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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1章

    为什么大家的注意力,会都集中在他们辩经的内容之中去了呢?

    因为……湛兮静静注视着吴佛怜的那双眼睛,眸色都深沉了一些,但他却缓缓笑了出来,因为那确实是很值得认真去听一听的,对佛家经典深入浅出地辩论啊。

    真的是很有意思,善水公主的步步紧逼,越问越难,吴佛怜的不动如山岳,引经据典,见招拆招的画面,按现代人的话说就是--

    「满满都是干货啊!」好不容易才休息下来的闻狮醒举着一个烧烤野鸡腿,人都有些傻了,根本没能开啃。

    吴佛怜出乎湛兮的意料的点有两处:

    一是,吴佛怜所有的问题,确确实实完全是从佛家经典出发的。

    湛兮原先以为,吴佛怜……或者说吴佛怜背后之人的直接目的,是为了摧毁善水公主。

    至于摧毁善水公主的根本目的是为了从而尝试破坏大雍与吐蕃的联姻,进而影响大雍朝的整体布局与百年大计,还是真的只是单纯地出于嫉妒善水公主或者和善水公主、湛兮等人有仇,为了报复什么的……

    湛兮并不确定。

    不确定就先抛在一边,至少目前吴佛怜想做的就是摧毁善水公主或者摧毁善水公主的人设,这一点是确定的。

    如果只是为了摧毁善水公主的话,那为什么要从善水公主拿手的佛家经典上提问呢?虽然湛兮知道善水公主其实并不那么拿手,但是在外人看来,师从鉴慧方丈的她,不可能不拿手。

    湛兮觉得,如果只是为了毁掉善水公主的人设这样一个目的的话,直接借鉴历史上佛教与儒学、道家的思想的斗争与辩论,反而要更加简单快捷还不费脑子,胜算会更大。

    因为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斗争能更加犀利而尖锐,仅仅只是「神灭与神不灭之争」,就足够让善水公主无法取得完完全全的胜利,而且还能直接借鉴南朝范缜的《神灭论》。

    可吴佛怜偏偏摒弃了这明显更加轻松的一切,他硬生生地和善水公主从阿含部《增壹阿含经》、《箭喻经》等辩论到般若部《大般若波罗蜜多经》、《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

    论战还在继续,众人深入其中,不觉疲惫。

    善水公主始终笑意清浅,如观音慈悲之相,坦然自若,对答如流。

    此时,众人看善水公主的眼神,已经从本就足够惊艳的基础上,变成了双眼能射出X光的模样。

    争达梅巴更是其中翘楚,若说旁人射出的是X光,他射出的就是携带光压效应的激光辐射!

    比起善水公主的轻松和淡然,吴佛怜却越来越支撑不住了,刚开始不久后,他就发现了善水公主乃是盛名之下的实士,问到中间时,他已经开始卡顿,眼神飘忽,但他还能继续坚持问……或者说,背。

    但问到后面,吴佛怜就冷汗淋漓、双目露出了极为惊恐的模样,他看善水公主的眼神,除了不知名的恐惧,还有心如死灰的绝望,以及……

    一点点或许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敬佩。

    而出乎湛兮的意料的第二点,便在于此--

    吴佛怜一开始的借口是「解惑」与「指点」,但他问着问着,越发趋近于「诘问」与「刻意为难」……

    甚至,湛兮不得不发现,他提出的很多问题中,充斥着一种执拗、偏激的态度。

    如果这些问题不是他提的,都是他提前背下来的,那么湛兮对背后之人已经有了些许了解。

    那是一个自负、傲慢、偏激、偏执的人。

    说她或他自负傲慢,是因为他想要在对手的拿手领域摧毁对手。

    说他偏执偏激,是他后续的提问中,已经失了理智,只是借助佛学的躯壳,装着的却满满都是俗世嗔痴。

    ******

    吴佛怜输了。

    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在他的状态越来越差,脸色惨白,站着都颤颤巍巍,背问题都背得磕磕碰碰的时候,众人就已经知道结果了。

    有些人也不知道是否是被吴佛怜的那些扭曲经典的理论所说动,看着吴佛怜失魂落魄、狼狈不堪地离去时,甚至目光有些悲悯。

    这里不是战场,哪怕是战场,善水公主也不能如折可克与高敬恭那般对吴佛怜「猛追穷寇」。

    释迦牟尼佛手中的金婆罗花,自然也是沾染了祂的佛性的,善水公主只会怜悯,如何会追击呢?

    永明帝一副极为高兴的模样,又连连夸赞了善水公主好些话,然后大手一挥,赐下无数金银珠宝。

    善水公主低眉敛眸地向永明帝表达了感激。

    争达梅巴的一双招子恨不得要黏在善水公主的身上,但是善水公主自始至终没有回头,哪怕只是看对方一眼。

    甄先生说了,善水公主的思绪顿了一顿,脑海中似乎又响起了那女子通透到彷佛看穿了人性的声音,甄先生洒脱道:「人性本贱,越是得不到,越是抓心挠肺。」

    「不要让他轻易得到什么,哪怕只是你的一个眼神,唯有叫他付出最大的代价,哪怕是不必要的溢价,也会叫他将这些价值附加在你身上……」

    「从此,你的身上有着他曾经的不计代价地付出,看在这自己的付出的份上,无论如何,你都将最珍贵、最尊贵!」

    善水公主施施然地走了,任由那双热烈到似乎能灼烧衣料的眼神落在自己的后背,她无动于衷。

    若是闻狮醒能与甄道藏聊上几句,或许她们会发现她们也是挺投缘的。

    甄道藏的理念,按闻狮醒「丰富的巨人肩膀上的知识」来说,不就是「沉没成本」嘛!

    争达梅巴看着善水公主的背影甚至有些焦心,但永明帝已经明确拒绝了他,而且现在……

    属下拉住了争达梅巴的胳膊,冲他摇了摇头。

    「先回去,」那个属下说,「我们得先回去,赞普。」

    「可是我……」

    「如果赞普能成为这次狩猎的第一名的话,那么在狩猎结束之后,您还能再求娶一次,但是……」

    但是按照他们对大雍朝这个傲慢的帝国机器的了解,他们是不会那么轻易就将公主下嫁的,除非吐蕃王国战败,而后甘愿低头。

    ******

    筵席还在持续,氛围依然热闹,但没有人真的完全不在意那个狼狈逃离的败者。

    太子漠然地看着对方离去,招了招手,这一次,他要派出的人是阿耶送来的不良人。

    他倒要看看这个吴佛怜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居然能在他吩咐了长孙武宁,又暗自叫侍卫严加看管后,依然跑到了筵席现场。

    湛兮支颐着下巴,看着他姐姐也淡定自若地派出了人。

    但是,不论是为了摧毁善水公主才临时抱佛脚苦学佛家经典,还是在此之前就已经多年苦修佛家经典……

    湛兮觉得从吴佛怜的那些问题上看来,来者虽然似乎精神状态有点亚健康,但智商还是在线的,而且还挺谨慎。

    说那么多,湛兮就是觉得,按照狗剧本折腾他的焉儿坏的秉性,幕后之人应当不会那么快就被抓住。

    思及此,湛兮戳了戳已经渡过了中场休息阶段,开始下半场狂炫糕点甜品的二皇子:「大虫儿啊,你说等会儿还会不会有好戏?」

    「好戏一直都没结束啊。」二皇子说。

    「哦?那意思是说……今晚不会有结果咯?」

    二皇子纠结地放下了手中的奶酪酥,他很用力地去想了想,然后冲湛兮摇摇头:「看不太清楚,雾蒙蒙的,但总之……接下来大家应该都不太会高兴。」

    湛兮叹了一声,那就是和他想的一样吗,结果不利于他们,狗剧本!

    二皇子吃得差不多了,他很高兴自己的「先见之明」,这使得他今晚干饭几乎不受影响,瞧瞧他可怜的大哥啊,似乎胃口都被创没了,一晚上就没咋吃。

    二皇子扭头去看了一眼杨镧,看到他「光盘行动」的桌面,满意地点了点头。

    杨镧应该庆幸自己正处于年轻力壮,能吃下一头牛的年龄段,哪怕胃口不佳,也能把二皇子送给他的那半只味道绝佳的叫花鸡吃完。

    不然的话,二皇子看见他浪费自己的半只鸡,他非得把杨镧这厮的头发都给剃光不可!

    二皇子自己吃饱喝足,就不紧不慢地观察起了周围来,他忍不住劝还呆呆会不过神来的闻狮醒:「凶猛的母狮子,你快吃吧,不然等会你估计更吃不下咯~」

    ******

    太子派出的几个不良人和曹穆之派出的几个不良人相遇了。

    他们对视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暗自跟紧了吴佛怜。

    吴佛怜自始至终没有离开他们的视线,他似乎被打击得人都精神恍惚了,正呆呆地坐在一棵树下,一动不动。

    不良人们对视了一眼,他们有些皱了皱眉,心中觉得不太对劲。

    但是那个确实就是吴佛怜,而他们还想要等一等背后之人出现……

    这些不良人不知道的是,真正的吴佛怜,已经被秘密带到了一个山洞。

    山洞内有着一堆小小的篝火,勉强照亮方圆之地。

    看见那个瘦长的身影时,吴佛怜腿都软了,他仓惶地跌落在了地上。

    「教、教主……」

    「怜儿啊……」那人没有转过身来,她的声音幽幽的,像是这旷野的晚风在呜咽,有种鬼怪在嘶鸣的感觉。

    「《长阿含经》:『天地万物,无生不终。欲使有为而常存者,无有是处,佛不云乎。合会有离,生必有尽。』……」 吴佛怜口中的教主,一边淡然地念着经文,一边诡异地又着重某几句,「天地万物,无生不终……生必有尽!」

    「怜儿,我叫你替我向那善水公主讨教讨教,此句何解?你为何不问?」

    吴佛怜的双瞳都因为惊恐过度而收缩了一下,他跪伏在地,颤抖着说:「回、回禀教主,我……我……我一时不察,竟遗漏了这个问题,我……」

    「嘘!你没有遗漏,你是不敢问。」

    「王朝注定有兴衰败亡,正是『天地万物,无生不终,生必有尽』。你不敢问,你怕那狗皇帝会直接杀了你。」

    「可是怜儿,你难道当真天真地以为,你不问,从那狗皇帝手中保住了小命,也能敷衍得了我么?」

    「教主,我--呃!」

    那人漠然地注视着吴佛怜痛苦到眼珠暴凸、疯狂蹬腿的模样,说道:「怜儿,你既不肯替我讨教此问,那便再替我做最后一件事吧!」

    第232章

    湛兮沉默地看着摆在眼前的那具面容扭曲狰狞、死不瞑目的尸首,终于理解到二皇子对闻狮醒所说的「不然等会你估计更吃不下咯~」的意思是什么了。

    吴佛怜的死状并不血腥,但是却格外的骇人,他猩红的眼睛几乎要从眼眶中暴凸出来,满眼都是濒死的仇怨与不甘心,青白的脸上还保留着狰狞至极的模样。

    闻狮醒觉得自己做错了,她就不应该好奇跟过来的,这种悬疑现场根本就不应该有她的戏份,她应该坚守自己的岗位--烧烤炉的最佳C位。

    好奇杀死猫啊!

