼睛。
楚章说道：“那再告诉你一件事，如何？”
“嗯？”万秋被捏着下巴，声音发出来听上去有些怪异。
楚章有些迟疑。
现在告诉万秋，会不会太早了。
但是在万秋接受了‘抛弃’事件之后，楚章也想过。
让万秋一直在忐忑和不安中真的好吗？
无论如何，至少让万秋知道，他总是会思考的，总是会成长的。
“忆归。”楚章抿着唇，对万秋说，“楚忆归的名字，你想过是什么意思吗？”
万秋想要摇头，却因为楚章钳制，动弹不得。
“不知道。”万秋说。
楚章说：“忆归，是希望你能回来的意思，楚忆归这个名字，是寄托着希望你回来的愿望而存在的。”
这一刻，空气凝滞了。
从来没有想过的，去知道的事情，突然之间冲入了万秋的脑海中。
楚忆归……
忆归……
万秋总是和楚忆归在一起。
他没有想过楚忆归在家里是什么样的存在，万秋没有那么聪明的脑袋去思考。
万秋在听到楚忆归的名字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却并不是觉得舒心、高兴。
他第一个想到的……
只有楚忆归。
“当然，虽然是寄托了愿望，可楚忆归对我们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人，虽然用了忆归这个名字，可我们也是真心将他当做自己的家人看待的。”
虽然他和楚忆归的关系不好，但是也不是所有的家庭里的孩子们的关系都很好不是？楚章腹诽着。
万秋握住了楚章的手，将那双对他而言大而厚实的手掌握在手心。
万秋仰望着楚章。
“弟弟知道吗？”
“知道，我们一开始就没有隐瞒过他。”
楚章依稀察觉到万秋的情绪似乎有点不对，突然敲了下万秋的脑袋。
“你不要想太多，大哥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知道我们没有抛弃你，我们也是认真的对老幺的。”
楚章的笃定，换来了万秋的理解。
可还是有茫茫然的心情，如同迷雾一般。
没办法驱散。
——
楚忆归站在了酒店的门口，拎起来衣服下摆，让因为夜跑而出的一身的汗水稍微发散一下。
在楚章有意无意的看向他的时候，他就明白了楚章大概是想和万秋说些什么。
夏夜依旧很是燥热，空气中都是灼热的气息，耳边还有蚊虫的鸣音。
楚忆归进入了酒店大厅，看了一眼大厅上的时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回去。
直到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楚忆归垂眸，看到了来电显示上写的‘哥哥’。
一边接通了电话，一边去了电梯的门口等待电梯。
“我马上就到门口了，哥哥帮我开一下门。”楚忆归说道。
楚忆归进入到门内的时候，空气中温凉的空调的温度，带去了燥热，而楚忆归首先看向了万秋。
万秋仰着头在看他，似乎想要靠过来。
“我去冲一下，身上都是汗。”楚忆归阻拦了万秋。
“嗯。”万秋拉住了楚忆归的手臂，楚忆归的身上还有着汗湿的触觉，“我去给你拿换洗的衣服。”
温热的水流从花洒上落下，楚忆归却是在思考万秋当时的表情。
微弱的，像是在试探着什么一样的目光。
楚章和万秋说了什么，楚忆归无从得知。
一开始楚忆归是不打算问的，毕竟这是楚章和万秋的隐私。
但是现在好像……
每次只要万秋一露出那样的眼神，楚忆归就无法控制自己真的不去探究。
楚忆归出来的时候，万秋抱着衣服站在门口，居然一直在等他。
“我给你吹头发吗？”万秋在楚忆归拿过了衣服之后，问道。
楚忆归想了想，点点头。
楚忆归经常会给万秋吹头发，而对于这样简单的行为，万秋总是学习的很快。
风筒的声音成为了此时围绕在两人之中的唯一的声音。
楚忆归可以感受到万秋的手指轻柔的穿梭在他的发丝之间，带来的柔和的触感。
万秋的动作总是很轻，轻到像是觉得他是易碎的玻璃制品，小心翼翼。
恐怕也只有万秋，会对他如此这般小心翼翼。
放下了风筒，万秋坐在了楚忆归的对面。
楚忆归等待着万秋说出他想说的话，安静的，不打扰，也不引导。
只是这一次楚忆归等的时间比较久，万秋看上去十分的困惑。
他显然不太清楚自己困惑的理由是什么。
楚忆归这一次，主动开口了：“我可以知道大哥和哥哥都说了什么吗？”
万秋抬起头，似乎有了这样的问话，他首先选择回答问题。
“大哥和我说，爸爸妈妈，他和二哥，一直都没有抛弃我。”万秋说道。
楚忆归眼底闪过几分了然，显然楚章知道了现在在家里的情况。
“是的。”楚忆归应道，“大哥说的没有错。”
楚忆归看着迟疑的万秋，察觉到似乎这并不是万秋真正想说的。
现在的万秋似乎有些急躁，手指抓着酒店的白色被单，好几次想要和他说什么，可最后都是欲言又止。
并不像是忘了想要说什么。
而是他自己还没有缕清想说出来的东西。
“还有别的吗？”楚忆归主动问道，“让哥哥在意的是哪一句话，可以重复给我听吗？”
万秋迟疑着，不知为何这句话让他本能的不想说出口。
但是楚忆归问了。
“大哥说，楚忆归这个名字，是寄托着希望我回来的愿望而存在的。”万秋喃喃道。
楚忆归在某个瞬间，思维有短暂的空白。
他始终看着在他的面前，踌躇着的万秋。
“哥哥，你因为这句话，所以不高兴，对吗？”楚忆归问道。
万秋迟疑着，最后还是点点头。
“是因为想到了我，所以不高兴吗？”楚忆归再一次问道。
然而万秋再一次点头。
楚忆归可以从那双完全纯色的瞳孔中，看到万秋的迷惘。
万秋大概是不理解，为什么他会不高兴，而他甚至都无法表达出不高兴的理由。
因为万秋并不理解，什么是‘替代品’。
楚忆归沉思着，不能好好决定是不是要教给万秋这个词汇的含义。
可即便万秋在不理解的时候，向着他的感情已经做出了判断。
楚忆归并不擅长接受情感。
而现在，楚忆归看到的来自万秋的感情，如同在淋浴间花洒的水流，将身上黏腻的汗水一点点拭去，带来温暖和舒适。
“哥哥。”楚忆归主动告诉万秋，“我最开始，是作为哥哥的替代品被领养的。”
万秋的眼睛缓缓睁大：“替代品？”
“如果哥哥有一支笔，非常非常的喜欢，但是在某一天它没有墨水了，会怎么做？”
万秋说：“换一根笔芯。”
“这就是替代品，因为以前的没有了，丢失了，不能使用了，重新找一个新的，作为曾经的代替。” 楚忆归的声线依旧很平稳。
然而万秋却说道：“可是弟弟不是我的替代品。”
万秋对这件事，意外的理解的很快，并且对他的话做出了反馈。
“哥哥，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别人。”楚忆归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比起说给万秋，倒像是说给自己。
他曾经千方百计的想要成为万秋。
而现在却能轻松的说出这样的话。
“我并没有替代哥哥的打算。”那些隐秘，小心思，全部被楚忆归封锁了起来，“我也在努力做好自己。”
“但是……”万秋却很迟疑。
“爸爸妈妈也并没有认为我可以替代你，哥哥是无可替代的。”
万秋眼巴巴的望着楚忆归，最后靠近了他，他握住了楚忆归的手。
他们总是这样牵着彼此的手，似乎这样就能更清晰的传递出对彼此的情感。
万秋不高兴。
即便万秋对替代品的概念很模糊，却本能的不高兴。
“弟弟是……”万秋努力的挖空心思想要找到一个更契合的词汇，想了半天，突然说道，“弟弟是独一无二的，谁也不能替代弟弟。”
楚忆归笑了。
在只有两人的空间中，笑声清冽。
楚忆归偏过头，靠在了万秋的肩膀上。
万秋太矮了，这个动作对楚忆归来说有点难受。
但是相互触碰传递的温度，却仿佛让楚忆归看到了从万秋身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在乎。
这是只属于他的，不掺杂任何其他外因的在乎。
是他努力得到的，并且希望一直得到的注目。
“没关系，哥哥还记得曾经在孤儿院对我说的话吗？”
万秋眨了眨眼睛，想不起来是哪一句。
“哥哥告诉我，我其实拥有了很多。”
楚忆归浅浅的笑音中，却是夹杂着感慨。
“哥哥说的是对的，即便是因为替代品，可我得到了更多我曾经不曾拥有的。”
楚忆归察觉到万秋握住他的手在收紧。
他似乎并不能承认他的说法。
“你不是替代品。”万秋固执的说着。
一直以来都不曾真正抱怨过的楚忆归，第一次看到了一个无条件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情绪就是这样的。
在一个人坚持的时候，情绪总是更韧性和坚强。
可当有人在身边的时候，楚忆归了解了，为什么人在亲近的人身边会脆弱。
楚忆归并不会哭闹，稳定的情绪对他而言极其重要。
但是或许是因为现在只有他的哥哥，也许知道这里远离了他熟悉的事物和人。
在有些陌生的环境下，楚忆归的情绪破了一小小的口子。
楚忆归没有说任何话。
也没有让万秋看到他的表情。
但是楚忆归的双手拥抱了万秋，瘦弱的万秋因为他的力道仰躺在床上，柔软的床铺震荡了几下。
而楚忆归抱着他。
有甜丝丝的味道，像是奶油一样。
明明在口味上没有任何偏好的楚忆归，却喜欢上了这样甜味。
脆弱的瘦小的，却是哥哥。
他包容着弟弟小小的任性，让情绪的泄口不被指责为错误。
“虽然这样说不对，但是是因为哥哥，我才来到了楚家，我并不后悔。”
楚忆归的声音隐没在柔软的床褥和万秋的肩膀的衣物中。
万秋伸出双手，抱着几乎笼罩了他所有光芒的高大的弟弟。
万秋很努力的想了想，说：“如果因为是这样，弟弟才会到家里来，那也许我被丢掉了，是一件很好的事吧。”
楚忆归的身体陡然僵硬。
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万秋无意识的疼爱让所有的言语都苍白无力。
大脑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所有的想法、情绪，甚至是算计，在万秋面前都毫无意义。
而最真实对他在面对着这面澄澈明亮的镜子之时，他所有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
周培玉回去了，而万秋也打算要回去。
就和周培玉在担心舞蹈课一样，万秋其实也很担心舞蹈课。
五年级还有一些需要手工的作业，在这里并不方便做。
楚章很理所当然的说：“五年级的暑假作业，不做就不做了呗，又不会怎么样？”
可是看到万秋一脸好学生不能不做作业的‘正气’，以及一旁赵星华的冷脸，楚章咳嗽了一声。
“但是好好做作业是学生的本分啊，哈哈哈哈。”楚章是真怕赵星华又跑去和杨潇雨告状。
突然，楚章感觉到自己的衣服被扯了一下，他低下头。
万秋仰望着他，认真的说道：“大哥要加油工作。”
如果是平时，楚章才不喜欢别人给自己说要认真工作呢。
他难道不够认真吗？他不认真‘楚章’这个名字还能家喻户晓吗？
但是如果是万秋说的，楚章就觉得不一样，这肯定是天使的祝福。
“好的，大哥一定会的。”说着楚章低下头，在万秋的耳边问道，“现在万秋知道大哥给你这些印着大哥的照片的东西，是为什么了吗？”
万秋的钥匙链，手机链，包包链上都是楚章的名字和电话。
这一次，万秋点点头。
“万秋不会再丢了，也不会有人抛弃我们可爱的万秋。”楚章忍不住去摸摸万秋的头发，毛茸茸的手感好极了。
“不会再丢了。”万秋在楚章厚实的手掌下，晃荡着脑袋，“弟弟会找到我的，我也背下来了大家的电话号码。”
楚章挑眉，露出微笑。
万秋接受了他没有被抛弃这件事，会慢慢恢复的。
“对，如果有问题就一定要给我们打电话，家里的所有人都是我们万秋的后盾呀！”
赵星华对楚章几乎是哄小孩儿的姿态，难以直视。
楚章抬头，看着在一旁的楚忆归。
这个安静的弟弟，心情似乎不错，脸色也很好。
楚章说：“平时你和万秋走得近，要记得多照顾照顾哥哥啊。”
然而楚忆归却露出了一个浅笑：“是哥哥一直在照顾我。”
楚章扬眉，不置可否。
万秋在去机场的时候，很可惜楚章是一点假期都请不到了，只能赵星华来送。
万秋仰望着赵星华：“再见，赵哥。”
“去吧。”赵星华对着万秋挥手道别。
看着两个少年和一个保镖的组合，赵星华想到了楚章说的话。
“看着万秋成长，就觉得真的太快了，明明刚开始什么都不懂，话都说不清楚，现在却有自己的想法了，有时候我都感觉我的担心好像是多余的啊？”
赵星华耸耸肩。
他就觉得楚章的担心是多余的。
如果以后楚章认清这一点，可以更认真工作的话，那他才是谢天谢地呢。
万秋坐上飞机离开的时候，看着窗外。
大哥的话，模模糊糊的被记载了心里。
接下来，他会和大哥依旧保持着很遥远很遥远的需要坐飞机才能到达的距离。
但是，好像并没有真的遥不可及。
第103章
万秋回到家, 坐在了自己偌大的卧室之内。
脚边是带回来的行李箱，可万秋今天却并没有立刻开始。
万秋发着呆，还没有已经离开了楚章身边的状况中回过神来。
可他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是杨潇雨。
“妈妈？”万秋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响起。
“宝贝, 已经到家了吗？”杨潇雨询问万秋。
杨潇雨从国外打电话回来，只是为了确认万秋安全到家。
“嗯。”万秋应道，在杨潇雨即将说话之前，问, “妈妈，你喜欢弟弟吗？”
杨潇雨没有犹豫的回答：“当然是喜欢的啊, 宝贝怎么这么问？”
万秋说：“弟弟不是替代品吗？”
杨潇雨愣了下, 说道：“妈妈永远都不会分不清忆归和宝贝的。”
“果然不是吗？”万秋问道。
“当然，相信妈妈, 忆归是忆归，宝贝是宝贝，妈妈分的很清楚。”
万秋因为杨潇雨的肯定而开心了不少。
万秋说：“大哥跟我说，爸爸妈妈从来都没有抛弃我。”
杨潇雨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听来，似乎有几分微不可查的气音，万秋无法分辨这是轻笑还是叹息。
“是的，我们一直都在找宝贝。”
万秋坐在床上, 看着这个房间。
他本身两个房间，一个在这里，另外一个则是在爸爸妈妈房间的旁边。
据说这两个房间都是给他准备的, 是一开始就属于他的房间。
“谢谢妈妈。”万秋说道。
而在电话这边的杨潇雨也露出了笑容, 她道：“也谢谢宝贝。”
杨潇雨挂断了电话后, 笑容减淡, 却未曾消失。
虽然楚章办事每次都滑头滑脑, 但是在面对万秋的时候始终是认真的。
偶尔也要夸夸她的大儿子啊。
杨潇雨想着。
万秋和楚忆归一起度过了暑假，万秋步入了六年级，楚忆归则是升到了初三。
虽然只是初中，可毕竟是个很注重教育和成绩的学校，楚忆归从初三开始彻底忙碌了起来。
楚忆归的课业越来越繁重，即便楚忆归学习很快，可是预习、复习等步骤楚忆归每天都在做。
蒋成峰在辅导万秋六年级功课的时候，也忍不住感慨：“明明其他人也没有逼迫他追求完美，楚忆归真的是我见过的最自律的学生。”
万秋任何蒋成峰的话，他也觉得楚忆归真的非常的努力。
初三加上了很多的考试，而万秋也看了楚忆归的试卷，基本都是满分。
万秋即便有蒋成峰辅导，可也只有及格线。
他的弟弟真的很厉害。
“不知道他会去什么高中啊，如果以楚忆归的成绩，应该会去很厉害的高中吧。”
在万秋抬头看他的时候，蒋成峰也询问了万秋。
“等到楚忆归升到高中很可能就不在这个学校了，万秋会不会失落？”
万秋愣住了。
“会不在一起吗？”万秋第一次反应过来这件事。
“市内有好几所高中吧，你们现在的学校只有小学部和初中部，高中部肯定要去其他的学校。”蒋成峰对万秋说。
万秋低下头，握住了手中的笔，笔尖在作业本上无意识的旋转了圈圈，却写不下字。
他的作业，大部分地方都很空白。
楚忆归的作业，和他的很不一样。
干净漂亮，满满当当，是他看不懂的作业。
他和弟弟是不一样的。
他太笨了，笨过任何人。
他的弟弟很聪明，比任何人都要聪明。
他和弟弟，会因为这样而分开吗？
“你们这么天天黏在一起应该很开心吧。”
蒋成峰也有些感慨。
“随着年龄的成长，总是会和小时候的玩伴各奔东西啊。”
蒋成峰只是在感慨自己的过去。
没注意到万秋在听到这句话后，比起平时的认真，变得略显凌乱的字体。
万秋想了很多。
他主动找到了楚忆归，说升学的事。
楚忆归说：“我会上曾经大哥二哥上过的高中。”
毕竟是楚家安排的高中，定然是最好的。
更何况楚忆归的成绩可以随意选择任何高中。
万秋摆着手指头算了算：“我六年级了，那弟弟是初三，等我初中了，弟弟是高中，等我高中了，弟弟就去大学……”
万秋茫然的抬头，看着楚忆归。
那不是就一直不能在一起了吗？
“即便学校不在一起，我们也是会住在一起啊？”楚忆归却一点都没有芥蒂的说道，“我没有做过和哥哥分开的打算。”
万秋眼巴巴的问：“真的吗？”
楚忆归笑道：“我从来不骗哥哥。”
“那大学呢？”万秋问道，“蒋老师说好的大学是在其他的城市，那时候我们就不在一起了？”
“我打算考本地的大学，还是会和哥哥在一起。”
万秋迟疑着，有些茫然。
楚忆归说的很轻松。
好像是好事。
可万秋又觉得，这或许是不好的事。
蒋成峰说以楚忆归的成绩肯定能考非常好的大学，本地的大学虽然不错，但是终究还是和其他知名大学有差距。
万秋并不能很清楚的理解普通和知名的区别。
可他知道，在买菜的时候，如果有充足的钱，那肯定是要选择新鲜的、好的。
弟弟现在在做的事，是不是在选择不那么好的菜呢？
不知道为什么。
心中有堵塞的感觉。
万秋在晚上蒋成峰的课外辅导的时候，和蒋成峰说了楚忆归的打算。
蒋成峰也很惊讶：“如果楚忆归能一直保持这样的成绩，真的要在本地的大学上就有点屈才了。”
万秋张了张嘴。
蒋成峰肯定了他的猜测。
“这是我的选择。”突然楚忆归的声音突然闯入了他们的话题中。
蒋成峰和万秋一起回头，看到了楚忆归，他站在门口，神色平静。
蒋成峰也多少是操着点成年人的心：“可是你难道不想去更高的学府深造吗？越好的学校越有更好的资源啊。”
楚忆归却说：“我并没有那么大的志向，对我而言这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蒋成峰的心情有些复杂，问道：“是家里人这么要求你的吗？”
楚忆归没有回答。
蒋成峰看了一眼万秋，忍不住问道：“该不会是为了万秋吧？”
万秋一愣。
然而楚忆归却说：“这是我个人的问题，蒋老师请不要过多的打听我的隐私。”
蒋成峰碰了个钉子，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
这或许不是一个很重要的对话，很简短。
可万秋思考了很久。
终于在某天，万秋主动找到了蒋成峰，说想努力学习，能直接跳级。
蒋成峰哭笑不得，万秋想要跳级这件事，恐怕也就只能想想了。
但是蒋成峰将这件事告诉了楚建树后，却意外的得到了不同的回答。
“只要他能考到一半的分数，就让他跳级吧。”楚建树说道。
然而蒋成峰却觉得这样并不好。
“万秋本身就不太聪明，接受学习内容很慢，现在做作业就已经填满了万秋的晚上时间，再添加新的课程对万秋来说压力太大。”
“他想做就让他做，他只要自己愿意努力的事情，就让他去试试。”楚建树说道，“成功和失败都无所谓。”
蒋成峰无法反驳。
万秋是楚家的孩子，而楚家能护他一辈子。
楚建树对万秋放纵更多。
但是有成绩要求来看，应该也是有些期待的。
在这一次讨论之后，万秋多了几个新的老师，除了舞蹈班之外，万秋还增加了学习初中内容的课程。
楚忆归在第一天看到了楚建树请来的家庭教室之后，表现的很平静。
可这一天万秋在学习的时候，楚忆归始终都在身边，没有做作业，也没有预习和复习。
在家庭教师离开之后，万秋整理今天的学习内容的时候，突然一只手摁住了他的课本。
修长好看的手指，在布满了文字的白色纸张上。
手指用力扣住课本，用力按压后在纸张上呈现出压痕和褶皱。
万秋的目光顺着那手臂，抬头，看向楚忆归。
在台灯的光芒下，楚忆归的面容似乎有些不那么清楚。
“哥哥为什么突然想要提前学习初中的内容了？”楚忆归问着。
万秋一如既往的很诚实的回答：“我想要和弟弟在一个年级，高中可以在一起，大学也可以在一起。”
楚忆归垂眸，看着在台灯的灯光下的万秋。
即便不用万秋主动说，楚忆归也已经知道定然会是这样的理由。
楚忆归的沉默，让万秋以为自己没有回答到楚忆归满意。
“我应该是和弟弟在同一个年级，甚至比弟弟高一个年级，只是我太笨了。”
“本来我可以和弟弟一起上学的。”
“弟弟也可以考更好的大学的。”
楚忆归听着万秋断断续续的诉说着他内心的想法。
扣住万秋的书本的手收回来，悄悄的在台灯照耀不到的阴影中，蜷缩成拳。
“哥哥，即便你现在立刻升到初三，我们也未必会上同一所高中，上同一所大学。”楚忆归说着。
万秋仰望着，一时之间找不到语言。
“哥哥，没有必要强迫自己。”楚忆归说。
万秋的瞳孔中，倒影着在漆黑中的楚忆归，观察着，端详着。
楚忆归最终放柔和了声音：“你想和我一起吗？”
“嗯。”万秋诚实的应道。
“我也是。”
楚忆归垂眸，在台灯更清晰的照耀到万秋的面容上的时候，就这样凝视着，描绘着。
“所以我会想办法的，哥哥。”
楚忆归并不想再得到万秋对他的努力。
就像是已经装满了的篮子一样，再也放不下任何一颗甜蜜的柑橘。
可看着那新鲜、饱满、颜色靓丽的柑橘却不能被收拢的时候，篮子无比的着急。
“我也想想办法。”万秋低下头，“每次都是弟弟在想办法。”
楚忆归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口。
万秋在逐渐的诞生自我意识和习惯，他不能否定万秋。
万秋只是不明白，这些不经意的照顾和细小的行为，到底在带给他什么。
“弟弟……”万秋试探着抬眸，“为什么不高兴？”
楚忆归叹了口气。
最终他只是露出了笑容：“只是希望哥哥能轻松一点罢了，初中的课程比小学要困难很多，恐怕很难跳级。”
“我知道的。”万秋很理所当然的说道。
楚忆归没有再追问。
这个话题最终就这样结束，楚忆归再一次恢复到了和往日一样。
只是比起一直单独学习，楚忆归偶尔也会参加万秋的家庭教师课程，指导万秋。
意外的是一旦是楚忆归指导，万秋学习的进度就会很快。
似乎楚忆归天生就知道如何让万秋理解一样，而楚忆归也说通过这种方式可以巩固他的学习内容。
蒋成峰虽然基本上失去了辅导万秋的机会，但是也会经常到这里来，辅佐其他老师。
在旁边看着看着，蒋成峰突然发现楚忆归辅导万秋的时间，似乎比家庭教师还要长。
真是两个爱学习的孩子。
