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归离集之后,我练枪的频率比起以往变得更少了,我迫切地想要学习自己接触到的一切。
机关术、仙家术法、各种符箓。哪怕只是为了自保,这些也都不能落下。听说这些都是摩拉克斯传授给仙人们的法门,他为什么什么都会呢?
这个问题没人知道答案,归终流云还有阿萍都答不上来,我又不打算拿着去问正主,于是只好将这个疑问搁置。
即使不知道若陀龙王想要我成为什么样的人,但我已经下意识学会避开他为我划定好的路线。
我再也没有去街上的铁匠铺请教枪法,也甚少跟别人提起他。他似乎也不想见到我,于是我的生活再次恢复到跟刚来归离集那段时间一样。
随着胜利不断积累的是归离集的人口数量,在引领我的那个老人去世的第八年,这里终于稍微有了一点安稳的样子。
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样子,我给自己规划的学校选了个合适的地址,然后将这件事通知给办公室的同僚们。
第一批学生选定的是适龄的孩子,学校会安排他们读书识字,如果愿意的还可以学一点防身用的武器。
归终听了我的说法之后没有吭声,落在我身上的眼神带着探究,她摆弄着自己的机关,点头示意知道了。
学校,这是个很新的概念。归终想着远走之人提起的想法,没发现刻在机关上的符印错了一道,想要仙众跟人族的幼崽一起上课,然后借此推动原本僵硬的关系吗?这个想法很好,可惜不太现实。那人向来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所以她不会劝。
毕竟仙众跟人类的幼年期可不一样。或许她在人族中还算有威望,仙众也会看在流云之类仙家的面子上同意这个提议,但等她真的接触到就知道了。
仙众与人族长久分居并非是没有道理。
我没当过老师,但自己当过学生。
人族的幼崽出乎意料的好教,他们似乎很珍惜这样的机会,对比起来仙众的幼崽们却会每日在课堂上睡觉,他们往往更喜欢室外课。
学校磕磕绊绊开起来,然后经历过每年一次的扩建很快成为归离集颇为显眼的建筑。那里是受到保护最好的地方,哪怕是偷袭打到家里,学校上到一半的课都不会被影响。
所有人都在为此共同努力。
可惜还没等到我开心起来,学校便被叫停。是摩拉克斯亲自叫停了这个计划,在一位魔神摸到这个幼崽聚集的地方想要炸毁学校之后,他亲自诛杀那位敌人,然后告诉我这件事。
学校保住了,又没有保住。
因为这里的学生散光了。
确实,这样多的孩子聚集在一起不是明摆着给人当靶子吗?危险无孔不入,保护却可能会出现疏漏。
我低头皱眉思索,然后听到头顶又传来声音:“你没有带着若陀给你打造的法器吗?”
“我带着呢。”我将缀在腰间的法器示意给他看,“龙王嘱咐我非必要不能离身,所以我一直带着。”
摩拉克斯皱眉,这法器既然还在运转,那为何会不起作用?
“过两日你去找一趟若陀。”他抬眼,“这件法器似乎对你不起作用,让他给你换一个。”
没有等我回话,这位来势汹汹的魔神将被诛杀变为尘土的敌人抛在身后便消失无踪。只留下一堆问号给我。
什么叫这件法器对我不起作用?
若陀龙王没跟我提过这件事,见到法器的归终她们也从来没说过,我本以为这只是一件防身用的东西。
我很快知道了这件法器真正的用途。
之前的事情我还没忘,所以我其实不太想跟若陀说话,但是我又有事情要问他。
“为
什么要给我延寿用的法器?”
我跟这位龙王已经很久没见过,他大概比我豁达,听闻了我带来的话若陀脸色未变,却皱起眉问我:“你到现在还不知道?”
这问题真的会让人一头雾水:“我知道什么?”
“那就是摩拉克斯还没有跟你提起签订契约的事情。”若陀将那个据说没用的法器收回,然后递给我一个新的,“早就跟你说过别天真了,看来你到现在都没把我当初的话听进去。”
他只说了这样一句有的没的,然后将我赶出家门。
我循着名为延寿的问题来,现在又多了个契约的问题。
虽然听说过摩拉克斯与许多仙人签订了契约,但他准备签订契约的人里大概也有个我这件事本身就令人惊讶。至少我在归离集从来没听说过他曾经跟哪个人签订过契约。
我拿这件事去问了归终。
“摩拉克斯确实想要与你签订契约。”她端起自己的茶杯看着我继续道:“至于延寿,那是我们商量之后共同决定的事情。”
“我沉迷于机关术,摩拉克斯则很少在归离集。”他大多时间在外征战,但守护的土地改变这样大怎么会不落到领导者的眼中,“从前我觉得魔神强大,我们拥有人类难以匹敌的智慧与力量,理应守护弱小的人类,直到我遇见你。”
“人类并不弱小,你就是极突出的例子。”归终喝了一口茶润嗓子,然后才继续看着坐在对面的人,“虽然自打你从战场回来之后若陀便对你多有微词,但他从来没有否定过你的努力与进步。”
“你让所有的魔神与仙人都看到一件事。”她放下茶杯起身,然后遥望向天际,“人类的寿命虽然远不如我们,但只要得到机会,很快便会乘风而起。”
“帝君很早就赞同过我的想法,他甚至早就想与你契约共同守护这里。”只是时机一直未到,因为眼前的人还没有成长到足够令摩拉克斯放心的程度。
归终回头问道:“你怎么突然想起问我这个问题?”