    死了一两个小角色罢了,无论是永明帝还是曹穆之,那都是不会轻易过来的。

    按理说,就连湛兮和二皇子和太子都不必在意吴佛怜的死。

    湛兮之所以会到场,主要还是因为他偶然窥见某些阴谋的冰山一角之后,被勾起了好奇心。

    云生月闻讯前来,便瞧见闻狮醒蹲在一棵树下,正做出不断欲要呕吐而不得的模样。

    眼看闻狮醒那瘦弱的肩膀在瑟瑟发抖,云生月极为心疼,但等他走近,才听到有一个男孩子的声音。

    二皇子就蹲在闻狮醒的旁边,看在烧烤和叫花鸡的份上,他对闻狮醒非常关心。

    如今见闻狮醒难受,他虽然不会医术,但是可以主打一个陪伴。

    只见二皇子一边安慰地拍着闻狮醒的肩膀,一边仁慈地劝慰:「不许吐!你是凶猛的母狮子,你忍住!唉……别吐别吐!」

    「啊……你不会真的要吐出来吧?唉……唉……唉!早知道我一开始就不该提醒你吃多点,你这是吃进去了再浪费,那也是浪费啊!」

    闻狮醒回头,泪眼汪汪地盯着二皇子那张稚嫩的、还有着婴儿肥,但是粉雕玉琢十分可爱的脸猛看,她的两只眼睛写满了对世界的怀疑--

    二皇子?您是真的皇子吧?没被夺舍吧?她看过那么多电视剧,就没见哪一个皇子像是眼前的二皇子殿下这般「勤(抠)俭(抠)节(搜)约(搜)」的……

    ******

    太子眼角余光看见云生月来了,原本以为他是来找湛兮的,却不料云生月径直向闻狮醒走了过去。

    太子:「……」孤好像明白了什么。

    太子看了一眼蹲在尸体旁边一脸好奇的湛兮,最后选择自己上,他赶在云生月出声之前,把二皇子拉走了。

    二皇子一边趔趔趄趄地跟着他大哥的脚步往外走,一边冲闻狮醒招手:「凶猛母狮你要忍住啊!一定要忍住,我叫人给你送一壶热水过来,多喝热水,你可以的!多喝几杯就不会吐了。」

    闻狮醒被如此鲜活,不符合她脑海中对金尊玉贵的,皇子构想的形象的二皇子给逗得哭笑不得。

    「闻姑娘,来吃一颗这个。」

    那道温和清润的声音在身侧响起,闻狮醒就知道是谁来了,她想到自己如今的狼狈模样,顿时脸色爆红。

    闻狮醒不敢回头看云生月,更怕看见云生月的手,匆忙地从他手心里扣走了那一粒药丸,塞嘴里了才问:「这是什么?」

    「是藿香安胃丸,有和胃止呕的作用。」云生月笑着说,「若是效果不佳的话,稍后便再劳烦医徒们熬一碗小半夏加茯苓汤。」

    完全没听过这些东西的闻狮醒:「千鹤公子怎么连药理都知道那么多?你的后勤管理学已经到天花板了,你还会医术,你不会是全能的吧?」

    「全能?」云生月失笑,「闻姑娘夸大了,千鹤如何能是全能的?只是这医药之学,虽不在君子六艺之中,却亦是大雍子弟应当涉猎的。」

    「《伤寒杂病论》有云:『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以养其生。』故而有『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之说,千鹤也不过是追随往圣的脚步,对医理略有了解罢了,闻姑娘不必将千鹤看得太好。」

    闻狮醒:「……」可我特么只会种地!还只对玉米了解多一点!

    其他作物的印象都有些模糊了,更不要说还记不记得以前语文学过什么课文什么古诗,她就连大学第一学期学高数和第二学期学线性代数,现在想起来都是脑袋空空……

    闻狮醒羞愧地缩了缩脖子:还得是老祖宗牛逼!

    君子六艺琴棋书画文韬武略不能放下不说,还得额外学医,哦,听说还有兼修香道、茶道、酒道啥的,还有学佛道经典的,还有继续兼修诸子百家各家绝学的……

    事已至此,闻狮醒只能拿小国舅安慰自己的话来安慰自己了--我虽然都不会,但说不准我未来能填饱很多肚子呢!

    ******

    永明帝已经下令要彻查此事了,但是仵作还没就位,眼下维持秩序的是神策军,以及不良人。

    太子脸色有些难看:「东宫的侍卫被杀了几个。」

    这才是永明帝会下令要彻查此事的最重要的原因,一个吴佛怜的死,比不上有人狗胆包天地杀了东宫的侍卫,哪怕只是几个末等侍卫。

    太子派那几个侍卫去监管的时候,也想过吴佛怜会闹腾,然后跑出来,但他没想到这群人如此目无王法,居然直接杀死了他的侍卫。

    更神奇的是,现在吴佛怜直接就死了……莫名其妙地,死得很及时。

    二皇子成了似乎变成了蘑菇成精,在闻狮醒那边蹲着不说,过来就在湛兮身边继续蹲着。

    「小舅舅,吴佛怜这真的是自缢了吗?」二皇子好奇宝宝似的戳了戳湛兮。

    湛兮见他是一点儿都不怕,便也直接笑道:「乖乖大虫儿,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被旁人勒死之后,再吊到了树上的?」

    「啊……」二皇子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惊疑不定地反复打量那具尸体。

    接下来的事情,让二皇子本就合不拢的嘴巴,张得更大了。

    只见不良人押送进来了一个人,那个惶恐不安不断求饶的人,他和这个额外新搭建的帐篷里的吴佛怜的尸体的身形极为相似。

    相似程度已经到了,只怕是最熟悉吴佛怜的人,也无法在第一时间识别出他们的不同之处来。

    二皇子惊奇地看着另一个活生生的吴佛怜:「哇……」

    这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们的脸,几乎是完全相同的!

    如果不是直挺挺的那个吴佛怜的死状太过狰狞,而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吴佛怜脸上的表情和以往完全不一样的话,他们就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了。

    ******

    湛兮皱着眉,打量了一下那个战战兢兢、跪在地上不断颤抖的,奇怪的「吴佛怜」之后,开口便是:「三十,你在吗?」

    三十便是不良人中善于易容的人,他还会缩骨功,这等旁门技巧多了,他武功就不比得不良人中的其他人,而且他为人沉默,最终成了不良人中的「三十」号。

    湛兮知道,三十也偶尔会在曹穆之和永明帝那儿轮值,如果他今日当职的话,遇见这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三十应该已经被永明帝他们派过来了。

    果不其然,有人从角落的阴影处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他先向太子和二皇子行了礼,又向湛兮行礼:「见过国舅大人。」

    湛兮指了指完全不明所以,只会颤抖哭泣,逻辑已经完全混乱的,活着的「吴佛怜」。

    三十没说话,上前去,直接打昏了这个「吴佛怜」,而后,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三十直接扒光了「吴佛怜」,又从「吴佛怜」的浑身上下,取出了不少细细的长针。

    随着三十不断摸寻,拔针,「吴佛怜」的身体和面容都一阵一阵地蛄蛹着,那模样,诡异到骇人!

    若是一般人在场,只怕已经尖叫出声了。

    可是这里没有正常人,神策军和不良人心理素质极好,太子天生怪咖,更不惧任何牛鬼蛇神,二皇子……二皇子是好奇宝宝能创死一切魑魅魍魉。

    眼睁睁地看着这家伙身形和五官骨骼都似乎经过了某些微调似的,而后整个人都与吴佛怜完全不相似了,二皇子惊叹连连,连声:「哇~哇~哇~好神奇!」

    「大虫儿,你是最佳气氛组。」湛兮好笑地揉了揉二皇子的脑袋。

    二皇子看着三十最后从「吴佛怜」的脸上直接揭开了一层细腻超薄的皮,这时候,「吴佛怜」就完全不是吴佛怜的模样了。

    太子看清楚这个「吴佛怜」真正的样子,眉头猛地皱紧:「这是上官无病他兄长上官维扬身边的小厮……」

    哦豁,太子这一说,湛兮也想起来了。

    昨日吃烧烤时,这个小厮还被上官维扬派来叫上官无病回去。

    今日早晨上官无病他们出发时,湛兮他们摸鱼三人组刚好和上官无病他们一块儿出营地,共同走了一小段路。

    路上,湛兮也似曾听到上官维扬骂骂咧咧说了好些什么「竖子偷奸耍滑,一大清早找不着人了」什么的。

    但又有另外的小厮说这小厮似乎是忽然腹痛,被茅房封印了,众人也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如今看来……

    这小厮是被打晕带走,拉去改造了?

    ******

    「那死掉的这个才是真的吴佛怜咯?」二皇子晃了晃脑袋,「有意思,他们究竟在搞什么呢?」

    「他们究竟是什么目的暂时不清楚,但是大虫儿,有没有一种可能……死掉的这个,也不是真正的『吴佛怜』?」

    「啊?那三十,你快去看看他原本又是什么样的!」二皇子根本不带怕的。

    但是……

    「稍等。」湛兮出声阻止了。

    「怎么了小舅舅?」

    「戏还没唱完。」湛兮说。

    第233章

    戏还没唱完……不错,这一出戏,湛兮绝不会允许它就这般落幕!

    那人可以凭借着自己从前多年的布局,与湛兮等人对此的不知不觉而选择让好戏开锣,但戏台子一旦搭好……

    戏什么时候落幕,那就由不得他们了!

    那个还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吴佛怜……

    或者说,那个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常山大长公主的孙媳妇的外甥吴茂实的「吴佛怜」,竟然在和善水公主辩论佛法之后,自缢而亡。

    这件事说出去晦气不晦气,尚且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不明所以的世人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会如何评价善水公主呢?

    湛兮忍不住勾起了一抹冷笑,人性最是丑陋不过了,哪怕是在现场纵观了辩经全场的人,恐怕得知吴佛怜的死讯后,也会忍不住有一些心软的吧?毕竟,死生之大,无出其右了,更何况吴佛怜的外形和人设,正是那种惹人怜爱的类型……

    在现场的人,哪怕他们明知道善水公主,自始至终都温和似流水,正如她的封号「善水」那般毫无攻击性,言谈之间,更多是慈悲与怜悯,恰似佛陀收敛双眸注视世人,但是依然有人为吴佛怜那偏激阴暗、充满了人性偏执的论理论,还能逻辑自洽的理论而折服。

    当时,好些人看看着吴佛怜失魂落魄地离开时,尚且会有些忍不住将目光追随而去,目光里都是同情。

    若是这一类没自己的思考、生来就为被糊弄的胡涂人得知这吴佛怜自杀身亡,死状凄惨,又如何不会迁怒于善水公主呢?

    哪怕他们没有资格,没有立场站出来直接指责善水公主,但想必心中也对善水公主充满了迁怒的。

    而人的言行举止举止,无论自知或不自知,皆由心而发,在如此的心态影响之下,周遭造出的氛围,都是不利于善水公主的。

    偏生善水公主的人设还不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犀利反击。

    不过,对于湛兮来说,要破除这种雕虫小技,自然是再简单不过了。

    正因如此,他哪怕一开始就知道恐怕会有如此发展,却也选择了将要将计就计,最后才能反将一军!

    帐篷外传来了传呼声--

    「善水公主到!」

    湛兮立即反应过来了,吩咐不良人:「把这个小厮藏好,收拾一下现场。」

    片场就应该干干净净的,才好利于演员发挥。

    ******

    有人掀开了门帘,一道修长的红色身影出现在门口。

    善水公主不似参加筵席时那般云鬓簪玉,绣衣盛饰,罗纨褂裳,但此时此刻,她依然令人惊艳万分!

    君不见,那争达梅巴仗着缀在善水公主屁股后面过来的人数众多,他隐藏在其中,看善水公主的表情,一脸的惊艳到失智……

    湛兮对此表示很无语,争达梅巴应该不是什么颜狗,如果他是的话,那他一路走来大雍,估计队伍得壮大数倍,而善水公主也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娇媚美人,甚至人们看见她的第一眼,思考的不是她的性别,而是她的特别。

    但这样的善水公主,能令那样的争达梅巴露出了极端颜狗的表情,也是令人惊叹的本事了。

    此时的善水公主,是一副从睡梦中被惊醒,接到消息后匆忙赶来的模样,她似乎确实极为焦心,根本来不及梳妆打扮。

    只见她一头柔顺华丽的青丝,只简单又潦草地用一根朴实无华的白玉簪子挽起,因着动作匆忙而又略微慌乱,还有额角的几缕发丝未能梳理好,任由着它轻飘飘地俏皮地随着晚风摇曳……

    湛兮:「……」很好,这头发的造型正处在不会失礼的端庄中,又透漏着些许真实又动人的缭乱的模样。

    这种含而不露、秩序中又略微失序的模样,也能精准地卡住,也是善水公主手段过人。

    此时的善水公主并不仅仅只是发型潦草,她披着鲜红的披风,仔细地系好了带子,似乎一切都遮挡得严严实实,毫无失礼之处,但是眼尖的人还是能从她的举手投足中,窥见她手腕上一小节白色的衣袖……那似乎是亵衣!

    啊呀……善水公主来得匆忙,竟是来不及换好华服啊!

    如今的善水公主没有筵席中那般极服妙采,秾色耀人的模样,但是她哪怕是这般简单的穿著打扮,步履裔裔而来之时,众人依然觉得她似乎将昏暗而简陋的帐篷,都照耀得成了光彩万分的殿堂一般。

    和争达梅巴同样痴呆的,是闻狮醒。

    闻狮醒好不容易缓过来之后,烧烤了点东西带过来了,她正想问问湛兮和两个皇子会不会饿了,要不要吃点宵夜,结果就被善水公主的光芒所普照到……

    「这、这就是所谓的蓬荜生辉!?」闻狮醒的下巴都要掉地上了,她满脑子都是:呜呜呜~这是真的吧?善水公主其实就是神女吧!

    虽然她之前学历史的时候,历史上提到的大雍朝的和亲公主,似乎是善水公主不幸早逝之后,后面再嫁到吐蕃去的那个承善公主更加出名,考试也更多在考承善公主……

    但是此时此刻的闻狮醒还是觉得,女神好棒!善水公主就是最棒的!!!