等到万秋真的去了初中，他的任务也到头了。
稍微……有点舍不得。
这一年内，蒋成峰见证着万秋飞速的成长。
人总是在不断的学习和环境的变化中改变的，万秋也是。
寒假到来，万秋和楚忆归一起商量着将整个寒假都用于学习初中知识。
而假期不会来的蒋成峰，也莫名的来了。
十六岁的万秋似乎比起暑假要更长个子了。
本身就漂亮的眉眼，多了几分英气。
万秋也偷偷的变声了。
从原本稚嫩的雌雄莫辨的童音，向着更加温柔的声线发展。
大概还是处于变声期中，听上去有些让人耳朵痒痒的。
医生说让万秋注意保护好嗓子，万秋尽可能的少说点话。
蒋成峰看着万秋，天知道他为什么有一种看着一个稚嫩的婴孩突然长大的感觉。
楚忆归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一开始就是这样一幅模样了。
本身身高就很高了，也没怎么再长个子，蒋成峰才觉得楚忆归这样是正常的成长。
万秋的成长太快了，大概是因为心情好，调养好吧。
即便寒假在学习，可楚忆归倒是没有在寒假的时候也那般刻苦，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跟着万秋一起。
楚忆归似乎对什么都有学习的乐趣，甚至还会学习万秋家庭教师的授课方式。
楚忆归始终注视着万秋，万秋则是注意着学习。
而在某天，楚忆归突然接到了孤儿院院长的电话。
“忆归，有段时间都没见到你联系这边了啊。”院长柔和的女性声线带着几分笑意，和楚忆归说道。
而楚忆归浅笑着回应：“我有联系，只是少了些。”
院长平时会和楚忆归多聊聊天的，可今天院长在打过招呼后，突然有些沉默。
“怎么了？院长，发生什么事了吗？”
楚忆归并没有太在意，估摸着是不是需要钱，所以不太好开口。
“忆归啊，你现在身边没有人吗？只有你一个人吗？” 院长问道。
楚忆归垂眸，站起身带着手机去到了更远的不会被人随意听到声音的地方：“现在是了。”
院长深深的叹了口气，而楚忆归则是微微皱起眉头。
“忆归，你现在过的好吗？”院长问道。
“我过的很好。”楚忆归应着。
“初三了，课业是不是比较重了？”院长问道。
“还好，不是很难。”
院长迟疑了很久，而楚忆归察觉到了什么，说道：“今年过年我也会去看看的。”
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在回去的时候帮忙，现在说就好。
院长明白了楚忆归的潜台词，这才带着几分迟疑的说道：“有个男人，来我们孤儿院说要找个孩子。”
楚忆归本身的神色在听到这句话时，微妙的出现了几分沉色。
“他说的内容都和当年我们捡到你的时候，情形很相似。”院长说着。
“您是说，他有可能是我的亲生父亲吗？”楚忆归直截了当的询问。
院长那边也是长叹了口气，楚忆归心下了然。
“你是正规手续被收养的，事到如今他也不应该再来找你，但是他说是别人丢的，他当年并不知道有你，现在很希望能父子相认。”
院长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一如既往的温和的声线。
楚忆归靠在了墙壁上，神色略显冷然。
“如果他真的是你的父亲，那你要不要来孤儿院看看这个男人呢？”院长迟疑着问道。
楚忆归却反问：“院长告诉他我的事情了吗？”
“嗯，我也没有隐瞒的理由，只是我没有告诉他你在哪里，毕竟你现在……”院长的声音有短暂的停顿，“你现在已经有一个很好的家庭了。”
楚忆归的声线听上去依旧是冷静的，他继续问道：“您将这件事告诉我的父母了吗？”
“本来我是要直接告诉他们的，可是想了想，我决定还是先问问你。”
“院长，这件事先不要告诉我的父母，我会根据情况考虑过年要不要去一趟孤儿院，之后我会再联系您。”
“你是一个很有主意的孩子，不要太钻牛角尖了。”
院长知道这句话后隐晦的台词是，他会考虑要不要见面。
“谢谢，院长。”楚忆归应道。
楚忆归挂断了电话，看着窗外。
冬天的别墅外明亮着路灯，将堆积在道路边缘的积雪照耀着，让整个夜晚显得很明亮。
今天晚上天气很好，没有下雪，也没有阴天。
楚忆归推开了窗户，冰凉的冷空气瞬间侵入了全身，如同吞噬温暖的妖魔一样肆意的卷走他的温度。
楚忆归站在冰冷的空气中，吐出一口白色的雾气。
突然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温暖的，和冰凉的冬日夜晚格格不入。
“会感冒的。”万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楚忆归回过头，万秋的家庭教师还在不远处。
楚忆归关上了窗户，说道：“今天已经不早了，该送老师回去了。”
“嗯。”万秋道。
“如果哥哥还想学习的话，我可以教你。”
“好。”万秋应道。
楚忆归知道，万秋在看他。
只是到最后，楚忆归什么都没有说。
楚忆归并没有在过年的时候去孤儿院。
他们一起过了一个开心的充满活跃气氛的年。
开学的前几天，楚忆归给院长打了电话。
听说楚忆归要去孤儿院，万秋也很自然的认为自己会去。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学会自己整理行李了。
楚忆归看着万秋已经整理好的小箱子，露出了几分好笑的神色。
他告诉万秋这一次不会去很长时间，不用收拾这么多。
万秋很茫然的，取出来不少东西。
院长在得到了楚忆归要去孤儿院的时候，专门问了楚忆归要不要通知他的亲生父亲。
楚忆归也询问为什么院长会如此反复的提到那个男人。
而院长则是说，对方看上去非常的恳切。
楚忆归并不能判断所谓的‘恳切’是一种什么样的表现。
坐在车上的时候，楚忆归本能的看向了万秋。
万秋并不知道这一次会见到什么人。
他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不同，甚至还在小声的背诵着初中需要背诵的课文。
楚忆归偶尔会提示一些万秋没想起来的部分，车内的氛围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
到了孤儿院，万秋和熟悉的院长护工打招呼。
大家都因为他们的到来很高兴，孩子们也是。
他们带来了孩子们喜欢的糖果、玩具、新衣服……
万秋察觉到似乎又少了几个孩子，又多了陌生的面孔。
多出来的面孔，是丢了的。
那少了几个的孩子……
“是被领养了吗？”万秋喃喃道。
楚忆归知道缺失的都是哪些孩子。
也知道，到底有哪些是被领养的，有哪些是没有能撑过疾病离去的。
只是楚忆归并不打算告诉万秋。
院长悄悄的靠近了楚忆归的耳边：“他今天就会过来，你哥哥他知道这件事吗？”
楚忆归摇头：“不知道。”
“那你是打算让你哥哥知道吗？”院长想着，“如果让你哥哥都知道了，那也告诉你爸爸妈妈吧。”
“只要给我一个和那个人单独谈话的空间就可以了。”楚忆归道。
院长有些担心的看着楚忆归的背影。
楚忆归看上去太过平静了。
任何一个孩子在面对亲生父母的时候总是会有一些复杂的心情的。
院长不认为楚忆归就是例外。
楚忆归在和一旁的孩子玩耍的时候，注意到了万秋看过来的眼神。
那双如同镜子一样的双眸，似乎正在挖掘他平静之下掩埋的情绪。
楚忆归没有逃避，他对万秋微笑。
他不会逃避万秋，也没有逃避的必要。
正在陪伴孩子玩耍的楚忆归听到了院长叫他的声音。
楚忆归站起身，却是向着万秋走去。
在万秋和其他孩子堆积木的时候，他蹲坐下来，在万秋的身边。
万秋回过头看他。
楚忆归将肩头抵在了万秋的肩膀上。
万秋眨了眨眼睛，偏过头去靠在了楚忆归的肩头。
楚忆归也靠在了万秋的头顶。
第104章
一旁的几个孩子纷纷凑过脑袋, 看楚忆归和万秋靠在一起，一个一个笑着指着他们。
“哇，楚哥这么大年龄了还撒娇！”
楚忆归倒是没有窘迫, 很少见的调侃道：“毕竟这个哥哥也是我的哥哥呢。”
孩子笑闹着打闹着, 还调皮的学着两个人相互依靠。
楚忆归偏过头对万秋说：“哥哥，我有点事要离开一下，你在这里等我。”
“嗯。”万秋应道。
楚忆归靠近着万秋，如同抱着暖洋洋的热水袋, 驱散冬天的冷潮。
连气味都是暖洋洋的。
楚忆归站起身，离开了万秋, 空气将他们隔开。
楚忆归去了门口。
站在院长的面前, 回头看了眼万秋。
万秋也在看他。
之后他移开眼神，跟着在了院长的身后。
天色还是大亮的, 楚忆归走在比起房间内略显冰冷的过道内，目光看向了窗外。
在窗外简单的院落内还堆积着积雪，儿童游乐设施上也干干净净的，被清扫过，也被玩耍过的。
楚忆归抬起头，看向了那个在白天并不会照亮的，被拴在长长的立杆顶端的大灯。
这盏灯在白天看有些过于简陋和朴素了。
和在晚上散发着明亮的黄色灯光的, 如同太阳一般的视觉感不同。
院长的目的地是在孤儿院另外一边的角落的会客室。
楚忆归越过略显老旧的门框，见到了那个据说非常恳切的人。
那人的身高略高，肩膀宽厚, 发丝花白, 带着一副无框眼镜。
黑色的长风衣安静的垂落着, 在他的手边挂着一条格子围巾。
即便是花白的头发和眼角的皱纹都不能掩饰他年轻时必定优秀的外貌。
和楚建树不同, 他看上去更多了几分书卷气。
“你是……楚忆归吧？”
即便不询问, 双方都能得到自己的答案。
在看向对方的时候，都能找到和每天都会从镜子里看到的自己相似的地方。
“你好，我是冉永睿。”冉永睿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楚忆归的指尖微微颤动，最终露出了得体的笑容：“您好，冉先生，我是楚忆归。”
院长在一旁悄悄的关上了门，站在门口叹了口气。
“请坐，冉先生。”
楚忆归让一直等待的冉永睿坐在了会客室的沙发上。
冉永睿应声坐下，目光追随着楚忆归。
楚忆归轻车熟路的找到了在会客室内的茶水杯，冲泡了茶叶放在了冉永睿的面前。
“孤儿院拿不出太好的茶叶，请见谅。”
冉永睿看着楚忆归熟稔的动作，只是说了声：“谢谢。”
他在打量着楚忆归。
楚忆归也在打量着他，即便他看上去对冉永睿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这里是会客室，一般是用来给参观孤儿院的有兴趣领养孩子的父母会面的地方。”
楚忆归坐在了冉永睿的面前。
冉永睿点点头。
茶水冒着冉冉白雾，空气中有浅浅的寂静。
“虽然我觉得应该再做一个亲子鉴定，但是看到你之后我觉得这只是一个确认的步骤罢了。”冉永睿叹了口气。
楚忆归只是笑道：“看上去我可能遗传了您的样貌。”
楚忆归毫无芥蒂的回答，倒是让冉永睿有些拿捏不准。
冉永睿问道：“现在领养你的家庭，是什么样的家庭？”
楚忆归回答：“是一个很富裕的家庭，在物质上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
冉永睿抓住了楚忆归的话，问道：“是精神上对你不好吗？”
然而楚忆归却摇摇头：“是一个正在逐渐进步的家庭，我在这里得到了很多。”
冉永睿听着，却莫名的感觉到了楚忆归的语气中，似乎有着些许微妙的疏离。
“我听院长说，你在学校的学习成绩很好，一直都是年级第一。”
楚忆归点头。
“在学习上没有什么困难吗？”
楚忆归浅笑道：“有的，只是爸爸妈妈会给我请最好的家教，无论是任何困难都能很快的解决。”
冉永睿的笑容终于还是流露出几分苦涩：“听上去是个很好的家庭，你看上去很健康，面色也很好，一定在你的家庭得到了很好的待遇。”
“是的。”楚忆归应道。
“……是吗？”
冉永睿的这一声叹息中，似乎潜藏着什么。
像是知道盒子的礼物是什么，却依旧抱着期待和喜悦拆开，看到的和自己预料之中别无二致的东西。
“你现在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然而这一次，冉永睿的问题却没有得到回答。
他看到楚忆归微笑着拒绝：“抱歉，这并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总结的事，恐怕很难简单的告诉您。”
冉永睿的神色一顿。
冉永睿端起了茶杯，茶杯的温度有些高，即便是握住把手也能感觉到杯壁的灼烫。
苦涩的茶水似乎带着几分潮气，并没有本来应有的清冽。
“你对我有没有什么好奇的呢？”冉永睿问道。
楚忆归并没有立刻询问。
而冉永睿察觉到了楚忆归的迟疑。
他将茶杯放在了桌面上，收回的手有些紧张的不自然握紧。
“您当初为什么会丢掉我呢？”
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冉永睿的内心升腾起了几分喜意。
如果还在乎，证明他们之间的缘分不应该就此断绝。
“我并不知道你出生了。”冉永睿的面色有些怪异，却还是继续说道，“曾经我做错了事，之后的事情我并不太清楚。”
楚忆归却很平静的问道：“您的意思是，您犯错的对象故意生下了我，然后丢了我吗？”
冉永睿的面色有些微妙的滞涩感。
楚忆归仔细的观察着冉永睿，却说道：“这件事听上去不合逻辑。”
冉永睿却是叹了口气：“不成熟的人总是会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的。”
“看来这个不成熟的人，也指您自己。”
楚忆归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他甚至没有迟疑，继续问道。
“那您为什么现在知道我了呢？”
冉永睿的手指紧了紧，可最后还是松开了：“是一个意外的机会知道的。”
然而楚忆归却并没有问是什么样的意外，似乎并不感兴趣。
“冉先生，您现在来找我，是想要我回到您的家庭吗？”楚忆归问。
楚忆归的坐姿是笔直的，一如他曾经上过的礼仪课的老师教导的一般。
不菲的修养、完美的学习成绩、优秀的样貌。
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足以称赞的孩子。
在听到院长对楚忆归的夸奖的时候，冉永睿就在思考这个孩子的模样。
和普通的老师会对学生的虚无的夸奖不同，楚忆归的行动行为都在孤儿院的院长的记忆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听到院长的举例，就足以让冉永睿对楚忆归有极高的评价。
而在看到楚忆归的时候，就像是将内心中模糊的完美的孩子贴上了脸，有了完整的形象。
“我有这个机会吗？”冉永睿并没有掩饰他希望楚忆归的期待。
“您说我是因为一个错误，那么她现在必定不是您的妻子。”楚忆归却直接点出了这句话，“甚至是……婚内出轨吗？”
“不……当时我还没有和现在的妻子结婚。”冉永睿说道。
楚忆归却半眯起眼睛：“那么就是在订婚期间吗？”
冉永睿这一次没有反驳。
楚忆归继续说着：“您让我回去，不会影响到您和您妻子的感情吗？”
冉永睿微不可查的轻轻吸气，又悄悄吐出。
“你是……非常聪明的孩子，超出我的想象，很像我。”
冉永睿垂下双眸，似乎陷入了回忆。
最后也只是无奈的笑笑。
“我的妻子愿意接纳你，我得到了她的允许，她愿意成为你的母亲，如果你愿意的话……”
冉永睿已经有些急切的，想要得到楚忆归愿意和他回去的答案。
“您和您的妻子没有孩子吗？您不需要得到孩子的同意吗？”楚忆归不紧不慢的，问了另外的问题。
冉永睿本身还算稳重的神色中，终于有了几分波动。
如同一滴水珠滴入大海一般微弱不可查的波澜。
冉永睿闭上了双眼，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当冉永睿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眼底的血丝却没能和他的情绪一样完美的抑制住。
“我的孩子，因为一个意外……离开了我。”
楚忆归了然，道歉道：“很抱歉，节哀顺变。”
冉永睿深吸了口气：“我已经接受了这件事了。”
“您和您的妻子不打算再要一个孩子吗？”楚忆归问道。
“是。”
楚忆归点头：“我的建议是你们可以再领养一个孩子，我是因为错误出生的，如果现在进入到您的家庭，您的妻子心里会有芥蒂。”
冉永睿却摇摇头：“血缘是很重要的事。”
楚忆归的睫毛微微颤抖，偏过头。
依稀之间，似乎还能感觉到他的哥哥靠在他肩头的微弱的重量。
楚忆归重新回过神，看向冉永睿说道：“血缘并没有您想象中的那样重要。”
冉永睿却说：“你还太小了。”
“那么您是希望您的妻子未来的半生，都要让自己的丈夫的私生子叫母亲吗？”楚忆归问道。
这一次冉永睿却沉默了很久。
“她理解的。”最终冉永睿说道。
“让挚爱的人受委屈，是您希望做的事情吗？”楚忆归垂眸，没有去看面前的人。
冉永睿抿了抿唇，最后却只是说道：“你还小。”
这一次，楚忆归并没有接话。
这份沉默，更像是死寂，冉永睿也感觉到有些不自在。
“我没有想要再问的了。”楚忆归道。
“你可以再多问一些你感兴趣的事。”
冉永睿察觉到楚忆归似乎想要结束话题了，立刻打断了楚忆归。
“我是一个大学教授，也是有一些人脉的，你学习很好，我能给你不少对未来的指导。”
冉永睿试图介绍自己。
“我做教授很多年了，有很多出色的学生现在还在联系。”
“这样啊……”楚忆归喃喃道。
这个大概是一生都在学校中度过的男人，依旧还保留着在学校内才有的单纯和自我。
“我现在的爸爸妈妈是很有钱的人，有钱能解决大部分的烦恼。”
冉永睿皱眉：“可是我听说只是商人家庭，家庭的氛围对你的熏陶和塑造有很大影响。”
楚忆归却说道：“若您将家庭当做资源，那么资源和资源之间是没有优劣之分的。”
冉永睿察觉到楚忆归似乎有些油盐不进。
“可是你现在的那个家庭，已经有三个亲生子了不是吗？你是养子，恐怕也继承不到什么财产，也不能得到父母全部的爱。”
楚忆归的笑容减淡了。
他凝视着冉永睿。
“只要你回到家，你就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冉永睿没有停止，“我和我的妻子都会很疼爱你的，也只疼爱你一个。”
茶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有再冒着热气了。
本来填充了狭小的空间内的茶香散去，留下的是略显老旧的家具上浅浅的腐朽的味道。
楚忆归安静的坐在冉永睿的对面。
他只是垂眸，一言不发。
冉永睿叹了口气：“我……”
“我有一个哥哥。”然而这一次，楚忆归打断了冉永睿的话。
冉永睿点头，应道：“我知道，你在那个家里有三个哥哥，是个很复杂的大家庭。”
楚忆归却眯起眼睛，这细微的动作，让冉永睿想到了自己妻子曾经说过的话。
——‘你每次不高兴的时候，都会眯起眼睛的’。
“我的哥哥，他说话没有冉先生您这般斯文有条理，甚至有时候连表达都很困难。”
楚忆归的话，冉永睿没有理解。
然而楚忆归却抬眸，认真的对冉永睿说道：“但是他的每一句话，我都很喜欢。”
冉永睿的表情有些微妙。
这是在说他说话不好听，他不喜欢。
冉永睿有些头疼的扶额，长长的叹出一口气：“对不起，我今天第一次见到你，太激动了。”
“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吧。”楚忆归说道，已经要站起身。
然而冉永睿立刻问道：“你可以配合我做个亲子鉴定吗？”
“您觉得这是有必要的吗？”楚忆归问道。
冉永睿点头。
“好。”楚忆归道。
直到楚忆归离开了会客室，冉永睿还坐在位置上，感到挫败。
在面对楚忆归的时候，和自己一直以来面对的学生截然不同。
并不像是一个尚且在稚嫩青涩的环境中成长的孩子。
是个非常独特，拥有自我思想的独立的少年。
整个聊天之内，他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
冷静的看着一部叫做冉永睿的轻喜剧。
是他想太多了吗？
冉永睿揉了揉眉间。
楚忆归离开了会客室，走在寂静的长廊内。
一直在办公室等待的院长在看到楚忆归的身影后，立刻站起身两步到了门口，拦下了楚忆归。
“小楚啊，谈的怎么样了啊？”
楚忆归偏过头，淡然道：“冉先生说他现在还没有做好准备。”
院长的表情有些微妙：“啊，是这样吗？果然还是第一次见到你有些激动吧。”
楚忆归不置可否。
院长叹息一声：“他每一次表现的都很认真，并且来过很多次，人我看着挺好的，还会来给我们的孩子上课，听说是个大学教授呢，是个挺好的人了。”
楚忆归点头，却并没有发表什么见解。
“一般做老师的，品性都比较好嘛，都说教书育人，能做到教授的，肯定也有他的独特之处的。”院长对着楚忆归微笑，“也难怪把你生的这么优秀了。”
楚忆归很平静，没有反驳，也没有否认。
“能见见面也是好的，怎么说都是亲生，在这个世界上总是想要知道和自己拥有同样血缘的人是什么样的吧。”院长感慨着。
然而院长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却发现似乎从刚才开始，楚忆归就再也没有回答她的话。
她定睛看向楚忆归，发现他只是微笑着。
似乎对周围的一切事都不会做出评价。
从小就是安静性格的孩子，似乎总是很擅长做倾听者。
即便是在现在，和他息息相关的事，他也只是听着。
“但是你现在有个好的家庭了，你和你的兄弟关系也很好不是吗？”院长转了话锋，说道。
而这一次，楚忆归回答了：“是。”
“不管怎么样，这一切都是要看你的选择了，如果你不愿意回去，没有人能阻拦你。”
院长双手握住了楚忆归的手。
成长健康的，甚至让人难以分辨准确年龄的少年，手掌也厚实且很有安全感了。
“谢谢你，院长。”楚忆归如此说道。
院长放开了楚忆归的手。
带着笑容。
“去吧，你哥哥估计也等久了，会担心你的。”
“那我先走了，院长。”
院长看着楚忆归离开的背影。
少年的背脊挺直，姿容俊秀，是她自从开办了这个孤儿院开始最为独特的孩子。
“院长。”身后浑厚的中年男性的声音，打断了院长的回忆。
冉永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边。
院长立刻回头，问候道：“冉先生，第一次见面的感觉还好吗？”
冉永睿眼镜后的双眼中有些遗憾：“他比我想象中的要更优秀。”
院长听到楚忆归被夸奖了，也没有掩饰自己的几分自豪。
“这孩子真的是非常的优秀，当初他也被领养过几次，都因为某些类似的原因被带回来了。”
冉永睿第一次听说这件事，问道：“是因为什么原因？”
