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府位于永宁寺旁,东邻御道铜驼街,离阊阖门不过一里。
帝里春晚,草绿阶前。
谷雨过后,气温骤降,哪怕门窗紧闭,阁中仍有丝丝凉意。
崔迟盘膝坐在窗畔,双袖卷到肘部,正聚精会神地堆制沙盘,膝上平铺着一卷庆阳三郡地形图,是他亲自带人绘制的。
他伤势还未痊愈,仆人贴心地在罗汉床边放置了熏笼,可惜一早就被强占,他想暖暖手还得遭受刁奴的怒目和嫌弃。
喵呜——
那只警卫般高高蹲踞的狸花猫突然跳起,迅捷如流星般扑到了他怀里。
崔迟连忙将图纸收起,有些好笑道:“白长这么大个头,胆子比老鼠还小。”
便在此时,外边传来仆人焦灼的声音,“少主,安定王来访,已经到了前厅。”
崔迟微惊,面带愠色道:“怎么不早点通报?”
“千岁仅带两名随从,走的又是侧门……”仆人小声解释道。
崔迟只着常服,也未戴冠,实在不便见客,忙吩咐道:“先让人好生陪着,待我更衣。”
仆人应声,一面去传话,一面唤人侍候。
崔迟穿戴整齐理好仪容,刚步下台阶,就见对面月洞门下悄然站着三个人。
中间那人袖着双手,身着群青云鹤杂宝纹锦袍,外罩玄色斗篷,面如冠玉,神情蔼然,正是谢珺。
崔迟忙趋步过去请罪,谢珺淡淡一笑,示意左右退下,温声道:“是我叨扰在先,安徐何罪之有?”
寒暄过后,崔迟引他入内。
两人刚迈进门槛,就见一个小黑影‘嗖’地飞进了里间,只留一截尾巴梢在榻下荡来荡去。
谢珺早就见怪不怪,信步走到窗边,俯身低笑道:“掩耳盗铃。”
狸花猫听到他的声音,身子一缩,整个都躲了进去。
崔迟进来时,见他正低头端详着案上沙盘,面带赞许,点头道:“这两年没有白历练,进步很大啊!”
崔迟微窘,抬手替他解下斗篷,搭在一边衣架上,语气谦和道:“不足之处颇多,还请谢伯伯不吝赐教。”
谢珺直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还未开口,却见崔迟眉梢微蹙,面上似有隐痛,关切道:“伤还没好?要不明日换几个御医?”
崔迟轻吸了口气,摇头道:“已无大碍,谢伯伯无需挂怀。”
谢珺回头望了眼案上沙盘,“我那边有庆阳三郡十六城的详细舆图,你若需要,可随时去调阅。”
崔迟眼睛一亮,连声道谢。
外间小厅已摆好了茶果,崔迟忙邀他入座,亲手奉上茶盏道:“您若有什么事,传我进宫就行了,哪用得着亲自跑?
王嬍病逝后,崔易深受打击,不愿留在伤心地,遂请命去镇守燕地,因他身份特殊,为了让朝廷放心,便将十岁的崔迟留在了洛阳。
女皇原想将崔迟接进宫,但他坚决要留在大将军府,便只得派了一批内廷女官去教导陪侍,其中便有兰心蕙质的程月羽。
如今佳人远去,芳踪难觅,洛阳与他而言也算是伤心地了,若非为了复命,他还真不想回来。
说来奇怪,谢珺自打退隐后便深居简出,甚少露面。可这回不到半月,便造访大将军府三次,以往一年也见不了这么多面。
最诡异的是,他对崔迟的伤势尤为上心,除了派御医日日请脉看诊,还亲自探视,嘘寒问暖,药材补品更是送了一茬又一茬,活像个絮絮叨叨的老父亲。
崔迟既感动又惶恐,总觉得他似有所图。
谢珺捋着颔下短须,沉吟道:“有件事颇为棘手……”
崔迟听到这里顿时来了劲,挺起胸膛道:“谢伯伯无需为难,但说无妨!”
“阿霁过几日就要回来了。”谢珺嘴角浮起慈爱的笑。
崔迟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谢珺迟疑着道:“前些时日,雍王妃和世子联名上书,请陛下早日为阿霁择婿。”
崔迟猛地明白过来,一拍大腿道:“您是想在军中找?这还不好办?给个标准,我让人去搜罗……”
谢珺干笑两声,神色有些尴尬。
崔迟不由顿住,纳闷地望着他。
谢珺硬着头皮道:“安徐,你觉得阿霁如何?”
要是在以前,崔迟定然想都不想只管撇嘴摇头,可自打与她同行一程后,对她的印象便大为改观。
“挺好的呀!”他下意识道。
“怎么个好法?”谢珺不依不饶道。
崔迟抬眸,正对上一双圆溜溜的金碧色眼瞳。那只圆头圆脑的狸花猫刚从屏风后探出来,对上他的眼神立刻又缩了回去。
他不禁想起了气鼓鼓的阿霁,失笑道:“很可爱。”
谢珺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上这样的榆木疙瘩,他还能说什么?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文书,递过去道:“让人送去行辕吧,陛下给大将军的密信。”
崔迟忙躬身接过,惊问道:“出什么事了?”
谢珺并未明言,只道:“你到时候就知道了。”说罢起身告辞,崔迟忙跟着起来,殷勤道:“谢伯伯,您还没说清楚呢,这驸马该按什么标准找?”
谢珺幽幽地扫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阿霁还小,也不急在一时,以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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