    ******

    善水公主连衣着和发型都谈不上完美符合礼仪了,更不要说她来不来得及化妆,众人定眼一看,纷纷觉得善水公主不施粉黛。

    大家伙满眼都是惊艳和失神,虽然没人敢出声议论皇室,但是大家心底里的想法那都是一样的--公主殿下哪怕是不施粉黛,却也依然清水出芙蓉一般光彩照人啊。

    善水·化了裸妆·公主那双彷佛盈满了万千星光的眼睛充满了悲悯:「他竟当真如此想不开啊……」

    语毕,善水公主也不与湛兮眼神对视,直接忽略了所有人,径直走向那停放着尸体的地方。

    然后,顶着众人惊恐和不解的眼神,善水公主伸出了自己毫无瑕疵的(后天拚命滋养回来的)修长白皙又细嫩的手,轻轻地执住了死者那青白的、指甲缝都布满了污泥的手。

    触碰到肌肤的那凉凉的感觉,或许会令一般人毛骨悚然,但善水公主不是一般人,她似乎是有些不忍心看这等悲惨的画面一般,低着头,收敛着眉眼,无人能看见,她嘴角讥诮的笑容在加深。

    就在有人打算上前劝一劝善水公主不必如此的时候,善水公主轻启粉嫩如莲的唇瓣,玄妙梵音自其口齿之间,倾泄而出:「南无阿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

    举着几个烤串的闻狮醒,有些呆滞地看着众人听得如痴如醉的模样,她不能理解地扭头东看看、西看看。

    虽然神女殿下念得是很玄妙神奇啦,听得人毛孔都舒张了,甚是舒服,但是她闻狮醒可不是一般人!

    她可是经历过那什么走路上过斑马线、坐电梯等电梯都得被循环洗脑轰炸耳朵的「诈骗!网上交友、网络刷单……诈骗!都是诈骗!」的人啊,哪里会轻易失神?

    闻狮醒甚至能回头问一下云生月:「千鹤公子,神女殿下这念的是什么?」

    云生月莞尔一笑:「是《阿弥陀佛根本秘密神咒》。」

    闻狮醒眼珠子一瞪,一切尽在不言中:你特么的怎么又知道了?

    「我没听过这部经文,我平日里就听一听大悲咒。」闻狮醒尴尬地说。

    云生月解释道:「《阿弥陀佛根本秘密神咒》也叫《往生咒》,公主殿下这是慈悲为怀,在送死者前往往生之路呢。」

    ******

    湛兮满意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从头到脚的妆造上,所有失误,都是精心刻画的小心机的神女殿下,完美无瑕、无可指摘的神女殿下,对一个求死的失败者,也如此慈悲、怜悯……

    她不愧是释迦牟尼佛手心上的金婆罗花的转世啊……众人为那空灵、玄妙的诵经之声所著迷,当善水公主停下来后,他们依然如痴如醉,恍若跌入了某种玄妙的梦境,冥冥之中似乎灵魂轻飘飘地往上飞、一直飞……

    然后,越来越高、越来越高,他们忽然撞破了洁白的厚重的云层。

    霍!

    天地金光!那是佛拈花的手……

    「这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善水公主忽然出声,令众人从梦中惊醒。

    善水公主悲悯地叹了一口气,道:「贪、嗔、痴……乃是三毒,是一切痛苦的根源啊。贪为饿鬼之源。可这孩子,小小年纪,明明天资过人,颇有悟性,却偏深陷贪、嗔二毒。」

    一边说,善水公主满脸可惜地一边摇头:「贪为饿鬼之源,嗔为地狱之源……我本以为今夜的探讨,会使得他豁然开朗,回头是岸,却不料……终究是我未能救得了他啊,何苦来哉?」

    氛围已经烘托到位了,不需要湛兮开口,人群中自有人立即接话--

    「公主殿下何必谴责自己?是这小子满脑偏执,主动找事,输了就寻死,这难道还能怪您不成?」

    「是啊是啊,公主殿下,您是最纯洁不过的金婆罗花的转世,您还有救世的任务在身上呢,可千万不要为了这等贪鬼为难自己啊!」

    闻狮醒也在旁边点头:「没错没错,先撩者贱!」

    善水公主慈悲至极地为死者超度过后,便因心情不佳,而心神疲倦,告罪先行离去了。

    众人皆担忧地望着她那裹在披风之内,显得非常瘦弱的身影,争达梅巴更是没忍住,直接甩开了下属阻拦的手,突破层层人群,出现在了善水公主的面前--

    「我、我……我送你回去。」

    第234章

    想要送善水公主回去的人有很多,但敢于在她面前开口的,只有争达梅巴一人。

    如此点名道姓的情况下,善水公主便也不能如从前那般,假装看不见争达梅巴了。

    于是,她脚步微顿,闻声回首,月光下,那如芙蓉出水一般美丽的容颜上,出现了略为惊讶的表情……

    争达梅巴看见那双漆黑又明亮,如世上最珍贵的、光泽最完美的黑珍珠一般的眼睛,终于注视着自己了,他竟觉得心跳都蓦地落下了一拍!

    紧接着,争达梅巴赫然发现,他那颗不争气的心脏似乎仅仅因为一个注视,就失去了分寸一般,竟然再也没有了从前规律的跳动,它如今是慌乱的、毫无节奏的。

    善水公主似乎这才认出了争达梅巴一般,莲色浅浅的嘴唇微微一笑:「原来是吐蕃使者……争达梅巴大人。」

    争达梅巴神色微怔。

    她不过是轻声地念出了他的名字罢了,并没有任何其他意思,可是、可是……可是那是方纔还以空灵玄妙的声音,吟唱着神灵的经文的嘴唇,如今轻轻地吐出的,却是他的名字啊!

    这个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争达梅巴控制不住地身体都兴奋地战栗了一下!

    要知道,这种兴奋到脑子嗡鸣空白的经历,在此之前,有且仅仅有过一次,那就是他年幼时,驯服了自己的第一只鹰,带着它外出狩猎,恰好遇见一头雪豹的时候。

    自那以后,哪怕他纵横疆场,生死搏杀,最后一统吐蕃,大权在握,却也再不曾体会过那般感觉,可如今,他……

    「多谢大人好意,」善水公主含笑示意了一下静穆伫立在她身后的神策军,「不过不必了。」

    被拒绝了啊……争达梅巴难掩失落,他默默地看着善水公主被护送着远去的背影,心中忍不住有些嘀咕了起来,可那几个人虽然也很高大健壮,但哪里如他那般在生死之境的经验那么丰富呢?

    此时的争达梅巴根本不去考虑,善水公主如今也不需要生生死死那等程度的保卫。

    况且……善水公主渐行渐远后,笑容也渐渐消失,谁说她是需要男人保护的?

    ******

    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后,善水公主才难掩疲色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侍女赶忙叫来了热水,要替她梳洗。

    正为善水公主通发的时候,那侍女忍不住说道:「那争达梅巴当真是失礼,竟然直勾勾地盯着公主您瞧个不停。」

    善水公主闻言不以为意,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看着镜子里那个姿容卓绝、气质神妙的少女,露出了一个笑来。

    「那说明他对我甚是喜爱,这不是好事吗?」

    侍女听了这话,没有再说什么。

    但她看着手中柔顺的青丝,想到公主正值芳华妙龄,竟要去那偏远的蛮夷之地受苦受难,就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不必叹息,」善水公主平静道,「如今情况,于我而言,已经是再好不过了。」

    善水公主忍不住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打算,她确立志向之时,可不知道自己能生逢其时,恰好遇上一个二十来岁的,还没有娶过妻子的,据说一生奔波劳碌于解决吐蕃内乱,身边还甚是干净并无女眷的外邦君主。

    要知道,在此之前,善水公主甚至做好了心理准备,自己可能会嫁给一个年纪比阿耶还要大的男人,夸张一些,那些人的年纪甚至可能比她阿翁还要大呢!

    只是男人如浮云,那男人年纪如何,样貌如何,只要他能提供善水公主想要的,实践自己的抱负与理想的平台,那些身外之物,却也并不值得在意了……

    善水公主眼底的深沉与笑意纠缠着出现,除非老头儿老到她嫁过去都来不及施展,就直接进棺材了,那这就影响到她的计划了,这个得在意。

    ******

    「公主,请。」

    侍女拧干了热腾腾的棉巾,恭敬地呈给了善水公主,善水公主接过,开始洗脸。

    她一边洗漱着,一边在心中寻思着:实际上,除却年龄与外貌之外的东西,她也并不放在心上。

    无论是甄先生问的「你不在意异邦君主的年纪和外貌,可若你和亲的异邦有那等『继婚制』的传统呢?」

    还是甄先生后来问的「我观九姑娘,是逍遥自在、心无挂碍之人,你可会觉得为男人梳妆打扮,是失了自己的尊严?」

    善水公主都不在意。

    前者,「继婚制」?就是那种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传统吗?那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不是自己的儿子继位,她依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正妻,是自己的儿子继位,那她就是万人之上的太后。

    至于心里面那道贞操的门坎……嗯,跟大雍朝的公主说这些作甚?

    大雍的公主们最是讨厌蜡样银枪头啦!她们虽说享用年轻健壮的肉♂体时也挺光明正大的,但那些文人御史没少嘴她们,怪烦人的,哪里像她啊……

    善水公主当时笑嘻嘻地和甄先生说:「我那是合理合法享用年轻健壮的肉……咳咳,而且还是死了之后直接名正言顺地更新换代哦!还没人能说我的任何不是呢!」

    后来争达梅巴现身,甄先生倒是先笑了:「吐蕃无继婚制的传统,他现如今倒也确确实实是一个男儿最身强力壮的时候,公主运气不错,那就希望他能活久一些吧。」

    ******

    善水公主拎起猪毛牙刷开始刷牙,一边漱口一边漫不经心地想到,甄先生说的后者有些费解,打扮确实劳累了一些,但她到底只是坐着的嘛,忙碌的都是侍女们。

    所谓尊严什么的,太过虚无缥缈了,善水公主甚至不知道为何会有如此问题。

    人言常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男人们为帝王「卖艺」的时候,使劲浑身解数表现自己,争得如斗鸡一般面红耳赤、须发皆张,模样根谈不上「风度」,甚至算得上是「狼狈」,可偏生他们说的倒是好听,什么「意气风发」之类的。

    怎地换成了女子,却成了折损尊严了?

    二者本质并无任何区别呀?

    都是为了叫某个已经大权在握的人看重自己,而努力地表现自己,企图获得一个施展抱负的机会、舞台,进而掌握权力,能更淋漓尽致地建设心中理想罢了。

    甄道藏被善水公主说服了,看善水公主的眼神,像是在看一颗即将在黑夜之中,冉冉升起,而后照耀千古的,不灭的星辰。

    「你这般通透,我想不到任何你会失败的理由,你定能得偿所愿的。」甄道藏感慨地说着。

    善水公主那时候本来没有任何不对的,但那一句「我想不到任何你会失败的理由」,却叫她的心猛地咯噔了一下,心口重重一痛。

    那似乎是一种不祥的征兆!

    但没等善水公主仔细感受,侍女说小国舅到了。

    小国舅绯色的衣袂飘飘然出现在走廊的转角,她所有的不安好似顷刻就消失了一般……

    ***

    「公主?公主?」

    侍女连声叫了两遍,善水公主才回过神来:「嗯?」

    「您该睡下了,今夜可还要我去做些什么?」

    「不必,有小国舅在,一切都不必担忧。」

    ******

    善水公主离开后,似乎把争达梅巴的魂魄都带走了。

    争达梅巴对什么命案,什么尸体,什么阴谋,一点兴趣都没有。

    一来,那是你们大雍朝自己的事情,他过来就是为了娶公主,建交的。

    二来,除此之外,一切要阻碍此事的,无论根本目的是否只是为了针对大雍朝,那都损害了他的利益,全部算作是他的敌人!