“听到带楚忆归回来的领养人说，这孩子太聪明，又太安静了，所以有点难相处，虽然我没有这种感觉吧。”
院长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关注一个孩子，在她的记忆中楚忆归是一个经常会帮助她，减少了不少杂事的孩子。
“他的优秀是天生的啊，或者说不是优秀，而是出色了。”冉永睿露出了几分笑容。
“是啊，而且他现在的领养人对他一直很好，他在那个家里其实也过的很不错。”
院长的话，只是得到了冉永睿的点头。
“如果他能承认我是他的父亲就好了，血缘会带给他不一样的感受的。”
院长却是无奈的叹气：“您当初也不是故意要丢了他，谁能知道会这样呢。”
“我能做些什么让他开心一点吗？比如他有什么爱好什么的？可惜我今天没能给他准备一个礼物。”冉永睿偏头问道。
虽然冉永睿是严肃的人，但是有愿意认真接触孩子的心情，院长有些动容。
“小楚他……”院长想要说什么，却突然卡在了喉咙中。
楚忆归喜欢什么？
院长回忆起楚忆归，却发现她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察觉到楚忆归对某些事情的偏好。
所有孩子们得到了会开心的东西，楚忆归也会表现出开心。
可院长还记得在楚忆归孩童的时候，曾经发生过的一些小事。
当时每个人都分到了来到这里做义工的姐姐带来的棉花糖。
只是其中一个孩子在玩闹的时候，因为摔倒棉花糖掉在了地面上，沾染的很脏。
而楚忆归将自己的棉花糖给了对方。
这只是小事。
当时院长只觉得这是一个贴心的记忆，是楚忆归关心其他孩子的证明。
可是仔细想想……
她当时似乎都没有看到楚忆归失望的神色。
“院长？”冉永睿的声音打断了院长的回忆。
“嗯，或许你可以问问他。”院长下意识的，选择了一个模糊的说法。
她有太多的孩子了，每一个都需要她更用心的去关注。
她无法清晰的知道每一个孩子的喜好，这很正常。
“这样啊。”冉永睿其实并不壮硕，即便身高很高，可却是瘦弱的。
也因此，冉永睿严肃的脸，总是有些刻薄。
“但是如果说喜欢的人的话。”院长在说道这件事之时，露出了笑容，“那肯定是喜欢哥哥吧。”
冉永睿的神色一顿，想到了在他们的谈话中，唯一一个被提到的‘哥哥’。
“那个哥哥是他在家里的兄弟吗？”冉永睿问道。
“是啊，今天也一起来了呢，这会儿应该在陪孩子们做游戏吧。”
冉永睿眼神一转，看向了传来了孩子们欢快笑声的房间，问：“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您……”院长本身想拒绝的，可是考虑到冉永睿的特殊性，还是说道，“您可以站在门口看看吧，请柔和一点。”
冉永睿勾起嘴角，只是在镜片后的眼睛看上去却并没有笑意：“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
院长看着冉永睿离开。
样貌上相似的父子，在背影上也是相似的。
可不知道为何，院长却觉得这一份相似，反而更是将两人区分的更开。
第105章
“哥哥玩游戏好笨啊。”
坐在万秋面前的几个孩子在万秋又一次游戏败北后, 忍不住吐槽。
万秋也有些不好意思。
他的确不太会玩游戏，也比不过孩子们。
“哥哥除了跳舞好像其他都不太行，可是我又不能跳舞。”
女孩子扎着可爱的马尾辫, 趴在地面上, 大腿之下空荡荡的。
万秋不知所措。
女孩子见到万秋的表情，仰头说道：“但是我比哥哥聪明啊！”
“嗯。”万秋的肯定没有丝毫作伪，“你要比我聪明。”
“我可聪明了。”女孩子很自豪的拍着胸脯，“我在学校成绩可好了。”
“你学习再好也不可能有楚哥学习好。”一旁的孩子对女孩说道。
“楚哥是我的榜样, 我要和他学习。”女孩也不气恼。
万秋盘腿坐在两人身边，点头道：“我也要和弟弟学习。”
“你太笨了。”女孩子皱着一张脸, “我放水你都赢不了。”
万秋想要说点什么, 然而在他们的身边却落下了阴影。
高大的少年也坐在了他们的身边。
帅气的侧脸映入万秋的眼帘，带着温和的笑容。
楚忆归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女孩：“每个人的聪明都会展现在不一样的地方, 哥哥的聪明是在其他地方。”
其他的孩子们见到楚忆归明显比较开心。
女孩子也好奇的问：“那他哪里比较聪明？”
“你们多接触接触就会知道的。”楚忆归笑着道，想了想，“如果你们谁先发现哥哥的聪明之处，我就给你们一个奖励，如何？”
几个孩子一听到有奖励，显然都很高兴。
即便在一旁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孩子也会往这边看一眼。
楚忆归总是很容易调动身边的孩子们的情绪。
可万秋却在看着楚忆归。
万秋睁圆了双目，他看到了一些曾经不曾看到过的东西。
好像是……
灰烬。
万秋见到过在路边燃烧过后的痕迹, 应该是流浪汉在附近捡东西烧火做饭的后留下的痕迹。
那些被燃烧的只剩下了一片灰烬，只有灰扑扑的一片，分不出原本的模样。
只要风微微的吹拂, 这些颜色深浅不一的灰色灰烬就会被吹拂到天空中去。
万秋伸出手, 握住了楚忆归。
怪异的触觉, 像是碾碎了……
“哥哥？”突然, 楚忆归的声音唤醒了万秋, 万秋回过神来。
哪里有什么灰烬。
他握着楚忆归的手臂，用力的捏着。
温热的触感，拥有着实体的，刚刚看到的一切，仿佛是只是幻觉一样。
“怎么了？”楚忆归偏着头问道。
万秋不知道。
万秋不知道，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哥哥很害怕被孩子们围绕着吗？”楚忆归虽然是问题，可也只是在调侃。
万秋摇摇头。
万秋松开了楚忆归的手臂。
楚忆归垂眸看着被万秋抓住的地方。
因为万秋不注意的时候，似乎力道有些太重了，楚忆归感觉到了疼痛。
万秋再怎么瘦弱，到底还是个男孩子。
万秋虽然松开了楚忆归的手臂，却往下覆盖住了楚忆归的手指。
即便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楚忆归抬起了手指，和万秋的手指叠放着。
万秋总是能看到灰色。
那些不间断的灰色总是会附着在楚忆归的身边，如同真正的灰烬一样难以去除。
只是从来没有一次和现在这般严重。
似乎是察觉到了万秋的心情不佳，楚忆归倒是没有再让其他孩子们纠缠万秋。
而是让万秋去照顾一下在床上不方便翻身的孩子翻个身。
万秋去了另外一边的房间，其中也有护工在工作。
万秋按照护工的要求去帮助那些行动不便的孩子。
柔软的、稚嫩的、带着温暖的温度的孩子，缓和了万秋幻觉一般的怪异感。
突然万秋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他的视线转移向了在门口。
此时在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高大的男人穿着黑色的衣服，背后是窗外白色的世界，他看上去格外的突兀。
万秋看着那个男人，神色有些茫然。
有种熟悉感。
然而在熟悉感之下，却是更加陌生的感觉。
那个男人在看着他。
那样的眼神，让万秋很是不适应。
像是冰冷的消毒液接触到了皮肤，吸收了水分，灼烧了他的皮肤，留下了一片涩然。
万秋弯腰整理了孩子的衣服，看着懵懂的，瞪着漆黑的如同葡萄一般的双眼看着他的孩子。
那种涩然的感觉消失了。
万秋鼓起勇气，再一次抬头看过去。
可是那高大的，黑色的人影消失了。
那压迫着万秋的感觉，也消失不见。
当万秋躺在孤儿院的床上的时候，蜷缩着手脚。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觉得比起之前每一次来的时候，都要更加寒冷。
万秋的睡眠昏昏沉沉的，他想要回想今天楚忆归晚上给孩子们念的故事书。
可不知为何，只要闭上双眼就能看到漫天飞舞的燃烧殆尽后的灰。
他站在空白的世界中，却被这些灰烬沾染着全身。
万秋伸手抹去，看到了被抹开的痕迹。
然而万秋看到的却不仅仅是烟灰留下的灰色的尘色，还有隐藏在其中的文字。
万秋努力的想要看清文字的内容。
但是这些灰烬沾染的地方太过狭小，不足以让他看到完整的一句话。
‘孤儿’。
‘垃圾’。
‘恶心’。
这些凌乱的词汇，似乎总是会更加清晰的出现。
不知为何，他并不愿意再去阅读这些在他身上出现的文字。
然而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一遍一遍的将那些灰烬抹开，去窥探，强迫着自己阅读。
万秋在恐惧着。
他畏惧了。
‘你连名字都不配得到。’
当这句话陡然出现的时候，万秋睁开了双眼。
急促的呼吸了几次，心情似乎平静了。
天气已经蒙蒙亮，泛白的窗户上还有屋内热气和冷气相互接触后凝结出的水汽。
空气中有些微妙的，仿佛干柴燃烧的味道。
坐起身，万秋看向自己的手，在颤抖。
在梦里的一切清晰可见。
不知为何，明明是在拥有两个人的空间里，万秋却仿佛只感觉到了他一个人。
万秋靠近了楚忆归的床边，看到了在被褥中隆起的包。
楚忆归背对着他，他的发丝似乎比记忆中要长了，垂在枕头上，灰扑扑的。
坐在了床边，万秋想要去给楚忆归掖一下被角，可当他碰到楚忆归的被褥的时候。
被褥却微微塌陷了下去。
万秋看着那塌陷的地方，心中产生了恐惧。
他不敢再抬起双眼，去看楚忆归。
万秋不敢动。
他害怕自己的任何一个举动，都会让楚忆归塌陷。
万秋无法忍耐，他好像哭了。
就连泪水都在无声无息的滴落。
即便如此。
那隆起的被褥，却没有承受住眼泪的重量……
万秋猛然睁开双眼。
漆黑的还没有亮起的天空。
万秋还躺在床上。
没有塌陷的被褥，他甚至都没有坐在楚忆归的床边。
万秋迷惘着。
做梦了吗？
在梦里，他也做梦了吗？
那现在是在做梦，还是已经醒来了？
万秋感觉脸上有些凉丝丝的，伸出手，摸到了泪水留在脸颊上湿润的痕迹。
在梦里他也哭了，但是好像没有湿润的感觉。
那现在他是真正的醒过来了吗？
万秋突然想到，楚章说，如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那就掐自己一下，疼的话就不是。
万秋在被褥里，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
很用力，感觉到了疼痛。
万秋坐起身，在黑色的深夜中，他看向了此时在另一张床上的楚忆归。
他听到了弟弟那边传来的呼吸声。
是现实，不是在做梦。
万秋深深的吸了口气。
不知为何，在梦中那般，孤独的，只有自己的感觉，比起曾经要更让他窒息。
万秋擦拭了一下脸颊，却并没有感觉到泪水再次流下。
“哥哥？”在黑夜中，楚忆归的声音突然传来。
被褥淅淅索索的声音，楚忆归半坐起了身。
“做噩梦了吗？”
“嗯。”万秋轻声应道，问，“吵醒你了吗？”
“没有，只是今晚不知道为什么不太容易睡好。”楚忆归偏过头，打开了被褥，“哥哥要过来吗？”
是熟悉的场景，万秋穿上了拖鞋，走到了楚忆归的身边去。
只是他并没有和之前一样很快的钻到楚忆归的被窝里去。
在黑色的，只有微弱光芒的空间下，万秋凝视着楚忆归。
像是惧怕着什么一般，他不敢触碰楚忆归。
“哥哥，再不进来被窝里的温度要跑光了。”楚忆归的说道。
万秋听着楚忆归的声音，对着楚忆归伸出了手。
一点一点的靠近。
好像只要指尖触碰的一点点的力道，就会发生什么一般。
然而万秋的手突然被握住了。
楚忆归的温度包裹着万秋的手背，带领着靠近了楚忆归的脸颊，万秋触碰到了楚忆归的脸庞。
柔软的，细腻的，温暖的，凝实的。
真正的楚忆归。
“哥哥是想碰我吗？”楚忆归问道。
“嗯。”万秋小声的应着。
楚忆归即便看不清楚万秋，却仅仅是从这一声之中，就足以去分辨万秋的情绪了。
“一起睡吧。”楚忆归拉过万秋。
裹在同一床被褥里，和曾经一样。
楚忆归在触碰了万秋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万秋温度冷的过分。
万秋并不是会冷手冷脚的体质，是很奇怪的变化。
楚忆归用自己的双腿勾缠住万秋，将自己的温暖传递过去。
楚忆归给万秋掖被角的时候，手指触碰到了万秋脸颊旁边的发丝，微湿。
抚摸了万秋的眼角，还有残留着湿润的触感。
楚忆归问道：“哥哥做了很可怕的梦吗？”
万秋沉默着，等待了一些时间，楚忆归才听到万秋的回答：“突然忘记了。”
“醒来就忘记了吗？”楚忆归问道。
万秋点头，说道：“感觉，是个很可怕的梦。”
楚忆归半抱住了万秋：“这样还会可怕吗？”
万秋摇摇头：“现在有很难过的，说不出来。”
梦境的感觉偶尔会残留到现实很长一段时间。
可内容也会被突然忘记。
楚忆归不知道万秋做了什么样的梦。
万秋也真的不记得了。
楚忆归最后只是抱着万秋：“没关系，今晚不会再做梦了。”
楚忆归感觉到万秋在他的怀中点了点头。
楚忆归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万秋说着话。
万秋也应着。
和往常一样，只要这样聊天，万秋就会熟睡过去。
这一次也不例外。
楚忆归轻轻的拍打着万秋的后背。
力道逐渐的减小，直到消失。
第二天依旧很早起，开了灯，在万秋换衣服的时候，楚忆归突然握住了万秋的手。
在万秋的手臂上出现了非常夸张的淤青。
“这是怎么回事？”楚忆归问道。
“做了很可怕的梦，醒过来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就掐了下。”
万秋看着自己手臂上十分夸张的淤青，也很诧异。
似乎是没预料到自己居然掐的如此重。
楚忆归让万秋在房间里等一下，去找院长取了医药箱过来，给万秋处理一下。
楚忆归知道万秋的疼痛阈值和普通人不太一样，显然对自己下手也没轻没重。
给万秋的手臂上了些许药膏，空气中弥漫着药膏的味道。
万秋在空气中嗅了嗅，说道：“这个味道很好闻。”
“这可不是香水啊。”楚忆归哭笑不得，“下次哥哥不要这么用力了。”
“嗯。”万秋乖巧的应着。
“到底是什么样的梦啊？”楚忆归将药油放到了药箱里，有些好奇，“是和谁有关吗？”
万秋是真的不记得了。
明明在醒过来的时候还记得。
在昨晚突然被楚忆归握住了手，触碰到了楚忆归的脸颊的时候，突然传来的安全的感觉，让万秋瞬间忘记了梦中的事。
“好像是和弟弟有关的梦。”万秋所能够想起来的就只有这一点点了，“是梦里，还做了梦。”
“那我岂不是罪大恶极，还让哥哥都没睡好觉。”楚忆归调侃道。
“没有，弟弟没有错。”万秋立刻伸手拽住了楚忆归的衣服，焦急的解释。
“我知道。”楚忆归笑出了声，“只是开个玩笑。”
万秋眼巴巴的望着楚忆归，松开了手。
楚忆归站起身，问道：“哥哥慢慢换衣服吧，或者需要我的帮忙吗？”
万秋摇摇头。
“那我去厨房给孩子们准备早餐了？”
“嗯。”万秋点头。
楚忆归关上了门。
他在门口停留了几秒，转身离去。
万秋察觉到今天的其他的孩子似乎很喜欢围绕着他。
大家在玩一种‘找到聪明的万秋’的游戏，让万秋实验了各种各样的小游戏。
万秋很茫然的跟着大家一起行动，只是无论是玩什么他都显得格外的笨拙。
“哥哥会翻花绳吗？”有个女孩子张开手对着万秋说道。
万秋看着那绳子，他知道怎么玩，可是也只是在农村里看过。
当绳子变成了死结的时候，周围的孩子们传来了泄气的声音。
万秋不知所措。
但是护工却在一旁乐不可支。
当院长出现在门口，万秋察觉到了楚忆归站起了身，到了院长的身边。
即便院长没有叫楚忆归的名字。
院长神色柔和的和楚忆归说着什么。
可是围绕在他周围的孩子咋咋呼呼的，让他听不清楚。
但是楚忆归点点头，他到了万秋的身边。
“哥哥，我有些事要出去一趟，很快会回来，哥哥可以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吗？”
楚忆归问着万秋，万秋没有回答，也没有拒绝。
这个寒假他们几乎一直都在一起，没有分开过的时候。
“不会很久，我会让保镖一直留在哥哥身边的，在我回来之前哥哥哪里都不要去，知道吗？”楚忆归说着。
万秋点头。
他依旧不会拒绝楚忆归的要求，无论是任何事。
“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之内我一定会回来。”
楚忆归半蹲在万秋的面前，修长的手指勾起了万秋的手。
相互之间纠缠的手指，最终被楚忆归弯曲着小拇指挂住了万秋的小指。
“拉钩。”
一旁的孩子也开始相互拉钩，玩闹的不亦乐乎。
万秋点头。
万秋看着楚忆归和他道别，站起身，和院长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万秋站在原地却有种怪异的，被落下了的感觉。
噼噼啪啪的声音，像是火焰燃烧着柴火发出的声响，在万秋的耳边回荡着。
万秋出了娱乐室的门，趴到了窗台边缘。
其他的几个孩子也跟着一起趴了过来。
这段时间，雪已经有些融化的迹象了，平时堆积在路边的雪堆上，因为融化而显得有些脏兮兮的。
他看到了在院子里站着一个男人。
是他昨天见到的那个，一直看着他的男人。
男人穿着长款的厚风衣，围着藏蓝色的格子围巾。
直到万秋看到了楚忆归。
他的弟弟也穿上了黑色的外套，只是他围上了一条白色的围巾。
当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万秋突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楚忆归和那个男人的身高相仿，但是身材胖瘦略有区别。
那个男人看上去年龄比较大，却很帅气。
不知道为什么。
万秋觉得那两个人很像。
他们相互说了几句话，他的弟弟跟着男人去了孤儿院的大门。
从他们的角度可以看到停留在门口的一辆黑色的车辆。
在即将上车的时候，楚忆归身形一顿，突然回过了头。
与此同时，万秋感觉自己被楚忆归看到了。
和男人说话的时候没有露出任何笑容的楚忆归，对着他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浅笑。
万秋下意识的回报给楚忆归笑容，只是楚忆归只是回过头，进了车内。
他的弟弟看不到他。
万秋突然想到。
“那个叔叔这段时间经常来哦，还一直问楚哥哥的事情。”
突然在一旁的孩子说道。
“对，那个叔叔还总是给我们带糖吃。”
“叔叔还给我们上课了，虽然他上的课根本就听不懂。”
“对啊，听不懂。”
“我能听懂一点。”
万秋听着孩子们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
脑海中回忆起了当时在门口，那个有些熟悉的，又有些陌生的男人看着他的眼神。
他们的拉钩承诺非常有效，楚忆归回来的很快。
就和说好的一样在一个小时之内回来。
万秋看着和离开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的楚忆归。
虽然有些疑惑，可不知道为什么万秋不想得到解答。
万秋在楚忆归的身上闻到了淡淡的在医院里才会有的味道，淡的像是他的错觉。
在楚忆归回来后，万秋离开了娱乐室。
他走在走廊内，想要寻找什么人。
只是即便他绕着整个楼道内都寻找了一遍，都没有再看到那个黑色衣服的中年男人。
即便万秋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要找那个男人，也不会因为没有找到那个男人而失落。
当天晚上，万秋依旧是和楚忆归一起睡。
万秋在感受着楚忆归的体温之下，睡了个好觉。
他们只在孤儿院呆了三天两夜，一回来之后就收拾东西准备开学了。
万秋在开学的时候进行了一次单独的升学考试，很可惜，他依旧只能上六年级。
但是补习的作用不是没有，六年级的课程学起来变得简单了。
这个学期是楚忆归的初三下学期，楚忆归开始变得异常的忙碌。
付正宇说他们小学可以直升初中，所以现在不认真学习也没关系，但是初三要努力考试才行。
“但是楚哥明明次次考试都年级第一，他都这么用功，真的是不让别人活了。”
付正宇坐在万秋的前座，趴在万秋的桌面上，和万秋说话。
万秋点点头。
“最近李烁哥都忙了，等到他们毕业了，就没人罩着我们了。”
付正宇叹了口气。
罩着他们？
万秋不明白。
“但是初二升到初三的哥们还在，不怕。”付正宇嘿嘿笑。
万秋点点头。
付正宇说完后，看着万秋：“这都上课一个多月了，你还没缓过来吗？”
“什么？”万秋愣了愣。
“你看上去比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笨哎，每次下课你都在发呆，也不主动请我吃东西了。”
自从万秋学到了要给同学分享零食之后，付正宇就是那个最大的收益者。
万秋张了张嘴，低落的道：“对不起，我忘记了。”
“这有什么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最近看上去像是没睡醒，你晚上熬夜干嘛了？”付正宇问道。
万秋摇摇头。
他垂下双眸。
脸色有些苍白。
“真的没事啊？”付正宇问道。
“……”万秋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最近晚上总是做噩梦。”
“什么梦啊？”付正宇问道。
万秋却皱起眉头：“我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的梦叫噩梦啊？”付正宇哂笑道。
万秋无法形容那样的感觉。
他的感觉记得，身体记得，可是他的记忆不记得。
就像是触碰到了熟悉无比的东西，记得触感，记得形状，可却怎么都想不起来那是什么。
“没关系，梦都是反的。”付正宇拍拍万秋的肩膀，“如果是噩梦，那肯定是有好事要发生了。”
万秋点点头，相信了付正宇的话。
“不然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吧？”付正宇想了想，“楚哥快过生日了吧，你想过要给他啥生日礼物吗？”
万秋一愣，生日？
万秋算了算时间：“不是还有一个月吗？”
“所以就是提前找点有意思的事嘛，早点准备到时候就不用手忙脚乱了嘛。”
上课铃响起，付正宇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而万秋拿出了书本，无意识的在书本上写下了‘生日’两个字。
