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小满最终被处死,而崔大寒被阿霁保了下来。
她打算带他回去,途经长安时,先交父亲看管,等回到洛阳再去求姑母赦免。
王妃对此颇有微词,“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留着他,终究是个祸患。”
“他生下来就只能服从父兄,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打算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阿霁委婉道:“何况他非大奸大恶之人。”
“可他姓崔,”王妃激动道:“他总有一天会造反的。”
“为什么?”阿霁眉梢一跳,骇笑道:“别忘了,表兄也姓崔。”
王妃愣了一下,欲言又止。
贞吉正式受封为新王后,阿霁也大功告成。
王妃郑重邀请她去崔氏家庙,说有重大机密要告诉她。
阿霁莫名其妙,眼看着身后槅门一道道关闭,心头忽觉不安,搞得这么神秘,究竟什么意思?
天啊,她该不会是崔家的女儿吧?
她被自己这个猜测吓出了一身冷汗。
王妃跪在初代庆阳王崔佑的画像前,正俯身捣鼓神龛上那排青铜烛台。
她像下棋一样摆弄来摆弄去,静室里忽地响起古怪的声音,那副巨大的画像随之缓缓升起。
姑丈平日就爱捣鼓这些小机关,阿霁早司空见惯,倒也没觉得有多惊讶。
可当她看清画像后的情景时,却不由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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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后面藏着另一幅古旧的画像,那人身形面容熟稔得令她心惊,只是发型服饰与她所见过的不同,年龄也稍长些。
画中女子约莫四旬上下,梳着极简约的棰髻,着直裾袍和素纱襌衣,腰间缒着枚司南玉佩,那是前齐女子最常见的装扮。
“不……不可能……”阿霁心跳如雷,口干舌燥,拼命摇头,想将脑海中那个可怕的念头驱赶出去。
“正是你想的那样。”王妃拍了拍她的肩,将画像重新归位。
阿霁手脚发凉,无力地跌坐在蒲团上。
王妃挨着她坐下,轻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崔家历来对朝廷忠心耿耿,可自先王那一代却起了反心,你知道为何吗?”
阿霁浑身冷汗直冒,虚弱地摇了摇头,将脸埋进了臂弯。
王妃搂住她的肩,轻声道:“崔家祖上曾留下密匣,并附有遗训,须得过五代才能开启。”
阿霁有气无力道:“这一定是假的……”
画中那女子与太庙供奉的孝武皇后崔氏一模一样,只是眉目间多了分清冷和沧桑,哪怕相隔百年,依旧有种穿透人心的美。
崔家后人为何要供奉堂姑母?传承五代的密匣是什么?为何王妃说姓崔的一定会反?
这些东西串联在一起,答案已呼之欲出。
阿霁心乱如麻,晃了晃肩,甩开王妃的手臂道:“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王妃讪讪道:“此事关系重大,你姑母应当尽早知道。”
“你为何不自己告诉她?”阿霁皱眉道。
王妃有些心虚,苦笑道:“君心难测,说实话我不敢。这关系你们李家老祖宗,万一她知道后恼羞成怒,那我岂不要遭殃?”
她倒是坦诚,阿霁却心慌气短,一刻也不愿多呆,撑起身道:“我明天就回洛阳。”
“记得转告你姑母,宗王出镇已不可行,想要长治久安,须得削藩。”她款款起身,语气坚毅,掷地有声。
阿霁愕然回首,怔怔道:“阿姨,你真的这么想?”
王妃微笑道:“我得到的已经够多了,为了陛下,我愿意舍弃拥有的一切,反正她不会亏待我。对了,我们母子同心,若陛下觉得削藩太难,怕引起动乱,那贞吉便不成婚,将来庆阳自当无后,国除。1”
阿霁怔忪良久,忽又想起姑母说过的话,这世上若有一个女子追随她的理念,那必是庆阳王妃。
人竟可以毫无私心到这种地步,令她既震惊又感动,望着如林牌位前那窈窕的身影,她禁不住热泪盈眶。
“阿姨,”她不禁放缓了语气,柔声道:“我在摇光楼偶然发现一副姑母年轻时的小像,想带回去给她看。”
王妃神色古怪,失笑道:“你要是觉得好看,那就带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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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船之前,阿霁忍不住问道:“阿姨为何认定崔家人一定会造反?”
“不甘心啊,同为一母所出,为何兄长的后裔世代为君,弟弟的子孙却只能做镇边藩王?他们自认为也身负天命,只需一搏。”王妃拢了拢披风,喃喃道。
“这是先王说的?”阿霁警惕道。
“是,他有次喝醉了说的胡话,我原本没当回事,直到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了阿翁留下的秘匣,试着打开机关,看到画像才恍然大悟。”
阿霁放下心来,“那就是说,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这秘密?”
王妃摇头道:“崔旻那边是否知情我不清楚,家翁临终前,他也在场。”
“阿姨尽早将那秘匣毁掉吧,一个人想要做什么,与他是谁的后裔并无多大关系。前人留下线索,想必只是为了让子孙们知道自己的根系,绝非想让他们为祸天下。对了,他们的父亲是谁?”阿霁踌躇道。
王妃苦笑摇头,低声道:“不知道,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可能是无名之辈吧,不然怎么不见供奉香火?”
阿霁心情极为复杂,她的烈祖母2,堂堂大卫开国皇后,竟在和离后与无名小卒生了个孩子?
而太宗皇帝竟毫不避讳,还给那同母弟弟王爵封地和军队……
难怪本朝常被一些酸腐大儒诟病,的确是道德沦丧,纲常尽失呐!
看着阿霁这般煎熬,王妃有些过意不去,拉着她的手恋恋不舍道:“洛阳有什么好?又吵闹又拥挤,跟你姑母说说,来郁致好不好?”
阿霁笑道:“我来郁致做什么?”
“做庆阳王妃呀!”她扫了眼送行人群,饶有兴趣道:“贞吉这孩子无心政事,就好附庸风雅。你嫁给他,将来庆阳就是你的,还不用生娃娃……”
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阿霁哭笑不得,跺了跺脚道:“我岂能嫁给阿兄?”
“傻孩子,婚姻是婚姻,情爱是情爱,怎能混为一谈?”王妃没好气道:“就算嫁给他,也不耽误你找情郎啊!”
她惊世骇俗的言论实在太多,阿霁应接不暇,想到与她的旧情郎们,不禁面红耳赤。
这回冀州刺史魏简倾力相助,恐怕不仅仅是为公吧?
她忽然想起临行前夕和姑丈的对话,不由满心愧疚,当时大言不惭的说要利用萧祈、魏简和王妃的关系来维持北方安定,可事实上搅动天下风云哪有那么容易,她甚至连魏简的面都没见到。
“阿姨别开玩笑了,我不能远嫁的,不然姑丈不放心。”她连忙摆手道。
“嗐,我倒是忘了他。”王妃一拍脑袋,不无遗憾道:“他必定舍不得你远嫁,你姑母富有天下,他却只有你们娘俩。”
正说着,萧祁和贞吉并肩走来,阿霁忙上前与他们话别。
上船安置好后,阿霁忍不住小声嘀咕道:“萧伯伯留下帮衬表兄,本是好事,为何他看上去不太开心?”
蜻蜻忍俊不禁,贴在她耳畔笑道:“您觉得汉惠帝会喜欢审食其吗?3”
阿霁耳根微烫,小声道:“你们都知道呀?”蜻蜻掩口笑道:“他们旁若无人,我们想不知道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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