我听到这里才拍了拍脑袋。好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摩拉克斯确实说过会为我找延寿法器这件事情,不过我当时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今日我见到帝君,他说之前的延寿法器对我没用,让我找若陀换了个新的。”至于之后的事情大概就很明显了。
归终没关系别的,她抓住了话里最重点的部分:“之前那个延寿的法器对你没用?”
我点头,摩拉克斯确实是这样说的。
归终突然回身,她抓住我一只手,在我不明就里时拉着我就要走:“跟我去找摩拉克斯。”
帝君这时候根本不在归离集,于是归终带着我一起扑了个空。
我看着面色很不好的归终问:“怎么了?”
她阖眼放开我:“是我冲动了。”
归终抬眼:“你今日先回家,我有事找摩拉克斯问。”
虽然知道这是支开我的借口,但我还是听归终的话先行离开。
建学校的想法已经流产,那我还能为归离集做些什么呢?那些我带来的工艺现在已经流传开来,这里好像也没什么再需要我的。
指尖轻轻拨弄着腰间挂着的法器,就在我出神的时候,我正想着的人就来了。
虽然知道摩拉克斯给我找延寿的法器大概是我的存在让他在治理归离集方面比之前省心了不少,他想要这份省心能够更长久些,但我到底是获得第一份这殊荣的人,于是便有些不合时宜的想法从心底钻出来。
摩拉克斯一眼就看出来新法器依旧没用,至于这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客人:“我不会问你的来历,因为归离集欢迎所有无家可归的人。”
“这些延寿的法器对你没用。”他收回那个法器,然后
才看向面前的人,“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愣住,随即抬头看向他。
“看来你没什么可说的。”摩拉克斯收起手中的法器,他很快转身,没有理会惊讶的人。
我带着诧异撞进那双暗金色的眼睛里,然后看到他回头走远。
他发现了我的……异常吗?
我的忐忑并没有什么用,因为战争还在继续。那位意气风发的神明每次回来都会带来胜利。
等我反应过来,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留云了。
小聚的亭子里归终常在,有时候阿萍也会来,但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留云来这里了。可每当我问起,归终很快会带着我岔开话题。
“我听说你最近又鼓捣出新东西,可为什么传言说是那是帝君教导的知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好像自从上次她找了摩拉克斯之后就一直这样。
“是我让人这样传出去的。”我毫无形象趴倒在桌面上叹气,然后跟刚来的阿萍打招呼。
归终不理解:“那是你的东西,为什么要把声名让给摩拉克斯?”
我伸手弹了一下眼前的茶杯,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或许是鬼迷心窍呢,从第一个人问我的时候我神使鬼差答了这个名字,之后就一直将错就错。
“反正这样不是挺好,我又不需要这些名声。”放弃纠结这件事,我转头问阿萍:“你今日怎么有空来?”
归终强调:“不要转移话题。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这样对你不好。”
阿萍这次居然帮着我说话,她接走话题将归终的心思引走我才松了一口气。
毕竟我真的不是很想回答刚刚的那个问题,那会触及到一些令我难以启齿的隐秘心思。
归终似乎也发觉了我的态度,于是终于暂且放过我。
我带的那些学生现如今也都可以出师,所以我现在才每日都有空鼓捣那些记忆力的东西。我甚至一度为自己带出来的这几位学生自豪,所以忘了人心易变的道理。
权力是很迷人的东西,足够我的学生们动心之后瞒着我干了一件‘大’事。
他们觉得情感是把柄,特别是对摩拉克斯的。
可是为什么呢?归离集的武神凛然冷厉,对敌人毫不留情,他在归离集中威望甚重,但是这些都还要加上个前提,他是一位男性魔神,而且容貌相当俊美。
为什么他们觉得倾慕这样一个人是错?
为什么归离集所有的人都认为这是错?
