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在一片寂静中,唯有鱼知乐是真心前来讨教的。
故而,哪怕是顶着云生月骤然冷冽的气场,二皇子和太子那目瞪口呆无法言语的模样,鱼知乐也能直接抢话:「敢问闻姑娘,何为结婚?」
鱼知乐在思考的是,闻狮醒说的「同时跟八个男的结婚,不构成犯罪」,倘若「结婚」仅仅只是指男女之间能生儿诞女的关系,而且主题改为「男子同时与八个女的结婚」的话,那么这句话是成立的,因为男子可以有三妻四妾。
但是如果闻狮醒所说的「结婚」,其实是「成婚」、「结缡」、「结发」的合并另类说法的话,那么纵使男子,也不能成立。
因为成婚仅仅只能一男一女,男子后续的妾室、通房、外室,那都不能说是「结发成婚」。
闻狮醒迷糊地看着鱼知乐:「鱼少卿这话问的,结婚当然就是成亲啊!」
「那是行不通的。」鱼知乐严肃摇头。
「行得通!」闻狮醒面色潮红地坚持。
就在此时,一道温和中略带清冷的声音,轻轻响起:「如何能行得通?」
这道声音,似乎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极轻、极柔,像是那融融月色,无声无息之间,落地成霜。
闻狮醒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只觉得意识更加模糊了,她嘟嘟囔囔道:「这声音有点熟悉,还怪好听的……当然行得通啦,只要我不领证,我特么就是和八个男人同一天摆酒席你鱼少卿也拿我没办法!」
云生月垂下了眼眸,神色莫名晦涩。
鱼知乐惊讶地眨了眨眼睛:「不领证?」
湛兮无奈地扶额:「她的意思是说,她只要不主动向官府登记,修改户籍,她就是同一天和八个男人成亲,同一天宴请宾客,你大理寺也拿她没办法。」
「诶~诶~~这就对咯!」闻狮醒欣慰地看了湛兮一眼,颇为赞赏的模样,然后她一个抱臂,「我还就同一天拜天地呢,鱼少卿,你奈我何呀,就是那么嚣张!」
鱼知乐:「……有道理,你说得对。」
鱼知乐想笑不能笑,憋的要死:「闻姑娘真乃神人也!」
「胡说八道,我可不是什么闻姑娘!」
湛兮挑眉:「那你现在是谁?」
「哇哈哈哈哈哈,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我--法外狂徒张三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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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上(卸下?)马甲后,闻狮醒真正地发起酒疯来了。
她一个劲地搁哪儿叉着腰哈哈大笑,像是个两头都有把儿似的茶壶,正烧沸了水。
鱼知乐在一旁无语地看着,安慰云生月:「千鹤公子,闻姑娘这是喝醉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你莫要和醉酒之人计较。」
云生月眼眸微吹,面上一派安然,看不出他方纔还骤然冷冽的模样,他温和地说:「这是自然。」
二皇子终于从方纔那番炸裂的争论中反应过来了,呆呆地咀嚼了一下嘴里的食物,颇有些恍然大悟地说道:「原来还能如此行事!」
太子:「你莫听这等歪理邪说,世上多的是道理讲得通,放现实中,却寸步难行的事儿。」
太子幽幽地看了湛兮一眼,总觉得今夜自己受创颇为严重。
看着闻狮醒那乐疯了的模样,二皇子忍不住问道:「凶猛的母狮子,旁人便是家中只有一个妻子,两三个小妾,那都指不定乱的不行呢,你这一下子就要和八个男人成亲,你如何顶得住?」
二皇子本意是说那必然会是管理混乱,争斗不休,颇为麻烦的局面,但这话落在了醉酒的闻狮醒耳中,她脑子里骤然蹦出来的却是一句极为带色儿的台词--
「什么?我怎么可能顶不住,我可告诉你,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唔唔唔!」
湛兮像是方才挟持太子那样,将闻狮醒给挟持住,摀住她的嘴巴,要把她拖走。
混乱中,闻狮醒挣扎不休,直接甩开了湛兮,并嚣张地大声道:「我可是法外狂徒张三!怎么可能顶不住,区区八g--额!」
湛兮面无表情地看着闻狮醒被他一个手刀后,翻着白眼,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心中叹息道:猛狮啊,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对上众人「沉默却又震耳欲聋」的眼神,湛兮一派泰然道:「她方才挣扎太过,我这是条件反射。」
「田姑姑,叫两个丫头过来,把猛狮送回去,她『睡着』了……」
「闻姑娘这是有什么话,小国舅不能给我们听见的?」鱼知乐问出了云生月的疑惑。
湛兮:「你们想知道?」
鱼知乐无奈:「若是不想知道,自然就不会问了。」
「不,你们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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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散场后,湛兮将二皇子和太子送回他们的帐篷去了,湛兮分别将囊袋里的萤火虫都装在了琉璃灯里,就放在帐篷的门口。
之后,他吩咐这两个小孩洗漱后就得睡觉,不许熬夜,得了兄弟二人的保证之后,湛兮才抬步离开。
鱼知乐就在半路上等着湛兮。
湛兮问他:「你已经与我姐姐姐夫打过招呼了?」
「自然,若不先拜见陛下,我如何能行事。」鱼知乐转身走在湛兮身侧,「小国舅对那『吴茂实』知道多少?」
「你问真正的『吴茂实』,还是披了张皮的『吴佛怜』?」
鱼知乐皱了皱眉:「我都需要知道一些。」
「哦,我对他俩都不知道什么东西。」湛兮含笑回答。
鱼知乐:「……」你逗我玩呢?
湛兮乐颠颠地笑起来了,拍着鱼知乐的胳膊:「我真不知道,我知道的,你也知道了,无非就是尸体不是吴茂实嘛,他被取代了。」
「但真正的吴茂实去哪儿了,这个吴佛怜又是怎么回事,我确实是不知道的,不过我已经派人去调查了,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的……」湛兮的声音很是轻快,似乎并不为此困扰。
「唉,」鱼知乐对湛兮这促狭爱捉弄人的性格也是无奈,「既如此,那还望小国舅得了消息,记得通知大理寺一声。」
「这是自然,你们有消息,也记得要和我互通有无,此事发生在我身边,我甚至有预感这似乎多少有点冲我来的意思,所以……我想必不会是个局外人。」
鱼知乐在此前就已经得了帝王的嘱咐,自然是应下了湛兮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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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与鱼知乐踏着地上的月华霜影不紧不慢地走在营地中。
「说起来,自北庭回京后,你就一直在忙,成日里不见人,也没见你上门拜访,你这都在忙什么?」湛兮问。
「刚回来那一阵,自然是忙着北庭都护府那边世家作乱的案件。前段时日绝大部分事情已经有了结果,秋狩后想必陛下会将一切处理完毕,我的任务,本该告一段落……」
鱼知乐本来确实可以休息休息的了,但是,事情总有意外。
湛兮眼睛转了一转:「是因为如今的案子?」
鱼知乐驻足,思索了一番,先是摇了摇头,但摇头的动作,却又有些迟疑了。
「说说看?」
「似乎是两件毫不相关的案子,」鱼知乐说,「不知小国舅可知晓秘书少监卓大人?」
湛兮略略想了一想,摇头:「未曾。」
「那是上一代人了,小国舅没听说过也是正常的。卓大人本人只能道是寻常,但他却有一个极其貌美的妻子……」
不比得那些世家大族出生的名门闺秀,诸如甄道藏等有其父的保驾护航,和重金营销,故而能有「青江双姝」的美名。
卓大人的那位妻子小门小户,自然是没什么名气的,直到卓大人熬够了资历,官位一步步升上来,更是从家乡,搬到了皇都。
在皇都立了足,卓大人府中那娇艳的花儿,便也芳名远传。
「但可惜未及得美颜盛名,那位夫人就因难产而早逝了……」鱼知乐叹了一口气,「起初皇都中还有人扼腕可惜,但江山代有美人出,经年之后,便再也无人提过卓大人的夫人了。」
「卓大人与夫人恩爱非常,他只得一老来女,自是宠爱非常,如今那位卓家小姐,二八年华,正是商议嫁娶之事的好时光,但……」
鱼知乐欲言又止。
「怎么了?」
「说来怕是要污了小国舅的耳朵。」
湛兮根本不在意:「你先说。」
在湛兮看来,脏的是事情,脏的是脏的人做的脏的事情,不是他的耳朵,他才不会因为得知了脏人做了什么脏事,就觉得自己的耳朵也不干净了呢。
「好,那位卓姑娘本已经得了其父为其挑选的嘉婿,但就在前些日子,她忽然暴毙身亡了。」
湛兮疑问地看着鱼知乐:「嗯?」这事儿怎么就脏他的耳朵了?