不知为何，万秋觉得这两个字很是陌生。
第106章
因为楚忆归的中考冲刺, 万秋和楚忆归时间对不上，没办法一起回家。
出于对两个考生弟弟的关心，杨则干脆搬了过来。
每天万秋和付正宇在操场上玩一会, 等着杨则下班来一起回家。
付正宇有时候还会调侃万秋简直就是个大少爷, 天天还要人接送。
对这件事万秋没有反驳过。
每次等在校门口的杨则还是很引人注目的，再加上杨则本身人高马大，还有班级里的同学猜测是不是万秋家请的保镖。
和付正宇道别，万秋坐在了副驾驶, 很自觉地给自己带好安全带。
“今天学习感觉还好吗？”杨则依旧问着百问不腻的问题。
“学的很好。”万秋也没有不耐烦的回答着。
只是今天杨则却没有再次沉默，手指敲了敲方向盘：“最近是不是课业太繁重了？”
万秋现在依旧在接受家庭教师的授课。
“还好。”
杨则却皱起眉头：“可是你最近的脸色一直都不太好, 是不是有烦心事？或者没有休息好？”
一天之内有两个人都这么说, 万秋摸了摸脸颊。
靠近车窗边缘看着后视镜中的自己。
虽然他觉得很正常，可……
万秋的手指抵住自己的唇瓣, 压了压。
好像是没有以前颜色红了。
“最近一直睡不好觉。”万秋迟疑着说道。
“为什么？”杨则问。
“一直做噩梦。”
两个人重复了和付正宇一样的对话，可和在面对付正宇不同，万秋在面对杨则的时候，总是会想多讨论一些。
“二哥如果老做噩梦，会怎么办？”
“我会运动运动，身体疲惫出汗了，洗个澡, 更容易睡着。”
杨则没有得到万秋的回应，车速放缓了下来。
杨则思索了两秒，将车调头偏离了回家的路线。
万秋看着越来越陌生的道路：“二哥？”
“去健身房, 现在天气还有点凉, 等到天气热了可以去公园。”杨则一边开车, 一边对万秋说道, “试试出汗, 也许能睡个好觉。”
万秋瞪圆了眼睛：“可是我今天还要学习。”
“劳逸结合，学校还规定一定要有体育课呢，一会儿我会帮你和家教请一天假。”
万秋看着杨则的侧脸，他的二哥好像很坚定要这么做。
杨则带着万秋，到了附近的健身房。
和在家里的不一样，器材数量很多，并排在一起看上去整整齐齐，三三两两的健身爱好者带动着运动的氛围。
杨则从小就训练和健身，懂得很多。
万秋在杨则的指导下，消耗着体力。
“交际舞挺锻炼体力的，万秋的体力很好。”
杨则还夸奖了万秋。
虽然很可惜，万秋似乎并没有因此而觉得轻松。
“二哥是不是多此一举了？”在离开之前，杨则问道。
万秋摇摇头：“可以和二哥一起想办法，还是开心的。”
杨则也有些无奈，明明是来安慰万秋，却反而要被万秋安慰着。
万秋和杨则一起离开健身房下楼时，从身后传来了哄笑的声音。
“这才第二天，就疼成这样了。”
“屁话，就是第二天才疼好吗？我天天宅家里什么时候试过这么大幅度的锻炼了？”
“小心点，你这样下楼会摔的。”
万秋莫名的被某个字触动，他回过头。
其中一人大概是突然剧烈锻炼，肌肉酸痛，下楼的姿势很怪异。
打闹之间，那人身体不稳当脚下踩空突然摔在了楼梯上，往下滑了两个台阶。
男人四脚朝天的坐在了万秋面前的台阶上。
两个人对上了眼神。
男人的朋友们爆发出一阵汹涌的笑声。
“叫你下楼梯不专心，摔了吧？摔的疼不疼？还坐人家学生面前哈哈哈哈。”
“抱歉，对不起，嘿都是你们这群孙子干的好事！”男人狼狈的和万秋道歉，回头就指着一帮朋友笑骂。
万秋看着男人扶着扶手艰难站起来的样子，没有受伤。
“走吧，万秋。”杨则拉了拉万秋。
只是万秋不知道为什么，眼前总是重放着陌生人从楼梯上摔下来的一幕。
看着万秋总是突然在走神的侧脸，杨则叹了口气。
平时面对万秋的烦恼，楚忆归总是很擅长做点什么的。
可杨则不是楚忆归。
回到家，桌面上已经摆好了阿姨做好的晚餐，还冒着热气，但是阿姨已经下班了。
楚忆归依旧没有回来。
“这个时间还没有放学吗？”
杨则给楚忆归发送了几条消息，如果有需要杨则会去接楚忆归放学。
万秋安静的吃着自己的晚餐。
杨则放下手机之时，注意到万秋的神色。
并不擅长语言的杨则，只是将一块肉放到了万秋的碗里。
“不论如何，如果有需要，就来找二哥吧。”
万秋抬眸。
杨则并没有看他，他低着头掩饰每次因为认真就会变得严肃的表情：“二哥一定会帮你。”
万秋眨了眨眼睛，低下头。
将那块肥瘦相间的肉放在了口中。
肉汁逸散在口中，很好吃。
晚上杨则还会在房间忙碌一些工作，可今天的万秋因为和所有的家教都请假了，万秋并不会自主安排学习计划。
万秋放弃了学习，站在了楚忆归的门口。
他想要看楚忆归卧室中摆放着的，他们一起做的小房子。
可万秋不会不经过同意进入他人的卧室。
万秋去了客厅，打开了电视，放了喜欢的动画片。
万秋抱着双腿，蜷缩在沙发上。
他依旧是喜欢这些花花绿绿的动画片的。
只是今天却怎么都无法专注。
门锁被转动的声音很轻，被电视的声音轻而易举的压制下去。
可万秋却突然从沙发上起身，站到了门口。
在万秋期待的目光中，门被打开，楚忆归抬头对上了万秋的视线。
“我回来了，哥哥。”楚忆归微笑道。
“欢迎回家，我去给你热晚餐。”万秋倒退了一步，转身要跑走。
然而在万秋转身之时，楚忆归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臂。
“不用了，哥哥，我今天在外面吃过了。”楚忆归道。
吃过了。
万秋站在原地。
是和李烁一起吃饭的吗？
万秋想着。
万秋在楚忆归的身边，无意识的闻到了楚忆归外套上的气息。
万秋耸耸鼻尖，是陌生的，不熟悉的味道。
楚忆归沾染了其他的气味。
“今天哥哥没有学习吗？”楚忆归突然问道。
“今天二哥给我请了假。”万秋道。
“请假？”楚忆归试图询问。
“欢迎回家。”此时从房间里传来了杨则的声音，“抱歉，四弟，我还在工作。”
“没关系，二哥，我回来了。”楚忆归也放大了声音，和杨则打招呼。
万秋看着楚忆归褪去了外套，洗手。
万秋跟在楚忆归的身后。
之后楚忆归握住了万秋的手。
即便是在不那么广阔的家里，楚忆归却依旧会握住万秋的手。
万秋抬眸，显得有些高兴。
楚忆归也笑了。
楚忆归牵着晚秋进入了他的卧室，并且打开了他们一同做的小屋子的灯。
明亮的灯光将那一小小的屋子内精心制作的精美内饰照耀的透亮。
万秋坐在楚忆归房间中属于自己的凳子上，端详着那亮晶晶的小房子。
“我很快要生日了。”楚忆归突然说道。
万秋一愣，抬头。
楚忆归却是笑道：“哥哥是不是已经在琢磨给我的礼物了？”
万秋觉得，楚忆归真的很厉害，连他在想的事情都知道。
大概是万秋把自己的惊讶直接写在脸上，有些太明显了，楚忆归忍俊不禁。
“今天是付正宇和李烁提了，李烁给我说的。”
楚忆归直接戳穿了万秋的好奇。
万秋总是会在精心准备家里每一个人的礼物，即便他无论送什么样的礼物大家都会很高兴。
“如果哥哥这一次准备礼物的话，可以再给我一个这样的房子吗？”楚忆归的食指抵在了手工盒子的棱角边缘处。
万秋瞪圆了眼睛：“同样的礼物不会腻吗？”
楚忆归却笑了：“因为太喜欢。”
楚忆归看向那明亮的小房子的眼神很温柔。
只要楚忆归回到了这个房间内，小房子内小小的灯都一定会亮着。
在楚忆归的抽屉里有很多电池。
曾经因为其中某一盏灯不亮了，楚忆归还购买过零件置换过。
万秋看着楚忆归，他的弟弟看着小房子的时候真的很高兴，好像他们一起住在这个小小的亮晶晶的房子里一样。
万秋点头：“这次我会选一个更漂亮的。”
楚忆归笑了，带着笑声。
“今晚一起睡吗？”楚忆归问道。
万秋点头。
万秋也知道，他和他的弟弟，依旧很亲密。
并没有因为两个人的学习忙碌而变得疏离。
楚忆归依旧会和他说很多话。
如果晚上睡不好，他还是可以钻楚忆归的被窝。
他们会牵手上学。
会一起吃学校的午餐。
明明什么都没有变过。
可却好像有奇怪的空洞，正在一点点变大。
到底为什么，万秋不知道。
——
万秋又做梦了。
他站在一片飞扬着烟灰的空间内。
梦里的记忆复苏，万秋想起了这里是在梦里。
万秋低头将手背上沾染的烟灰抹开，看到了一句熟悉的文字。
——生日快乐。
万秋迷惘的眨了眨眼睛。
万秋听到了什么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撞击在地面上发出的沉闷的声响。
抬眼的瞬间，却看到楼梯。
漆黑的、由漫天的烟灰铺垫而成的楼梯出现在了他的脚下，一节一节的延伸下去。
在空荡荡的世界里，只有黑色的楼梯如此清晰。
万秋站在楼梯的最顶端。
他茫然着，看向楼梯的下方。
似乎有人倒在了楼梯的最下端。
那黑色的人影的一条腿，呈现出了独特的、扭曲的姿态。
就像是被按压了的烟灰，凌乱的散落了一地。
突然，在万秋的眼前浮现出了黑色的文字。
熟悉的，属于他记忆深处的文字，万秋清晰的看到了。
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同。
这一次，密密麻麻的文字拥挤在万秋的视野内。
‘楚万秋将楚忆归推下了楼梯。’
‘他的腿摔断了，骨头戳破了皮肉，血流了一地。’
‘生日快乐。’
‘滚回你的破家去，垃圾。’
‘他被送去了医院，但是没人报警。’
‘不了了之。’
……
‘他离开了楚家。’
万秋看着那些只在记忆深处的无法被轻易回忆起的碎片，凌乱不堪的出现在了他的视野内。
漆黑色的恶意像是墨汁一样，不断的蔓延着。
他们融入了那灰黑色的楼梯之下的，地面上黑色的‘血液’里。
扩散到了万秋整个世界。
他站在高处，居高临下的。
他看清了倒在地面上的人影的眼睛。
是熟悉的，他总是会认真注视的双眼，是楚忆归的眼睛。
那双总是会认真凝视着自己的楚忆归的双眼，没有温柔、没有专注、没有亲昵。
冰冷的仿佛凝结了冰凌，阴霾、愤怒、憎恶……
万秋被这一双眼睛，框在了被黑夜浸染、被冰雪侵蚀的世界中。
万秋缓缓低下头，那些黑色的文字沾染在他的手上……
仿佛是被沾染了血液一样。
万秋陡然睁开双眼。
他睡在自己的床铺上。
他抬头看向床边，在床头还放着他在假期中，他反反复复比对后，给弟弟的新的生日礼物——手工小房子。
漂亮精致的包装纸，在万秋没有拉紧的窗帘投下来的光芒中，反射着冷白的荧光。
他明明如此认真的准备着弟弟的礼物，期待着弟弟的生日。
可记忆碎片的文字中，他对弟弟的祝贺，却充满了冰冷的恶意。
万秋无法将那些带着恶意的，漆黑的文字中的一切准确的揣测出来。
他不理解，不明白。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万秋喃喃道。
肯定和二哥说的一样，只是因为这个理由。
可是万秋还记得记忆里的事情肯定都是真的。
可记忆中的文字说，爸爸妈妈会再抛弃他，可爸爸妈妈说不会再抛弃他了。
万秋的思维乱七八糟，找不到任何头绪。
从床铺上下来，到了楚忆归的门口。
他的弟弟好像没有关门的习惯，从房间里还透出来已经完成的手工小房子的微弱的光亮。
万秋蜷缩在门口。
从这里看不到楚忆归的床。
但是那个梦，让万秋不愿意距离楚忆归更远一些。
走廊并不大，不像是在别墅内的长廊那样的广阔。
从外面还能传来城市内特有的光亮，将高层的房间照耀的微明。
楚忆归的房间中亮着的手工小房子的灯如同小夜灯一样。
明明四处都是企图照亮万秋的光芒，可万秋却畏惧到蜷缩着。
本身还是有些困意，可现在却完全消散了。
万秋感觉自己的心跳在一点点加快。
从过道中能直接看到的部分大门，黑漆漆的门好像逐渐的被打开。
有什么东西好像要从门内进来了。
万秋瞪圆了眼睛，不敢看，又不敢不看。
好像一旦移开了眼神，就一定会在他闭眼的时候打开门一般。
然而突然，万秋感觉到从他的身后，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呼吸逐渐急促了起来。
万秋恐惧的浑身僵硬，在感觉到有手从他的身后伸过来的时候，万秋大脑突然宕机。
然而一只带着温度的手捂住了万秋的嘴，让万秋恐惧的声音没能立刻发散出来。
当熟悉的气息传入鼻腔的时候，万秋即便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的人是谁。
在这一刻，恐惧被驱散了。
“嘘，哥哥，不要出声，会吵到二哥的。”
楚忆归用气音安抚着万秋，将万秋半抱着拉入了房间之内。
从来都不会关门的楚忆归，关上了卧室的门。
万秋被松开了。
但是楚忆归的手却并没有离开万秋的耳边。
温和的手指在万秋的发丝之间穿梭着，楚忆归收回手，手指在微凉的夜晚空气中产生了湿润的凉意。
“出了很多汗，很害怕吗？”
楚忆归依旧是轻柔着声音，在深夜内并不突兀。
抽出了一旁的纸巾给万秋擦了擦汗，在昏暗的室内，楚忆归也没有要开灯的打算。
万秋看着在昏暗的灯光中也很帅气的楚忆归，就这样一直看着。
在梦境中的焦灼之后的烟灰的味道，被楚忆归的气息所取缔。
楚忆归叹了口气。
“抱歉，哥哥。”楚忆归放下了手中的纸巾，皱巴巴的纸巾勾缠着他的手指。
万秋突然听到了道歉，却很茫然。
楚忆归在给他道歉什么？
“对不起，哥哥，让你不安了。”
万秋被楚忆归拉到了床上，两人一起躺下。
万秋在柔软的被窝里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体冰凉。
楚忆归的被褥里还没有散尽的温暖，将万秋的冰凉缓和。
“我并不是不想告诉哥哥，只是我一直都没有找到可以告诉哥哥的时机。”
万秋茫然的，侧着身，能看到楚忆归近在咫尺的完美的面容。
他听着楚忆归说话。
“在孤儿院的，哥哥见到的那个男人，是我的亲生父亲。”
当这个消息突然说出来的时候，万秋没能立刻反应。
然而在理解了内容之后，万秋的呼吸陡然一窒。
“他失去了自己的儿子，现在想要认我回去。”
——‘滚回你的破家庭去，垃圾。’
万秋难以掩饰的错愕，他望着在面前神色平静的楚忆归。
“没有打算隐瞒哥哥，却也没打算和哥哥说。”
万秋察觉到了什么。
“我并不想让哥哥不安的。”
万秋无意之中，仿佛再一次闻到了那种怪异的被焚烧的烟气。
——‘他离开了楚家。’
那些记忆，要再一次成真了吗？
突然万秋翻身而起。
在楚忆归诧异的目光之下，被褥从两人的身上落下。
万秋压在了楚忆归的身上，双手按压着楚忆归的肩膀。
一向情绪稳定的楚忆归，也很少见的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万秋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然而万秋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突然传来的感情引导着他压住了楚忆归，却并不知道自己想要说的是什么。
万秋松开了按压在楚忆归双肩上的双手，坐在床上，低着头。
楚忆归坐起身。
“所以我才不想告诉哥哥这件事，哥哥一定会想的很多。”
楚忆归叹了口气，将下巴抵在了万秋的头顶。
“但是或许我应该早点说的。”
万秋有些难过。
难过到很难理清自己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混杂的思维翻涌在脑海中。
“对不起，哥哥，我会尽快处理好。”
楚忆归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像是在安抚着万秋。
可是这一次，万秋却无法被安抚。
万秋的目光，瞥向了此时楚忆归半曲着的双腿。
梦境中出现的，黑色人影塌陷的形状怪异的一条腿，满地的烟灰，都让万秋难过的无法呼吸。
隔天杨则看到万秋是从楚忆归的房间中出来的。
“怎么了？半夜又做噩梦了吗？”杨则也注意到万秋今天的情绪看上去也有些萎靡，“今天请个假，二哥带你去医院看看好吗？”
万秋摇摇头。
“但是……”杨则很心疼万秋的状态，“那请假，今天在家里休息一下行不行？”
万秋依旧是摇头。
“你还在长身体，如果总是这样会身体不好。”杨则很难对万秋下命令，更多的是劝导。
可万秋今天，却意外的有些固执。
杨则看向楚忆归，楚忆归却只会顺着万秋的意思。
杨则早上和楚建树通了电话，想要燕华再来看看。
然而万秋却突然拽住了他的衣角：“不要燕医生。”
“那二哥再去给你找个别的医生好吗？”杨则问道。
万秋依旧是摇头。
现在杨潇雨在国外，也不好询问杨潇雨的要求。
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这种事，基本都和精神压力有关。
“那这段时间就先暂停一下学习吧。”杨则想着是不是给万秋的学习压力太大了。
万秋这一次也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拒绝。
杨则打电话给了万秋的班主任，让班主任观察一下万秋的状态，如果有事情他们会立刻去接人。
“开心点，万秋。”杨则说道，“明天就是忆归的生日了不是吗？你期待了很久了。”
万秋恍然间缓过神，说：“今天，我等弟弟一起放学。”
楚忆归瞥过眼神，看了万秋一会儿。
“不用二哥来接你了吗？”杨则问道。
“嗯。”
“好吧。”杨则叹了口气。
楚忆归什么也没有说。
杨则从车辆的后视镜中看向楚忆归，而楚忆归始终是看着窗外。
只是他的指尖，一如既往的朝向万秋。
就似乎是在等待万秋抓住他的手一般。
第107章
付正宇今天课间虽然想要找万秋玩, 可万秋一下课就在睡觉。
但是连续几次下课万秋都在睡觉，付正宇很奇怪。
在午饭的时候，付正宇很疑惑的问：“你今天怎么老睡觉？”
“想下午和晚上不那么困。”万秋如实说道。
“你要干嘛啊……哦对, 明天楚哥生日, 你要给楚哥过生日？”付正宇一下就想到了这一点。
万秋的神色有些恍然。
之后他点点头。
“上次楚哥过生日你也神经兮兮的，今年比去年还夸张啊。”
付正宇只是调侃，实际上对万秋睡不睡觉也不感兴趣，只是随口问问。
万秋回答的兴致也不高, 比起往日更加沉默。
一到最后一节放学，付正宇就要跑去操场打篮球, 立刻先找了万秋。
但是今天万秋却拒绝了。
“你不去操场去哪里啊？”付正宇很清楚万秋的行程, “你二哥这个时间应该还没来吧？”
万秋说：“我不离开学校，我今天要等弟弟一起放学。”
“那你干嘛不在操场等啊？”付正宇一般都会让万秋在一旁帮着自己看着书包。
“我想在校门口等。”万秋道。
付正宇抓了抓头发。
“那不然我和你一起去校门口等吧。”
付正宇最后将本来已经打算放下的书包重新背好。
万秋摇头。
“可是你家里不是不让你一人吗？你一人到门口去你不怕你家里人生气啊？”付正宇问道, 他可是被拜托了要看好万秋的。
“我不会离开校门口。”万秋道。
付正宇莫名其妙的挠挠头：“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怪怪的？”
万秋只是沉默。
付正宇最后没办法：“那你别离开校门口，你就在门口等楚忆归？”
“嗯。”
付正宇拗不过万秋，将书包重新放下：“那我去玩了啊？”
“嗯。”万秋道。
付正宇看着万秋离开的背影，虽然不知道万秋到底想做什么，但是总觉得今天的万秋好像比平时要难说话。
难道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吗？
付正宇想了想，拿出手机给李烁发了个消息。
万秋背着书包到了校门口，坐在了一旁绿化带边缘。
这里是出校门的一个死角, 平时也不会有人在放学时间聚集在这个角落里。
万秋拿出了课本背书，只是那些规整的文字，因为心不在焉变得乱七八糟难以入目。
放学的校门口总是有很多人, 熙熙攘攘。
有一起打闹着, 有独自离开的, 也有人来接送的。
万秋抱着课本看着所有人。
直到小学部的人离开的差不多了, 初中部还没有下课的时候, 万秋逐渐有些泄气。
付正宇也离开了，只是他跑出校门的速度很快，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在视野死角的万秋。
而万秋也没有去和付正宇搭话。
万秋安静的坐着。
目光始终凝视着不断来到校门口的车辆，看着从车上下来的人。
终于，万秋找到了他想要看到的那个人。
万秋站起身，提着书包，迈开步伐，向着那个人走去。
高大的男人，肩膀有点单薄，彰显着他并不算年轻的年纪。
男人回头，一眼望见了万秋。
他的目光定格在万秋的身上，万秋也抬起头。
男人背对着他的车，走向了万秋。
万秋双手拎着书包，仰头看着这个高大的男人。
冉永睿首先开口：“你看上去在等我。”
万秋第一次这样主动的和一个陌生人搭话。
可因为有着支撑着他的理由，万秋没有露出胆怯：“你好。”
冉永睿低头，对万秋道：“你是有话想和我说吗？”
万秋悄悄的吸了口气：“你要带弟弟走吗？”
万秋屏住了呼吸。
等待着冉永睿的回答。
“是。”
过于肯定的回答，让万秋的视野出现短暂的空白。
“为什么？”万秋继续问道。
“因为他是我的孩子。”
“可是……你抛弃他了。”
“抛弃他的人不是我。”
万秋悄悄握紧了书包的背带：“可是他在家里很好。”
冉永睿看着万秋。
瘦弱的孩子根本不会掩饰内心的慌张，可依旧强撑着站在他的面前。
像是张开了瘦弱的爪子企图挡住野猫的松鼠。
冉永睿却并没有温柔的对待他人的孩子的想法。
“那是你的家，并不是那孩子的家不是吗？你和你的爸爸妈妈，你的哥哥们，有血缘关系，但是那孩子没有，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是我，只有我才是他的亲人。”
“他是我的弟弟。”万秋立刻道。
“你还太小了，不会理解的，你并不懂得血缘有多重要，你和他根本就不是亲兄弟，他始终无法成为你家里的一员。”
万秋知道他很笨，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很多重要的，他不知道、不理解的事情。
比如这个男人说的血缘。
但是唯独有一件事他知道的很清楚。
“他是我的弟弟，是我的亲人，是我最重要的人！”
万秋肯定的，告诉面前的男人。
“他对我也很重要，他是我的儿子，是因为我才能出生的孩子。”
冉永睿的神色总是平淡的，语气不徐不疾。
他根本不将这个强迫着自己面对他的万秋，看做平等的对话对象。
“你专门来这里，是想要维护那孩子吗？”
“他是我的弟弟，我要保护好他。”
冉永睿笑了。
一个成年人看着说着好笑的话的孩子那般的笑。
冉永睿不曾将万秋的认真放在心上，也不会平等的对待万秋的担心。