    有如此清醒的异邦君主,无论暗中之人使用出什么手段,都无法阻挡那如历史洪流一般必将要到来的联姻建交。

    争达梅巴看着善水公主的背影消失在视野的尽头后,才难掩失落地离开了。

    姗姗来迟的杨镧见状,忍不住埋汰:「瞧他那被迷得五迷三道不着四六的模样,没出息!」

    「可是善水公主真的好美好绝啊,我也被迷得七荤八素神魂颠倒啊!」闻狮醒忍不住开口。

    杨镧闻言,猛地扭头看云生月:「瞧见了没,你现在的对手是善水公主了!」

    云生月忍不住轻笑出声,他看了神色坦然的杨镧一眼,忽然觉得这位杨公子也是个妙人,而且……似乎也没那么令人讨厌。

    他们在那边不着天际地聊天,湛兮这边却忙得很。

    二皇子和太子一左一右地挨着湛兮,都目不转睛地瞅着三十怎么再一次「大变活人」--

    三十成功了,他如法制炮地再一次从直挺挺的「吴佛怜」脑后和颈后取出了数根银针,而后又从他的脸上揭下了一张薄薄的脸皮。

    二皇子:「这是猪皮做的吗?」

    太子:「为什么不是人皮呢?」

    「人皮的话要选人哪里的皮呢?」二皇子反问,「如果是脸上的皮,那似乎很难让它发挥作用,哪怕是完整地取下来,那也只是一张皮而已,没有骨骼与血肉的支撑,那张皮有什么用?而且人皮的容错率太小啦,还得是猪猪的皮,猪猪大只!皮也多呢!」

    太子:「……」

    两位皇子好奇宝宝一样讨论的时候,湛兮给三十下达了一道让众人匪夷所思的命令--

    「你把他原模原样地再把针捅上,脸皮盖上。」

    三十:「?」

    什么狗老板,把柴搬外边晒太阳,又怕下雨,又得把它再搬进无屋里头是吧?

    不是……你有病吧你?

    第235章

    「你把他原模原样地再把针捅上,脸皮盖上。」

    湛兮理所当然的话音刚落,三十就猛地扭头看着他。

    湛兮挑了挑眉毛,一副「你瞧啥」的模样,三十用沉默据理力争,他的沉默,还在在延续,继而展现出一种「震耳欲聋」的震撼效果。

    最终,还是二皇子问出了三十的憋在心中的困惑:「小舅舅,干嘛还要把他恢复原样呀?他根本就不是吴佛怜呀。」

    「傻大虫儿……因为就现在的情况而言,他究竟是不是『吴佛怜』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啊。」湛兮笑盈盈地摸了摸二皇子的脑袋。

    是的,在湛兮安排下去的人,给他最新的消息之前,眼前这具尸体,究竟是不是「吴佛怜」、「吴茂实」本人,根本无关紧要。

    湛兮只需要将这个针对善水公主的大坑,变成善水公主的跳板,就算是过了这一茬了。

    而吴佛怜的身世之谜,以及后面隐藏着的阴谋,那起码得秋狩结束后再着手处理,以期此事对善水公主造成负面影响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秋后算账也不迟,预晚不预早,还能算利息呢!

    夜色渐渐深了,二皇子和他大哥太子的作息,其实一直都挺健康的,这还是他难得地在熬夜(半夜中途爬起来不算),二皇子困了,上眼皮和下眼皮在打架。

    但是二皇子坚持不回去,他哼哼唧唧地抱着湛兮的大腿,暖烘烘的身子靠在湛兮的大腿上,直接整个人的重心都过度到了湛兮的身上。

    湛兮低头看他,二皇子倔强地睁大了眼睛回望湛兮,一副「我就是要看到底」的模样。

    太子也困了,哪怕他竭尽全力地维持仪态,却也忍不住眼皮子重得好似有一千斤似的,总是往下坠。

    「于菟,孤带你回去睡觉。」太子说。

    二皇子:「我不要,小舅舅都还没睡,大哥,你是自己困了,想睡觉了吧?」

    太子想说「不是」,但是他那无法抵抗地心引力的眼皮毫无说服力,他甚至忍不住想打哈欠……

    太子努力地憋着不打哈欠,却见二皇子忽然「啊哦~」了一下打了个哈欠,露出了这个表情(~O~)。

    更过分的是,二皇子把脸埋湛兮的腰窝里,然后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理不直气也壮地指责太子:「看吧看吧,我就知道是大哥你自己困了,你看你都要忍不住打哈欠了。」

    太子:「……?」你要不要看看你那疯狂打架的眼皮,你有什么立场指责你哥哥我!

    ******

    看这这两个娃子实在是太困了,他们又倔强不肯中途退场,湛兮只能让三十加快速度。

    三十虽然暗恨「狗老板」的不做人事,但是他还能如何?

    不想提前被迫下岗没有退休金的话,当然是听从狗老板的命令啊……

    三十动作迅速地将「吴佛怜」恢复了原样,湛兮大致检查了一下吴佛怜的模样,觉得甚是完美,一时半会看不出问题后,才满意地颔首:「好了,接下来就把他转手到大理寺吧。」

    湛兮寻思着自己还得找一趟姐姐姐夫,找大理寺卿鱼知乐通通气,此事估摸着又是那等拔出萝卜带出泥的破事,不会那么轻易结束的。

    「国舅大人,那此人要如何处理?」

    将尸体封存好之后,神策军从角落里扒拉出了方纔他们藏起来的那个小厮。

    那小厮一副即将要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模样,见状,湛兮一个眼神扫过去,神策军立即一个手刀,又把这小厮给劈晕了过去。

    太子勉强将瞌睡虫驱除走了,问湛兮:「曹国舅打算如何处理他?」

    「青雀觉得呢?」

    太子看也没看那小厮一眼,漠然道:「他或许对这些事情毫不知情,是全然无辜的,若是如此,便不该杀他。但他又或许对这些事情知之甚多,便是执棋之人的棋子,若当真如此,便不该留他。」

    「青雀说的对。」

    ******

    太子一语道破了关于如何处理这个小厮的最本质的难点--杀,还是留。

    如果不查清楚情况,确定这小厮确确实实就是幕后之人的狗腿子就直接杀掉的话,确实能省去许多麻烦。

    但是湛兮并非是那等「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枭雄,如此行事,难免愧对本心,更何况……

    鬼知道这会不会是幕后之人故意为之的,就为了将来能讥讽湛兮几句也说不准--「世人称赞的小国舅也不过如此嘛!你和我等又有何区别呢?」

    湛兮当然是不乐意被草芥人命的阴沟老鼠视作同类的。

    而反之,如果不查清楚情况,确定这小厮确确实实就是无辜遭了这等飞来横祸的话,哪怕湛兮内心倾向于这个判断,也不能轻易放过对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若是如此,指不定将来还得给讥笑几句「妇人之仁」「虚伪假好心」什么的。

    杨镧见湛兮久久不说话,直接拔出了自己的刀:「何必如此踌躇,你们下不了手,就让杨某来吧!」

    杨镧这厮是不是枭雄不好说,但绝对是个心狠的,能成大事的。人言常道: 「慈不掌兵。」杨镧掌兵应当是合格的了。

    湛兮却制止了杨镧:「为何非要按照对方给的选择,顺着她的思路走呢?」

    「啊?那小国舅你的意思是……」杨镧静待湛兮的答案。

    「大虫儿,出发的那一日,你是不是和我说过,你大哥叫章御医去研究如何令人失忆的针法了?」

    二皇子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抱紧了湛兮的大腿,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道:「不是啊,小舅舅你记错了,我是说,大哥叫章御医去研究如何令『猫』失忆的针法,是给猫扎脑子的,大哥他想叫小阎罗失忆啦,不是给人用的。」

    「没关系,」湛兮微笑着说,「人脑和猫脑,又能差多远呢?」

    二皇子:「?」他是不是太困了现在在做梦,他小舅舅刚刚的话的意思,是说要把针对猫脑子研究的针法,扎到人脑子上面吗?

    太子也觉得湛兮,嗯……

    「奇思妙想!」

    云生月最后看不下去这帮人的奇葩行径了,主动上前:「何必如此麻烦,若是小国舅不介意的话,不如让此人清醒过后,与千鹤私下交谈几句?」

    「千鹤或许能问出点东西……至少确定他是否知道点什么,」云生月的微微含笑,「之后,若是有需要的话,千鹤也能叫他将一些不必在意的细节,置之脑后。」

    湛兮终于等到「上道」的云生月了,他一副颇为惊喜的模样:「哎呀!方才是我迷糊了,都忘记千鹤公子你有此神乎其神的手段了,若是千鹤公子愿意帮忙,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啦……」

    很好,针对这个无辜的可能性接近百分之七十的小厮,在湛兮看来,比起神策军和不良人亦或者大理寺的招供手段,当然还是云生月的催眠手段要更加合适。

    虽然他知道千鹤公子似乎挺忙的,湛兮离开之时,耸了耸肩膀,但是又不是他主动要求的,是千鹤自己说要帮忙呢……

    湛兮心宽心飒地拖走了两个已经能看见周公在招手的孩子。

    ******

    翌日天没亮之前,云生月就把事情处理好了。

    赶在他今日的工作开工之前,云生月特意来向湛兮汇报:「那小厮对某些事确实并不知情……我已处理干净,如今他只记得自己吃坏了肚子,如厕许久,而后忽然眼前一黑……」

    他晕倒在了茅厕,被巡逻的神策军发现救了出来,醒来后就是第二天了。

    「小国舅若是没有其他吩咐,那在下便先去忙了。」

    湛兮挥挥手:「你去吧,是我耽搁你的事了,你办好了这秋狩的后勤和计分,指不定姐姐和姐夫大大有赏呢!」

    说到永明帝与曹贵妃的「赏赐」,云生月抬眸与湛兮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各自笑了。

    云生月最后行了个礼,离开了原地。

    昨天夜里时间太晚,湛兮没有去打扰姐姐和姐夫,今天的话……诶嘿,又到了带孩子出门摸鱼的时间了。

    湛兮决定先不去找他姐姐姐夫,今天早点回来和他们商量一下。

    湛兮去找二皇子的路上,经过了上官无病他们那一片扎的帐篷,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见那个端着铜盆的小厮,有些忍不住露出了龇牙咧嘴的模样,和旁边另一个小厮吐槽:「我昨日里上茅房力竭晕倒的时候,肯定是磕着了后脖颈,疼死我了……」

    「你快别说了,我听人说你昨日没能赶上,大公子很是生气呢。」

    那小厮卑微地愁苦地长叹一口气:「那我又能如何呢?这吃坏了肚子也不是我乐意的呀,谁知道那块肉没熟嘛……」

    他们嘟嘟囔囔地走远,湛兮不过微微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昨天夜里熬夜的后果就是,二皇子起不来了,他赖床!

    而且赖床赖得理直气壮:「又是去撵山鸡、追土鼠吗?无趣极了,我不去!」

    将克制自我、遵守规则深深刻进了骨头里的太子,面无表情地瞅着床榻上不断蛄蛹的「蝉蛹」:「孤看你就是起不来了,在这儿找借口耍赖皮。」

    「才不是,分明是阿耶不让我们离开方圆十里,我是太无趣了!」

    湛兮朗声笑道:「大虫儿不想去撵山鸡、追土鼠了?那我们今日改一改活动内容吧。」

    二皇子勉强打起了一点精神:「小舅舅你有什么好主意?」

    「让你和你大哥试试做点简单的机括陷阱,不用弓箭来斩获猎物怎么样?」

    「诶,好主意,那小舅舅你今天做什么呢?你也来帮忙吗?」

    「我?我当然是钓(补)鱼(眠)啦!」

    第236章

    深林处的秋景,好像在重彩的画卷一样美丽,清晨那水雾,似薄薄的寒烟一般,缭绕于树木之间。

    不远处的那潭湖水,水波寂静,像一面明亮而安静的镜子。

    湛兮就这样懒洋洋地半躺在了湖潭边际,那弧度恰好的缓坡上。

    他身下躺着的,是随从铺上的软布,脸上盖着的,是一顶简朴的斗笠,睡在这深深秋意中的少年,似是与那枯黄的落叶同样的慵懒而倦怠。

    湛兮手边那鱼竿纯粹就是做样子的,他早已在这深秋懒意中,梦会周公了。

    但是钓(摸)鱼者乐意叫鱼竿做做样子,发挥其观赏功能,但鱼儿却不一定同意。

    湛兮最后被颤动不已还准备逃脱他手心的鱼竿给闹醒了……

    他握紧了鱼竿,并没有其他动作,等着那鱼儿自己这挣脱鱼钩跑路,期间湛兮还抬头望另一边了望了一下,没瞧见有人。

    此时,站在湛兮身后像已经与秋色融为一体的二十九就及时开口了:「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往另一边去了,闻姑娘说二皇子的物……物理天赋很是厉害,他们要去安装新研究出来的陷阱。」

    「嗯,知道了,你去叫他们一声,太阳晒,今天就提前回去了,晚上我们再组织点别的活动。」

    这当然是借口,湛兮只是要及时和他姐姐姐夫通通气罢了。

    在二十九给湛兮汇报完一大堆后,鱼竿也没了动静,湛兮还以为那条啥鱼已经跑路了呢,结果他开始收鱼线,刚收了一点,鱼线又一次大力地被拉拽了起来。

    湛兮:「……」感情鱼哥你方才中场休息是吧?