鱼知乐叹了一口气:「这当然只是明面上的说法,实际上是那位卓姑娘,不知出于何因,在成亲前一个月的夜里,与多个家丁……」
湛兮:「……」
沉默蔓延了一会儿,湛兮问:「这姑娘如今如何了?」
「清醒后投水而死。」鱼知乐轻声答。
「这事儿卓大人发现的话,不应该杀光相关人士,捂紧了在府中么?如何会惊动你们大理寺?」
「因为那荒唐之事,着实蹊跷,卓大人是为了替无辜受辱而死的女儿求一个真相与公道,故而才联系了我。」
「我姐夫可知晓此事?」
「闺中秘事,下官已求得母亲入宫向贵妃娘娘说明,如今下官并不知晓陛下知不知道此事。」
入了秋后,夜里的风,那是沁心的凉。
「那你替那姑娘讨回公道了么?」
「尚未,」鱼知乐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此事我本以为是家宅阴私,但越往下查,却发现其越发骇人……」
湛兮本已经做好了要听一堆事情的准备,却不料鱼知乐忽然话锋一转:「此事说来话长,我改日再与小国舅大人详谈。」
鱼知乐严肃了神色,说道:「我而今匆忙从京都赶来,却是因为另一件事……一件让我不得不暂时放下卓府的案子的事。」
湛兮心思微动:「可是和常山大长公主有关?」
「正是,」鱼知乐颔首,「常山公主府出事了。」
湛兮冷笑了一声,眸色未沉:「这样么?说来听听,究竟是何事须得你跑这一趟?」
「常山大长公主亲自召见了在下与大理寺卿大人,言说其长孙媳……为人所谋害,如今意识不清,而公主府的下人则说是什么夫人中了邪……」
「我如今只隐约知道那位夫人似乎是去某座庙里拜了什么狐仙……听闻贵妃娘娘也曾去过那座小庙,故而我才特意跑这一趟。」
第242章
「哪里的庙?」
涉及到了姐姐,湛兮神色顿时冷凝了下来,接连发问:「我为何从未曾听说过京都还有什么狐仙庙?你方才去找我姐姐和姐夫的时候,姐姐是如何说的?」
「说来话长,小国舅莫急,且叫我长话短说。」鱼知乐也严肃了眉眼,「那并非是什么狐仙庙,而是原先京郊往西六十里地外的月老祠,先帝壮年之时,那个月老祠据说颇为灵验,也曾风靡一时,引得无数贵女不惜车马劳顿,也要前往求签。」
湛兮的年纪还太小了,许多旧事,他是不曾听说过的。
而湛兮本人又不像太子那般,热衷于有空就填补信息,生生把自己打造成一个「移动的大雍百科全书」,故而如今听鱼知乐说这些,湛兮也是全然陌生,只能按捺着,耐心听下去。
那时候,京中适婚贵女,十个里面,有八个都曾去过那月老祠,其中就包括还待字闺中的曹穆之。
不过……曹穆之那时候已经通过谢太师的安排,与当时排行为七的皇子永明帝结缘了,两人是一块儿相约月老祠的。
湛兮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只怕那对有情的小儿女,是去许愿「一生相爱,永不相弃」什么的。
鱼知乐说的也是这样,末了他补充道:「就连我娘亲,其实也是去过那月老祠的,她还是最早去的一批人。那月老祠确实曾经香火鼎盛,只是到底好景不长……」
「先帝龙体欠安,天遂降下异兆,某夜惊雷,生生劈碎了那月老祠的屋顶,此是月老祠没落的初始。」
「因为先帝龙体欠安,所以天遂降下异兆,深夜晴空响雷」什么的,在湛兮听来,纯粹就是牵强附会,这句话唯一有用的信息,就是湛兮确定了那月老祠没落的时间点,或者便是在先帝身体开始不太好的时候。
「后又有疫病蔓延,当地的村民都被朝廷安置到了别处,月老祠那破碎的屋顶也无人修葺,久而久之,那块地儿便鲜有人烟了……」
鱼知乐继续道:「一直到圣人登基,听闻此地土沃却无人耕种,才再次将当地的村民迁移些许过去,近些年来,那片区域,才有了些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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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夫登基之后,才再次移民回故里……」湛兮将此话在脑中过了一遭,他眼眸一转,问出了个关键点,「鱼少卿,只是村民的回归,给的人气么?」
倘若只是村民回归故里才让那月老祠出现不对劲的话,那村民就很可疑,但湛兮却不觉得事情有那么简单。
「不,」鱼知乐摇了摇头,解释道,「那个地方叫香河村,风景甚是优美,圣人感念当时曾与贵妃娘娘携手看过的青山绿水、云海涛涛……」
「故而下旨移民回归时,圣人也曾真心实意地称赞过一两句当地的风景秀丽非常。正因如此,当年便有许多世家争相在香河村盖下了不少的庄子。」
「近些年来,那些庄子时不时也有接待自己的主家出游什么的。」鱼知乐说到此处,忍不住有些头疼地闭了闭眼。
湛兮:「……」那踏马的怀疑对像一下子就扩大了不知道多少!
「而且根据我的调查,似乎在圣人下旨移民回归之后,众人才发现月老祠里供奉的神像换了一个狐仙像,但是这究竟是谁人更换的,我却一无所知。」
「那些村民是如此说的?他们的话并不一定是可信的。另外,那些庄子……」湛兮顿了顿,心中冷笑了一声,什么庄子不庄子的,这些庄子的背后都是某些世家!
湛兮没有明说,但是鱼知乐自然也知道湛兮口中的「庄子」,究竟指代的是什么。
「大理寺的少卿大人,那么多村民,那么多庄子,你……可有怀疑对像?」
鱼知乐的神色更加冷凝肃穆了,他缓缓地摇了摇头:「每个人都很可疑,每个人都似乎是无辜的。」
「那就是还没有头绪。」
「是的。」鱼知乐大方承认他如今的困顿,若非如此难以破局,他也不会赶来猎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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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浓,湛兮的睡意都上来了。
湛兮觉得鱼知乐说事情还卡信息很烦,但是有句话鱼知乐说的对,这些事情颇为混乱,似乎是毫不相关的三两件事情一块儿挤拥而来,且每一件事,都不是那么容易用三言两语说清楚的。
最后,湛兮沉默了许久,道:「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鱼知乐无语了几许:「……好的。」
湛兮吩咐了下去,等待宵夜呈上来的期间,两人继续方纔的话题。
「你这次来找我姐姐,是想知道什么?」湛兮问,「你方才说卓家姑娘的案子,似乎与令你赶赴猎场的常山大长公主的长孙媳魔怔一案无关,但你说此话的时候,却又迟疑了,这是为何?」
鱼知乐思忖了一会儿,说:「常山大长公主的孙媳夫人说是得了癔症,又说是中了邪,真相究竟如何,这些还待御医的望闻问切与最终定论。我能确定的是,这位夫人,去的正是十几年前的月老祠,如今莫名其妙成了狐仙庙的地方。」
「至于为何说到两案不相关时会迟疑,正是因为下官心中不确定。」鱼知乐说,「这些案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联系,但我多年的办案经验却在暗示我……它们或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我还没有有力的证据。」
「这种感觉,在来到猎场,得知那位常山大长公主府中的奇怪的『表少爷』的案子之后,更是强烈了几倍不止。」
湛兮没有说话,鱼知乐也知道自己这番说辞太过主观臆断,他叹了一口气,也不再深入去说了。
「至于你问我为何特意来猎场求见贵妃娘娘,」鱼知乐开始回答湛兮的第一个问题,「那是因为,倘若我从那无数可疑人士中,毫无头绪地筛选的话,不啻于盲目地大海捞针。」
「事情既然发生在曾经的月老祠,如今的狐仙庙,那说不准在月老祠还是月老祠的时候,那里就已经有点诡异了……若能找出其中不对劲之处,反向筛选可疑人士,反而要轻松许多。」
「所以,我特意过来,只是想亲自问一问贵妃娘娘,当年与圣人一同去月老祠的时候,可曾发现那月老祠有何不对劲之处?」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我阿娘,还有其他几位曾经去过月老祠的,盛名在外的老夫人们,但一无所获……故而我想,倘若当年的月老祠有点什么不对劲的话,或许唯一能发现的人,便是圣人与娘娘了。」
能成为「盛名在外的老夫人」的人,就没一个的傻子,倘若鱼知乐问过多位夫人,都一无所获的话,会有三种可能。
其一,是那月老祠在当年,确确实实没有问题。
其二,是那月老祠其中的东西,隐匿得太深了,轻易看不出问题来了。
至于这第三个可能嘛,则是有趣得多了,那就是……鱼知乐求助的那群夫人当中,说不准就有「鬼」!
鱼知乐过来这一趟,正是想要通过永明帝和曹穆之,看看能不能排除掉第一与第二个可能性,把控第三条他已经有所怀疑的道路。
湛兮懒得问他怀疑的是哪些人了,只怕如今这等掌控信息不足的条件下,他怀疑的人数还是「海量个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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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聊着的时候,宵夜上来了--地黄粥、蟹黄饆饠、胡麻饼、炙羊肉等等,摆满了一桌。
湛兮一边吃着,一边在思考鱼知乐方才说的话,他怀疑卓姑娘的案子、常山大长公主那位孙媳妇中邪的案子、常山大长公主府中那位表少爷吴佛怜被顶替又自杀的案子,三个案子似乎是有所联系的。
说实话,湛兮也觉得这些似乎是出自同一个源头的案子。
因为,在湛兮看来,它们巧合地发生在同一个时间段,那就是最令人怀疑的事情了。巧合,哼,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巧合?多的是人为!
但如今信息太少,确实找不到有什么相关的证据,它们乍一看,就确确实实是毫无联系的案子,似乎只要分开来,各查各的就行了。
而且,哪怕湛兮内心倾向于鱼知乐的判断,但湛兮也不能说自己认可了鱼知乐。
湛兮只能就事论事道:「你是大理寺卿,你不会不知道的,你不能凭借自己的感觉去办案。你方才说的是『还没有有力的证据』,那就是说,你手里头有一点『无力的证据』?」
「无力的证据」……这话说的,鱼知乐好气又好笑,他实在不知道小国舅是如何能发明那么多有趣的词汇和说法的。
鱼知乐随意地拿起地上的枯枝,画了一个圈在那泥沙地上,说道:「这是月老祠,也是狐仙庙……」
他点了一下那个圈:「卓大人的夫人怀着身孕时,就已经知道腹中是个姑娘,她曾经特意去月老祠为腹中胎儿祈求未来的一份好姻缘……」
「常山大长公主的孙媳……」鱼知乐换了个位置,再次点了一下那个圈,「这位刘夫人,曾在日子苦闷时,特意去香河村的庄子上小住过几回。期间,每一次,她都会秘密前往狐仙庙。」
「至于那位表少爷,先不谈他是真的,还是假的,他的身份,是与常山大长公主的孙媳刘夫人密切相关的啊!」鱼知乐在点常山大长公主的孙媳刘夫人的原地,着重又点了一次。
如此,联系似乎就建立起来了。
湛兮知道为什么鱼知乐会觉得自己的证据是「无力」的了,就说第一条,卓姑娘的母亲怀着她的时候,曾经去过月老祠,这能说明什么呢?