甚至即便要交涉，万秋也从来都不在他可交涉的范围圈内。
“不要和叔叔开玩笑了。”
冉永睿冷然的声线，带着漠视的。
“这是那孩子自己要决定的事，你只不过是一个没有血缘的兄弟罢了。”
万秋对情绪是敏感的。
在这个人身上，万秋甚至看不到他正视自己的眼神。
万秋不理解这是不尊重他的含义，也无法找到反唇相讥的办法。
可从来都容易被他人的情绪影响的万秋，一直被楚忆归影响着。
梦中的，由记忆和烟灰拼凑而成的世界中。
万秋感受到了楚忆归的情感。
——‘他离开了楚家。’
不是‘他很高兴离开楚家’。
他的弟弟并不是在做高兴的事情。
万秋抬起头，认真的告诉这个男人：“弟弟无论见你多少次，他都不高兴。”
“你肯定带不走弟弟。”
“我会保护好他！”
万秋如此坚定着。
“你真是个傲慢的小孩，明明是有钱的家里，却没有给你足够的教养吗？”
冉永睿皱起眉头。
他伸出了手。
高大的中年男性，仿佛巨大的阴影，随着那只手的靠近，一点点吞噬笼罩在万秋身上傍晚的霞光。
万秋坚定的站在原地，不露畏惧。
然而突然从万秋的身后伸出一只手，直接打开了伸向万秋的那只手。
清脆的响声陡然打碎了弥漫在整个空间中冰冷的氛围。
冉永睿的手维持着被打开的姿势，眼中很是诧异。
“你们在做什么？”楚忆归的声音从万秋的身后传来。
万秋在意识到身后的人是谁后，张开双手。
像是想要用自己的身高挡在两个人中间，分隔开他们。
冉永睿的表情恢复了平静，询问楚忆归：“你是怎么和他说我的？他将我当做敌人。”
“哥哥并不会无缘无故排斥一个人，要么是为了我，要么是因为冉先生太像坏人，亦或是两者都有。”
楚忆归看上去很平静，丝毫没有面对血亲的喜悦。
“哎。”冉永睿在看到楚忆归后，显然恢复了几分耐心，“今晚一起吃饭吗？”
“抱歉，今晚是需要和哥哥一起放学的时间。”楚忆归道。
“你是要拒绝爸爸吗？”冉永睿问道。
楚忆归甚至没有回答这句话，似乎并不认为这句话时在和他说。
楚忆归只是拉起了万秋的手，直接越过了冉永睿的身边。
擦肩而过时，楚忆归对着冉永睿说道：“我似乎没有和您说过要和您见面，和您一起吃饭只是出于礼貌，请不要误会。”
冉永睿回过头，看着头也不回的楚忆归。
然而是被拉走的万秋回头看了他。
“至少要和爸爸说一声再见。”
冉永睿的声音似乎并没有传递到楚忆归的耳中。
但是这个距离是绝对可以听到的。
冉永睿和楚忆归见面了很多次，最近他来的很频繁。
对方的态度一直不软不硬，让冉永睿也有些拿不准。
他看上去似乎并不打算离开楚家，可又似乎对楚家并没有那么大的留念。
而就在今天他看到了楚忆归不同于平时的模样。
比较强硬的，是冉永睿第一次真正捕捉到楚忆归的情绪。
是因为年纪相近，所以关系更亲近吗？
冉永睿凝眉思索着。
万秋被楚忆归拉着走。
初中部和小学部的校服不太一样，他们看上去更像是岁数相反的兄弟。
初中部这时候放学了，而楚忆归是出来的最早的一批。
万秋回过头的时候，还看到了在冉永睿的身边一大批放学的学生。
万秋偏过头，重新看向在身边的楚忆归。
在晚霞中，楚忆归握住万秋的手指似乎都比平时要更红了。
明亮的彩灯和已经亮起的路灯，都在照耀着道路。
万秋看着被缤纷光芒照耀的楚忆归的背影，好像看到了复杂又绚丽的色彩。
“刚刚哥哥在和那个人聊什么？”
缓慢了脚步的楚忆归，声音传递给万秋。
万秋如实说道：“我在和他说，我要保护好你，不让他带你走。”
楚忆归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回过了头。
路过的车辆开着的灯光似乎也在楚忆归的瞳孔中倒影而过，忽明忽暗。
“为什么你知道他会在校门口呢？”
“我不知道，我只是在等他，因为弟弟偶尔会和他一起吃饭，我觉得他可能会来。”万秋回答。
楚忆归凝视着万秋。
突然笑了。
万秋感觉到楚忆归用双手一起揉乱了他的头发。
“我的哥哥真的是越来越聪明了。”
万秋眼巴巴的，从楚忆归双手手臂的缝隙中看向他的弟弟。
“哥哥讨厌他吗？”楚忆归问道。
“嗯。”
“为什么？”
“因为每次弟弟都很不高兴。”万秋握住了楚忆归的手臂，“弟弟只要见过他，就会一直不高兴。”
楚忆归张了张嘴，哑然失笑：“哥哥连我和他见过多少面都知道吗？”
“但是现在弟弟……很高兴。”万秋道。
楚忆归的笑容虽然淡了，可却没有消失。
“是因为哥哥才高兴的，不是因为他。”楚忆归道。
万秋抿唇，似乎有些小小的自豪：“弟弟和我一起总是会开心的。”
楚忆归扬眉，笑着道：“是。”
万秋和楚忆归牵着手，一起走在回家的道路上。
他们明明会一起上学，却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一起下课了。
“今晚零点之后，我就要十六岁了。”楚忆归说道。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万秋道。
“今晚十二点就不和我说了吗？”
“十二点我会再说一次的。”
“生日还要上课，晚上庆祝的时间会变得很短啊。”
“我会给弟弟唱生日快乐歌的。”
没什么营养的对话，是期待着代表着高兴快乐的明天。
两人的步伐不太一致，一个步子大，一个步子小，却是相同的速度。
他们靠在路边走，偶尔衣服会扫到一旁的绿色灌木的叶片，带来一阵轻微的摇晃。
“哥哥想和我在一起吗？”
“嗯。”
万秋应道，他偏过头，看向楚忆归。
再过不久，天色应该就只剩下天边的一点点白色了吧。
在即将步入夜色之前，万秋问。
“那弟弟会和我在一起吗？”
楚忆归回望万秋。
“嗯。”
万秋悄悄的拽着楚忆归的手。
刮过了一阵风。
卷起了脚边的浮尘。
万秋低下头，却仿佛看到了未散的烟灰。
——
万秋在看着楼梯。
梦里的事情会发生，这一点万秋觉得不能姑息。
和梦里所展现的一样。
楚忆归真的有离开楚家的可能性。
楚忆归亲生父亲的出现就是最大的证据。
所以有可能楚忆归也会摔断腿，痛苦的蜷缩在地面上。
只是学校附近的这所房子到底只是一个高层的复式，实际上并没有在梦里那样宽阔的楼梯。
因为楼梯狭窄，所以扶手应该很容易扶。
会摔伤吗？
万秋还记得在梦里，他站在楼梯上，楚忆归摔在楼梯下。
——‘生日快乐。’
他说了这句话。
十二点的时候，万秋会对他的弟弟说生日快乐的。
然后弟弟就摔下去了。
要避免这种事发生。
如果要避免楼梯的话，那只要在生日这天不上楼不就好了吗？
所以万秋要求了楚忆归今天要在一楼写作业，楚忆归虽然疑惑却没有拒绝。
万秋坐在楼梯的最后一阶台阶上，沉思着。
“哥哥，你到底在做什么？”楚忆归问道。
万秋的脸色十分凝重，凝重到让楚忆归无法忽视的地步。
万秋不愿意说理由。
“好吧。”楚忆归有些无奈，“那难道今晚也不回去睡觉了吗？”
万秋点头。
楚忆归的笑容有些微妙：“那我们要睡在哪里好？”
“沙发。”万秋说道。
“沙发就只有一排，只能睡一个人。”楚忆归道。
“我可以打地铺。”
地面上有地毯，现在天气也没有太冷了，只要盖个被子就可以了。
楚忆归问：“那换洗的衣服？”
“可以让二哥帮帮忙。”万秋道。
“嗯……”
楚忆归虽然完全不明白万秋这么做的理由，但是……
“好吧。”
楚忆归妥协了。
杨则疑惑的拿着衣服下来的时候，看着直接守在楼梯口的，像是个楼梯守护神一样的万秋，疑惑的看向楚忆归。
楚忆归也摊开双手，示意自己也不明白。
万秋坐在地毯上，眼巴巴的看着已经换好了睡衣在沙发上的楚忆归。
如果今天安全的度过了，那就证明在记忆中的那些一定会发生的文字，其实也不会发生。
那么记忆中出现的他会被抛弃的事情，也不会发生。
楚忆归托腮，也看着万秋：“今天我一直都不能上楼吗？”
“嗯。”万秋十分肯定的点头。
楚忆归笑道：“为什么？”
即便楚忆归问了很多次，万秋依旧是不会回答的。
楚忆归想了想，说：“难道哥哥会预知未来吗？预测到我会在楼梯上摔倒？”
万秋瞪圆了眼睛：“预知未来？”
“提前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就是预知未来。”楚忆归解释道。
万秋有一瞬间的卡顿，抿唇：“嗯，我是预知未来。”
楚忆归忍俊不禁。
他看着抱着沙发抱枕的万秋，说道：“那我今天一定要小心不能上楼才行。”
“嗯！”万秋点头。
楚忆归躺了下来。
十二点早就应该是睡觉的时间了，只是今天比较特殊。
他们在一起等待十二点的到来。
两个人一起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度过。
楚忆归单蜷起腿，看着同样认真的万秋。
客厅中的灯光已经熄灭到只剩下一个暗灯了，灯光不暗也不明亮。
当十二点突然到来的第一秒，万秋到抽一口气：“生日快乐。”
再一次是那不太好听的生日快乐歌。
楚忆归侧着头，听着，嘴角挂着笑容。
万秋将包装好的礼物推给楚忆归，楚忆归看着那方方正正的盒子，眼中都是笑意。
“我可以打开吗？”
“嗯。”万秋道。
楚忆归小心的打开了外包装，看到了在其中的小房子。
这一次是一个日式小房子，装饰温馨可爱。
“但是只能放暑假的时候再一起制作了。”楚忆归微笑着，道，“要等等了。”
“没关系。”万秋眨巴着眼睛，说道，“我也在等了。”
楚忆归的笑声在回荡着。
万秋看着楚忆归，他看到了很漂亮的高兴的神色。
像是……
月亮一样。
“哥哥，过来。”楚忆归说道。
万秋放下了手中的抱枕，疑惑的走到了楚忆归的身边。
然而楚忆归突然拉过了万秋的手，将万秋压在了沙发上。
万秋躺在沙发上，还很茫然。
“虽然有些勉强，却不是完全不可以。”
楚忆归侧着身，将万秋完全笼罩在他和沙发的缝隙中。
拉过了薄毯，将两人盖上。
“晚安，哥哥。”
万秋磨蹭磨蹭，将自己的脑袋从被褥里探出来。
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楚忆归。
楚忆归已经闭上了眼睛，是不容拒绝的模样。
万秋看了很久。
沙发并不足够大，要一起睡下两个人很勉强。
所以他们之间已经不存在距离。
万秋触碰着楚忆归的胸膛，压了下去。
是温暖的，带着弹性的。
是真实的。
万秋如同楚忆归搂着他一样，他也抱住了楚忆归。
闭上了眼睛。
向着楚忆归脖颈旁拱了供，在楚忆归身上传来的沐浴后的气息和楚忆归的味道相互纠缠，很是催眠。
万秋被暖烘烘的香喷喷的味道包围，放任自己安睡了。
杨则下来看看两人的时候，忍不住挑眉。
哭笑不得之中，关掉了亮着的最后一盏灯。
之后又上楼，回去自己的房间了。
——
李烁上学的路上，看到了刚刚下车的万秋和楚忆归。
双方都刚好看到了对方，虽然想拔腿就走，可李烁忍住了。
虽然去年的今天他被万秋折腾的够呛，但是今年应该不会了吧。
最近这段时间李烁也很少逃课了，他和万秋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但是付正宇倒是经常会给他发消息。
比如昨天楚忆归一下课很少见的没有留在教室里和同学一起讨论题，反而是直接冲出了教室，就是因为付正宇给李烁发了消息。
付正宇说了万秋的异常，然后李烁当了个传话筒，说给了楚忆归。
不过……
倒是第一次见到楚忆归这么紧张的模样。
“李烁哥。”万秋见到李烁很有礼貌的打招呼。
这一声李烁哥，一直都是跟着付正宇学的，可是付正宇那小子还没开始长个子，万秋倒是长高了不少。
到底还是年龄有差距啊。
“你们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李烁也有些好奇。
万秋偏头对李烁说：“我在校门口想等一个人来。”
“等到了吗？”李烁问道。
“等到了。”万秋乖巧点头。
“等谁啊？谁欺负你了吗？同学？”李烁虽然语气很无所谓，但是还是认真的问了。
“不是，在等一个叔叔。”万秋道。
“哦。”如果不是学校里的事情，那就没他李烁什么事了。
李烁这段时间也不太敢逃课，也有在认真学习了。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中考了，如果考不好事情就麻烦了。
李烁还是知道轻重缓急的。
“我最近没什么时间管别事情，你如果有事知道去找谁吗？”李烁偏过头，对万秋问道。
万秋点点头，说：“找初二的人。”
李烁应了一声。
楚忆归的脚步停了下来，李烁也跟着一起停，两个人一起看向万秋。
然而万秋握住楚忆归的手，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眼巴巴的抬头看着他们。
“哥哥，小学部到了，快去上课吧。”楚忆归说道。
万秋摇摇头：“今天我想送弟弟去教室。”
李烁挑眉，是又要有什么惊喜了吗？
但是万秋看上去并没有很期待的表情。
“好吧。”楚忆归转身，带着万秋继续走。
李烁疑惑的看着，看得多了，反而挺习惯两个男生走路牵着手了。
周围已经有同学在和他们打招呼，大家对爱分享的楚忆归都很有好感。
就算是李烁这时候其实也有点巴结问楚忆归，有让他多照顾照顾自己的心思。
李烁从背包里，取出来了一包巧克力饼干。
扔给了楚忆归。
突然拿到了饼干的楚忆归也有些茫然。
“生日快乐啊。”李烁说道。
饼干完全就是从超市中的某个角落拿出来然后被随意塞到书包里，然后忘记在书包里三四天一样。
包装袋四处都是折痕，里面的饼干明显也没有幸免于难。
但是楚忆归却是笑了：“谢谢，你去年也给了我生日礼物呢。”
李烁思索了一下，他是说那顿早餐？
虽然这些如果就能算是生日礼物了他自己都觉得磕碜。
只是……
李烁看着万秋此时亮晶晶的看着他的眼神，似乎十分的高兴他居然会给楚忆归送礼物的样子。
说到底李烁自己能记住楚忆归的生日还真是拜万秋所赐。
第一次是万秋要求的。
第二次是因为万秋和付正宇提过，付正宇告诉他的。
简直就像是朋友之间会做的事，虽然他至今都觉得自己和楚忆归的关系勉勉强强。
“如果有机会，我也希望可以送你一份生日礼物。”楚忆归对李烁说道。
“不用了。”李烁的生日都是在暑假，平时会找熟悉的朋友一起过，暑假他没和这两个人联系过。
楚忆归倒是没有纠结这个话题。
在上楼的时候，万秋松开了楚忆归的手。
站在了楚忆归的身后。
楚忆归站在楼梯上回头：“哥哥要送我到教室门口吗？”
万秋很理所当然的点头。
李烁在一旁看的心情微妙，这是玩的哪一出？
楚忆归背对着万秋，所以看不到，但是李烁看的清楚。
万秋的眼神，简直就像是在看马上就要从桌角上掉下来的摇摇欲坠的花瓶，紧张的目光发直。
在因为和某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楚忆归略微停顿，万秋就紧张的张开双手，像是生怕楚忆归掉下去似的。
李烁：“……”
这么大学校天天那么多人上下楼梯，他也没见到几个人是真的摔了啊？
“那哥哥，去教室吧？”已经站在了门口的楚忆归回头对万秋说道。
万秋点头。
“哥哥晚上见。”楚忆归得到了万秋的回应之后，进入了教室内。
李烁也想也没想的就要去教室内了，只是他的衣服突然传来了一阵并不是很明显的细微力道。
李烁：“……”他有不好的预感。
李烁面无表情的回头，看向万秋。
万秋明显有话要说，但是又十分迟疑的模样。
“有话就说吧。”李烁从教室门口退出来，面无表情的说道。
“今天不可以让弟弟靠近楼梯。”万秋很认真的对李烁说道，“拜托你。”
“……为什么？”李烁问道。
但是万秋回答不上来。
只是看着万秋的眼睛，李烁就发现自己拒绝不了。
“知道了，赶快回去吧，马上要上课了，你不想迟到吧？”李烁说道。
万秋在得到了李烁的同意后，明显放松了很多。
然后李烁看到万秋也在翻找自己的书包，然后将一盒牛奶放在了他的手上。
握着牛奶的李烁：“……”
“谢谢。”万秋说完后，转身跑了，急的像是已经迟到了。
时间的确是有点晚了，是得快点，显然万秋是知道的。
李烁一脸郁闷的拿着牛奶进入了教室内。
楚忆归显然是注意到李烁似乎和万秋说了什么，眼神一直都没有离开李烁。
像是在无声的追问。
李烁将牛奶放到了楚忆归的桌面上，他不喜欢喝牛奶。
“他早上鬼鬼祟祟的，原来是在拿这个啊？”楚忆归看着那牛奶，突然笑出声。
李烁问道：“你俩是去算命了吗？”
“为什么这么说？”楚忆归问道。
“你哥和我说不让你靠近楼梯。”李烁一点都没有保密精神。
“我也很疑惑。”
楚忆归拿起了牛奶，方盒子的牛奶在他的手中转动着。
“但是如果哥哥不想让我这么做，那我就不会靠近的。”
楚忆归想到了万秋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开始让他杜绝楼梯的模样。
坐在楼梯口，仔细的蹲守着不让他靠近的模样。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
但他会照做的。
“厕所也不去？”李烁调侃道。
楚忆归真的认真的想了下，将牛奶放在了书包里，决定不喝了。
李烁嗤笑一声。
付正宇一下课就到了万秋的身边：“你今天不给你弟弟生日惊喜啊？”
“弟弟已经知道自己要过生日，没办法准备惊喜了。”万秋道，“我昨天就给了弟弟礼物。”
“你啥时候准备的礼物的？”付正宇很惊讶。
“假期的时候。”
“给的啥啊？”
“手工小房子。”万秋道。
付正宇仔细的回忆了下：“你不是去年也是给的这个吗？”
“嗯。”
“送重复的不好吧啊？”
“弟弟主动要的。”万秋道。
“这样也挺好的，我就问我爸妈想要的东西，他们都不给我，就给我不喜欢的。”付正宇趴在万秋的面前。
然而付正宇却发现万秋的表情有些微妙：“你怎么了啊？”
万秋摇摇头。
付正宇挠挠头，完全不明所以。
明明是这么高兴的一天，万秋怎么和丢了魂似的。
一到放学，付正宇下意识的去找万秋，可万秋今天居然还是不愿意和他一起去操场玩。
如果不是因为万秋和平时一样，付正宇都觉得是不是自己得罪了万秋，万秋在给他脸色看。
但是前两天万秋还给他带了放假礼物回来，还给他了零食吃。
“那你要去哪里，今天我陪你去。”付正宇十分仗义的说道。
万秋摇摇头：“我自己去。”
“为什么啊？你不喜欢和我玩了吗？”付正宇很是疑惑，“我做了啥让你不高兴的事情了吗？”
万秋抱着书包，摇头：“我是要去找弟弟。”
“啊……对，忘了楚哥今天过生日了。”付正宇想起来，“那你如果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啊。”
“嗯。”万秋在准备离开之前，脚步却停了下。
回过头，看着站在原地茫然的看着他的付正宇。
“那个，谢谢你关心我。”万秋的手指悄悄的抓着书包的边缘，“明天给你带好吃的。”
付正宇突然就变得开心了。
明明刚刚没有不开心，可是和现在对比完全就是没那么不开心了。
万秋和付正宇说了再见，这才转身跑向初中部教学楼。
他来的时候初中部已经上课了，万秋蹲守在了楚忆归教室的门口。
他并没有探头去看教室内，却仔细的听着在教室内有没有传来声音。
没有老师讲课的声音。
是在自习吗？
还是在做卷子呢？
一直在小学部，万秋就始终在想着楚忆归。
从零点开始，万秋就一直在紧张着。
只有在楚忆归的身边他才能放松一点。
万秋将书包放在了窗台上，自己拿出了自己的作业，在窗台上写着。
万秋无意识的抬头，看到从这里刚好能看到平时他们等待的操场的边缘。
太阳还很明亮，将校园照耀的一片明亮。
在校园内的和他穿着一样校服的小学生在逐渐离开校园。
从这里听不到外面的吵闹，安静的过道内只能听到从其他的班级里传来的老师的讲课声。
万秋低下头，认真的写作业。
“这道题错了，你计算错了，这里。”在万秋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万秋回头，陡然看到了此时站在他身后的十分陌生的男人。
男人戴着眼镜，短发根根竖起，十分年轻，穿着白色衬衫和西装裤。
在这个学校里，只要不穿校服的，都是老师。
万秋立刻呐呐的开口：“老师好。”
“看题。”男老师厉声对万秋说道。
万秋立刻低头认真听老师讲题。
“这么简单得题目你都能做错，你们老师没给你们讲重点吗？”
“你这个公式用的不是小学的吧，你提前学习了初中的知识？”
“这道题你错的不应该，明明步骤都是对的为什么答案会是错的？”
万秋一脸茫然的听着老师给他讲题，虽然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老师。
做到最后，万秋的几道题都对了，老师才问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等……等我弟弟。”万秋说道。
“你弟弟？你弟弟怎么会在这里？”然而男老师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是楚忆归他哥哥？”
万秋点点头。
“等楚忆归的啊。”男老师看着万秋的作业，“之前没见到你在这里等过啊。”
“今天是弟弟的生日。”万秋道。
“这样？”男老师的手拍了拍万秋的课本，“把东西收拾收拾。”
万秋一脸茫然的收拾了书本。
不可以在这里等吗？
然而男老师背着手进入了教室，双腿岔开，对着下面说：“楚忆归，把东西收拾收拾。”
此时正在做卷子的同学纷纷好奇的抬头，不明白老师要做什么。
“你哥哥在外面等你，你今天先回去吧。”
当男老师的话音落下，正在抱着书本准备收起来的万秋茫然的抬着头。
万秋等了一会儿，见到楚忆归背着书包出来。
男老师坐回了讲台，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哥哥，下午好。”楚忆归带着笑意，显然是对这个意外的发展感到有些好笑，“收拾东西，我们回家吧。”
万秋立刻收拾了东西，握住了楚忆归的手。
万秋第一次觉得，原来老师可以这么神奇吗？
“刚刚听到老师在外面训斥的，就是哥哥？”楚忆归带着笑音，显然觉得很有趣。
万秋应了。
“哈哈哈。”楚忆归自己没忍住笑。
万秋侧着头，看着他的弟弟。
看上去是真的很高兴的样子。
这样或许挺好的。
下楼的时候，万秋突然一步跨在了楚忆归的前方。
楚忆归并没有说什么，而是伸手扶住了身边的扶手，确保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万秋注意到了。
万秋虽然不聪明，但是也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很奇怪。
但是楚忆归却照着做了，没有任何怀疑的。
如果某一天，楚忆归也做了很奇怪的事……
他也会和楚忆归一样，不问理由的听话的。