    又等了一会儿,傻鱼依然没有挣脱鱼线。

    湛兮最后忍无可忍地把鱼线收了回来,看见了那个傻乎乎的小东西,确实是个小东西,那是一只仅仅只有巴掌大的红鲤鱼。

    小鲤鱼脱离潭水之后,挣扎不休,嘴巴开开合合地翕动着,湛兮为它取下鱼钩的时候,它还不断拿尾巴狂拍湛兮的手背。

    一大清早到现在,一条鱼都没钓到,睡觉也没能睡好,结果拆散他和周公的还是一条未成年小鱼!

    最后,湛兮也气不过地给了这小鱼一巴掌,气到:「还没成年就出来混社会了?」

    湛兮把它放回了水里:「去!叫你家大人过来!」

    二十九回来的时候,就听见了湛兮和他放生的鱼说的这句话。

    不知怎的,二十九忽然就想起了一些志怪小说里描写的画面,整个人都惊悚了:「小国舅,你怎么、怎么和鱼说话?万一它到时候真的把它家『大人』叫过来了那可怎么办?」

    二十九想象中的画面,那得是一群妖怪吧?完了完了,也不知道他们几个打不打得赢。

    湛兮无语地白了他一眼:「万一它真的把它家『大人』叫过来了要怎么办?你这问的是什么东西,我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烧锅热水备料啊!」

    二十九:「……」有道理。

    ******

    湛兮在这潭湖边上躺太久了,他周遭守着的人,倒是能阻止蛇鼠之流对他的打扰,却无法阻止这周遭高大的枫树,飘落无数叶片在湛兮的身上。

    如今湛兮醒来了,他一个起身,便抖落了一地秋色,鲜艳的红色,铺满了地面。

    湛兮像是踩着大自然最精致、最完美的红毯一般:「走吧,去叫他们回去了。」

    二皇子和太子今日通过设下种种陷阱,收获土鼠鸟雀,比前两日他们努力射箭还要更多,两人多少有点上头,兴奋不已地准备继续努力,却见湛兮派人来叫他们准备回去了。

    兴致上来了的二皇子一口拒绝。

    但没等多久,湛兮就骑着他那枣红色的,长大了不少的马驹出现在不远处:「收拾好了没,准备回去了。」

    「唉!」二皇子垂头丧气地招呼底下的人动手收拾工具,准备离开。

    太子见状,问道:「二弟若不想回去,不如去和曹国舅撒撒娇?」

    反正这事儿你常干,而且几乎没有失败的时候。

    二皇子纠结地挠了挠自己的侧脸:「可是我也很期待小舅舅说的晚上的活动诶……」

    闻狮醒在一旁建议:「那就先回去吧,用过午膳后,二位殿下好好休息休息,晚上才有精力参加小国舅说的什么活动呢。」

    「凶猛的母狮,我们中午吃什么?」二皇子问的理所当然。

    闻狮醒抢大厨们的活计也抢得理所当然:「今天鸟雀多,试试鹧鸪煲仔饭的方式,做一个杂肉煲仔饭吧!」

    「好耶!」二皇子立马给脸的欢呼。

    太子无语地看着他:「你知道什么是『鹧鸪煲仔饭』?」

    「不知道啊。」二皇子眨了眨眼。

    「那你高兴什么?」太子看着自家傻弟弟,只觉得心累,虽然知道他不傻,但是他总担心弟弟会被骗是怎么回事?

    「我管它呢,反正能吃上没听过的听起来还挺好吃的食物做法,欢呼就对啦!」

    闻狮醒见状忍不住也笑了,心道怪不得小国舅说二皇子殿下是「最佳气氛组」呢,还真的是!

    在闻狮醒看来,这位天真烂漫格外讨人喜爱的二皇子殿下,简直可以说是--「他一个人,就是一支拉拉队。」

    ******

    回去的路上,闻狮醒兴致勃勃地和湛兮讨论:「那这个杂鸟肉煲仔饭,是配点大名府腊肠好呢,还是配点广府那边的广式腊肠?」

    「你这问的,你得想想这次秋狩带出来的食材有没有腊肠才行。」湛兮点破了某人不实际的天马行空。

    闻狮醒忧郁望天:「至少大名府腊肠是有的,那就大名府腊肠吧,我回去就准备……咦?」

    闻狮醒眼睛一瞪,盯着不远处岔路口出现的那个队伍,准确地说,她是盯住了最前面那个,同样是骑在膘肥体壮的汗血宝马上,依然能够凭借着上半身「鹤立鸡群」的人。

    「那个超高的人,是不是我姐妹!?」

    不远处的人也发现了湛兮这一行人,在湛兮还在打量的时候,对面的樊月英直接喊出声:「母狮!小国舅!!!」

    「啊!真的是英姐!」闻狮醒也兴奋地疯狂挥舞自己的手臂,「英姐、英姐!!!」

    既然确定回来的人是熟人,那湛兮这一行人便也理所当然地留在原地等待。

    ******

    马蹄哒哒,樊月英的队伍逐渐走近。

    湛兮瞇了瞇眼,有什么不对劲,气氛……不对劲!

    樊月英的脸上绽放着灿烂恣意的笑容,凑过来对湛兮挤眉弄眼的:「哟,小国舅你猜猜我猎到了什么?咳咳……那什么,播州土狗他回来过吗?他收获怎么样,还有那个吐蕃的争达梅巴,他呢?收获又如何呀?还有没有其他人收获颇丰的?说来给我听听呀……」

    虽然樊月英看着态度和心情没什么问题,但是湛兮还是发现了问题。

    湛兮的眼睛,状似无意地扫过樊月英身上不少的血点,还有她举止投足之间,比起左臂较为僵硬的右臂,甚至是她身上浓郁的血腥味,都变成了一个小问题。

    最主要的是,李致虚分明已经在意樊月英到放弃了自己的组队名额,直接退出了他兄弟们的队伍,独自加入了樊月英的队伍。

    平日里,哪怕樊月英再如何闹腾,如何造作,李致虚总是忍,忍过之后,依然是忍……但是与其说是忍,不如说,那是一种因爱而生的纵容。

    那时候的李致虚哪怕面无表情,眼底里也是缱绻着笑意的,不像现在,他明明就注视着樊月英,但那面无表情中,眼底透露的却是冷意。

    「你们这是怎么了?」湛兮直截了当地问。

    樊月英又不是傻子,哪能不知道湛兮已经一眼看出问题了,她尴尬地呲了呲牙:「唉,小国舅你可得帮帮我,我……」

    「哇!哇哇哇!」樊月英的话没说完,就被二皇子给打断了。

    大家伙没留意的时候,二皇子已经「驾驾驾」地驱赶着自己的马儿,跑进樊月英的队伍里,然后看见了他们简易的板车后面拉着的猎物--

    一头体型巨大的黑熊!

    「小舅舅你快看呀,好大的一只熊瞎子哦!」

    听到二皇子兴奋的声音,樊月英又忍不住嘚瑟了起来,冲湛兮扬了扬眉毛,嘴角恨不得能咧到后脑勺去,她还臭不要脸地朝天吹了一声口哨,然后伸出手,用张开的手指,把自己额头飘落的散发直接由前往后一推:「厉害不,你英姐?」

    湛兮:「……你给我清爽点!」

    ******

    樊月英炫耀欲爆棚得厉害,恨不得能和那头巨大的黑熊能合影三百张。

    湛兮远远地目测了一下,那头黑熊应该是公的,而且是黑熊能够长到的最大的体格了,约莫有一米八以上的体长,体重近乎有四百斤左右。

    而樊月英虽然远远比黑熊高,但却不一定有黑熊的杀伤力。

    她接近两米四的身高,浑身精瘦,肌肉纹理都是拉丝的那种精瘦,上回上称,她似乎还没有两百五十斤重。

    湛兮为什么要比较樊月英和黑熊的身高体重呢?因为--

    油腻到能抄七天流水席大锅菜的樊月英对湛兮的吐槽不以为意,她嘚瑟得恨不得把脑子甩到天边去:「小国舅,你知道老娘是怎么杀的这头黑熊吗?我告诉你估计得吓死你,那播州土狗绝对没我牛逼,我可是……」

    「你了不起是吧?你和黑熊徒手搏杀?你疯了吧你,你那么厉害你怎么不上天啊!」

    湛兮:「……」

    七郎,你是懂阴阳怪气的。

    第237章

    李致虚一出声,方纔那个自带狂炫背景的某个女人,一下子就被迫关掉了她神奇又油腻的光效buff。

    樊月英缩了缩脖子,那嘴角要咧到后脑勺去的狂霸模样已经瞬间清空,她尴尬又心虚地眼神到处飘飘,然后为难地抓了抓自己的脖子:「小国舅,你看……你得帮帮我,我真的……」

    「樊月英!有什么话你不能当着我的面和我说?」李致虚冷着一张如花似玉的美脸,就那般哒哒哒地骑着马儿过来了,他人冷,声音更冷,但是那冷冽中,又带着别样的美感。

    李致虚美到闻狮醒已经失智到当着当事人的面,开始磕起了CP,时不时还拽一拽疯狂摸摸熊瞎子的二皇子,企图将未成年小朋友一起拐进自己的磕CP大营。

    而被磕CP的本人樊月英,她的脖子缩得更厉害了,湛兮亲眼见证这厮从接近两米四的身高,去掉脖子后,变成了两米二。

    「你想要小国舅和我说什么?你不能直接和我说?」李致虚下了马,就站在樊月英的面前,冷冰冰地问。

    樊月英委屈地瞄了他一眼,嘟嘟囔囔:「也不是不能直接和你说,但七郎你这不是在气头上嘛!这一路上你老是怼我,我不要面子的啦?这一群都是我的手下,你一直没给我好脸色,我都不敢反抗,我安北少将军的威名啊,可都毁于一……」

    「呵呵,你都能耐到能上天去,和你那漫无天际、狂乱飞舞的裤衩子肩并肩了,你还在乎我生不生气?」李致虚阴阳怪气道,「你樊月英的威名岂会毁于一旦?我看这不是要更上一层楼了吗?」

    看戏的湛兮:「……」

    那句「呵呵」真的好有灵性,李致虚,你是真的会阴阳怪气的!那什么,湛兮百无聊赖地左右望了望,眼神示意--谁能提供一点新鲜瓜果?

    可惜,没有人能响应湛兮的眼神。

    闻狮醒继续扒拉二皇子:「二皇子殿下,别摸这头臭烘烘的大黑熊了,我『应许CP』不好磕吗?」

    经过这段时间和闻狮醒的相处,二皇子和太子都理解了何谓「磕CP」。

    太子看了一眼那边的剑拔弩张的气氛,对闻狮醒无情打击:「什么都磕只会害了你!」

    闻狮醒回头看了一眼樊月英和李致虚之间那连湛兮都无法介入的氛围,坚定道:「不!不对,什么都磕只会让我营养均衡!」

    说着,闻狮醒的眼睛都能发光了,小情侣哪有什么一帆风顺的?哪怕是一个冷冰冰,一个满脸无奈,那也是另类的爽口糖啊!

    哼,她不和没见识的古代小皇子们一般见识!

    ******

    因为李致虚的强势盯梢,樊月英没能和湛兮头抵头的说点悄悄话,不过没关系,樊月英不说,湛兮也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无非就是樊月英这厮太过勇猛了,旁人见猎心喜那不过就是见猎心喜,她见猎心喜……她是真敢手无寸铁就直接上!

    樊月英这厮,绝对可称是这世上最勇之人!后来者能徒手打虎的武松,还未出世呢。

    李致虚能气什么呢?无非就是太爱她太在乎她,气她如此「英勇」,将自己的安危弃之不顾罢了。

    湛兮这种人精,当然能猜到发生了什么,所以樊月英有没有和湛兮说得清清楚楚并无什么太大的关系,事情到现在还没缓和,不过是就是因为湛兮懒惰,想看看他俩能不能自己内部解决罢了。

    回去的路上,湛兮大致说了一下其他人的收获,特意点明了有人猎杀了野猪,重点提及争达梅巴狩猎到一头公狮子,连杨镧因为遇见怀孕的母老虎,最后无功而返的事情也说了。

    樊月英听了之后,沉吟了一下,说道:「看来那播州土狗,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嘛!」

    她刚说完话,旁边的李致虚似乎就要立即开口,湛兮一看他那阴沉得能滴水的脸色,就知道这厮绝对开口就是老阴阳人了。

    湛兮眼神示意了一下太子,太子颔首表示明白,在李致虚刚张开口,还未能吐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太子直接打断:「七公子,有件事孤一直想问你。」

    李致虚:「……」

    李致虚抿了抿唇,眼神扫过老神在在、惬意悠闲地躺在自家小马驹背上的湛兮,又看了一眼抱着手臂在评估对手们的竞争力的樊月英,最后,他似乎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幽幽然地叹了一口气。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来回几次后,李致虚平复了自己,神色恢复正常:「太子殿下,您但说无妨。」

    太子:「唔……」让孤想想有什么现成的借口。

    湛兮这边堪称水深火热,眉眼官司似飞刀冷箭,来来回回,而二皇子完全对此不管不顾。

    二皇子连他的两只猫猫和狗狗和马儿都不理了,他就直接爬上了那装载着大黑熊的简易拉车上,爱不释手地摸摸它的毛毛。

    樊月英也是神经大条,李致虚没怼她,她根本没发现问题不说,还暗自高兴了一下,然后就接着暗戳戳地拉踩她的对手们了。

    「那争达梅巴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樊月英说,「我看吶,这秋狩之所以会有狮子这等外邦进贡之物,说明陛下是将万兽园内的许多动物都丢进这秋狩里来了,播州土狗虽然开局确实有点不太走运,但如今猎物充足,说不准他后面也能赶超上来呢……」

    湛兮:「你评价倒是挺客观的……」但为什么能理直气壮叫人家「播州土狗」啊?