卓姑娘今年十六岁了,当年还是先帝当政,月老祠只怕还没完全没落呢!她母亲会前去上香,再正常不过了,正如湛兮的姐姐,鱼知乐的母亲,那都是去过的。
唯一能加强其中联系的共同点,便是--都去过月老祠(狐仙庙);都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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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和姐夫,给你什么提示了吗?」
鱼知乐失落地摇头:「圣人与娘娘,似乎对那年代久远之事,一时半会也想不起什么来,故而才会打发我来找您……玩。」
湛兮:「……」
「你仔细检查过那狐仙庙的每一个角落吗?狐仙的像是如何换上去的?狐仙的像是什么材质做铸?月老的神像又去了何处?这些都调查过吗?」
鱼知乐点头。
湛兮顿了顿:「如今你可留人在那狐仙庙中守株待兔?」
「自然,但是几日过去了,一无所获。」
湛兮长叹一声,正准备要说什么,忽然听到二皇子的帐篷里发出了一声惊叫--
「啊啊啊啊!小舅舅救我!大哥救命啊啊啊啊……」
第243章
事情有点奇怪……
二皇子呆呆地抬头,望着眼前那座飞阁流丹,画栋飞甍,丹楹刻桷的庞大宫殿,几千只头顶问号的猫猫狗狗,在他心头来回奔腾。
牌匾上那「天机殿」三个大字,在日光下还流转着夺目绚丽的金光。
二皇子困惑地揉了揉自己的小脸,难道是在做梦?他刚刚不是还和小舅舅他们在吃晚餐的吗?还听了凶猛的母狮子说要同时和八个男人成亲的事情呢……
怎么好端端的,他忽然就回到了紫微城里了?而且还是在天机殿的门口?
二皇子百思不得其解,甚至还在心中寻思着:我就算是梦见自己和八个男人拜天地,也似乎比梦见天机殿靠谱啊!
而且,他知道天机殿的存在,还是因为上回大哥说要代替阿耶去祭祀天机老人,回来之后就开始总是情绪低落,于是二皇子就去问阿娘天机殿的事情。
除此之外,二皇子与天机殿再无什么联系了。
二皇子进了天机殿,小老头似的背着手,一副尊贵优雅的皇子模样,四处打量了起来……
一边观摩那雕龙画栋,二皇子一边想着,难不成这是天机老人要入他的梦?啊哈?可是现在又不是乱世,他才不想要像是先祖那样去征战天下呢!
就在二皇子一边无聊地挠头嘀咕,一边还在琢磨着怎么样才能醒过来的时候,天机殿外,忽然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不知怎地,二皇子条件反射地拐入了最内侧右边那庞大的朱红盘龙大栋内侧,将自己藏了起来。
下意识藏好之后,二皇子又呆了一呆,他干嘛要藏起来啊,那动静听着似乎就是一些宫女太监,他应该出去叫个人把他带回武德殿,或者东宫去才对。
梦里的他,也很想要睡觉呢~
哪怕是做梦,二皇子也想找块熟悉的地方接着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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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躲在暗处,看着两列宫女太监,鱼贯而入,他们开始布置起整个天机殿来。
拜访果盘的拜访果盘,整理蒲团的整理蒲团,二皇子眨了眨眼睛,他们这是……在为祭祀布置吗?
咦?二皇子的心中忽然有了个猜测,难不成说,这个梦是为了告诉他,他大哥为什么会在代替阿耶进行了一次天机殿的祭祀之后,就变得奇奇怪怪吗?
啊哈~二皇子忽然油然而生了一种使命感,他的眼神都坚定了下来--好的,我明白了,接下来就看我的吧!
我一定会为大哥去除心病的!二皇子默默地握拳。
但是就在二皇子寻找更好的地方隐匿,准备在梦中,给他太子哥哥来个惊喜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大门外,似乎有了个奇怪的人,步步靠近天机殿。
那人身形高大,他步入天机殿后,经过了那几根庞大的竹子,二皇子睁眼看着,他居然能那么靠近盘龙柱的龙尾?
二皇子粗略估计,他怕不是要有六尺七寸八寸?
本来二皇子还在心里嘀嘀咕咕:分我一点,分我一点,快分我一点……
但紧接着,二皇子又发现有问题了。
来者虎背蜂腰,螳螂腿猿猴臂,生得还格外好看,令人眼前一亮,他剑眉星目,那极具个人特色的、格外锐利的眉尾,斜飞入鬓,他的眉毛浓郁、走势锋利,而且在左边眉毛的眉头,还有一颗鲜红的痣,一半隐匿在眉中,一半在外吸引旁人的目光。
这就是凶猛的狮子说的,又酷又妖的反差感拉满的长相吗?
二皇子还要仔细看的,但那人那双冰冷似刀剑的眼眸,却令人不敢直视他。
小动物的直觉,让二皇子缩了缩脖子,选择原地蹲着,不轻易冒头。
这人扫视了周遭一圈,所有的宫女太监,都噤若寒蝉地低头,颤颤巍巍地努力各司其职。
二皇子年纪不大,但也知道,这个男人和他最羡慕的折小舅舅、大铁牛他们那样,拥有着男人最羡慕的、甚至是梦寐以求的,最完美最标准的体魄与容貌。
但这些都不重要,身材好的二皇子见过很多,长得再好也不值得二皇子惊讶,毕竟长得丑的当不了官员,根本无法靠近紫微城。
这个人最令二皇子费解的是,将他完美身形勾勒得淋漓尽致的,居然是深绯色的官袍!
绯色啊……那可是四品大员才能穿的颜色!
那颜色红的几乎要与那朱红的大柱子不相上下了啊!
他怎么那么年轻就穿上了?看着好像才二十岁?
二皇子仔细观察,企图寻找出更多的线索。
看着这人头顶上戴着的獬豸冠,腰间佩着的青荷莲绶……二皇子没忍住,整个人都麻了。
獬豸冠、青荷莲绶……不出意外的话,这是大理寺的官员。
四品绯衣,这是大理寺的四品官员--大理寺少卿。
可、可是大理寺卿明明是鱼知乐啊,这人谁啊!?
二皇子崩溃地抓挠了一下柱子,他觉得自己的梦实在是诡异极了。无厘头得很!
二皇子他自诩不如太子哥哥那么变态,能将看过一眼的人都完全记住。
但是他身为已经出阁读书的皇子,认全他阿耶身边的得力干将还是可以的,能穿绯衣的四品大员,哪怕他不熟悉,那至少也会有个脸熟。
可这个人,他完全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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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的宫女太监还在努力地迅速布置着什么,那个奇怪的绯衣男子就站在紫微城的中央,半瞇着那双冷如冰霜珠子一般的眼睛,似乎在勘察着什么……
而二皇子,他则盯着眼前的大柱子,在思考自己现在一头磕在这柱子上,会不会这个奇怪的梦就破碎了,然后他就醒过来了?
没等二皇子狠下心来磕爆自己的虎头虎脑,那边似乎有太监在传达陛下到来了……
咦?这声音有点陌生,不是郭小福啊?郭小福感冒了?
万众瞩目中,有人从众星拱月的中央迈步而出,那人头戴冕,身穿中衣大裘,玄衣纁裳,蔽膝大带,配有大绶。
二皇子:「……」
如果他身为皇子那么多年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那么这人身上穿得是帝王祭祀时才会穿的冕服。
可这人根本不他阿耶啊!二皇子挠柱子的手更用力了--咦?等等,他和阿耶好像有点像哦?
二皇子隐约猜到了这个穿着帝王冕服的人是谁,但等他想要再看清楚一些的时候,却见变故突生,情况急剧转变!
一切都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
二皇子眼睁睁地看着现场乱成一团。
有人大喊着「刺客」,有人大喊着「护驾」……
而那绯衣的青年,则在混乱中,屹立如盘石。
二皇子看着他漫不经心地从腰间拔出两把似刀非刀的武器……
他忽然就发作了起来!
二皇子那黑漆漆的眼睛中,像是在上演着一场华美的武术大剧。
那人像是拥有这世间最顶尖的武功一般,游走在忽然出现的、群起而攻之的杀手中,游刃有余似那自然中的落叶飞花。
可是落叶飞花没有那样的力量,落叶飞花那么柔美,他却恐怖如斯!他神色漠然,臂膀一挥,重重一劈,一个手握尖刀、面目狰狞的宫女,便在二皇子的面前,脑浆迸溅……
二皇子耳边听着凄厉的惨叫与头骨碎裂之声,看着红的,白的,稀的,浓的,血雾与脑浆在半空中不断地炸开,泼溅得周遭一片血腥恶臭,如……阿鼻地狱。
现在,小老虎不是麻了,他是傻了。
从前二皇子看过许多死人,也看过当初江离把那陈青莲虐得一条小巷都是血污的模样,但那时候他不害怕,他知道小舅舅和大哥,还有好多人都在自己的身边,所以他有底气冷静地看着。
但是现在不行,现在谁都没在,就他自己在,他的轻功刚刚起步,勉强能连翻三道宫墙,连三层高的亭台都无法一股气跳上去的那种。
所以,在那弥漫的血腥中,手持已经染满了斑驳猩红利器的青年,骤然回眸,那双日光下似乎在散发浅淡金色光芒的眼睛,锁住了二皇子的时候,二皇子只觉得一股凉气瞬间从头穿梭到脚,从脚又穿梭回头皮。
下一瞬,二皇子扭头就跑--
「啊啊啊啊!小舅舅救我!大哥救命啊啊啊啊……」
******
二皇子垂死梦中惊坐起,忽然发现自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湛兮捧着小老虎那冷汗淋漓、被吓得惨白惨白的小脸蛋,揉了揉:「大虫儿醒了?这是梦见什么了啊,嗯?叫得那么惨,我都要以为你是要被按着和八个男人拜堂成亲了哦。」
二皇子剧烈地喘息了几下后,缓过来了,他哭丧着脸,委屈巴巴地说:「比被按着和八个男人拜堂成亲还要更恐怖!」
太子似乎也听到了动静,他匆忙赶到的时候,还穿着亵衣:「于菟!」
「别紧张,没刺客,」湛兮笑瞇瞇地向太子招了招手,又和鱼知乐说,「鱼少卿,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们回京后再叙此事……」
湛兮本来是想回去再讨论那些事情的,不过他忽然想起了某个细节不太对劲--那儿儿卓夫人,为何好端端地要给还在腹中的女儿求姻缘?这不是太早了点么?