我费心费力培养出的弟子背叛我,我倾注心里想要建好的归离集,居住在这里的人指责我。在他们眼里,我喜欢摩拉克斯好像是什么天大的不可饶恕的过错。
归终叹气:“因为距离感。我很早之前就告诉过你,可惜你从来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我还是不懂。似乎是看到我眼中的疑惑,归终再次道:“摩拉克斯确实是一位男性魔神,也常年以人的形态示人,但他是魔神,沾了个神字就是不可亵渎的存在。”
“你常年与我们坐在一起饮茶,但除了你自身的存在,你有见过哪个人敢主动跟我搭话?包括留云阿萍她们。”归终伸手帮身边的人擦掉眼泪,“你不懂得敬畏,可其他人不一样。那些人尊敬你,但知道你是同类,所以遇到什么事情会主动找你帮忙,可我处理事务的那段时间却不一样,从来没有人敢主动来找我。”
“若陀之前想要让你上前线就是为了这个。”归终提及之前,“魔神之间的战争都从未停止,遑论人心浮动的归离集众人。只是尊敬可不行,你要将自己的不同展示给他们看,他们才会敬畏你。只有他们都害怕你了,你才能服众,才不会出现今日这种状况。”
“倾慕一个人没有错,他们觉得
你错了,是因为那个人是摩拉克斯,是他们叩拜的神明。”归终将所有的东西掰碎一点一点教导面前的人,毕竟栽了跟头之后才能记清楚,“我之前问你为什么要把声名让给摩拉克斯,你还非要把话题岔过去。在他们眼里,你只是稍微有些特殊的人,是一样的存在,所以你的行为就是错。”
更因为无法使用延寿的法器,……而人类是会变老的。
我的学生觉得我德不配位,那些出声讨伐我的人觉得我痴心妄想。
可我只是喜欢而已,甚至不贪图得到回应,连这样都不被允许吗?
时间没给我机会让我想清楚这个问题,因为战争又来了。
一位强大的魔神似乎是得知了摩拉克斯不在归离集的消息,出手袭击刚刚走上正轨的城市。
诸位仙人此时正随帝君出征,归离集里剩下唯一可以称得上是战力的居然只剩下归终。
“不要害怕。”归终站在亭中,她用衣袖遮挡住唇角,“在与摩拉克斯签订合作的契约之前,我用自己的机关术依旧保护了子民很多年。”
与摩拉克斯契约的这些年她并没有荒废,甚至恰恰相反,她不但机关术进步了许多,还在归离集布置了许多机关。
大多魔神生而爱人,所以很多时候战争会避开子民居住的城市,但归离集一直不安稳,正是因为有些魔神并不在意这条规则。
归终抬眼朝外望去:“敌人很强,但是脱离了摩拉克斯,我哈艮图斯也不是谁都能来踩上一脚的。”
她有着精妙绝伦的机关术,她能建造尘世间最强的机关。
尘沙随着她的心意起舞,霎时间便遮蔽了方圆千里的前路。
冲天的洪流在尘沙之中迷失方向,于是大洪一泻千里。倾泻的洪水冲刷过四方磐岩,带着泥流一路朝前眼见就要到归离集。
归终挥手卸下阻挡视线的尘沙:“你先回归离集,让所有人攀岩躲避洪灾。”
魔神之间的战争我帮不上忙,留下大概也只能添乱,于是我听归终的话回归离集安置民众。
其实还有些可笑,这些之前还在嘲讽我的人在灾难面前依旧将我当做救命稻草。
就是可惜了我这么多年费尽心思发展壮大了许多的归离集。
人还尚未撤走过半,便有铺天盖地的魇雾再度将天地笼罩。
尘沙与黑雾分庭抗礼,可见远方归终面临的战况绝不轻松。
我听到不停发出的响声,可直到脚腕都被洪水淹没远方的战斗都没能落下。
这样大型的异常状态,远方的摩拉克斯不可能没有察觉,如果对手实在难缠,只要撑到摩拉克斯回来就好。
带着所剩不多的居民退居到山顶,我见到自黑雾中原来的光亮。
先赶回来的是仙众夜叉与留云她们。
他们都可以帮到归终,只有我什么都办不到,除了站在这里等之外我什么都做不到。
如果我之前听若陀的话,如果我专心精研任意一道,我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只能站在这里。
遮天蔽日的尘沙与阴霾让人分辨不清时间,不知道等了到底有多久,连脚下的归离集都整个被淹没之后,我等到了归终的……死讯。
那个掌握着尘土权能的魔神在死后什么都没有留下,连身体都化作尘沙归于天地之中。
原来我觉得无所不能的那个魔神,他也有无能为力的事情。至少他晚到一步,没能救回归终。
或许我应该与无能又不争气的自己和解,看啊,这世界上神都做不到无所不能,更遑论我一个凡人。
在岩王帝君率一应仙众与幸存的人南迁时我与他请辞,然后跟冷战许久的若陀龙王道谢,感谢他一直以来的教导。化作人形的龙王只是冷哼一声,
可能是已经知道我要独自离开的事情,他没有扭头走人,半晌后才转身留给我一声保重。
至于留云,我没有见到留云,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以后大概也不会再见面。她此时或许正在某个隐秘的地方与我送别,还有阿萍,她跟归终的关系最好了,估计这时候也正在伤心。
所以不需要送别,因为我不需要。我会努力找到自己能走的路。因为在路的尽头,在成长的尽头,那里是我可以回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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