    438:「你一个天天喊人家『福利鸭』的家伙,你怎么好意思怪人家樊少将军喊外号?」

    咦?湛兮的眼中闪过惊奇之色,我那死掉的小伙伴系统君,怎么忽然又满血复活了?

    438:「听说你到处和别人说我死了?」

    ******

    虽然438的出现确实有些奇怪,湛兮猜测438应该是有话要和自己说,毕竟它忙碌着收垃圾真的抽不开身,但是湛兮这会儿顾不上它了。

    「438,晚上我再联系你,我这边要先忙一下别的事情。」

    「你以为我想找你?难得找你一次,好家伙,你『乐不思统』,搞得我好似鸡毛敲钟似的,--没回音!哼!正好,我刚来了一批新鲜垃圾,我也不是很想找你,你自个儿忙去呗。」

    湛兮:「……」你这是上哪儿进修去了?怎么就忽然傲娇上了。

    回了营地后,樊月英等人受到了热烈欢迎,接下来他们还得去云生月那边记录分数。

    湛兮把疯狂摸摸黑熊的二皇子给揪了下来,丢到太子的旁边:「你得带他洗个澡,熏熏艾,我之前蒸馏出来的那高度的醇酒,给他喷一喷。」

    吩咐了太子,湛兮又忍不住揉了揉二皇子的脑袋:「那熊瞎子脏得很,你也给抱抱摸摸?」

    二皇子本来打算抗议,但是抗议无效,他被太子拖走了。

    闻狮醒则急急忙忙地要去后厨总部借一点高档腊肉,和湛兮打了声招呼之后,她就跑了。

    湛兮也有自己的事,回了自己的帐篷后,便直接洗漱换衣。

    出去前,湛兮吩咐田姑姑,:「你稍后多照看一下李致虚和樊月英那边的动静。」

    听到田姑姑应声之后,湛兮便径直去了永明帝和曹穆之的帐篷。

    ******

    帝王主帐。

    湛兮看了一眼乖巧地伫立在主帐两侧的巨大的公象,曹穆之正拿着新鲜的嫩竹笋投喂它们。

    见湛兮过来,曹穆之向他招了招手:「金童子过来了?你来,瞧,这便是龙鳞了。」

    曹穆之笑盈盈地将手中的嫩竹笋递给了湛兮,湛兮拿着投喂了一下那只巨大的大象,他如今的身形,还没这头大象的一只腿粗壮。

    但庞大的大象龙鳞却很是温柔,曹穆之拉着湛兮的手摸摸它的时候,它便温顺地凑过来小心翼翼地、轻轻地蹭了蹭湛兮的手心。

    曹穆之见状笑得更开心了,指着旁边那只眼巴巴甩着鼻子要凑过来的大象:「这是灵宝,你给灵宝也喂一颗竹笋。」

    湛兮「嗯」了一声,接过宫人递来的嫩竹笋,投喂给另一头大象。

    湛兮知道龙鳞和灵宝这两头大象。

    龙鳞是先帝卧病在床那一年,外邦进贡的,由于皇子们明争暗斗太剧烈,无论是先皇还是先皇后,都将目光远离了宫廷,而更多地注视到了朝堂之上。

    由于上位者疏于管理,久而久之,万兽园的人便也敢欺上瞒下了,他们很是亏待了那头年轻的,倔脾气的公象,将它的份例偷偷昧下不说,还对它动辄打骂折腾。

    一直到永明帝登基之初,曹穆之没能手掌后宫,也很是寂寥,她偶然发现了万兽园的有一只重伤濒死、奄奄一息的公象。

    --预曦正立Q

    曹穆之或许是动了观物伤己之心,决定要改变龙鳞的命运。

    后来,她耗费了巨大的精力和钱财,才将龙鳞救活。

    大象是有灵性的动物,它知道自己能活下来,是得幸于谁。

    故而,它自此便甚是亲近曹穆之,甚至好长一段时间,它非要与曹穆之形影不离。

    曹穆之给它取名叫「龙鳞」。

    历朝历代的后宫嫔妃,生活都甚是无趣,她们或多或少,都爱养宠物,但养这样一头巨大的公像当宠物的,估摸着也就只有曹穆之了吧。

    后来外邦又进贡了一头母象,龙鳞和那头母象看对了眼,灵宝便是它们的孩子。

    ******

    此次秋狩,热闹归热闹,但到底还是危险的,湛兮猜测,就是对于安全的考虑和慎重选择,于是永明帝和曹穆之才会带上了龙鳞和灵宝。

    它俩估计就是在给永明帝和曹穆之充当最后的禁卫军了吧。

    大象生活在温度较高的地方,如今京都入秋了,气温对它们而言有些低了,曹穆之带着湛兮投喂了龙鳞和灵宝后,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它们身上穿着的「衣裳」……

    没错,这两头大象是穿衣服的。

    穿特质的、超厚的保暖衣。

    曹穆之又检查了一下食槽,说道:「水槽里的水太凉了,煮锅热水,让它们喝温的。」

    如此事无巨细地检查和吩咐后,曹穆之最后才对湛兮道:「金童子,你跟我来吧。」

    湛兮最后各摸了摸两头大象的鼻子,跟着她进主帐篷了。

    「是为了常山大长公主府的那个外来的表少爷的事情吧?」曹穆之道,「不打紧,你姐夫已经修书给了常山大长公主和九贤王,想必很快便会有回音的。」

    第238章

    九贤王和常山大长公主可以说是这几十年大雍宗室的基石所在,既然曹穆之说永明帝已经修书给了他们,那想必他们很快就会注意到此事,问题应该不大,至少……又是炸在宗室里的可能性会很小。

    若和宗室无关的话,至少能排除掉许许多多来自「身边」的危险。

    若说常山大长公主会不会出问题的话,那可能性也极小极小,她为大雍驻守边疆数十年,凡人一生的追求「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她都已经达到了,人也到了那个岁数,真没必要捣腾那么多。

    九贤王他老弟韩王是其中的怪胎,老了还要作妖,作妖还精得要摘清自己的那一种。

    比起怀疑常山大长公主,湛兮反而更怀疑常山大长公主那位传说中的孙媳妇……怎么说呢,从始至终,这个「孙媳妇」就很不合常规。

    世人皆知,事出反常必有妖嘛!若是不出意外,要么那个常山大长公主的孙媳妇有鬼,要么就是她是个和会稽公主这类人相似的奇葩大冤种。

    目前以湛兮现在的观察看来,曹穆之的心情很是平静和放松,如此也可见永明帝和她并没有因为此事而如临大敌。

    其实也确实没必要,毕竟宗室经过九贤王之前一番大刀阔斧不留情面地大洗刷之后,要闹出什么动静,真的很难。

    就湛兮自己的想法也和他们相同,比起宗室……湛兮更怀疑外头有什么人在搞鬼。

    而且,指不定就是因为宗室如今被洗刷得太干净了一些,幕后之人无法介入其中,才只好搞了个常山大长公主的孙媳妇的妹妹的儿子……一个远到不能再远的表少爷的身份混入京中。

    得了曹穆之的准话,湛兮便知道他们的打算了,想必大理寺那边,永明帝也会早有安排,但湛兮还是有点其他想法。

    ******

    永明帝听说了樊月英猎回了一头大黑熊,堪称龙心大悦,见到了湛兮之后,哪怕知道湛兮是为何而来,永明帝也没有被影响到心情。

    但是当湛兮接下来的问题问出来的时候,永明帝的笑容就不可控地慢慢消失了--

    「姐夫,姐姐,你们觉得搞出这一堆神乎其神的易容之术的人,他的针对的人,究竟是善水公主,还是……我?还是整个大雍呢?」

    「针对金童子?哼!」永明帝大袖一挥,「朕倒要看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不过一群只敢在阴沟里使些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的乌合之众罢了,朕从不把他们将在心上!」

    让湛兮欣慰又好笑的是,比起针对整个大雍朝,永明帝似乎更看重湛兮的人身安全。

    曹穆之倒不如永明帝那般激动,她听了湛兮这话,竟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模样,她低头思索了一下,问:「金童子,你如何会有此问?」

    「感觉……」

    事实上一开始湛兮还没怎么往自己身上联想,但当神策军和不良人问湛兮,上官家的那个小厮,应当如何处理的时候,湛兮忽然就有了这种「被针对」「被凝视」的感觉。

    尤其是太子说出了其中的蹊跷之处后,那种「被针对」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但是,湛兮不能告诉永明帝和曹穆之说自己有过何等经历,有着超强的「灵性灵感」,更不能告诉他们,他就是所谓的「世界中心」--剧本主角。

    「不必忧心!」最后,曹穆之安抚地拍了拍湛兮的小脑袋,「先看看那常山大长公主的孙媳那儿,能不能撬出点什么来……若是不能,也不打紧,我到要看看,谁人能动得了你!」

    如此看来,曹穆之和湛兮的想法基本一致,也是从常山大长公主那位奇怪的孙媳身上下手。

    ******

    和自家姐姐姐夫通过气后,湛兮便表示自己要先行告退了。

    「姐姐姐夫,今天中午我们吃鸟雀杂肉煲仔饭,要不要给你们也送点过来?这些食材可都是大虫儿和青雀亲自抓的哦!」

    曹穆之闻言一笑:「听着倒是挺有趣的,你们若是有多的,且叫人送两份过来吧。」

    湛兮点了点头,就掀开帐篷出去了。

    临走的时候,湛兮还绕到旁边去摸了摸龙鳞和灵宝。

    等湛兮回了自己的帐篷附近,先去厨房那块地看看闻狮醒的进度,便见她在专注地观察火候。

    看见湛兮过来,闻狮醒连忙打招呼:「小国舅你回来了?快好了快好了,我现在准备去弄点果茶。」

    「你去吧。」

    和闻狮醒聊了几句之后,湛兮才施施然地回自己的帐篷,准备稍微坐一坐。

    进门的时候,田姑姑一边为湛兮掀开门帘,一边低声道:「七公子在里头等您许久了。」

    「嗯?」湛兮听了这话,直接笑出声,「我还以为七公子你应当跟在樊少将军身边忙着阴阳怪气的呢,怎么会有空来找我?」

    「小国舅这话却是把我当成个不识分寸、不知进退之人了。」李致虚的声音甚是平静,听不出有何等问题。

    ******

    樊月英如今正是受追捧的时候,营地里不少今日没出发,或者今日刚回来的队伍都围绕着她,或是单纯地要赞美她,又或是要向她讨教讨教。

    这等情况下,李致虚若是站在樊月英身边泼冷水的话,那确实不合适。

    当然,在九贤王的教育之下,齐王府显然是教养不出那等不辨场合、胡搅蛮缠之人。

    这不,李致虚直接离场,让樊月英享受她应有的荣誉,他自个儿躲湛兮这边来了。

    湛兮吩咐田姑姑:「去泡一壶奶茶吧,让七公子也尝尝鲜。」

    李致虚彷佛是确实有事要来寻湛兮的,湛兮问他:「难不成你当着樊少将军的面儿傲娇不吃她那一套,背地里却又偷偷摸摸来找我开解你?」

    那你这别别扭扭的小性格还怪有趣的哦?