心念一转,湛兮又改了主意:「鱼少卿,你明日你来找我一趟。」
鱼知乐颔首,向二皇子和太子行礼告退。
太子挥退了宫女太监,拿着棉巾给二皇子擦脸,他看着弟弟那惨白惨白的小脸蛋上,都是惊魂未定的表情,他甚是心疼。
「于菟,你这是梦见了什么了?怎么吓成这样?」
「他魇着了,」湛兮叹了一口气,「我冲进来时,小阎罗和青雀狗一个在踩他,一个在舔他,他也没能醒来。」
要不是知道这个剧本是正常的普通世界,湛兮都快要以为是不是有人使用了什么玄之又玄的手段,入了二皇子的梦要做点什么了呢。
湛兮听到二皇子的惨叫,几乎是身形一动便冲进了帐篷内,他看见的就是二皇子在疯狂冒汗,小阎罗努力在他脸上踩奶,青雀狗则用舌头狂给他擦汗,但它俩的努力似乎没有起到效果。
最后湛兮把二皇子一把捞起来抱住,刚准备强行把人弄醒,二皇子就自己睁开了眼睛。
「呜呜呜~」小老虎委屈地窝在湛兮的怀里哭唧唧,「我不敢自己睡,小舅舅你和大哥都留下来陪我睡。」
「瞧瞧我可怜的小老虎,你这究竟是梦见了什么呀?」
二皇子摸了摸趴在自己心口,舔他脸蛋的小阎罗一下,幽怨地说:「梦见了一个真·活阎王。」
「喵~?」小阎罗无辜歪歪猫猫头。
第244章
二皇子抓起黏黏糊糊在蹭他的胖黑猫,捧着那圆滚滚的硕大的猫头,顺势擦了擦自己的眼泪,说道:「我莫名其妙就梦见了天机殿……」
湛兮心下微动。
他还以为二皇子可能是梦见天机老人了,寻思着那位在猛狮口中的「天机老人」,什么在街边摆了个「天机泄露处」的大大的招子的白发苍苍的老头……
湛兮怎么听,那也只是一个颇为……嗯,有趣促狭的老头儿,不至于吓得二皇子吱哇乱叫地从梦里挣脱才对?
果不其然,在二皇子的梦中,天机殿只是一个地点。
二皇子说自己先是看到有宫女太监在布置天机殿,似乎是祭祀前的准备,后来就看到有一个身穿着四品绯色官服,头戴獬豸冠,腰佩青荷莲绶的青年进来了。
听到太子的形容,太子皱了皱眉:「你看到了鱼少卿?」
二皇子委屈地同时搂着猫头和狗头:「不是鱼少卿,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二皇子能详细地描述出他所看见的那个人的外形和样貌特征,随着他详尽的描述,一个英姿勃发、面如冠玉的绯衣青年形象在湛兮的脑海中缓缓勾勒出来。
和湛兮不一样的是,听着二皇子的描述,太子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的,因为……他不是在脑海中勾勒一个全新的形象,他是在自己的记忆殿堂里,找到了一个能对应的上的形象。
尤其是二皇子强调地捏着猫爪指了指自己的眉毛,说:「他这里,就左边眉毛的眉头这里,有一颗很鲜艳的红色的痣。」
太子神色颇为冷凝,湛兮看他那沉默的模样,心中有数,看来太子知道那是谁。
湛兮正准备问太子那是何人,二皇子又说:「我好像还看见阿翁了……」
「我们出生之前,阿翁就驾鹤西去了。」太子说。
二皇子口中的阿翁,自然就是指先帝,他们的爷爷。
听到太子的话,二皇子不满地哼唧了一下,据理力争:「可那就是阿翁啊,他身上穿着帝王冕服,他的五官和阿耶有些相似,只是他更加粗犷一些,阿耶可能是有祖母的影响在,更加清俊。我们之前不是看过阿翁的画像吗?那个人就和画像上的阿翁有七八分的相似!」
湛兮本以为太子会客观地反驳弟弟的话,结果太子沉默了。
湛兮挑眉看向太子:「怎么?那还真是先帝?」
太子沉默了一下:「……按于菟的梦中所见,八九不离十。」
「那……那个左眉有朱砂痣的人,是谁?」
太子说:「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于菟梦中那位绯衣大员,便是当年的大理寺少卿……那是楚王世子李问真。」
******
湛兮对太子口中楚王世子李问真这个人,毫无印象。
太子见湛兮没什么反应,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曹国舅不记得了么?前些年,很多人拿你与他比较,是阿耶发觉之后,责令不许议论此事,才平息了那些议论。」
「楚王世子李问真……世人不称其名,以『血修罗』代而指之。人说其有『三点血色』,一是其绯色官袍,二是其眉间朱砂痣,三是其杀戮之血海滔滔。」
「血修罗」三个字,就唤醒了湛兮的记忆了。
李问真这个人,堪称是上一代的大雍风暴眼,是那时候人们尊称的「京都第一公子」。
李问真是楚王的嫡长子,楚王是先帝唯一一个同父同母的胞弟。
所以,李问真就是先帝嫡亲的侄儿,是永明帝的堂弟,也是二皇子和太子的……皇叔。
先帝对李问真的看重与纵容,将李问真生生变成了大雍一霸!
前些年,原身开始有些要作妖的苗头,而永明帝又对自家这个内弟疼爱至极,不许任何人说他不好,故而坊间便会想起血修罗李问真。
于是,便有些人记忆被唤醒,忍不住将原身与李问真拿来一块儿比较,如此的风声,甚嚣尘上。
主流论调就是--那位小国舅啊,怕不是要成为第二个「血修罗」了!
当然,很多人也并不认可如此忧心忡忡的担忧,反对派分成了两拨人--
一波人觉得,拿小国舅和李问真对比,简直是侮辱李问真,李问真虽说绝不是个好东西,但其能力却是有目共睹的,而小国舅呢?
那就明晃晃是个废物纨裤子弟啊!
另一拨人则忍不住为小国舅鸣不平,他们也有自己能立得住脚的理由:拿小国舅和李问真对比,简直是心思歹毒啊!
夭寿咯~小国舅哪怕是作作妖、逛逛妓院什么的,那又怎么了?哪能比得过李问真那等杀人如麻的煞星啊!
永明帝估摸着就是这一波人了(↑):朕家金童子再如何不好,那也是小孩子脾性,闹腾些罢了,你们居然拿他来和李问真相提并论,你们什么意思?你们是要咒他是吧?那别怪老子发飙了!
于是,永明帝愤怒地谴责这些口花花的闲杂人等,不许他们再议论此事。
一朝天子一朝臣,久而久之……京都已经许多人不曾想起过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楚王世子、大理寺少卿、血修罗李问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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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修罗?」
口中喃喃出这三个字,咂摸了一下,二皇子脑海中就浮现那人漠然的眼眸,手中武器挥、劈、斩、刺,没有任何一次的动作是会落空的,他的一举一动,都换回来了迸溅的血雾与脑花。
二皇子倒吸一口凉气,缩了缩脖子,嘀咕道:「谁取的外号?可真贴切!」
太子摸了摸弟弟的脑袋,百思不得其解:「你近日听谁提起过他吗?为何好端端的,平白无故会梦见他呢?这可是明晃晃的『不祥之人』,阿耶都不乐意任何人拿他和曹国舅放一块儿议论的。」
「而且,自他出走后,到如今已经十三年了,楚王与王妃游历天下,还偶尔会携妻归来京都,倒是他这个世子,十三年来,未曾回过皇都,如此……你竟然在梦中看见他与阿翁,着实蹊跷。」
「我哪里知道为什么?」二皇子伤心地扑到湛兮的怀里,委屈地搂着湛兮的脖子,「我也好崩溃的,而且梦里面他好像还看见我了,他回眸看我的时候,那眼神,他就不像是个人,像是一把嗜血如狂的杀刀,四目相对的那一剎那,我感觉我魂魄都要飞了……」
湛兮埋汰地刮了刮二皇子的鼻子:「大虫儿,胆小鬼,被人家一个小眼神吓得魂飞魄散?」
太子沉默了一下,又安慰地虎摸了一下弟弟,安慰他说:「那样一个血腥遍体,杀人如麻的杀神,你被吓到是正常的。」
在太子的口中,李问真的名声并不好,或许说,世人对他厌恶又恐惧。
而且,对李问真的,无论是厌恶的情绪,还是恐惧的情绪,那都是抵达了巅峰的极端。
如此一来,李问真的名声,自然是能有多烂,就有多烂。
什么「这等罪人,定有报应」,什么「煞星降世,注定是天煞孤星」,什么「不得好死,必定要下十八层地狱」之类的,那都是说烂了的诅咒了。
如此的人,永明帝自然不乐意世人说小国舅是第二个李问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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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问真是什么样的人呢?湛兮也不太了解,毕竟湛兮从未见过他。
但是结合世人对他的评价,和太子口中的信息,湛兮大致能整理出一个模糊的人设定位。
湛兮的结论就是--李问真是小国舅与江离的结合体。
先帝在时,李问真有着先帝最极致的宠爱,比起自己那一堆儿子,先帝显然更愿意无保留地疼爱自家胞弟唯一的一个儿子。
和永明帝一样,先帝也听不得任何人说李问真的不好,任何人对李问真的恶意、针对,都会被先帝拦下。
正因如此,世人看小国舅受宠时,才会下意识地想起当年的李问真。
然而除此之外,李问真却并不是像是原身那样,躺平了等着皇帝伯父无条件、无保留的疼爱的。
先帝除了给他疼爱,还给了他无与伦比的信任!
李问真不只是大理寺少卿,他还是先帝的近卫,是先帝明面安保系统的总负责人,更是先帝磨刀霍霍向世家的--杀刀。
享受着湛兮享受的宠爱的同时,李问真还在完成着如今鱼知乐并和江离等人的高强度工作。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觉得小国舅比不得李问真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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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叹息了一声,念出了当年一句家喻户晓的话:「……横空出世血修罗,一夜红尽大潮河。」
二皇子问:「没听过,这是什么意思?」
湛兮嘻嘻一笑,眼神有些玩味:「我好像知道一些。」
太子念的那句话的来历,湛兮确实听说过。
李问真既是先帝最宠爱的侄子,也是先帝最信任最犀利的杀刀。
李问真的杀戮极重,先帝时炮制的「陈白之狱」,牵涉近一万人,将把控盐道多年的陈氏与白氏及其追随者诛杀殆尽,受株连被杀者有三千余人。
而这三千余人中,几乎都是李问真经手结案的。
李问真亲手屠戮的,近有四五百人。
那时两淮盐场几乎就是陈氏的天下,苏北陈氏,一手遮天,嚣张至极。
先帝派去苏北监管的官员,死的死,失踪的失踪,终有一人逃回京都,向先帝禀明陈氏之嚣张跋扈与当地盐商平民的苦不堪言,什么欺男霸女,横征暴敛,
都不过是小意思。
李问真受先帝之命,亲至苏北查明情况,他在苏北滞留三个月,与当地的士族明争暗斗三个月,最后棋高一着,掌握关键罪证,判处为非作歹、恶贯满盈的陈氏--族诛!