万秋很认真的下定决心。
他们安全的回了家。
楚忆归依旧没有去二楼，在一楼坐着。
很快杨潇雨楚建树来了，杨潇雨可是为了今天特地从国外赶回来，给两个孩子一人一个抱抱。
杨则带了生日蛋糕回来。
楚章今天大概是又要迟到了。
但是大家都很开心。
万秋听着其实并不吵闹的声音。
他望向楚忆归，有些安下心来。
突然门被敲响了。
“大概是大哥。”杨则站起身，穿越了餐厅和客厅去了大门口。
万秋的目光跟着杨则的背影。
在他们的角度，可以看到大门，却看不到大门口的人。
但是万秋却站起了身。
如果是大哥的话一定会立刻进来。
“不好意思，你是不是敲错门了？”杨则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而当万秋站在杨则的身后的时候，看到了那个站在门口的熟悉的男人。
他站在那里，越过杨则的肩膀，看向了他。
那个男人说：“不，我没有找错地方，我要找的大概是今天在这里的所有的人吧。”
冉永睿进入了这个并不算大的房子里，他首先是抬头打量了一番。
而此时楚建树也站起身，站到了冉永睿的面前。
第108章
冉永睿虽然只有一人, 在面对很多人的时候却也并不算太紧张。
最终他的目光放在了在一旁的楚忆归身上。
“孩子，我今天没有等到你。”冉永睿对着楚忆归说道。
“我并没有告诉过你我居住的地方。”楚忆归道。
“我只是希望知道自己孩子的行踪。”冉永睿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 “但是对于私自打探的行为, 我还是会道歉的，对不起。”
万秋忍不住看向他的爸爸妈妈。
楚建树和杨潇雨似乎并不惊讶。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冉永睿，是楚忆归血缘关系上的父亲, 很抱歉一直没有和各位打招呼。”
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并不惊讶。
大家的沉默, 倒是让冉永睿露出了几分疑色。
楚建树首先说道：“我们也一直等待忆归和我们开口说这件事, 显然比起我们，您并不是很尊重忆归。”
万秋抬头去看楚建树和杨潇雨。
这句话的意思, 听上去是爸爸妈妈早就知道了吗？
“你们已经知道了，还是好办的，我可以直接说出我的诉求。”
冉永睿在眼镜后的那双眸子深沉了几分。
“可以将我的孩子还给我吗？”
整个空间都有些沉寂。
黑色的灰烬源源不断的涌现在空间中，会沾染到每一件物体上，逐渐的沁入到每一个可以钻入的空隙之中，无法清除。
万秋想要上前，伸手去握住那些灰色的东西。
他不想要这些靠近楚忆归。
突然之间, 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万秋的面前。
带着十分清冽的万秋喜欢的，海洋和阳光气息驱散了焦灼的气味，松散下来如同碧波一般的长卷发卷走了灰烬。
杨潇雨站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比起总是很冷静的楚建树, 杨潇雨要更为尖锐。
“我们根本不需要知道你有什么诉求, 也不想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陌生人, 请你离开。”
冉永睿皱眉：“我来这里, 是希望商议……”
“孩子的事情，需要我们商议什么？”
杨潇雨直接打断了冉永睿的话。
“我现在就可以给你表态，我们不会影响忆归的任何选择，尊重忆归！除此之外，我们和你的没什么好谈的！”
冉永睿的眉头拧的很紧：“那么我可以认为，如果忆归愿意和我回去，你们不会阻拦对吗？”
“是。”杨潇雨应道，然而她扬眉冷笑，“但是忆归聪慧，对待事情清晰认真，他再怎么选择，也绝对不会看得上你！”
冉永睿这一次，似乎有些不高兴了。
万秋看到的那浓郁的，如同愤怒一般的情绪，正在将冉永睿的眼睛染上红色的血丝。
“今天是忆归过生日的日子。”
楚建树越过了杨潇雨，对着冉永睿做出了请离开的手势。
“请不要打扰到我们庆祝的时间。”
万秋眼巴巴的看着现在发生的一切。
万秋有些茫然的。
当万秋已经在努力的思索着自己能做什么的时候，突然爸爸妈妈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想要保护好楚忆归。
而在此之前，爸爸妈妈保护了他们。
此时被一致排斥的冉永睿看向楚忆归。
然而万秋像是察觉到了冉永睿的视线，突然拉住了楚忆归的手腕。
楚忆归低头看向了万秋。
没有得到任何回馈的冉永睿只能道：“希望下一次能给我一个商量的机会，今天是我打扰了。”
杨则目送着冉永睿离开。
楚忆归则是在万秋的耳边道：“没关系，他走了。”
万秋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因为紧张，双手都紧握住了楚忆归的手腕。
“真是晦气。”杨潇雨一撇嘴，“要不要点个香驱驱邪。”
突然间门被敲响，让本身还没有缓和下来的氛围重新变得僵硬。
杨则的表情格外的严肃，可还是开了门。
楚章突然进入到了家里。
大门被关闭，楚章摘下了全副武装。
“我回来啦！快我的弟弟们给我一个拥抱迎接！”
楚章的大嗓门突然就将整个空间都拉回了本来应该有的氛围之中。
气氛似乎重新活跃了起来。
甚至都没有任何人提到关于刚刚到来的冉永睿。
万秋茫然的抬起头看向楚忆归。
他的弟弟的依旧是平静的。
平静到好像身边发生了任何事，都不会动摇。
生日会进展完毕，楚建树站起身，对楚忆归道：“忆归，你和我上楼一下。”
万秋立刻抓住了楚忆归的手，眼神中有些惊慌。
楚建树有些疑惑得看过来。
楚忆归反握住了万秋。
“没关系，爸爸，有什么事直接在这里说吧。”
楚建树没有再上楼，坐在了沙发上。
请来的厨师已经收拾好离开了，现在在这里的人就只有楚家的人。
“忆归，我们一直在等你说，只是一直都没有等到，今天那个人来，是自作主张，对吗？”
楚建树的声音低沉、稳重，在已经临近深夜的时候，格外的威严。
“是他主动的。”楚忆归解释道，“我一直都没有告诉爸爸妈妈，只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说罢了。”
杨潇雨挑眉：“什么叫没有必要。”
“因为不管有没有冉先生，都不会影响到我。”楚忆归说的很平静。
此时在一旁的，听说了这件事的楚章微微眯起眼睛。
又来了，让他不舒服的楚忆归出现了。
“你真的这样无所谓吗？”杨则也很少见的插了话，但是说出来又觉得不对。
楚忆归的目光游弋过了每一个人的表情。
他的确是平静的，平静的仿佛是真的对其他的事情毫无波动一般。
“曾经我在被抛弃的时候，就已经和曾经的父母不再有关系了。”
楚忆归很少见的解释着。
“我也已经过了会对亲生父母好奇的时段，我很感激院长对我的养育，爸爸妈妈对我的培育，我很珍惜现在的生活和现在的家人。”
“我对冉先生最后的好奇已经得到了解答，现在和冉先生的交往只是出于礼貌罢了。”
“身边的人，比血缘更值得在乎。”
在楚忆归说完这些话的时候，所有人短暂的沉默着。
只是……
大家的表情并没有不好。
杨潇雨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太晚了，也该走了，宝贝和忆归是不是还没有写作业？”
“是时候走了，我还得去机场附近的酒店，啊啊……我什么时候可以放个长假？”
楚章也和杨潇雨一样伸展身体，完全就是一副亲生母子的模样。
楚建树站起了身，整理了衣服。
在离开之前，楚建树对楚忆归说：“我的意愿和你妈妈是一样，你是一个聪慧有主意的孩子，我们愿意尊重你的想法。”
“谢谢，爸爸。”楚忆归道。
杨则晚上会留在这里，楚章有赵星华接送，而杨潇雨则是和楚建树一起回另外的房子。
杨潇雨因为开心，晚上喝了点酒，微醺状态。
但是她的心情很好。
“很少能听到忆归这样清晰的说自己的想法。”
杨潇雨将窗户打开了一道缝隙，感受着源源不断涌进来的风。
“仔细想想这孩子是不是第一次这么直白的说很重视我们？”
杨潇雨想着想着就开始笑了。
比起杨潇雨，楚建树却要有更多的感慨。
曾经那个，在说任何话的时候，都会以他们的感情和想法为优先的孩子，这一次说了很多‘我’。
不知不觉之中，这个孩子也是在成长的。
认真的看到自己，也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刻。
想到当时楚忆归说话的模样，楚建树很少见的，在严肃的面容上露出了笑容。
杨潇雨看到了。
杨潇雨也跟着笑。
“回去之后有兴趣再喝点吗？”
杨潇雨伸出手，在空气中虚虚的呈现出握住酒杯的姿势。
“好。”楚建树应了。
——
“今晚也睡在沙发上吗？”杨则有些疑惑，“为什么非要睡在沙发上？”
因为今天还没有到十二点。
但是很快就会过去了。
楚忆归却只是说道：“嗯，大概是觉得这样比较有趣。”
楚忆归也没有说假话。
虽然楚忆归猜测不出来万秋非要睡沙发的理由，可他觉得还是有趣的。
“好吧。”毕竟是万秋坚持的事，杨则并不会拒绝。
杨则回到自己的房间，而茶几上还摆着两个人的作业。
地上依旧铺好了床，万秋坐在床上认真的写作业。
楚忆归的作业进展的很快。
当停下了笔后，楚忆归抬眸看着在他面前还在认真写作业的万秋。
万秋的每一笔都因为写的过分认真，在纸张上留下了很深的痕迹。
但是万秋每一个字，都是在尽全力写的漂亮的。
楚忆归安静的看着，什么也没有做。
当万秋写完了所有的作业之后，抬头去看向楚忆归，突然对上了楚忆归的目光。
和万秋刚刚好可以趴在茶几上不同，楚忆归在茶几上看上去并不是很舒适。
万秋后知后觉的发现，才想起来其实可以去餐桌上。
但是……
“弟弟写完作业了吗？”
“嗯。”楚忆归应道。
楚忆归面前的作业已经收拾干净了，整理好放在了一边。
万秋开始收拾自己的作业，但是一旦从投入到作业中的情况下回过神，就无法不去注意时间。
今天时间有点晚了。
但是距离零点还有一个小时。
万秋紧张的盯着表，从来都只觉得时间不够用，还是第一次感觉到时间如此难熬。
“弟弟不复习吗？”万秋问道。
“今天过生日，给自己放个假。”
万秋点点头，坐在楚忆归的身边，抬头望着他。
直到最后，是楚忆归先开了口：“哥哥，你在担心什么？”
万秋神色一顿。
“今天是我的生日，还有最后一小时。”
楚忆归带着无奈的神色，缓缓道。
“在最后一个小时，我能看到哥哥开心的样子吗？”
万秋愣住了。
万秋的确一直在担心着。
可是今天，明明是他也很期待的弟弟的生日。
“对不起。”万秋道歉了。
他应该和弟弟一起高兴的享受这一天才对……
“不要道歉，我并不是不高兴。”然而楚忆归说道。
万秋茫然的抬眸，眼巴巴的望着对方。
“今天哥哥似乎特别照顾我。”楚忆归道。
一起睡在沙发上的时候，相互传递的温度，
万秋始终注视着他的双眸。
被挡在前方的背影。
被拉住的手腕。
以及面对着陌生的高大的男人的时候的毫不犹豫。
这一天他收到了比平时更多的注目。
“但是果然还是让哥哥担心了吧。”楚忆归突然说道。
万秋没有回答。
难道他的弟弟连他在想什么都已经知道了吗？
“今天爸爸妈妈想要问我是什么想法，哥哥还记得我说的话吗？”
万秋点头。
“我并没有告诉爸爸妈妈，我想做什么。”
万秋缓缓睁大了眼睛。
仔细的回想了楚忆归的话，似乎的确没有说出楚忆归到底想这么做。
“弟弟想做什么？”万秋莫名的有些紧张。
楚忆归并没有立刻回答。
客厅的灯光其实并不是特别明亮，他们只是将台灯放在了茶几上罢了。
光源在万秋和楚忆归的中心，照亮的光路，将两人连接。
“这件事，我想要最先告诉哥哥。”
万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到了几分紧张和茫然。
好像即将要听到的，并不是他会想要听到的话一样。
“哥哥。”
楚忆归依旧是平静的，不会动摇。
“我要离开楚家。”
这一瞬间，好像有什么破碎的声音。
万秋茫然的垂下双眸。
他记起了今天刚刚下定决心的事。
——不管楚忆归做再奇怪的决定，他都会顺从。
但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万秋却觉得自己可能永远都无法做到楚忆归能做到的事。
想要问为什么。
可是万秋又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问。
‘为什么’这三个字明明熟悉的过分，却在他的眼前扭曲、变形，变得无法分辨。
万秋发现，模糊的视野并不是他的幻觉。
此时正在逐渐的从眼睛中填满的温热的湿润了双眸的液体，顺着脸颊滴落。
再一次落到下颚，掉落在手臂上的时候。
水珠的温度已经全部被带走，变得丝丝冰凉。
万秋看着，突然觉得就连身体里的水分和温度都不要他了。
“哥哥。”楚忆归来到了万秋的身边。
温暖的手心捧起了他的脸颊。
万秋不敢抬眸去看楚忆归的脸。
眼泪不受控制的一点一滴的滑落，被楚忆归的手指抹去。
“哥哥，先不要哭，听我说话，看看我好吗？”
万秋想要听楚忆归的话。
他听得懂楚忆归在说什么。
可是万秋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也有控制不了自己的时候。
万秋努力的想着，今天是楚忆归的生日，要开心。
可是却难过的难以自持。
梦境真的变成现实。
是不是在他面前的楚忆归，其实早就已经是燃烧殆尽了耐心和情感的，灰烬构成的躯壳。
“哥哥！”突然，楚忆归的声音严肃着，叫醒了万秋，“听我说话好吗？”
万秋茫然无措的，缓缓的点了头。
“哥哥，我只是要离开楚家，不是说要离开哥哥。”
万秋沾染了泪水的湿润睫毛微微颤动，缓缓抬眸，被泪水清洗的晶莹的如同宝石一般的瞳孔，倒影着楚忆归的影子。
“我不会再做楚家的孩子，但是我会留在哥哥的身边。”
手指擦拭掉了万秋的泪水。
楚忆归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柔软的，细微的。
他对万秋的眼泪，表达了歉意和在意。
“什么意思？”
楚忆归见到万秋问道。
那双刚刚被悲伤填满了的双眸中，被微弱的希冀一点点填满。
“我说过的一切都不会变，我会上原定的高中，会陪在哥哥的身边，也会报答爸爸妈妈的栽培。”
万秋茫然的，无法理解的。
楚忆归对着万秋，缓缓说道。
“只是，不是以楚家的孩子的身份。”
万秋依旧不明白。
“不做弟弟了吗？”万秋疑惑着，问道，“那做什么？”
楚忆归放下了双手，他平视着万秋。
“哥哥的初中、高中，我可以做哥哥的全科老师；
大学，我可以做哥哥的生活助理；
未来哥哥做什么，我也可以成为哥哥的秘书；
还可以成为哥哥的朋友，我会照顾哥哥。”
然而万秋更迷惘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做弟弟不好吗？
其他的关系会比做弟弟更可靠吗？
“哥哥……”
这其实是私心。
“因为不喜欢爸爸妈妈吗？”万秋问道。
“不是。”楚忆归回应着。
万秋的泪珠每一颗都会划过楚忆归的指尖，楚忆归触碰着万秋的紧张和担忧。
“是讨厌我吗？”万秋问道。
“怎么会呢。”楚忆归温柔的否定着，认真的告诉万秋，“因为很喜欢哥哥。”
“那为什么？”万秋完全不明白。
为什么？
楚忆归的目光，触感，所及之处……
是因为像现在这般，因为万秋为他而流出的眼泪。
“其实，成为哥哥的替代品，很难受。”
在万秋错愕的目光中，楚忆归却庆幸自己说出了口。
楚忆归很清楚，在楚家他早已经不是替代品这么简单。
他也相信在楚家拥有可以留下他的地方。
但是谁都不能否认他得到的一切，是因为万秋的丢失。
他在万秋的苦难上，尝着甜。
他享受着他的哥哥的在意、依赖、珍视。
越在意……
就越无法忍受。
“抱歉哥哥，一直以来都没有告诉你。”
楚忆归笑着，无奈的，复杂的。
可那混乱的感情，最终还是找到了宣泄口。
这并不是一蹴而就的想法。
也不是因为亲生父亲出现的刺激。
而是更久的，更久的思考和判断。
心疼，愧疚，和无法面对。
他正视了他的脆弱和胆小，并且……
决定接受它们。
不再理所当然的享受，不再愧疚着接受万秋给他的一切。
自己偷了万秋的这小半生，大概要永远还债了。
万秋不理解。
“对弟弟来说这样更好吗？”万秋唯一在意的就只有这样。
“嗯。”楚忆归点头。
“只有这么做吗？”
“……嗯。”
万秋看着楚忆归，突然之间仿佛看到了一颗核桃种子。
现在这一颗被精挑细选出来的完美种子上，认真细致的盘磨，变成了美丽的工艺品。
可是当这颗种子被给予了清水和土壤之时，它发芽了。
种子以它体内蕴藏的生命的能量，试图绽开属于他自己的花。
“不是分开吗？”万秋小心翼翼的询问着。
“哥哥。”楚忆归的额头蹭着万秋的额头，对视着万秋的双眼，“我从来都没有规划过没有哥哥的未来。”
万秋依稀之间，好像捧着土壤，种植着这颗种子绽开的稚嫩的芽。
或许会有一天，花朵会在他的手中绽放。
而万秋会得到这颗种子赠予他的果实。
万秋恍恍惚惚的，被楚忆归的一句话吓得够呛。
在安定下来后，万秋却依旧觉得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听明白。
楚忆归像是看出了万秋的担心，笑着道：“没关系，就算哥哥不明白也很正常。”
虽然不明白，但是万秋知道他们不会分开。
那这样就可以了。
当万秋抬起头，无意中看到了表钟已经即将到十二点整。
万秋抬着头，看着秒针一点点的前进。
安静的没有声音的钟表，万秋却仿佛听到了滴答滴答的声响。
直到它越过了零点。
直到楚忆归生日，那充满了烟灰的世界，不会再出现。
万秋迷惘的低下头。
时间……过去了。
“好晚了。”万秋站起身。
今天的时间对他们而言，算得上是熬夜了。
“弟弟回房间里睡觉吧。”万秋道。
如果连续两天在狭窄的沙发上睡肯定很不舒服吧。
弟弟他本来就又高又壮的。
然而楚忆归却伸手，手指揉了揉万秋的眼角。
“哭红了。”楚忆归道。
“嗯。”万秋也觉得眼睛感觉涩涩的。
“今天也在这里睡吧。”楚忆归笑着道，“我还是抱着哥哥，可以吗？”
楚忆归熄灭了灯。
客厅拉上了窗帘，却也依旧比起卧室要更加明亮些许。
万秋靠着楚忆归，依稀之间，好像能听到楚忆归心跳的声音。
“哥哥。”楚忆归道。
“嗯？”万秋应着。
“哥哥。”楚忆归却重复着。
“嗯？”万秋也重复着回应。
连续了好几次，楚忆归不厌其烦的叫着，万秋不厌其烦的回应。
直到楚忆归笑出声，在万秋听来，更像是胸腔中发出的闷闷的声音。
“如果是普通人，肯定会问我为什么要一直叫你。”楚忆归道
万秋迟疑着，问道：“为什么要一直叫我？”
“因为……”楚忆归拥抱着万秋，“想要在最后这段时间，再多享受一下来自哥哥的宠爱。”
万秋在黑暗之中，眨巴眨巴眼睛，很理所当然的说道：“以后也会宠爱你。”
楚忆归又笑了。
闷闷的。
万秋知道楚忆归大抵是很开心的。
即便万秋不知道他到底在开心什么。
楚忆归也并没有解释。
应该是因为以后不用再这么难受了吧？
万秋想着。
万秋又做了梦。
那铺天盖地的烟灰消失了，梦里的世界，干净的一尘不染。
在他的面前依旧浮现出了在记忆中的充满了恶意的文字。
——‘他离开了楚家。’
这些文字依旧应验了，却只有部分。
楚忆归一定会离开楚家。
可楚忆归没有摔下楼梯，没有断腿，也没有争吵和咒骂。
那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并不是完全印证了现实。
那到底是什么？
即便万秋怎么回忆，也想不起来这到底是什么。
——
杨则看了一眼时间，站起身要下班了。
“今天也要回去照顾弟弟们？”在他工位隔壁的同事也在收拾东西，只是看到杨则很焦急忍不住调侃道。
“是啊，今天三弟特别叮嘱我要早点过去。”
“真好啊，像我家两个小子天天就是争吵的你死我活的。”同事也跟在杨则的身边，一起等着电梯。
“我们家里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因为这段时间他和同事的关系逐渐变好，倒是话多了些。
“我知道，是从你那个弟弟回来之后嘛，你说过好多次啦。”同事揶揄着笑着。
杨则对于自己无意识炫耀万秋的行为也是有所自觉，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
“不过你今天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的。”同事问道。
杨则的神情稍微淡了些，突然，他问着同事：“在你看来，血缘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啊。”同事很理所当然的回答道，“有血缘关系肯定会要比其他人更亲近一些啊，尤其是孩子，谁愿意无缘无故的养着和自己没有血缘的孩子。”
杨则也知道，或许是这样。
“但是感情是感情，血缘是血缘。”较为年长的同事拍了拍杨则的肩膀，“真的要去纠结血缘倒也没有必要。”
杨则点点头。
所有人都很理所当然的知道的道理，可在真正面对的时候，却并不是这样。
虽然大家表现的对楚忆归突然出现的亲生父亲漠视且蔑视，却根本也不是毫无芥蒂的。
楚忆归很重要，在他们的家里填补了非常重要的部分。
近十年的感情，都是一朝一夕积累起来的。
他们尊重楚忆归的决定。
却也是真心不希望楚忆归离开他们。
而且虽然相处的时间是最短的，可最依赖楚忆归的人是万秋。
杨则有些为难的揉了揉眉间。
突然楚建树打了电话过来，杨则接通。
“今晚如果那个人会再来，你记得要通知我们。”楚建树说话一向开门见山。
“好的，爸爸。”杨则道。
楚建树迟疑着，说：“你不太会说话，那就无论他说什么，你就只管沉默就行。”
杨则愣了下，之后应道：“好的，爸爸。”
电话挂断了，在地下车库找到了自己的车辆的杨则，却看着车，神色恍然。
他一直都不善言语，更是不太擅长表达情感，以往楚建树会刻意锻炼他。
可现在楚建树的这句话，倒像是接受了他的寡言一般。
杨则坐上了驾驶座，调整了一下后视镜。
意外的在后视镜里，看到了自己略显诧异的神色。
开了车，杨则立刻上了高速驾驶向学校。
今天的万秋主动要求让他尽快去接他。
杨则会想到昨天那个不速之客的到来，他一直沉默着。
他也看到了将楚忆归揽在身后的万秋。