    「我不需要开解,」李致虚撩起眼皮看了湛兮一眼,声音清冷,「我只是有事要找小国舅确认。」

    「唔,这样吗?」湛兮挑了挑眉,「那你说说看是什么事。」

    「小国舅……」

    李致虚原本张口就要发问,但是最后却岔了气,缓了好一会儿,他才抬眸,眸光似火焰在燃烧一般地盯着湛兮看,一字一顿地问:「阿英她命数骤然中断过,是你帮她续上的,对不对?」

    湛兮:「……」他好像知道为什么李致虚会被气得那么狠了。

    李致虚总是太沉默,哪怕拥有一张盛世美颜,走到哪儿都应该是风暴眼所在,但实际上李致虚太过倦怠,总有一种「人间留不住」的感觉,不知是出于自知亦或者不自知的自控,他总是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这导致今日的李致虚和樊月英闹别扭的事情发生在眼前,湛兮都没有想起……李致虚的特殊之处。

    在李致虚看来,那可不只是樊月英勇猛到和成年公黑熊徒手搏杀。

    在他的眼中,那是「死过一次,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幸运活过来」的樊月英,竟然敢如此不吝惜自己的性命……

    与其说李致虚在怄气,不如说他是在后怕,而且这等后怕,比之单纯看樊月英英勇无畏的战斗,那是成倍数增加的。

    ******

    湛兮最后也没回答李致虚的那个问题,樊月英的命数,是不是因为他而改变的。

    他不会为自己邀功,毕竟在最初,湛兮只是为了挽救自家可可哥哥,樊月英只是顺路上了湛兮这一趟顺风车。

    但是,湛兮到底有些唏嘘,毕竟李致虚不是平凡迟钝的普通人,他太敏锐,看到的太多,知道越多,便越是为这些迷局所影响,如此的话,李致虚难免比旁人心思敏感,思虑过多。

    若是长期以往,李致虚便也难免被人误会啊……

    毕竟对于直肠子的人来说,心思敏感细腻之人,说不准会显得格外矫情多事。

    湛兮静默了一阵,忽然感觉到李致虚身上的味道不太对,他抬眸打量了一下李致虚,眉头皱紧了:「你已经洗漱过了怎么还有血腥味,不对!七公子,你……?」

    「皮肉小伤罢了,」李致虚沉默了一下,承认了自己受伤的事实,他苦笑一声,道,「小国舅或许不能理解,那黑熊举掌拍下之时,那如有万钧之力的攻击,几乎要令我肝胆俱裂。」

    而他自降生以来,便未有过如此剧烈的情绪。

    他上去分担了那一掌,内伤严重,但情急之下,樊月英注意力依然是率先要处理掉黑熊,在大战结束之后,遍地都是血腥味,樊月英自己也被黑熊抓上,鼻子间萦绕的都是血腥味。

    樊月英并不知道李致虚受伤,而且李致虚身体不好,他的脸色常年苍白,神经大条的樊月英没及时发现有什么不对。

    而且,她原本还懊恼李致虚竟敢如此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但是不等她生气,她发现李致虚生气了。

    李致虚一生气,樊月英自己直接萎了,她心虚地什么都算自己理亏,进入骂不还口的状态。

    于是他俩就这样诡异地持续到遇见湛兮。

    ******

    「当时有那么一剎那,」李致虚僵直的眼眸动了动,忽然苦笑了一下,说道,「我竟觉得就那般死了,似乎也无甚遗憾了。」

    「七公子,你不能因为有我在,你就说这样的话。」湛兮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从前你怕是不会如此放心地说要去死的。」

    不错,从前李致虚只怕要为自己妹妹的充满了阴霾的命运而殚精竭虑,根本不敢轻易说死。

    但是如今,似乎湛兮出现之后,一切都在向好了,他就敢这样毫无心理负担地放弃自己了。

    湛兮不知道原剧情中,李致虚最终如何,但想必以他这命运和身体,善水公主死后,他只怕也撑不了多久。

    虽然湛兮到底没回答樊月英的命数改变是否是自己做的,但说出刚刚那句话,湛兮也和回答了李致虚差不多了。

    「你暗恼樊少将军如此不爱惜自己,不知轻重,可你没问过,她也许并不知道自己的命数,在她看来,她一直幸运又强大,这点你得体恤她、理解她。」

    「况且,七公子,你又何尝对樊少将军全然坦白了呢?你的命数、你的身体,你对人世间的心态……你都没说。」

    湛兮最后长叹了一口气,直视着李致虚那双清澈的眼眸,说道:「七公子,我只劝八个字,你要听进心里去……坦诚相待,以及,珍惜当下!」

    第239章

    「七公子,我只劝八个字……坦诚相待,以及,珍惜当下!」

    湛兮的话音刚落,帐篷外就传来了樊月英的声音:「小国舅,七郎是在里面吗?」

    樊月英的声音明明只是短短一两句话,但是后面几个字分明比前面几个字的声音显得更加响亮,湛兮一听就知道樊月英这是不老实,分明就是一边问,一边靠近他的帐篷。

    果不其然,樊月英刚问完最后一个字,就一把掀开了门帘。

    李致虚抬眸看去,只见那弯腰探头看来的人眼神一怔,接着那僵持的焦急与担忧的神色便直接一扫而空了,剩余的都是庆幸和放松。

    「七郎你果然在这,」樊月英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弯着腰进来,笑得眉眼弯弯地看李致虚,「你来找小国舅怎么不告诉我一声,你忽然不见了,快要把我吓死,我到处找你不着,还以为你生气躲起来了呢。」

    「唉,虽然七郎你身手甚是不错,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独自一人在围场乱跑呀,更何况今年的情况还更复杂一些……」

    一如过往那般,樊月英絮絮叨叨地说着,李致虚安静地听着。

    李致虚从来不会对她不耐烦,他如今的耐心与纵容,甚至有时候会让樊月英疑似自己初时见到的那个万般不入心的青年后,听说过的那些关于他「冷情冷性还孤僻」的传言,怕不是都是听错了。

    湛兮挑了挑眉,笑着来回看了看这两个人,最后冲李致虚眨了眨眼,在李致虚看过来的时候,湛兮口型说--「看我给你做个示范。」

    李致虚刚识别出这唇语,但根本来不及阻止,就听到湛兮大声喊道:「樊少将军你啊!真是令我太失望了!」

    「啊?」樊月英的絮叨戛然而止,她惊讶回头。

    湛兮一脸痛心疾首:「你平日里粗心大意就算了,七公子这次为了护你都受伤了你也没发觉,唉,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不是说好了要『呵护娇花』的吗?」

    樊月英果真神色大变:「七郎你受伤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不打紧,不是什么……」李致虚刚要安抚樊月英不必太过忧心,不是什么会伤及性命的重伤,不过就是些许内伤和皮肉之苦罢了。

    但是李致虚根本没了来得及把话说完,湛兮这个可怕的「神(搅)助(屎)攻(棍)」直接抢走了话头:「七公子他没告诉你的可多了!」

    果不其然,樊月英直接无视了李致虚的解释,将湛兮的话给听了进去,她眼珠子一瞪,下意识就是顺着追问:「七郎你还有什么瞒着我没告诉我的?你给我统统都说清楚……」

    「现在问这些做什么?」湛兮抬头望帐篷顶,「现在不得先关心关心七公子的身体?并且为了不让七公子担忧伤心,樊少将军也该让御医给自己包扎包扎,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李致虚眼睁睁地看着自家未来娘子,傻乎乎地小鸡啄米一般对着湛兮「是是是,你说得对」了一通。

    ******

    看着樊月英不顾李致虚的反对,一把将人给打横抱起来,准备立即离开,去御医营那边的时候,湛兮差点破功笑出声来。

    面对李致虚的死亡注视,湛兮憋着笑,回他一个嘚瑟的小眼神,唇语道:「你--学会(废)了吗?」

    被迫窝在自家娘子宽敞的怀抱里的李致虚:「……」很好,小国舅,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湛兮眨了眨眼,觉得李致虚那阴风阵阵的小眼神不太好,他寻思着你俩逼我吃狗粮,我还以德报怨给你们小情侣清扫障碍物,你居然还幽怨上了?

    嘿!那就别怪我先下手为强了!

    湛兮招招手,把田姑姑叫来了:「我隐约记得陈好是不是也跟着他师父出来了?」

    田姑姑在脑海中过了一下信息,回应道:「确实如此,陈老御医腿脚不便,那位小陈御医随此次秋狩出行。」

    「很好,你派个腿脚快的小厮,冲快点,一定要赶在七公子和樊少将军之前冲到御医营那边,找到陈好,告诉他,他俩和黑熊肉搏,皮肉之伤不轻,那野生的畜生最是脏污,怕他们伤口感染了……」

    湛兮和善的笑容乍现:「一定要再三强调,不必吝惜,一定要给他俩一人上一海碗的大蒜神水!」

    田姑姑:「……」

    小少爷你要不要报复心那么重,方纔那七公子,好似也就是因为被樊少将军骤然抱起,有些难为情,没忍住瞪了你一眼而已吧?

    ******

    中午的时候,湛兮和二皇子和太子一块儿,吃了顿香喷喷的杂肉腊肠煲仔饭。

    接着他们各自去休息,约好下午再聚,湛兮带他们去玩点新鲜的。

    直到湛兮漱口完毕,换好了睡衣,躺下了,438才出现。

    湛兮听到它哼哼哧哧的动静,没忍住打趣它:「你该不会刚好在我休息的时候,就刚好把你刚刚那刚好出现的一批新鲜的辣鸡给清理完了吧?」

    438:「……」

    被湛兮拆穿自己在等着湛兮忙完的真相后,438恼羞成怒了:「你现在是茶壶打掉把儿--只剩一张嘴了是吧?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也对,」湛兮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毕竟你当我是哑巴的话,也不算是『人』当我是哑巴。」

    身为一只小系统的438:「……」

    438恨恨道:「要不是辅助系统联系不上你就疯狂骚扰我,我才不想搭理你呢!我还嫌你烦的咧!你秋季任务完成了,为什么还不去接收奖励?」

    湛兮有些恍然,他拍了拍额头:「什么时候完成的?这几日有些事接踵而来,就没有打开页面查看。」

    「约莫是前天晚上还是什么?」

    438似乎也不太清楚,语焉不详地推测到是之前的某个晚上,然后它就要告辞了:「我这个工作日的垃圾清理完毕了,我休眠一下,你没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别吵我,当然你有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更别吵我,因为你都要死了,我估摸着也帮不上忙。」

    湛兮无语凝噎:「能帮上忙的,至少能把我魂魄给抽走……」

    「有道理……那你真要死了再叫我抽你魂!」

    「438,我感觉你才是那个打掉了把儿的茶壶。」

    ******

    438走后,湛兮打开了辅助系统的页面。

    果真看到「秋季任务」旁边被盖上了【已完成】三个字的红色盖戳。

    湛兮迅速地点击了查收奖励,顺便看看是什么时间点这个任务显示完成了的……

    【恭喜您完成永明九年的秋季任务,请查收您的奖励《分娩急救二十四针经》,附录将包括一些能为时下妇科医学略作补充的基础医疗卫生知识。提示:注意查看附录内容。】

    438说的没错,还真的是一个晚上--就是争达梅巴向永明帝求娶善水公主,被永明帝以「吐蕃贫瘠,种不了金婆罗花」为理由推拒掉的那个晚上。

    唔……湛兮发现这辅助系统似乎是很灵活的。

    任务分明是要湛兮帮助善水公主「风光出嫁」,可是如今善水公主分明还没有「出嫁」,甚至连婚事都还没有在明面上定下来。

    可是任务却认为,在争达梅巴正面向永明帝指名道姓地求娶善水公主的那一刻,湛兮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

    这也从侧面反映出,至少在辅助系统的判断中,原剧情里,吐蕃方向大雍指名道姓要求娶的是平城公主,而博弈的最后,是宗室九贤王之玄孙女九姑娘被册封善水公主,与吐蕃联姻,此事算得上是善水公主的遗憾,与不够「风光」。

    湛兮不确定,辅助系统究竟是认为原剧情中非最初指名道姓要的公主是不风光,如今指名道姓要求娶的是她,就算是完成任务了,还是说它是依靠着识别人类的心思……

    比如说,它确定了争达梅巴无人所知的某种决心,这才判定任务已经完成?

    罢了罢了,不管怎么说,反正它是真的是灵活极了!

    任务完成就好,管它经过怎样复杂的运算呢。

    湛兮没有翻阅《分娩急救二十四针经》,他甚至没将它从页面里取出来,回京城后再说吧,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

    湛兮关闭页面之前,扫了一眼冬季任务,显示是【尚未触发】,他估摸着也许是要回到京城才能出发冬季任务了吧?