「我听说,这一位,当初可是拎着他们陈氏的族谱,核对着族谱,一个一个宰的。」湛兮说着说着,心中顿觉此人之骚气,难以忽略。
所以,太子说的「横空出世血修罗,一夜红尽大潮河」,就是指李问真杀尽陈氏的事情。
大潮河是江苏北部独流入黄海河流的灌江,那时候李问真为了震慑世家,把陈氏族人的尸体全丢大潮河里去,连整条河的河水都被染红了。
这还只是先帝整顿盐道问题上,李问真的杀戮记录而已,其他日常染血,更是数不尽数。
这就是一个明明白白的,移动的,人形的杀人机器。
湛兮咂摸了一下,有些遗憾,说:「怎么没人搞个统计学,算一算他平均每天杀几个?」
第245章
你不能不佩服太子的这等过目不忘的天赋神通,一个远离皇都十几年的,过去式的人物,他都能对其人的人生履历知之甚详。
湛兮听了许多当年皇都的风云变幻之后,一时之间破有些唏嘘:似乎再如何权倾一世的人,都会随着其所追随的帝王的逝去,而变得暗淡无光。
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外如是!
二皇子窝在他怀里昏昏欲睡,问:「那这个人他是死了吗?他变成鬼了有怨气,入我梦吓唬我?」
「他离开皇都了,自此不知所踪。」太子反问,「二弟为什么会觉得他已经死了?」
「像他们那样的人,不是都死得很快吗?而且通常会死得很惨。」二皇子满不在乎地说。
太子闻言,神色微怔:像他们那样的人……?像是他们那样,给帝王当刀的人么?
「他或许没死,」太子思忖过后,轻声告诉二皇子,「我数了一下,像他们那样的人,阿翁一共享过五个。楚王世子不是第一个,不是最后一个,但是他唯一一个全身而退的人……」
太子的声音变得更轻了,轻飘飘的像是天空中散漫的云:「他是唯一一个,提前离开皇都这权力场,自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人。」
湛兮神色微动,笑着捏了捏太子的脸蛋,问道:「听小青雀这话,你莫不是觉得,先帝对李问真的疼爱都是真的?」
「为什么不是真的呢?」太子认真地看着湛兮的眼睛,重复问道,「为什么……不能是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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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子看来,楚王世子的出身很复杂,但总体并不好。
虽说李问真父亲是先帝唯一的胞弟,又得当年的慈瑞太后的宠爱,但他的母亲……到底是个不被主流接纳的人。
而楚王世子李问真本人就更糟糕了,一出生,就被玄德天师怕批命为「天煞孤星」。
听闻起先,楚王夫妇是不信这个邪的,一直到随着夫妻二人陪伴自家乖儿子的时光越多,他们距离阎罗殿的大门就越近……
李问真百日后,为避免李问真背负上克死父母的凶煞之名,楚王夫妇听从玄德天师的建议,离开皇都,游历天下,努力为受苦受难的众生鸣不平,以此为李问真积德积福。
自那以后,楚王夫妇不再轻易与李问真见面,甚至在李问真的一生中,他懂事后,怕是没怎么见过父母的。
太子从前听说李问真这个人的时候,心中甚至觉得这厮比自己还可怜,他有父母,有父母的爱,但是所隔山海,见不到,摸不着,还不如他这个生来丧母的太子,至少有弟弟陪伴,阿耶从不冷落。
虽说李问真的天煞孤星的命,不自知的时候就让周围的人受牵连极多,世人不愿接近,但也有人不惧这命格的。
比如福泽深厚的慈瑞太后,比如自称为真龙天子的皇帝--当时的先帝。
李问真被慈瑞太后接入了皇宫,亲自抚养长大,先帝是个孝子,每日都会向母亲请安,比起他那一群儿子,他见李问真的次数更多。
而且,李问真是他的侄子,不是那群生下来就注定威胁他皇位的儿子,又怜惜这个孩子的命格和遭遇,先帝自然是对李问真甚是厚爱。
太子觉得,先帝对李问真的宠爱是真的,李问真对先帝的报答也是真的。
因为先帝最初并没有要李问真走上那样一条路的意思,那种路……不是给无子孙后代的太监准备的,就是给那等无后台无背景的、甚至是罪臣之后等等容易选拔为有能力的「孤臣」的人准备的。
那不是宗室该走的路,更何况李问真还是炙手可热的楚王世子。
李问真是自己走上那条路的。
太子从广平侯的口中知道,在李问真九岁那一年,有人胆敢劫法场,消息传达皇宫的时候,李问真主动请缨,先帝起先,或许只是给他出宫去玩的机会。
但最后,李问真提着几颗血淋淋的人头,兴尽而归。
上一代广平侯是如此形容那时候的场景的--「似衔骨而归之犬。」
旁人或许理解不了李问真为什么非要走那样一条遍布荆棘的血腥之路,但太子能理解,或许在李问真看来,走上那条路,就是给了先帝最大的帮助,为他分担了最大的忧虑,那是他能做出的,最好的报答。
就像……
如果曹国舅有需要的话,他也可以去做……
很多、很多,旁人理解不了的事情。
而先帝,倘若他只是把侄子当刀的话,何必还要费尽心思为李问真扫清障碍,送他离开。
想要李问真的性命的人太多了,可多年以来,他们毫无线索,谁又知道先帝为此筹谋了多少。
若是换了孤的话,太子垂下了眼眸,一把他不在乎的刀,胆敢提出要离开,那便是背主!
他会直接折了这不听话的刀!
不听话的狗,当杀!不听话的刀,当断!
******
太子最终也没有回答湛兮的话,他只是以一种不符合如今的年龄的,格外深沉又复杂的眼神,静静地看了湛兮一眼。
可只是这一眼,就已经足以让湛兮明白他的心思了。
湛兮叹息了一声,将太子也搂进了怀里:「好了,不说这些过去式的人物了,你们快睡,再不睡觉,天都要亮咯……」
「我不敢睡,」二皇子委屈又害怕,搂着肥猫哭唧唧,「我要睡着了又见到他怎么办?」
「怎么会?现在是你大哥和我都陪着你睡,你的梦里一定是我们两个……」
在湛兮说着话的时候,猫猫狗狗们不甘寂寞地纷纷或「喵」出声,或「汪」出声。
湛兮噗嗤一笑:「听到了吧?它们也在陪着你了,睡吧。」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哪怕有心事,也地扛不住身体对睡眠的需求,二皇子和太子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湛兮却还在想着别的事情。
那位血修罗,震慑世人的是他的血腥和冷酷,但他的能力,却是无人能否认的。
三个月,肃清人家盘根脱节几十年的盐道,哪怕手段粗暴,其快刀斩乱麻与所收获的结果,也值得称赞了。
湛兮想的是,当初知晓永明帝给姚鹏举他们的任务是暗中勘察各地水利工程后,他脑海中闪过的一句话,便是自古调查水利工程的、调查盐道的、调查煤矿铁矿的,多是有去无回。
姚鹏举是任务是水利工程,李问真对盐道的手段酷烈但有效……
姚鹏举足智多谋,但武艺不过勉强挤入中上之流,但李问真不同,无论是世人口中的李问真,还是二皇子梦中的李问真,那武力值数,似乎都是天花板一般的存在。
湛兮很难不多想啊……
尤其是,当初鉴慧方丈提点他姚鹏举此去为凶,但犹然可破,破局之法--
「明月照积雪,朔风随客至。」
湛兮沉默地望了一眼门口那散发着盈盈幽光的流萤琉璃灯,心道:这眼看着,这就快要入冬了啊……
【叮咚--恭喜宿主,触发永明九年「冬季任务」!】
******
昨夜熬得太晚,湛兮起床刷牙的时候,二皇子和太子都没动静。
「让他们接着睡吧,今日就不出去了。」湛兮漱着口,将口中黑不溜秋的竹盐清理干净。
田姑姑过来了一趟,告诉湛兮:「闻姑娘今日起得很早,正在准备泷州那边的什么惠积糍,给大家当早餐。」
「惠积糍?」
湛兮心道,好家伙啊好家伙,这只母狮居然真的睡一觉之后就直接失忆了!
要不是失忆了,她昨晚如此炸裂发言,今早哪里还有心思一大早起来捣鼓蒸肠粉!
没错,所谓的「惠积糍」,其实就是「罗定肠粉」。
肠粉发源于岭南的佛学道场龙龛岩,是由惠能与其师父惠积共同发明,惠能感恩师父,故为其起名为「惠积糍」。因其所在地为罗定,故而也叫罗定肠粉。①
田姑姑以为湛兮不知道「惠积糍」是什么东西,还笑吟吟地给湛兮解释了一番。
又说:「闻姑娘一开始说是要做『蒸肠粉』,是千鹤公子听了她的制作流程和原料后,才说这便是岭南道的『惠积糍』。」
湛兮有种眼前一黑的感觉,很好,千鹤这是天没亮就开始蹲猛狮要解释了吧?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湛兮在心中开始敲木鱼,猛狮啊,你自求多福吧!
******
湛兮昨晚已经对这头莽撞的傻狮子有救命之恩了,日后如何,全看她自个儿的本事了!
由是想着,湛兮就心安理得地坐了下来,坐等上早餐。
至于做早餐的人的死活,那他是不管的了!