虽然紧张楚忆归，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认真的万秋，杨则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紧张。
似乎万秋的存在，就是整个楚家的定心丸。
杨则相信只要万秋在，楚忆归就是安定的。
杨则提前给万秋打了电话，到了校门口，从驾驶坐上下车，立刻就见到了万秋跑过来的模样。
杨则有些懵。
万秋到了杨则的身边，将书包放在了后座，却并没有上车。
“万秋？”杨则有些不明所以。
万秋抬起头，对杨则说：“我在等人。”
“谁？”
“那个叔叔。”
即便万秋没有说到底是谁，可这一瞬间杨则就知道了，万秋说的是冉永睿。
“你怎么知道他会来？”杨则有些意外。
“弟弟说的。”万秋道。
楚忆归告诉他，冉永睿几乎每天都会在放学的时候在校门口等他。
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是他似乎并不在乎只有这一点时间。
楚忆归说，冉永睿是个比较执着的性子。
他虽然对冉永睿没有什么兴趣，可出于礼貌却也不会每一次都拒绝对方。
杨则听着，心中有些感慨。
这件事，楚建树和杨潇雨应该知道，只是楚忆归没有说过，他们就当不知道。
但是楚忆归会告诉万秋。
“那万秋要见那个叔叔，要做什么？”杨则问道。
万秋抿唇。
没有回答。
“哥哥，等到初中毕业后，哥哥和我一起去告诉爸爸妈妈吧？”
在上学的时候，楚忆归握紧了万秋的手说着。
“好。”万秋道。
而万秋也问了别的问题。
“弟弟要去那个叔叔的家里吗？”万秋很舍不得。
“怎么会呢？”楚忆归偏过头，笑道，“我和冉先生并没有哥哥你想象中的那样的关系，冉先生对我而言，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长辈罢了。”
万秋还记得当时楚忆归说的这句话。
没有高兴和不高兴，没有期待和失落。
那是真的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的表现。
“二哥去给你的老师请个假。”杨则说道。
然而万秋却拉住了杨则准备打电话的手。
“怎么了？”杨则问道。
“我只会和叔叔说几句话，我还要好好学习的。”万秋道。
杨则看着万秋，最后放下了手机。
两个人站在放学的路边，一直等待着。
杨则本身就长相有点凶，再加上严肃的神情让周边路过的学生绕道走。
在杨则见到了好几个因为畏惧他而表情有些怪异的小学生，并且得到了门卫很多的视线之后，无奈的钻进了车内。
万秋在等待着。
时间有些久。
万秋的视线会捕捉到每一辆路过的车辆，直到他找到了目标。
万秋迈开腿，走向了已经停稳在了路边的车辆。
当冉永睿看到万秋的时候，本身是打算在驾驶座上等待的，干脆下了车。
高大的男人站在万秋面前的时候，似乎能够轻而易举的压制万秋。
“我也在想会不会遇到你。”
比起万秋，冉永睿首先开口了。
“能麻烦你帮我和你的父母联系一下吗？我认为我有必要和他们有一次对话的机会。”
“为什么？”万秋问道。
“他是我的孩子，我要带他回家。”冉永睿说道。
“可是弟弟并不想和你回家。”
万秋的双手背在身后，手指紧张又不安的交缠在一起。
“你不愿意尊重弟弟的想法吗？”
冉永睿似乎并不想和万秋纠缠，然而抬眸对上了站在万秋身后的杨则。
这个人他记得，印象深刻，在楚家的时候看到的。
大概是楚家的另外的儿子。
也因此，冉永睿倒是有兴致和万秋多说几句了。
“他现在还只是个孩子，很多想法并不成熟。”冉永睿道。
“那也是弟弟的想法。”万秋很认真的说道。
“即便现在他在你们的家里过的再好，他始终都不是你们的家庭成员，在一整个都是血缘构成的家里，那孩子会在无形中被你们排斥的。”
即便是在和万秋说话，可冉永睿的目光看向的是杨则。
万秋没有办法反驳这句话。
“或许是这样。”万秋的手指努力的收紧，在杨则的角度能看到万秋已经泛白的指节。
“你还太小，并不明白血缘会带给人什么。”
冉永睿对着万秋认真的说道。
“因为父亲和母亲的联系，生命因此而孕育，
血缘永远无法摆脱，比任何关系都要牢固，
我们会无条件的对那孩子好，可你们不会。”
杨则一时之间居然有些哑然。
即便他不认为血缘有冉永睿说的如此重要，可的确他们对楚忆归的好，附带着太多隐形的条件和理由。
“我会。”突然，万秋的声音清脆的，如同金属的敲击一般，骤然炸响在耳中，“我会对弟弟好。”
杨则张了张嘴。
万秋认真的，毫无怀疑的目光，将世界上最干净的感情承载在其中，缔结出最纯洁的联系。
“所以说，你还太小。”冉永睿叹了口气，似乎觉得和万秋说这些不过是多费口舌，“我希望和你的父母谈谈。”
杨则在冉永睿的目光下皱起眉头。
他并不喜欢不熟悉的人将万秋的话当做耳旁风，甚至在蔑视万秋的想法。
杨则握了握拳头，脸色有些阴沉。
“你也想对弟弟好吗？”突然，万秋问道。
冉永睿一愣，说道：“当然，他是我的孩子。”
“要怎么对弟弟好？”
杨则的表情从阴沉到微妙，他觉得万秋好像要倒戈了是他的错觉吗？
“我会尽到一个做父母的责任。”然而，冉永睿的回答却很模糊。
万秋仰着头。
万秋并不会接近一个身上散发着不高兴的气息的陌生人，包括现在的冉永睿。
可万秋没有逃跑。
“弟弟这段时间马上要中考了，需要很多时间学习。”
“弟弟的学习很好，次次都是年级第一，现在也在为了更好的学习下冲刺。”
冉永睿的眼神微微顿住。
“弟弟要考第一名的。”万秋斩钉截铁的说道，“所以弟弟要专心学习。”
万秋也在努力的不给楚忆归添麻烦。
即便那段他总是觉得孤独的那段时间，万秋也没有做任何会打扰到楚忆归的事。
“让弟弟好好学习吧。”
万秋的背脊挺得笔直，修长的少年带着正在变声期的温柔和喑哑。
他认真的说道：“弟弟现在独自奋战中考呢。”
万秋想起了在楚忆归班级的黑板上，楚忆归亲自写下的中考倒计时。
漂亮的，只有楚忆归才能写出的字体，一眼就能认出来了。
他的弟弟一直都在努力。
冉永睿这一次，没有再说什么。
他看向万秋的眼神，黑沉沉的，像是被压抑了什么在其中。
与此同时，杨则突然拉住了万秋，半挡在了身侧。
杨则的确是不会说话，但是他知道万秋想做的事。
“如果你真的想要尽到父母的责任，就不应该在忆归辛苦备战中考的时候，给忆归找不必要的麻烦。”
杨则阴沉着声线，他一旦紧张，更显得严肃。
这份严肃在孩子眼中很恐怖，在成年人眼中，则是蔑视。
“否则，我会怀疑你作为父母的资格，虽然我们会尊重忆归的想法，但是如果你连为人父母的资格都没有，我们也不会坐以待毙。”
冉永睿沉默了很久。
在穿着校服的人群中，僵持的他们异常的突兀。
这一份僵持，最终由冉永睿打破。
“是我疏忽了。”
冉永睿瞥过眼神，看上去面无表情，而那双眼睛黑沉到冰冷。
“我会耐心的支持着我的孩子，希望他能考取一个满意的成绩。”
冉永睿转身，回到了车辆的驾驶座上，驱车离开。
杨则皱眉，冉永睿即便看上去是知道了事态，可……
在冉永睿冰冷的表情下悄悄燃烧的怒意涌动着什么，他们不知道。
杨则偏过头，看向了身边的万秋。
万秋悄悄的握住的杨则的衣袖。
杨则的心情很复杂。
万秋大概是害怕的，杨则想着。
但是当万秋站在冉永睿面前的时候，他的认真、勇气，都让他从头到尾没有任何颤抖。
杨则将万秋带回了家。
他的脑海中始终浮现出万秋的背影。
那一刻，他甚至真的觉得万秋和楚章说的一样，是天使。
张开了巨大的羽翼，勇敢的庇佑着他的亲人。
杨则还记得仿佛只在不久前出现的场景。
在那个浴室中，甚至会对自己伸出的手感到恐惧，在浴缸中瑟瑟发抖的瘦弱到极致的枯槁的孩子。
杨则悄悄收紧了手指，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真的……
很帅气。
第109章
因为万秋的这一次行动, 杨则和万秋等待了三天没有再见到冉永睿。
冉永睿到底也是个体面职业的人，的确也不会和普通人一样胡搅蛮缠。
虽然只是暂缓了，可楚忆归到底是可以专注于学习了。
最后一个月中考, 楚忆归显而易见的更为忙碌了。
在楚忆归的中考之后, 随机而来的就是万秋的升学考试，虽然小初直升并没有考中不考中一说。
万秋也算是莽足了劲儿在学习。
在楚忆归考试前两天，万秋主动下厨做了菜。
因为阿姨说，做点好吃的可以给考生增加动力。
万秋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下厨了, 还记得自己做菜的手艺不好，所以就听了阿姨的话做了一根火腿肠和两个蛋。
楚忆归看到后笑个没完。
虽然万秋对楚忆归为什么这样笑一头雾水, 却还是看到楚忆归吃完了。
楚忆归的考试很快, 他的表情很轻松，看上去完全没有任何悬念。
在一周后楚忆归的成绩下来。
理所当然的拿到了第一, 没有任何悬念的得到了心仪的高中录取通知书。
成绩公布在了学校内，因为楚忆归的成绩不仅是本校年级第一，更是整个市内的中考第一，甚至直接拉了第二名大几十分。
楚忆归在考试公布的那天依旧见到了冉永睿。
冉永睿看着那荣誉告示牌旁边站了很久。
万秋在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询问了楚忆归有没有和冉永睿说话。
楚忆归说他们说了话。
楚忆归还说，谢谢他。
万秋不知道楚忆归和冉永睿说了什么，但是楚忆归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特别在意的模样。
即便万秋知道, 楚忆归和冉永睿说了很久。
杨潇雨在听说了楚忆归考试得了第一的时候，完全在预料之内。
虽然想要庆祝一下，可楚忆归却拒绝了。
因为万秋马上也要考试了。
万秋也在楚忆归考试两周后进入了升学考试。
万秋很努力的在学习了, 并且楚忆归考完试之后的两周还给万秋进行了辅导和押题。
出了考场后, 万秋觉得自己的题目写的不错。
在这之后万秋又进行了一次考试, 用来测试可不可以跳级。
两次成绩是一起下来的, 很可惜, 万秋没能达到楚建树的要求。
但是这一次的期末成绩，却是万秋有史以来的最高成绩。
“是值得庆祝的事。”杨潇雨显然很高兴，一直在谋划着要如何庆祝。
万秋却悄悄的抬眸看向了在身边的楚忆归。
他的弟弟微笑着，望着眼前的人。
“爸，妈。”楚忆归微笑着道，“我可以去看看海吗？”
他们所在的地方距离海有一些距离。
楚忆归其实很少会和家人一起出去旅游，或者说整个楚家的人实际上都很少会旅游。
楚建树和杨潇雨都有自己的公司，大部分时间都忙碌在工作中，他们比起日常享受生活，更喜欢工作。
而杨则更是个沉默的性子，也不会特别表现出要旅游。
甚至……和万秋的旅游都是在楚家独一份的。
楚建树和杨潇雨虽然想要去国外的热门海滩景点，可楚忆归却说想要找一些安静的地方。
虽然很少见，但是楚忆归主动说出想做什么的事情，楚建树和杨潇雨都十分支持。
而最终杨潇雨向朋友借了一处购置的海边别墅，提前让人打扫好，并且腾出了休息时间可以不用工作的游玩。
万秋也是第一次去见海，多少也是有些紧张的。
只是万秋比起平时，要更加亲近楚忆归，也要更加努力的握住了楚忆归的手。
就连杨潇雨都笑他们仿佛连体了一样。
他们在风和日丽的天气一起去了私人海滩，周围安静无比。
这一块海滩并不算特别广阔，因为没有被旅游开发过，并没有特别的漂亮。
但是完全自然的风光，大山大水的塑造，让这里美不胜收。
他们带来了会海边的烧烤，带来了厨师，也带来了以防万一的救生员。
并且借用了朋友的游艇。
楚建树和杨潇雨也询问楚忆归还想要什么，他们可以满足。
但是楚忆归只是说：“谢谢，爸爸妈妈，这已经够了。”
万秋会游泳，也喜欢在炎炎夏日中玩水，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好好游泳过了，这一次玩了个爽快。
楚建树和杨潇雨也是难得的腾出了假期，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时光。
万秋坐在水中，他仰望着在水边的楚忆归。
上了岸，坐在楚忆归的面前。
“哥哥和海边融为一体，成为了最美的风景。”
楚忆归笑着，笑音在海风中显得模糊不清。
万秋眨巴着眼睛，却不知道应该回答楚忆归什么。
只是他趴在水中望向楚忆归的时候。
总是会注意到在楚忆归身后的天空，一望无际的蓝色，连云朵都显得微末了。
“为什么忆归会突然想来海边了呢？其实是喜欢海的吗？”杨潇雨好奇的问道。
楚忆归则是回答道：“只是想感觉一下渺小是什么感觉，相对比的话大海更容易让人有这种感觉吧？”
“怎么会有人会想要体会渺小？”杨潇雨确实勾起嘴角，“我在海边，我也觉得我很伟大。”
楚忆归笑的很厉害，他甚至还顺从了杨潇雨的话：“是的，我也一直觉得妈妈很厉害。”
楚建树和杨潇雨并不是没有察觉到楚忆归的过分开朗。
只是看着一高一矮两个少年牵着手，走在夕阳的海边的时候，海浪的喧嚣，反而成就了平静的世界。
那一刻，杨潇雨好像理解到了渺小的含义。
无论他们的再如何的喧嚣，都抵不过永不停歇的海浪。
直到这一次旅游结束回到家，都是平静无波的。
在回来后的某一个晚餐中，杨潇雨突然开口。
“我后天就得回去了，明天带宝贝们去逛个街？”
杨潇雨依旧是要去国外工作的，想着要怎么给她可爱的孩子们再添一些衣物。
“我明天也有时间。”楚建树很少见的愿意参与杨潇雨的行程，即便他很少会陪杨潇雨逛街。
杨则也在思考着自己是不是有时间。
只是……
“爸妈。”楚忆归的声音突然插入了话题中。
“怎么了？忆归，你有推荐的地方吗？”杨潇雨问道。
楚忆归抬眸，突然说道：“我想要离开楚家。”
“离开？去哪儿？”杨潇雨一时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楚忆归在说什么。
“另立户口，我希望能脱离楚家养子的身份。”
突然之间，整个空气都寂静了。
在一旁的白管家正在准备给万秋的饭后水果沙拉，手中的勺子突然掉落到了玻璃器皿中，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这响动，成为了在这突然寂静之中唯一的声音。
楚忆归的神色依旧很平静，完全没有自己说出了爆炸发言的自觉。
亦或者说他已经认定会有这样的结果，已经料想到这样的局面了。
杨潇雨伸手揉了揉额头，突然问道：“忆归，不好意思，刚刚妈妈没有听清楚你在说什么。”
“我想要解除收养关系。”楚忆归认真的重复了这句话，“希望我不再是你们的孩子。”
杨潇雨依稀感觉到大脑在疼痛。
在这么平静的一天，在这么平静的晚餐的时候。
这样的发言，难道不应该在旅游的时候，找个独特的时间说吗？
杨潇雨揉着眉间：“是因为那个叫做冉永睿的吗？忆归，我不认为你是这么一个不清醒的孩子。”
“不是。”楚忆归道。
杨潇雨摊开手，表达着自己满心的惊讶：“那是什么，叛逆期？”
“我认真的考虑过了。”楚忆归道。
楚忆归总是有规划，有理由，通过选择。
并不会无缘无故做什么事。
杨潇雨看向了万秋，发现万秋很平静。
这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反应，楚忆归显然已经告诉万秋了。
这足以证明，楚忆归这个要求并不是心血来潮。
楚建树在杨潇雨无法整理情绪的时候，开口道：“让我听听你这么做的理由。”
“我很感谢爸爸妈妈对我的栽培，这份感谢也包括爱，只是再继续厚着脸皮在这个家里假装自己是其中的一员，我很难受。”
楚忆归用更直白的，更简单的方法，不带感情的，去诉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忆归，你明知道……”杨潇雨一巴掌直接拍在了桌面上，她难以掩饰自己的暴躁。
“我很清楚，没有人将我当做外人。”
楚忆归很平静，平静到让人很难不怀疑他其实已经模拟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
“只是情感上的事情，并不是知道就可以控制的。”
杨潇雨哑口无言。
作为曾经被情绪控制了一切的她，比任何人都理解情绪不能控制的感觉。
楚忆归说了很多。
说了曾经。
完全以楚建树和杨潇雨为重新的过去。
说了第一次见到万秋。
说了他内心的情感和思维的转着。
楚忆归的声音，在万秋听来是很好听的。
在安静的空间内，楚忆归好听的声音几乎可以影响到所有人。
即便楚忆归现在不放慢语调，万秋也已经能够听懂楚忆归在说什么了。
万秋依稀之间，察觉到了自己参与了楚忆归改变的整个过程。
直到楚忆归停下，万秋看向了爸爸妈妈。
很久之后，楚建树才说道：“这是你的决定是吗？”
“是。”
“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孩子，但是我也一直很担心你这样的性子，会不会给你的未来带来麻烦，只是现在看来，大概是我想多了。”楚建树带着叹息，说道。
楚忆归露出微笑：“一直以来，是我的不成熟在麻烦爸爸了。”
杨潇雨却依旧很难接受：“一定要这样吗？如果是你说的这些理由，我们未必不能磨合啊？”
“并不是为了磨合，而是我希望这么做。”楚忆归面对杨潇雨，“我并不是要离开爸爸妈妈，只是不再想要这个身份了。”
“可是你才十六岁。”一直沉默的杨则，点名了楚忆归的年龄。
“是我已经十六岁了，二哥。”
楚忆归的话，突然让杨则无言以对。
“我希望可以报答爸爸妈妈，所以也希望和爸爸妈妈签订一份协议，我想做哥哥的全科老师，我已经给出了不错的成果了。”
杨潇雨一愣，才想起来的确已经是这样了。
楚忆归已经从很早开始，就在辅导万秋了。
并且无论是任何一个老师，都说楚忆归辅导的很好。
“未来我也希望可以继续辅佐爸爸妈妈，大哥和二哥……”
然而杨潇雨突然打断了楚忆归的话：“可是以你的能力，你明明能做到更好，就算是给你一笔钱去创业……”
“妈妈，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大的志向。”
突然之间，楚忆归说道。
他或许聪慧。
他或许在所有人眼中都有更广阔的未来。
但是楚忆归很清楚，他并不适合。
他能看到的，仅仅只有眼前这一小块目之所及之处。
他所想要珍惜的，也就仅仅在这方寸之间的一切罢了。
他没有喜好，没有愿望，甚至仅仅在现在，才勉强正视了自己。
“未来的事情谁能确定呢，你现在不是已经做的很好了吗？”杨潇雨道。
“我很信任爸爸妈妈，如果真的有那样的一天……”楚忆归笑道，“我会请爸爸妈妈给我投资的。”
“你这是在走弯路。”楚建树的声线比起平时要严肃冷硬，可认真听去，却更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大概这就是我的性格吧，撞了南墙，就想撞死在南墙上？”
楚忆归甚至还有开玩笑的心情。
可楚忆归很清楚自己现在感受到的一切，其实很轻松。
将一切……全部说出来……
很轻松……
杨潇雨长长的叹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回想到曾经楚忆归做过的一切，会突然觉得其实现在楚忆归的想法，都很合理。
“身份是这么重要的事吗？”杨潇雨忍不住问道。
“是。”
这一刻，杨潇雨突然觉得，其实楚忆归有些像她。
固执的……
太过认真的。
爱钻牛角尖的。
她是不是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影响到了楚忆归的性格了？
杨潇雨抬眸，看着那个明明她一直以来觉得很成熟的楚忆归。
突然意识到，这其实还是个孩子呢。
“我知道了，忆归，就和我曾经说过的一样，我尊重你的选择。”
楚建树将目光从杨潇雨转移到楚忆归：“你确定吗？”
“是的，爸爸，我确定。”
“那么未来我们对你资助的一切，都不会再毫无所求名正言顺了。”
“是的，这是我想要的。”
楚建树突然觉得，自己又看不明白楚忆归了。
这个孩子，其实对他而言，是神秘又神奇的。
“我知道了。”楚建树应道，“按你说的做吧。”
或许他们应该再多考虑一下，再给自己一点时间，再去给楚忆归一些劝阻。
可他并不想再给一个努力思考着，深思熟虑的孩子打击。
也不想再看着这个孩子，用亲人的名义，悄悄消磨着自己。
楚建树看向了万秋。
好像从头到尾置身事外的他的孩子，甚至没有开口说过哪怕一个字。
可这一切的变化，都是真正起源于万秋。
或许这不是坏事吧。
楚建树想着。
自从万秋回到了这里，很久都没有再发生过坏事了。
这一次，他继续相信万秋带来的对楚家的变革。
万秋很安静。
他知道所有人都在认真的讨论着关于楚忆归要离开楚家的事情。
万秋听不太明白。
万秋依稀之间，只知道可能很快楚忆归就不再是他的弟弟了。
但是他们不会分开。
万秋到现在都不明白楚忆归在想什么。
但是万秋还记得楚忆归在告诉他的时候，一直隐藏在心中的感情，那一定是让楚忆归很难过的情绪。
大家似乎并不打算挽留楚忆归，就和他一样。
因为是楚忆归想做的事，一旦楚建树答应了，一切手续都办理的很快。
即便万秋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是万秋偶尔会在餐桌上听到进度。
本来要去国外工作的杨潇雨在这里又停留了一段时间。
万秋觉得，夏天肯定是会发生很多事情的时候。
万秋看到了律师给楚忆归了很多份文件，在爸爸妈妈的身边，双方都写下了名字。
而万秋只是茫然的看着一切。
“忆归。”杨潇雨看着律师将文件收走，事情已经变成了既定的事实，“你真是一个认真的有点过头的孩子。”
楚忆归微笑着，却说道：“我就当……杨阿姨在夸奖我了。”
杨潇雨的手指悄悄收紧，又缓缓的放松。
“你以后可就是我的员工了，要好好照顾我们家宝贝，知道了吗？”
杨潇雨依旧是傲慢的，她美丽到锋锐的眉眼打量着楚忆归。
“当然。”楚忆归笑道。
“这么多年，谢谢你了。”然而杨潇雨的傲慢却依旧无法在自己的孩子面前维持太久，最终杨潇雨还是说道。
“真的很感谢叔叔阿姨这么长时间以来对我的栽培。”
楚忆归很认真、且恭敬的说着。
一直在的楚建树问道：“你想不想换个名字？”
这句话一出，空气似乎都因此而安静了下来。
楚忆归却摇摇头：“这是我喜欢的名字。”
“是吗？”楚建树看上去，似乎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如果你反悔了，我随时可以帮你。”