    毕竟任务时常伴随着换地图呢。

    ******

    一觉睡到下午,湛兮领着二皇子和太子出门去踏青,放风筝,任由着他们疯玩。

    当然,疯玩的只有二皇子,太子是被弟弟拉着拽着,被迫一起疯跑。

    夕阳西下的时候,周遭渐渐暗了下来,盈盈草木中,似有点点荧光,忽然亮起。

    湛兮招呼他们两个:「快来抓照夜清!等下给你们做一个琉璃萤灯,陪你们睡一晚上。」

    照夜清便是萤火虫。

    萤火虫是一等一的可爱生灵,它还有着许许多多,诸如夜照、夜光、景天、熠耀、流萤、宵烛、耀夜等雅俗不等的别名。

    如今月华撒落,一地白霜,芳草萋萋,树影幢幢中,那晃动不定、忽明忽暗的光点,正是萤火虫。

    这些小生灵,在黑暗中闪耀着幽绿的荧荧微光,如同自然造化的一颗颗最是完美无瑕晶莹华美的宝石一般。

    黑夜的精灵,果然是孩子的天敌。

    二皇子睁大眼睛望着那一点一点,彷佛入目所及,微光似海一般的萤火虫,失神之后,便是「哇哇」出声,然后兴奋地冲进去:「我来了我来了,我要抓一百只!」

    二皇子的豪言壮语,一如某些开口就要打十个的人一样。

    但是人家很帅,二皇子却没能帅起来,因为他出师不捷--

    他摔了。

    湛兮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声「哎呀」之后,开始似乎四肢都要离家出走一般,各舞各的,最后他哎呀哎呀着,跌跌撞撞地终于重心不稳,「噗通」一声摔倒了。

    还是直接摔出了个「脸剎」!

    好大的动静,争走争走,惊起一滩流萤,画面太美,湛兮笑得乐不可支。

    唯有太子才担心则乱,急吼吼地跑去拉他:「二弟!」

    太子没能把二皇子拉起来,二皇子就地趴在地上不肯动。

    「二弟你快起来,地上凉。」

    「等等……」

    「你是摔哪里了?起不来吗?」太子连忙要去抱二皇子。

    却见二皇子聚拢着两只手,献宝似的举了起来:「大哥你快看,我好像抓住了一只,送给你……」

    二皇子一张开手,那点荧光刚映入太子的眼眸,却见……

    湛兮在旁边说着风凉话:「哦豁!飞走咯~」

    第240章

    二皇子本来便觉得方纔那跌跌撞撞、四肢乱舞的模样非常丢人,摔倒之后更是恨不得自己能直接晕过去。

    别小看小朋友,小朋友也是会尴尬的。

    不过好在二皇子摔倒的时候,及时用手笼络住了一只萤火虫,他原本就想靠着这只萤火虫将自己从尴尬羞耻的境地里解救出来的。

    却不料太子还没好好欣赏到他抓到的第一只萤火虫呢,那萤火虫就飞了,而他家小舅舅,不安慰他不说,反而在旁边乐不可支地哈哈大笑。

    二皇子直接被气哭了,眼泪汪汪地趴在地上耍赖皮不肯起来:「小舅舅你这个大没良心的!我摔得脸好疼,你还嘲笑我!」

    太子心疼极了,拿着手帕给二皇子小心翼翼地擦他脸上的泥,温和又耐心地安慰:「不理曹国舅了,大哥抱你起来。」

    二皇子哇哇大哭,眼泪把脸上的尘土冲刷出一道道湿漉漉的痕迹来,他在地上打滚着发烂渣:「我不要我不要,我非要小舅舅他来抱我。」

    这话一出,整得其他随从人员只能尴尬地后退,太子看了过来:「曹国舅……」

    「好啦,都说了男子汉大丈夫,不就是没留意摔了一跤么?你哭什么?」湛兮笑嘻嘻地走近,拍了拍二皇子的脑袋,「这么大人了还要人家抱,也不害臊,自己起来。」

    二皇子一开始不肯起来,湛兮把拳头递到他面前:「大虫儿你看……」

    湛兮松开五指,他掌心里慢悠悠地飞起了数点荧光。

    「哇~这么多……」二皇子惊奇地张大了嘴巴,觉得这就好像小舅舅伸手就抓住了光,然后送给了自己一样。

    「厉害吧?别羡慕,快起来,勤能补拙,你现在就和你大哥协同合作抓照夜清。」

    「好咧,我这就起来。」二皇子立即手脚麻溜地爬了起来,随意地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邀请太子,「大哥,咱比一比,看谁今晚抓的照夜清多。」

    太子担心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小心点,莫要跑太急了。」

    ******

    兄弟俩从夕阳西下,忙活到月上枝头,终于抓得两个囊袋都满满的。

    中途便有宫人在计数,结果是二皇子赢了,他全神贯注地抓萤火虫,比他一边抓萤火虫一边还要观察他的大哥,多抓了六只。

    湛兮看着知道自己赢了的时候,在「耶耶耶」的小孩,笑道:「很好,是大虫儿赢了,回去让猛狮给你加菜!」

    得了湛兮的奖励,二皇子更高兴了。

    二皇子和太子一人提着一个萤灯。这萤灯是湛兮随手折下树枝,绑着装了萤火虫的囊袋做的原(粗)生(糙)态纯手工打造产物。

    一路上,二皇子左手拉着他大哥的小手,右手颠着挂着萤灯的树枝,乐颠颠地一边走一边跳,小模样看着快活极了。

    太子回头看了二皇子一眼,弟弟脸上没有擦干净,还是有些脏污,但是他看起来很高兴,于是太子也跟着笑了。

    湛兮跟在后面,欣慰地看着这漫天荧光中,那两个提着萤灯,携手一同向前的小小身影,又双若叕后悔这次秋狩,居然没有带上人心照相机崔恪。

    算了,等他回去,得空了他自己画。

    ******

    湛兮本来都要领着两个瓜娃子回去干饭了,忽然却发现从天而降一口充满着恋爱的酸臭味的大瓜。

    如今大雍朝虽然繁荣开放,但在男女情爱之事的教育的问题上,还是有些较大的空缺。

    实体例子虽多,但终究不如活体例子,本着「勤俭节约不能浪费资源」的美德,湛兮给随从的人员下令要求他们隐匿。

    然后,湛兮让二皇子和太子停下,将萤灯塞进他俩的衣摆中遮挡住,拉着不明所以的两个孩子,钻进的草丛……

    太子刚要问湛兮这是要做什么,却忽然听到了前方传来了声音--

    「七郎这话不对!」

    是樊少将军的声音,太子的脸色有些微妙。

    二皇子也反应过来了,他纯洁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忽然明白了现在的情况--吃瓜是吧!?

    李致虚轻咳了几声:「我说的,如何不对?」

    「你说我命数『先断而后续』,我且不论这些怪力乱神之事究竟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就按你所说,便说明命数之流,并非一成不变,故而我才可以『先断而后续』,既然如此,为何你非说自己是无福之人,注定英年早逝?」

    樊月英的质问合乎情理,更合乎逻辑。

    李致虚似乎无从回答,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这并不一样。」

    命运不是说改就能改的东西,更不是想怎么改就怎么改的。

    「阿英,你莫急气,我与你说这些,不过是不愿再隐瞒你任何事罢了,我不愿若当真那一日到了,你毫无准备……若是那时,我还来不及与你开诚布公地说清楚这许多事,岂不是让你我阴阳相隔,仍留遗恨?」

    二皇子挠了挠头,手指抠了抠湛兮的腰,在湛兮看过来的时候,二皇子直接趴在了湛兮的身上,冲着他耳朵用气音说话:「小舅舅,我好饿哦!」

    湛兮瞄了一眼樊月英那边的情况,樊月英的情绪有些抑制不住,眼都红了,一直在与李致虚争论着什么,倒是没有注意到这边。

    「再忍一忍,咱吃瓜得吃完整。」

    「哦……」二皇子忧伤又无力地整个人啪叽在湛兮的身上一动不动。

    争吵似乎搞了一段落,樊月英的情绪也终于缓和下来了:「七郎,你方才说你要与我心心相印,再无任何秘密?」

    「是。」

    「那你答应我,不许再说什么命中注定的话,我与你一同想办法,世间哪有那么多的注定一定?多的是变数!」

    李致虚叹了一声:「若是没有遇见你,我自是不必挂碍这些,只是……阿英,别担心,从今往后,你家七郎会很是惜命的。」

    樊月英一听这话忍不住笑了:「我家的七郎?七郎是我的?」

    太子扭头看向湛兮,眼神发问:这是孤应该听的东西吗?

    湛兮回以他一个笃定的眼神:是的,应该!

    太子无声的质问非常强烈,湛兮不得已只好又小声地描补了一句:「你多听点,免得以后轻易被女子给哄了。」

    太子:「……」他才不会是能轻易被女子哄的人。

    看了看湛兮的怀里,二皇子已经呼呼大睡了,太子忍住没说话。

    却听见那边厢沉默许久后,李致虚终于无可奈何似的应了一声:「是,我是属于你的。」

    眼看着那美姿仪的青年在月华下恍然若仙,却为她耳畔泛红的模样,樊月英差点就忍不住要仰天长笑了。

    兴奋上头的樊月英手一伸,搭在了李致虚的腹下:「那它呢,它也是属于我的吗?」

    「樊月英!!!」

    李致虚震怒非常的声音,惊起无数栖息在树上的鸟雀。

    ******

    湛兮趁着李致虚气得差点厥过去的那个时机跑路了。

    他身上挂着一个二皇子,胳肢窝还夹着一个太子,跑得贼快,麻溜得很!

    被挟持一样夹在胳膊下的太子:「曹国舅,你不用捂孤的眼睛了。」

    「哦哦,也是,都走远了,」湛兮松开了被挟持的太子,嘴里嘀嘀咕咕的,「那两个家伙真是的,一点都不害臊,差点就要教坏小朋友了……」

    湛兮自顾自地把还在睡的二皇子放下来摇醒:「大虫儿起床了起床了,准备干饭咯~」

    太子欲言又止地看了湛兮好几眼,沉默了:他刚刚是想说,不用摀住他的眼睛,是因为他已经看见了樊少将军在摸七公子的哪里,而不是说他们已经跑远了看不见了所以不用捂……

    二皇子听到要吃饭,才挣扎着醒过来,醒过来后依然哈欠连天的。

    湛兮牵着他俩回营地,闻狮醒已经做好了晚餐,见他们回来,兴奋地跑过来,和二皇子、太子他俩讨论着明天要装什么陷阱。

    闻狮醒可高兴了,要知道好多的物理知识,她以为自己都还给老师了呢,如今却为了陪两个孩子玩,她死去的记忆又被唤醒了!

    今晚大家的心情很不错,闻狮醒调配果茶的时候,突发奇想要调配出她从前很爱喝的那种三五度的果酒。

    纯天然的果汁加上本就度数不高的果酒,那滋味自然是好,闻狮醒手艺不错,酒量却不行,她三两杯就把自己给弄醉了。

    但是闻狮醒醉了也不发酒疯,或者说,她的发酒疯有点特别。

    「二皇子殿下,让我来考考你,为研究物体的运动假定不动的物体叫做什么?」

    二皇子:「啊……叫什么?」

    「是参照物呀!」

    「匀速直线运动的速度公式是什么?」

    二皇子:「……大哥你知道吗?」

    太子:「孤也不知道!」

    湛兮:「猛狮,说点别的,今天不谈物理。」

    闻狮醒已经模糊成浆糊的脑子勉强在思考湛兮的话,然后她捧着脑袋点了点头:「好的,不谈基础物理,那我们今晚谈一下律法的问题。」

    「律法问题?我可以一块儿听一听吗?」鱼知乐含笑走近,身侧还跟着云生月。

    鱼知乐这也来的太快了,湛兮挑眉打量他,鱼知乐向湛兮行了个礼,含笑不语。

    湛兮便也不作声了,想必是有别的事情让鱼知乐提前出发过来了,不是接到秋狩场地这边传回去的消息,他才过来的。

    闻狮醒瞇着眼睛打量了鱼知乐许久许久,终于反应过来了:「哦!是鱼少卿呀,坐坐坐,没事没事,我今晚的讲座不收钱的。」

    身为大理寺少卿,「律法」那就是涉及到鱼知乐的职业了,他披星戴月赶到秋狩之地,本来是为了那个案子的。

    之所以率先过来这边,也是为了要找小国舅大人聊一聊最近那个案子的某些细节详情。

    却不料能听见闻姑娘说要谈律法,那鱼知乐自然感兴趣地坐了下来,再急切也不急这一时半刻了,不如就听一听向来有奇思妙想的闻姑娘有何高见。

    云生月先是向湛兮,以及两位皇子殿下行了礼,接着他理了理自己的衣摆,也跟着坐了下来。

    他特意坐在了距离闻狮醒很近的地方,灼灼目光,落在闻狮醒的身上,却显得似水一般柔情。

    闻狮醒:「都坐好了吧?那我开讲了啊……我同时跟八个男的结婚,构不构成犯罪?构不构成!?」

    这句话在耳中炸开,云生月还未来得及反应,却见闻狮醒对着他气壮山河地小手一挥,道:「答案是--不构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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