鱼知乐过来的早,听说了这事,也沉默地坐了下来,等吃。
湛兮见状,啧啧了几声,他就知道,这世间啊,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多~
「我忽然想起来,昨天夜里,我遗漏了一事,未曾与小国舅你说明。」
「唔?说吧!」湛兮心道反正如今事情那么多,债多不愁,虱多不痒,来啊,全堆积过来啊。
鱼知乐皱了皱眉,斟酌了一会儿,说道:「常山大长公主府中,并不只是有其孙媳夫人神志不清一事,还有另一件……大事!」
湛兮勉强来了兴致:「是什么大事?」
说到如此关键的地方,结果鱼知乐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常山大长公主并未告知我与大理寺卿大人,她似乎要去亲自登门齐王府,寻九贤王商议此事……」
「临行之前,大理寺卿大人与我感慨道,这常山公主府的后宅是要着火了。」鱼知乐叹息了一声,「大理寺卿大人似乎隐约猜到了一些什么,但他老人家年纪和阅历摆在那里,自然是比在下知道得多,能推论出来的结果也更多。」
湛兮心道:老油条嘛,哪一只不是这样的,神烦的存在,总是知道很多,总是藏着掖着不告诉人。
不过,虽然湛兮知道的也不多,但他隐约有些感觉到了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背后的指向了!
后宅啊……
湛兮心思一动,缓缓露出了一抹笑颜,后宅的「夫人们」,似乎出现的频率有些高呢……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想必不是的吧?虽说时间无巧不成书,但是……摆在眼前的一切,似乎不仅仅只是巧合。
湛兮又忍不住想到,昨夜里莫名其妙被触发的任务,与那令人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任务内容--
【永明九年冬季任务--利用一切可利用资源,保证楚王世子妃平安生产。】
第246章
保证楚王世子妃平安生产?
天知道湛兮看到这个任务的时候,有多懵,他甚至都没接收任务,查看任务的奖励是什么。
楚王世子,不就是李问真么?
任务对象是楚王世子妃?李问真那样一个传说中的顶级煞星……也能有妻子?
那可是除了真龙天子,和福泽深厚到一路从太子妃安安稳稳地荣升到太后,最后还寿终正寝的慈瑞太后才能接近之外,就连其亲生父母都得远离他的天煞孤星啊!
若是换一个任务对象,湛兮还会觉得上一个秋季任务的奖励《分娩急救二十四针经》以及其他那些生育卫生知识能及时派上用场了,但是……
虽然说无论这个「保证平安生产」的对象是谁,上一个任务的奖励都能用得上,但是如果对象是楚王世子妃的话,那估摸着得涉及一些「子不语」「子欲要敬而远之」的范畴的风险了。
「用得上」,和「用得上但用了也白用,因为起不了决定作用」之间,还是有着较大的差距的。
能和那等大杀器看对眼的楚王世子妃,究竟是何方神圣?湛兮半点没印象,毕竟对他而言,那都是随着时光流去,而褪色了的旧人物了。
湛兮对李问真他们一大家子唯一的印象--
大概就是很久以前,当初原身和张运礼一块儿偷偷摸摸逛青楼的时候,他们这群纨裤子弟中,其中有一个,对教坊司的一个姑娘动了真情,死活闹着非要他爹娘向皇帝求恩典,要把人娶回家当正妻的那一种。
某一次,原身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狐朋狗友」他亲娘到教坊司逮人。
已经完全不顾形象的夫人,拽着儿子的耳朵,像是拽着一条死狗一样从教坊司出来,嘴里骂骂咧咧。
依稀之中,原身隐约听到一句:「你是老娘的种,又不是那楚王家的,你发了癫了平白无故学起了那楚王父子的做派,非得娶一个叫人晴天霹雳的是吧!」
湛兮不晓得那位他甚至叫不上名号来的夫人说的这句话,有多少分是私人情绪,但里头有一二分的依据的话,也足以说明一件事。
那就是--楚王父子二人的配偶都非同一般。
这似乎,又在印证着一件事,那就是湛兮方才抓住的那个方向--后奼女子!
******
本来吧,昨天夜里湛兮就想要太子给自己说一说那些陈年旧事的。
无论是李问真他妈,还是李问真他老婆,湛兮都觉得自己应该去了解一下。
若是判断失误,也无甚所谓,便是当故事听一听,也不错。
但太子睡着了,湛兮也就放弃了。
如今正好闲着也是闲着……
「鱼少卿,你可知道楚王世子李问真?」
一同坐等早餐的鱼知乐闻声抬眸看来,模样有些迟疑:「小国舅想要说的是……当年那位掀起京都一片腥风血雨的,号称可止小儿夜啼『血修罗』?」
湛兮无语地白了他一眼:「我知道他江湖地位高,绰号多,但人就是那么一个人。」
鱼知乐笑了笑,说道:「说来也是颇有缘分,我与那位世子大人乃是同年同月生的,而且还是隔日,不过不同时,也不同地,故而我与他的命格似乎也相去甚远。」
湛兮讶异地看着他:「这般有缘……你们认识?还是同岁的啊,那……他是你同窗好友?」
「小国舅这就是想多了,虽说是有些缘分的同岁,但那一位在朝堂上搅弄风云时,我还在家中读书。」
湛兮无语了:「……」
同年同月隔日生的两个人,怎么好似活成了两个时代一样。
鱼知乐如今看着,也是前途一片光明的绯袍大员中难得的青年才俊,可与他同岁的李问真,这特么都一副功成身退,江湖有没有爷的传说爷已经不在意了的,如九贤王等八九十高龄的长寿老人才应该有的状态。
「那怕不是给人生催熟了吧……」湛兮无语扶额。
鱼知乐却忽然惊讶地看了过来,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眼,眼前那光是端坐着,便似乎能叫他周身都在绽放花树万千的姿容仪态美无度的少年郎。
「这不恰似小国舅你吗?」鱼知乐失声道。
******
东方将晞,云似烟雾,缓缓散开。
云生月安静地看着,那个在厨房中忙碌个不停的姑娘。
除了一开始打了声招呼,并热情地问要不要吃「蒸肠粉」之外,这姑娘就没再特意与他聊什么了。
她似乎一点儿也不尴尬,神色坦然极了,云生月有些困惑,若是闻姑娘当真那些令人匪夷所思,震撼灵魂的话毫不在意的话,为何会在醉酒之后才如此「畅所欲言」,而平日里却不见她与自己聊什么呢?
难不成是闻姑娘故意假装不知?
但是……若闻姑娘有这等过硬的心理素质的话,小国舅昨夜就不必那般阻拦着她将最后的话说出来了吧?
唯一的解释,就是闻姑娘忘记了自己昨天夜里说过些什么。
「闻姑娘……」云生月最后还是决定出声问。
误会是不必要存在的东西,若是可以,一切都应当进行无障碍的沟通。
闻狮醒百忙之中抬头看了云生月一眼,看见男神站在厨房里,虽然男神美到有一种名叫「蓬荜生辉」的特异功能,似乎能叫厨房都似乎开了美颜效果一般,但是看到云生月的衣袍剐蹭到了灶台,闻狮醒就惊呼了一声:「千鹤,你快出去,这里拥挤,你衣服都脏了。」
云生月刚张了张口,就听到闻狮醒道:「你不用帮我的忙,我们各司其职,你去忙你的,我忙我的,也别担心我的衣服,我等会儿忙完就回去换衣服了。」
看着闻狮醒那洋溢着笑颜的面容,对上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云生月欲言又止,他原本想问,她昨天夜里没说完的话究竟是什么?也想知道,倘若那「同时跟八个男的结婚,不构成犯罪。」理论成立的话,她是否有意如此?
但是如今看着这双彷佛是夜里的,手中的一抔清水,垂眸看去便是盈满了星辰的眼睛,云生月忽然觉得,就算是什么都不问的话,也没什么所谓了。
云生月挽起了袖子:「我能做点什么?不必担心我的衣物,我稍后也会去换衣服的。」
「啊……」闻狮醒觉得心田里养的那只小鹿,又不懂事地莽莽撞撞地乱跑乱撞了起来。
她羞涩地小眼神到处飘,最后叫云生月舀米浆。
两人配合得极为顺畅。
闻狮醒笑嘻嘻地问:「我还以为千鹤你会说君子远庖厨什么的。」
「君子远庖厨乃是孟子奉劝梁惠王要常怀仁爱之心的话,」云生月垂着眼眸,认真细致地搅拌着米浆,声音清浅,「这并不是劝男人不要下厨,更不是男人将庖厨之事完全丢给妻子去做的借口。」
******
丝滑细腻的蒸肠粉端了上来。
湛兮狐疑地瞅着云生月和闻狮醒,不对劲呀,云生月为什么没有被炸裂过后那种外焦里嫩的模样?闻狮醒为什么没有那种社死到头皮起飞,恨不得原地一头创死的模样?