“谢谢，楚叔叔。”
这样的称呼，到底是让楚建树有些沉默了。
楚忆归表现的很平静。
在这样的平静的孩子面前，楚建树和杨潇雨也在维持着成年人的体面。
万秋知道，这大概是他已经不能再将楚忆归叫做弟弟的时候了。
只是万秋却并没有什么实感。
楚忆归依旧站在他的面前。
依旧是和昨天一样，在他的身边辅导他作业的，比起老师还要更加帅气的弟弟。
万秋被楚忆归牵着手，去了楚忆归的房间。
楚忆归的房间依旧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区别。
这里未来也依旧会是楚忆归的房间。
万秋没有觉得变化。
“弟弟，要开始今天的课业了吗？”万秋问道。
然而楚忆归似乎顿了顿，他松开了万秋的手。
“哥哥。”
“嗯？”万秋仰着头，问道。
楚忆归笑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
万秋看着楚忆归。
他的弟弟依旧很高大帅气，叫他哥哥的时候依旧很亲昵。
可是，他说是最后了。
“那以后，你要怎么叫我呢？”万秋不知道。
“还记得曾经我们刚刚见面的时候吗？”楚忆归微笑着，说道，“我说，我是你的朋友。”
万秋点头。
即便那段记忆模模糊糊，可万秋却记得。
楚忆归是他的第一个朋友，是他第一个很特殊的人。
“虽然不再是兄弟，可我们还是朋友。”
“朋友……”万秋喃喃道，他望着楚忆归，缓缓的开口，“那还是特殊的，也是比其他人要亲密的吗？”
楚忆归歪了歪头，笑道：“对我而言是的。”
楚忆归这一次，没有再掩饰自己的小心思。
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他也依旧如此认为。
只是不同的心境，这一份亲密感，却带给了他不同的感觉。
他不会再将万秋对他的回应当做栖身之地。
他可以更单纯的，和万秋更加亲密。
“我也和弟弟更亲密……”
然而万秋却突然之间，停顿了一下。
用他并不算很聪明的大脑思索着。
“我和忆归，是特殊的，比其他人要亲密。”
楚忆归想要微笑。
只是他发现他很难控制着他的情绪露出笑容。
他总是被万秋疼爱着。
这份疼爱曾经带来压力。
现在却带来的，是渴望。
似乎有酸涩的感觉，冲向鼻腔，影响到了泪腺。
楚忆归不曾这般哭过。
可现在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楚忆归找到了自己可以哭泣的立场。
他对楚家不是毫无感情的。
要签下那些名字，也并不是和他落笔的时一样的顺畅和稳重。
其实很难受。
只是这样……更好。
比起自己要更加小的双手，捧起了他的脸颊。
楚忆归坐在沙发上，朦胧的目光前是在他的面前站着万秋。
万秋的手指将从眼中溢出的泪水抹去，就和曾经万秋哭泣的时候他做的那般。
温暖的手心并没有被眼泪带走温度。
温暖的，熨烫着他的脸颊。
万秋站在他的面前，高大的，可以被依赖着的。
无论眼泪如何溢出，万秋都会很快接住。
那双澄澈的、隐藏着纯白之地的双眸，依旧倒影出他的影子。
他在万秋的眼中，占据了一片纯洁和干净，可以回归的世界。
第110章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理解, 我不明白？！”周培玉和万秋打着电话。
天知道她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惊呆了，立刻就给万秋打了电话。
“因为弟弟觉得很难受。”万秋如实说道。
“难受什么？”周培玉问道。
万秋躺在床上，说：“说当替代品很难受, 楚忆归这个名字, 据说是希望我回来的意思。”
“……擦……”周培玉这一刻觉得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你这么说，我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记得以前看到某个替身文的时候把我给气得半死。”
万秋茫然的问道：“替身文？”
“啊, 没啥。”周培玉说道，“那现在他怎么办啊？回孤儿院吗？”
“弟弟好像和爸爸妈妈签了什么协议, 还是会留在这里。”万秋道。
“那这也算是不错的解决办法了, 你感觉怎么样啊？好好的弟弟飞了，现在你是家里最小了。”
这个问题, 万秋侧过身，思考了一下，才回答道：“没有什么感觉。”
“啊？”
万秋是真的没什么感觉。
在亲眼目睹强大的楚忆归哭了的时候，手指触碰到眼泪的时候，万秋觉得很难过。
可直觉告诉他，楚忆归的眼泪其实并不苦涩。
似乎从那天之后，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
“和以前, 没有任何变化，唯一的变化，就是忆归不让我叫他弟弟了, 忆归也不叫我哥哥……还有不叫爸爸妈妈了。”
“嗯……那是除了身份之外, 都保持原状的意思吗？”周培玉若有所思。
“是的吧。”万秋说道。
“我大概能理解楚忆归在想什么了。”突然周培玉说道。
万秋眨巴眨巴眼睛, 好奇的问道：“在想什么？”
“和租客的感觉一样吧？你要是无缘无故的住在一个别人请你住着的房子里, 总是有种自己在欠人情的感觉, 但是如果是付了钱了，就感觉自己有资格居住下去了吧。”
万秋没有租过房子。
万秋想了想曾经的宁海和宁巧珍租的房子。
似乎……也记不太起来了。
“总之没走就还好啊，你也很喜欢楚忆归吧？”周培玉说道。
“嗯，我喜欢忆归。”万秋很笃定的应道。
“他也肯定喜欢你，这样就没问题了啊。”周培玉觉得这个逻辑没毛病。
万秋点点头。
“说起来楚忆归呢？没在你身边吗？”周培玉随意的问道。
“忆归说，他的亲生父亲今天约了他，在你打电话给我之前他刚刚出发。”万秋说道。
周培玉：“……卧槽你怎么坐得住？你怎么能坐得住呢？！！！”
万秋被周培玉的怒吼声刺激的坐了起来：“嗯？”
“亲生父亲，你怎么没给我说过楚忆归的亲生父亲回来了呢？！”
周培玉震惊的直接从床上跳下来开始找衣服。
“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周培玉一边开着扩音一边开始换衣服，“我们得赶快去啊！！！”
“为什么要去？”万秋有些茫然。
“你就不怕那个亲生爹把你弟弟叼走了吗？”周培玉立刻暴躁反问。
“是忆归，不是弟弟。”万秋倒是有耐心的纠正，“……但是忆归说，他自己去就可以了。”
万秋很少会反驳楚忆归。
既然楚忆归说可以，那就是可以的。
“你是不是傻？别人你说你就信啊……算了你是真傻，我的意思是，你得去把把关啊，就算不是兄弟你们还是朋友啊，朋友关心朋友理所应当啊，对吧？！”
万秋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
“所以在哪儿？我先过去，你赶快来！”
万秋挂断了电话，还有些茫然。
其实，万秋也不是无动于衷的。
因为前面几次的见面，冉永睿都没有给万秋留下好印象。
楚忆归很聪明，他总是能做出对的选择。
可是那是亲生爸爸，是不一样的人。
周培玉的电话，也给了万秋偷偷查探的勇气。
万秋找到了白管家，拉住了白管家的衣服：“我可以去找忆归吗？”
白管家露出微笑，像是早就知道万秋会这么做。
“那么我开车送您去，可以吗？”白管家柔声问道。
“好。”万秋点头。
白管家看着乖巧的跟在他身边的万秋，心情有些复杂，也有些感慨。
虽然因为楚忆归突然说要脱离楚家，在楚家做了很长时间的人都很惊讶。
他们看着楚忆归长大，亲眼目睹着他出类拔萃。
曾经他们还很担心以楚忆归的立场会被欺负，后来觉得他们或许想的太多了。
可是现在白管家才发现其实是他们想的太少了。
楚忆归想的，是真的太多了。
白管家开着车，询问了万秋方位，万秋很准确的说出了目的地。
白管家沉默了一下，问道：“万秋，你是怎么知道楚忆归在什么地方的呢？”
“我打电话问了他。”万秋如实说道。
白管家：“……”
白管家的表情有些微妙：“那个，周小姐的意思应该，让您和她一起偷听吧？”
万秋没有反应过来，问道：“是这样吗？那我现在给忆归打电话说不去了吗？”
“不……不用了，算了。”白管家有些哭笑不得。
真是，明明是关于楚忆归的很严肃的事情，不知为何只要有万秋参与，一切都会变得不太一样。
应该庆幸至少在楚忆归做出这样的决定的时候，处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万秋吗？
至少他们的关系很好。
好到那复杂细腻的心思，可以被细细安抚捋顺的程度。
——
“一会儿那孩子来了，你记得要温柔一些，那是我们的孩子，不是我们的学生。”
费卓君听着她的丈夫冉永睿对她再三叮嘱，点头应是。
费卓君和冉永睿是同一个大学的老师，成婚十几年，因为她身体不好，要孩子费劲心力，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孩子，却伤了身体，再也无法生育。
一切原本很美满。
意外到来的也过于突然。
在得知还有楚忆归这样一个孩子的时候，费卓君震惊了很久。
曾经的事情过去的太久了，久到费卓君连追究的理由都找不到了。
丈夫忏悔的整个过程，费卓君都是麻木的。
一个刚刚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好像没什么能再影响到她。
费卓君听说了楚忆归的事情。
那个孩子优秀、瞩目。
费卓君不知道是如何接受的，那是复杂到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情绪。
“你来了。”突然，冉永睿的声音打断了费卓君的思绪。
费卓君立刻站起身来，看到了楚忆归。
即便再怎么听着丈夫说这个孩子有多优秀，在亲眼见到之前都是毫无所觉的。
而在真正的看到的时候，费卓君突然怀疑起自己来。
为什么别的人给丈夫生的孩子，会一眼就能看出来优秀。
和她的丈夫在样貌上有多处相似之处，只是和费卓君记忆中的自己的丈夫气质上有所不同。
费卓君很清楚的记得当年自己的丈夫是如何周旋在一群女人中间的。
而这孩子，看上去独立、聪慧、不凡，不会站在任何人身边，也不被任何人随意的侵占身旁。
“冉先生。”楚忆归的眼神看向了费卓君。
“这是我的妻子，也是你未来的母亲，名字是费卓君。”
他们相互坐在对面，费卓君察觉到楚忆归的眼神四下看了一圈，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费卓君也跟着向着四周看去，什么都没有。
当她再次将目光定格在楚忆归身上的时候，察觉到了对方看向她的目光。
一时之间，自己一直在观察楚忆归的想法被戳破，费卓君有些窘迫。
“你看上去很帅气，听说成绩也很好。”费卓君也知道楚忆归这一次的中考成绩，“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孩子，是叫……楚忆归是吗？”
“谢谢费阿姨的夸奖，我是楚忆归。”楚忆归表现的也很平静。
“你已经和楚家人解除收养关系了吗？”冉永睿的问题单刀直入，却也足够表现出他的迫不及待。
“是的，现在已经解除了。”楚忆归倒是没有隐瞒。
冉永睿的眼底闪过惊喜之色，费卓君却觉得心情复杂。
这么毫不犹豫的就和养父养母断绝关系，曾经的养育之恩是根本没放在心上吗？
“那你要不要改个名字呢？楚忆归是以前这家人给你的名字吧。”
“不，我很喜欢这个名字，这也是我必须要保留下来的名字。”楚忆归道。
“是吗？”冉永睿喃喃道，“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是在提醒我要背负的东西，我想要保留下来警醒自己。”楚忆归笑道。
“忆归吗？回忆归来，只能说是个不好不坏的名字，如果我来取，或许可以取到更好听，也更有寓意的。”
冉永睿的笑容很是温和，语气亲昵的说道。
费卓君知道，冉永睿在家中已经想过，要让面前这个孩子改成什么样的名字。
她的丈夫很不喜欢称呼这个孩子楚忆归这个名字。
“楚忆归……”费卓君喃喃道，“如果要改姓的话，是叫冉忆归吗？”
无心的这一句话，却引来了两种不同的反应。
“这样听，也挺好听的。”冉永睿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楚忆归的喜爱。
费卓君却垂下双眸，一言不发。
“你上一次在中考告示栏下和我说，你会和楚家解除收养关系，所以我们一直在等着你。”
冉永睿有一段时间没有寻找楚忆归，也是在等待楚忆归办成这件事。
而现在终于等到了。
“你定个时间，我们去上户籍？”冉永睿笑道。
费卓君看向楚忆归，依稀察觉到似乎有些不对。
她眼中的楚忆归平静、冷漠、毫无期待。
“在家里我们给你收拾好了房间，你决定什么时候住过来呢？”
冉永睿的神色倒是很明朗，和在教师中讲课时候的严肃有很大区别。
“很抱歉，我并没有要成为您的孩子的想法，也没有要去您家居住的意思。”
楚忆归这一句话出来的时候，费卓君心中涌起一种‘果然’的感觉。
而冉永睿的脸色立刻就阴沉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确和您说我会解除收养关系，可是我并没有说我决定再缔结其他的家庭关系，是您误会了。”
冉永睿的脸色变了几变。
费卓君从冉永睿的表情上，就知道恐怕眼前这孩子并没有说谎。
“你现在才十六岁，还是需要监护人的时候，不能这么任性，难道你想回去孤儿院吗？”
冉永睿的脸色有些阴沉，展露出了在学校里遇到扰乱纪律的学生时候的严肃。
“我和楚家签订了合同，我足以养活自己，不再需要您的家庭。”楚忆归道。
“你一直和我联系，难道不是因为愿意回到我身边来吗？”冉永睿的眉头紧拧。
“不是我联系您，而是您在联系我。”
楚忆归露出了几分笑容，明明没有任何含义，可在费卓君的眼中，却品出了嘲讽的意味。
“因为您邀请的次数太多，我一直拒绝也不太好，出于礼貌我才会回应您的邀请。”
费卓君有些意外。
学生对于老师总是会有天然被压制的感觉，可这点在楚忆归的身上完全没有。
“你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冉永睿倒是更有耐心的，压下了脾性，“我们可以相互磨合，未来会有很长的时间。”
“不是的，冉先生，我只是很纯粹的并不想和您组建家庭罢了，没有其他的理由。”
费卓君查看着，鬼使神差的，她问道：“你对我们，是什么样的看法？”
冉永睿有些不满费卓君的插话，可是也想要这个问题的答案。
楚忆归没有多少犹豫的，直接回答道：“是普通的长辈。”
“我是你的长辈，但是最重要的是我是你的父亲！”冉永睿立刻说道。
“嗯，从生物学的角度上说，是的。”楚忆归倒是没有反驳，很平静的说。
冉永睿有些无奈的揉了揉眉间，似乎是在让自己镇定下来。
“你还太小了，你不明白有重要的亲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楚忆归没有接话。
冉永睿叹了口气，说道：“在小的时候，成年人总是会逼迫孩子学习一门爱好，即便不喜欢，即便强行学习，孩子们会在长大的时候，感谢父母的逼迫的。”
楚忆归只是带着得体的笑容，微微点头。
“我现在让你回到我家，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你，你是我的孩子，我无路如何都是希望你好的。”
冉永睿的语气是很认真的。
费卓君也知道，冉永睿说的是真的。
她的丈夫虽然在各方各面都有小瑕疵，可的确是一个认真负责的老师。
对自己的孩子也是一样。
然而费卓君却突然察觉到，明明是在和冉永睿对话，楚忆归的目光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留在了她的身上。
“那么，费女士是怎么想这件事的呢？”楚忆归却意外询问了费卓君的意见。
“你……”费卓君咽下蔓延在喉口的苦涩，“你还是个孩子，对孩子负责，是老师的天性。”
“是老师，而不是母亲，您也是无法欺骗自己接受一个出轨诞生的孩子，不是吗？”
楚忆归的话，让冉永睿脸色微变。
“您到现在应该还在思念您逝去的孩子，而我甚至连您的孩子的替代品都不够格不是吗？”
楚忆归的话，几乎是直接戳痛了费卓君的心底，让她无言以对。
冉永睿却皱起眉头，扭头对费卓君说道：“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吗？”
“我靠渣男！！！”
突然，一道十分明亮的声音从他们的身边传来。
这声音太过清晰，内容又十分微妙，立刻引起了整个咖啡厅内所有人的目光。
在楚忆归这一桌的三人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吸引过去了目光。
而楚忆归是三人中最不奇怪的一个。
而那突然出现的十分洪亮的声音，是来自于一直在一旁偷偷听着的周培玉。
周培玉因为距离这里比较早，提前来到了这家咖啡厅了。
在看到楚忆归到了之后才偷偷摸摸的扣着帽子坐在了三人的旁边。
隔着刻意遮挡的隔断，他们相互之间都很难注意到对方。
虽然对话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可万秋居然还没到！
只是听了半天，周培玉自己终于忍不住了。
周培玉直接摘掉了帽子，扒拉在隔断上探头去看冉永睿和费卓君。
“你是谁？”冉永睿的脸色立刻就阴沉了下来。
本身冉永睿是定在包厢里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之前楚忆归临时改主意定在了这里。
他们本身也没多想，却没想到居然有人在旁边偷听。
“喂，大爷，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
然而周培玉哪里管冉永睿的问题，本身就大大咧咧的个性再加上大嗓门，几乎没有给冉永睿反应的时间。
“你是出轨，出轨哎，出轨和别人生了孩子？是吧？我刚刚听到的没错吧？！”
此时周围已经逐渐的有八卦的人偷偷竖起了耳朵，大家都在听着这边的动静。
楚忆归却是目光注意到了在咖啡厅外停下的车辆，他果然看到了从车辆下来的万秋。
万秋似乎也很好奇的看过来。
楚忆归听到了咖啡厅门打卡的时候碰到的小小的铃音，在混乱的咖啡厅内显得格外的清脆。
“你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你是什么人？”冉永睿此时却还在和周培玉纠缠。
十几岁的少女哪里会管别人怎么想，本身就是外向至极的性子，让她肆无忌惮的表达着自己的愤怒。
“你哪里来的脸让你的妻子接受出轨的孩子啊？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如果我爸这么做我能直接报警给他送监狱去好吧，你怎么还理直气壮的啊？！”
周培玉没有注意到万秋的到来，直勾勾的盯着冉永睿，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你一个外人，不要再这里胡搅蛮缠。”
然而冉永睿根本就不说任何辩解的话，而是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周培玉。
“连事情的原委都不清楚，只听几句话就在这里胡乱揣测，还大肆宣扬，明明什么都不明白还自以为是讨伐的正义之士，你难道没想过因为自己的意气用事会毁坏一个家庭吗？”
冉永睿是大学教授，本身就善于言辞，面对的又是学生，他当然不会有任何怯场。
周培玉瞪圆了眼睛：“难道你还觉得自己出轨没错吗？”
“我为什么要听你在这里指责我？你有什么立场现在对一个长辈肆无忌惮的说这些话？”
冉永睿的脸色一沉下来就显得十分威严，面无表情的样子更是让周培玉有些心里发虚。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在冉永睿的面前被压制住了，简直就像是做错了事之后面对老师的感觉。
“可是你明明就……”周培玉当再开口的声音发虚的时候，就已经在冉永睿的面前失去了先机。
“那么我倒是问问你，你能承担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些话对我的名声影响的后果吗？”冉永睿厉声问道。
周培玉其实也就只是听的模糊，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说什么。
楚忆归却在这时候开口了：“这是您自己做过的事情，却说是影响名声的事，您不觉得嘲讽吗？冉先生。”
一旁偷偷竖起耳朵偷听的人，纷纷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而被压制的无法还口的周培玉立刻再一次嚣张起来，只是也没那么敢说话了。
周培玉看到万秋的瞬间，突然眼睛一亮。
转身就去到了万秋的身边，拽了万秋的衣服。
“卧槽我给你说，那个人真的是，我没见过做错事还这么理直气壮的人。”
周培玉一边说一边悄悄的半躲在了万秋的身后。
万秋只是刚刚进来，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是这孩子的哥哥。”
冉永睿在看到万秋之后，情绪倒是稳定了下来。
“怎么，你现在和这孩子已经没有法律关系了，你现在还要阻止我带这孩子回家吗？”冉永睿低沉着声线，询问道。
万秋并没有立刻回答。
意外的，比起冉永睿和楚忆归，万秋的目光却是最先注意到了在冉永睿身边的那个女人。
女人精心打扮过了，即便如此也无法掩饰她情绪的低落和苍白的脸色。
她的眼眶微微泛红，眼底有着血丝。
而万秋……看到了成片成片的坠落的失去了鲜活生命力的枯叶，掉落在地面上，呈现出了完整的形状，可却脆弱的触碰就会碎裂。
她很难过。
万秋想着。
站在原地，万秋还没有找到他可以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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