语希圕兑5
像是注意到湛兮的困惑一般,云生月在湛兮的身侧坐下,然后小声道:「千鹤没有问。」
湛兮挑了挑眉,看了看天色:「你天不亮就蹲点,结果忙活到现在,什么都没问?」
云生月点头。
「你在想什么?」
「如果问出来那些话,会令闻姑娘今日的高兴消失的话,那千鹤也不是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
湛兮吃了一口粉,说:「你的原则,真的很『弹性』!」
云生月但笑不语。
接下来,湛兮和鱼知乐又和云生月了解了一下如今秋狩的分数。
「目前是樊少将军与争达梅巴领先,」云生月说,「不过这只是统计猎物的分数,之后还有擂台赛,也是计入总分的。」
云生月吃过蒸肠粉后,就向湛兮告辞了。
他得抓紧回去更换衣物,湛兮他们是来玩耍放风的,云生月却是来加班的,还是帝王点名道姓的加班任务,云生月又有着自己的某些小心思,自然得要兢兢业业。
湛兮问鱼知乐:「你呢,有何打算?」
鱼知乐叹息一声:「在下稍后就得赶回京都去。」
「都是劳碌命啊……」湛兮先是感叹了一句,又说,「你是来问我姐姐姐夫,可曾发现那月老祠中有何诡异之处的,如今岂不是算作白跑一趟了?」
鱼知乐摇了摇头,深深地看了湛兮一眼:「为小国舅带来了些许有趣的事情,便不算是白来。」
湛兮言笑晏晏:「鱼少卿的觉悟当真高……」
「小国舅过奖了。」
湛兮却笑盈盈道:「你那么会说话,我会想要与你多说说话的,比如说……鱼少卿可清楚那位卓大人的夫人,为何会『提前』那么多,给腹中的胎儿求娶姻缘呢?」
鱼少卿神色微动:「国舅爷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湛兮肯定地点点头,「那或许正是一条线索。」
湛兮如此说,鱼少卿的面容也严肃了起来:「我回去定会查明此事。」
「希望你马到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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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和太子终于起床了。
湛兮等他们吃了蒸肠粉后,便告知他们:「我们今日休息,不出去狩猎了。」
二皇子一听,原地起跳,拍爪爪:「好耶!」
气氛组就是如此没有原则可言,连原因都不问一问。
太子皱了皱眉头:「这是为何?」
「你们昨夜里睡太晚,今日又起得太晚,好好休息吧,没必要争抢那一点时间……」
「那我们今天做什么?」二皇子问。
湛兮一副在思考的模样,一会儿之后,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提出建议,道:「不如我带你们去找主帐的那两头大象玩?」
「\\(^o^)/~好耶!我也很久没和龙鳞灵宝它们玩啦!」一人气氛组再一次带动全场气氛。
太子看二皇子那么兴奋,一副恨不得现在就去摸摸大象的模样,他最后瞥了湛兮一眼,无奈道:「那好吧。」
「大哥,我们给龙鳞和灵宝它们带点吃的,我记得它们爱吃甜的水果……」
结果就是,湛兮把两个单纯的娃丢主帐门口,让他们和大象玩,他则自己进了主账。
主帐内的永明帝听到通传后,放下了手中八百里加急的密信,和曹穆之对视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第247章
湛兮自然没有错过永明帝方纔的那句调侃,他笑嘻嘻地走近:「大雍朝的『曹操』我来咯~」
这话逗得永明帝和曹穆之都笑出声了。
湛兮眼尖地发现了永明帝手边放着的那拆开的密报,他不动声色地走近,踮起脚尖,探着脖子去偷(光明正大)瞄:「姐夫,这是什么?」
「哼哼,」永明帝似笑非笑地哼唧了两声,「一个有趣的故事。」
「我能瞧瞧不?」湛兮有礼貌,但不多地问。
曹穆之白了湛兮一眼:「你不是已经偷看到了么?」
隐约瞧见了什么「狸猫换太子」之类的字眼的湛兮,不动声色地说道:「可是我想要光明正大地看更清楚一点……」
永明帝直接把那密报拿起来递给湛兮:「看吧,长长心眼子也好!」
湛兮接过,开始细读……
「哇(⊙▽⊙)!常山大长公主的孙子居然是假的!」
湛兮猛地抬头,果不其然,有两颗小脑袋,自他背后,从他的肩膀上方探了出来,也在拉长了脖子,偷偷摸摸地看他纸上的内容。
「你俩什么时候进来的?」湛兮无奈地笑了笑,「我都没发现你们。」
曹穆之漫不经心地喝着果茶,道:「你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想得入迷,他们两个……那是把这些日子和武师傅学到的本事,都给用上了吧。」
二皇子见湛兮发现了自己,得意无比地尖笑了一声,笑声魔性至极,堪比猪叫,他还嘚瑟地扭着屁股撞湛兮的背。
湛兮被这熊孩子整得摇摇欲坠,他无奈又好笑地反手按住了躁动的熊孩子:「好了好了,别闹了,小舅舅知道大虫儿你很厉害了!」
从湛兮口中得到了认可后,二皇子才笑嘻嘻地放过了湛兮。
二皇子又从湛兮手中抢走了那几张纸,理所当然地说:「小舅舅你刚刚在发呆,这是已经看完了吧?让我和大哥也仔细瞧瞧里头的东西。」
二皇子就那般过分地整个人趴在湛兮的背上,和太子一块儿细读信上的内容。
太子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眉头皱得死紧:「常山大长公主的那位长孙,居然是鸠占鹊巢的赝品?常山大长公主焉能允许此事发生?她常山公主府,当真如此……混乱不堪吗?」
「这就涉及到些许不被人提及的往事了,」永明帝漠然地说,「这位长孙哪怕是真的,也并非出自常山大长公主选定的儿媳妇……」
曹穆之笑道:「那些个陈年旧事,说来也怪有趣的。总之,常山大长公主对这位出生妾室,又被其子记名为嫡脉的长孙,并不在意。更何况……那妾室当初并非在公主府内生产,而是……」
「哎呀!」说着说着,曹穆之自己都似乎忽然发觉了什么似的,有些惊讶,但她的惊讶却又不达眼底,颇有些似乎发现了某些好玩的事情一样的神色。
曹穆之回眸,又与永明帝对视了一眼,笑盈盈道:「如今看来,鱼少卿的怀疑也并非毫无道理呢,常山大长公主长子的那位妾室,不正是在参拜月老祠的时候,忽然发动的么?」
看着他俩旁若无人的眉来眼去,湛兮只觉得狗粮再香也想要掀桌。
二皇子捧着小脸蛋,眨了眨眼睛:「既然常山大长公主的长孙是冒牌货,那前些日子里,我们遇见的长房的那三个玄孙……」
「都是名不正,言不顺之人。」太子肯定地点头。
「哦……那他们要完咯,」二皇子一脸纯良地说,「以后过不上贵公子的生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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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山大长公主的公主府明显是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往事,但是无论是永明帝还是曹穆之,似乎都对此颇为不在意,甚至懒得和眼前那一大两小的好奇宝宝说道说道。
比起说这些破事,永明帝更乐意干点别的:「听说你们几个在设陷阱捉鸟兽?不如朕今日陪你们玩吧!」
湛兮:「我现在不想捕捉鸟兽,我只想听点陈年旧事。」
二皇子眼珠子转了转,附和湛兮:「我也是。」
太子犹豫了一下:「孤……孤和他们一样。」
永明帝挑了挑眉,却不顺他们的意,冷哼一声,道:「那你们还是出去跟龙鳞灵宝老虎小阎罗两只皇子狗它们玩吧。」
「那阿耶你不出去捉鸟兽了么?」二皇子傻眼了。
永明帝促狭地瞇了瞇眼:「朕和你阿娘下棋。」
这仨倒霉孩子最后还是被扫地出门了。
顶着二皇子怨念的小眼神,永明帝咳咳了两声,吩咐湛兮:「金童子你和他们玩啊,姐夫先忙。」
湛兮心道:你有什么好忙的?忙着生产狗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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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牵着两个孩子往回走,永明帝不乐意说破事也无妨,湛兮决定要换一个对象。
湛兮那「求知若渴」的小眼神,最终,「重重」落在了太子的身上。
太子察觉到那如有实质的目光,抬眸,与湛兮对视:「……」
他自然知道湛兮想要问什么,无非就是常山大长公主府中的那些陈年旧事,但是……
「内宅之事,若非对政局影响颇大,消息并不会被送到孤的手上。」太子无辜地冲湛兮眨了眨眼,又扎马步似的用力站直了身子,任由着他失落的好弟弟拿脑壳顶他胸口。
「当时没有影响,现在有咯。」湛兮哼笑几声,也不在意,拽住了还在「咿咿呀呀」要创他大哥的二皇子,「不过这一切并不值得挂心,因为……」
湛兮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眼底的深邃与冷意却在聚拢:「当潮水退去的时候,才知道谁没穿衣服……」
前几天他才因为那股冲着自己而来的恶意,觉得自己在被针对,如今知道的越来越多,湛兮却发现……
被恶意针对的,似乎不只是他一个人。
真是有趣啊,哪里来的阴沟小老鼠,才几个菜呀,就醉得好似和所有人都有仇怨一般,啧!
这么敢玩,他倒是想看看这幕后之人,够不够他们手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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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吃饭的时候,闻狮醒犹犹豫豫地问湛兮:「小国舅,我昨天夜里是不是发酒疯了?」
湛兮还没回答呢,闻狮醒这话一出,二皇子和太子立即抬头盯着她瞧。
「今天早上放飞那火金姑的时候,你俩不是还依依不舍吗?我们今晚再和猛狮一块儿去再抓几只当琉璃灯吧。」湛兮简单粗暴地转移话题。
二皇子和太子又用那种,非常复杂,复杂中还带着些许同情的眼神,瞄了一眼闻狮醒之后,点了点头答应了湛兮的话。
湛兮对他们的上道非常欣慰。
闻狮醒是缺点心机城府,但她又不是个傻的,刚刚她刚问话,就见两位皇子殿下那诡异的眼神瞬间落在自己身上,她心里一个咯噔,知道大事不妙。
如今湛兮要转移话题,两位殿下又用那种「沉默,但是震耳欲聋」的眼神瞟了她一眼,闻狮醒心里头的咯噔更严重了,那叫一个咯噔不止啊。
「小国舅你别瞒着我了,我都听说了,其实今天早上千鹤是要来问我的吧?但是他什么都没问,我到底说了啥了,让田姑姑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很奇怪……」
「你真的想知道?」
闻狮醒点头:「真的。」
「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闻狮醒深吸一口气:「做好了。」
「咳咳~」湛兮清了清嗓子,「你说的话,大概就是这些了啊……我就算同时和八个男人结婚,只要我不去领证,你大理寺少卿又能拿我怎么办!」
「我怎么可能顶不住?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
「区区八g……唔唔唔!」
闻狮醒泪流满面地摀住了湛兮的嘴,哽咽道:「好了,你不许说了。」
「小国舅……为什么呜呜呜呜,你为什么不拦着我,有的人活着,她已经死了,没错,我说的就是我呜呜呜!」闻狮醒哭得稀里哗啦。
湛兮:「我拦你了,就像你今日拦我这样。」
「那还不够,呜呜呜呜……」
二皇子和太子一边干饭,一边欣赏凶猛的母狮如何哭出与众不同的倾盆大雨。
「我现在虽然还活着,但一想到千鹤居然听了我这么多炸裂的发言,我就感觉我备受折磨,还不如直接死去!」
「千鹤是怎么想的?」闻狮醒泪眼朦胧地望着淡定吃肉的湛兮,哭得直打嗝,「老天爷啊,怎么会这样啊……比起鼓起勇气接受自己的社死,千鹤的包容则更令我捶胸顿足、以头抢地!」
湛兮、湛兮……湛兮他、他差点笑出来了!
二皇子最后看不下去了,像个值得依靠和信赖的小小男子汉一样安慰闻狮醒:「你别怕,我大哥之前叫御医研究了叫人失忆的针法,晚点叫他给你扎几针,你就不记得了,就不会痛苦了。」
闻狮醒眼睛一亮,期待地望着二皇子:「这是真的吗?我……」
太子幽幽地看着自家一脸「靠谱」弟弟:「二弟,你是不是被你小舅舅忽悠瘸了?那明明是叫猫失忆的针法!」
湛兮这下憋不住了,笑得如公鸡打鸣一般,止都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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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争达梅巴、樊月英、杨镧、上官无病等人都回来了。
每个人的收获都不错,但比起前面三个成年人,上官无病的收获自然是要小一些的。
不过……看着被抬回来的上官维扬,湛兮觉得,只怕比起什么大型猎物,眼前这个「意外坠马摔断了腿的异母兄长」,才是上官无病最大的收获。
杨镧的这次不似上次那般出师未捷,但到底分数落后了许多,不如樊月英和争达梅巴之间拚杀得紧凑。
不过杨镧似乎已经放下了此事,神色如常地加入了湛兮的干饭大队。
二皇子那小嘴巴没锁门似的,没一会儿就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给上官无病说了。
在场的都是耳目聪明之人,二皇子一说,就约等于大家伙都听见了。
「听着很有意思的样子呢……」上官无病和杨镧都表示很感兴趣,甚是想要深入了解。
湛兮欣然应允,白得两个打手,不要白不要。
樊月英则遗憾自己秋狩后就要回安北都护府去了,只怕看不见二皇子口中的「惊天阴谋」的结局了。
李致虚似乎若有所思一般:「常山大长公主的府中之事……」
樊月英忽然惊觉少了个人:「话说,我姐妹哪儿去了?」
这狗粮生产商二号夫妻搭档店,同时开口,又同时谦让地闭嘴。
第248章
樊月英左看看,右看看,都没见到闻狮醒的身影,非常纳闷。
湛兮对樊月英说:「你现在只能在犄角旮旯的地方找到她。」
「母狮子这是在忙什么呀?」樊月英有些费解。
「在忙着用脚指头扣出紫微城来。」湛兮悄声说。
樊月英:「……」
她先是无语了一下,然后忽然福至心灵:「母狮子该不会是又说了什么吊炸天的话,给千鹤公子听见了吧?」
二皇子冲樊月英竖起了大拇指:「樊少将军,你是这个!」
最后,樊月英表示,比起听一听她可能根本看不到结局的,阴谋背后的小故事,她更乐意去安慰安慰她那个正在疯狂施工中,企图用十根脚指头,一夜创造奇迹的好姐妹。
樊月英临走前拍了拍李致虚的肩膀,细声细语生怕惊扰了天上人一般的模样:「我去去就来。」
她走后,众人的小眼神,一致地落在了李致虚的身上。
李致虚:「……」
「说吧七公子,你知道点什么?」湛兮问。
李致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常山大长公主的长子之正妻,乃是我三婶的亲姊妹,方才小国舅所言之事,兴许九妹会知道些许。」
李致虚是九贤王长孙的儿子,善水公主则是九贤王排行为三的孙子的女儿。
九贤王的三孙之妻,是常山大长公主的长子之妻的庶姐,两人关系不错,是其乐融融的闺阁姐妹。
李致虚的意思是,倘若常山大长公主的长孙出了问题的话,那么身为长孙的嫡母,应当是知道点什么的。
那位嫡母知道点什么,很难不与好姐妹分享分享,而作为被分享者,或许会拿这些血淋淋的、活生生的事迹,来教育自己的女儿--善水公主。
「有道理!」湛兮颔首,认可了李致虚的猜测,然后他淡然地扫了一眼周围,都是大男人,哦豁,他们不适合浩浩荡荡地跑去找善水公主。
不过,倒是可以派人去请善水公主过来尝尝鲜肉,于是,湛兮挥手:「田姑姑,你去请善水公主赏脸过来一块儿用晚膳吧!」
******
齐王府的三房三代夫人,和常山大长公主的长媳原来是亲姊妹?
杨镧听了那弯弯绕绕的关系之后,破有些唏嘘:「你们京都贵族们的关系,还当真是千丝万缕呢。」
好像大家伙只要认真扒拉扒拉一下,每一座王公贵族的府邸,都能和另一座府邸七拐八拐地拉上关系,或多或少、或浓或淡。
李致虚勾了勾嘴角,笑得讥诮,眸光如冷月:「何处不是如此呢,杨公子?」
上官无病笑嘻嘻地选择帮李致虚怼杨镧:「祖母、母亲、伯母、婶婶都出自播州五司七姓,家中大小姑母堂姐妹不是嫁给五司七姓,就是嫁给高阶将领的你,有何资格说皇都的千丝万缕?」
杨镧白了上官无病一眼:「你脸着实生得好,但为何笑起来像小恶鬼一样讨人嫌。」
上官无病嘲讽地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像上官无病这种,靠着强大的母族,在失去了母亲后,还能立足与上官氏的人,从不觉得这些弯弯绕绕、勾勾缠缠、千丝万缕的亲缘关系有何不好。
气氛一时有些冷凝。
二皇子和两只猫两只狗一块儿齐齐蹲在湛兮的身侧,睁着一双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湛兮给烤肉反面。
等到湛兮撒上调料,一回头,就能看见一张张打开得大大的嘴巴。
两张是猫嘴,两张是狗嘴,一张是人嘴。
比起它们四个与生俱来的血盆大口,二皇子哪怕努力张大了嘴巴,还是有些不够看。
但是人嘴会不断发出「啊~~~~~」的声音。
被逗笑的湛兮偏心了,他选择投喂下巴都快要脱臼了的人形小老虎。
「喵!?喵喵喵!哈--喵呜~」小阎罗不满地骂骂咧咧,结果被老虎赏了一个大逼斗。
二皇子全神贯注地等着湛兮投喂,压根不管别人在吵什么,倒是太子,一直在安安静静地坐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似的。
湛兮叹息了一声,伸手揉了揉太子的脑袋:「权力、人脉这些资源,就像艾滋病一样,只能通过母婴、血液和性传播。」
少年轻柔似风的声音,最终被真正的晚风吹散。
太子的眼睛,却下意识地睁大。
******
善水公主一番妆造后,及时赶到了湛兮的猛男烧烤现场。
大致听湛兮说了前因后果后,善水公主似乎很感兴趣,她意味不明地微微一笑:「既然是陛下的密函中所写的内容,岂能是我等能轻易议论的?」
「呵呵,说是密函,不过是加急告知姐夫发生何事罢了,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在大家伙都『千丝万缕勾勾缠缠』的皇都中……」
湛兮的笑意在加深:「纸,是包不住火的。」
不要说等他们回去,「常山大长公主的长孙乃是个『赝品』」的事情会传遍全京都,就说指不定京都那些耳目聪明之人,说不准比他们还要更早得知消息呢。
永明帝不介意湛兮偷看密函,也在意二皇子和太子一块儿看,便是知道,这事儿只怕早就已经炸开了。
与其回皇都再让三个小孩猝不及防地听这些风风雨雨,不如早早让他们知道发生什么算了。
「既如此,那我便满足小国舅的好奇心,说点陈年旧事吧。」
善水公主动作惬意地享受了一口香喷喷的孜然烤肉,将多年前,母亲对她的劝诫之事,徐徐道来。
「我那姨母,是个善良而天真的女子……」善水公主那双清澈的眼眸,缓缓看向了辽阔的远方。
善水公主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但善良匹配上天真的人,想必是要吃尽苦头的。」
******
当年,肃毅伯府有两位姑娘,庶出的大姑娘,嫡出的二姑娘。
大雍朝虽有嫡庶之分,但嫡庶之分到底是主要作用在有继承权的男儿身上的。
若非在某些极其重要的事件上,比如投资皇位擂台赛什么的,亦或者联姻对像十分在意之流,总体而言,嫡女和庶女之间的待遇差距并不会过分极端。
毕竟,这是个父权的社会,女子的地位与价值,取决于她们的父亲,而非母亲。
肃毅伯府便和许多人家一般,女儿都是一块儿养的,故而姐妹俩的关系极好。
但到底不同一个母亲,姐妹二人的性格也不尽相同。
她们两人都嫁得极好极好,在当初可谓是被世人羡慕至极的,但谁又知道呢?
嫁人,就是她们命运的岔路口。
性格,则令她们的命运的差距,越来越大。
在九贤王的许可下,齐王府迎娶肃毅伯府的大姑娘为九贤王的第三个孙子的妻子。
常山大长公主一贯崇敬她这位九皇叔,便紧随其后,为自己的长子,求娶到了肃毅伯府的二姑娘。
常山大长公主最是崇拜她家九皇叔,对九贤王那一套「子嗣贵精不贵多」的理论非常认可,故而将此写入家规,命令不许儿孙随意纳妾,命令三十无子方可纳妾。
当是时,姐妹二人同能享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幸运,谁家姑娘听了这事不羡慕的?
此事堪称一时佳话。
但人生总是那么多意外,再多的命令,都敌不过人心。
肃毅伯府的二姑娘生不出孩子来。
是的,身为大名鼎鼎的常山大长公主的长媳,她失去了生育能力。
发现此事的时候,她的庶姐已经在齐王府诞下了九贤王的四玄孙了。
二姑娘悲痛欲绝,深感自己对不住丈夫,对不住常山大长公主,欲要主动为丈夫纳妾,被常山大长公主强硬拒绝。
当年常山大长公主的意思,是直接从她二子那儿过继一个。
可是此事对于常山大长公主而言,如何过继,都是她孙子。对她长子而言,弟弟的儿子,终究不是自己的儿子。
******
一场宿醉,意外就那样发生了。
常山公主府的大公子,与其妻的陪嫁丫鬟有了一夜露水姻缘!
正印证了善水公主那一句「善良匹配上天真的人,是要吃尽苦头的」……
常山大长公主当是时便勃然大怒,主张发卖这个心机深沉的丫鬟。
二姑娘却割舍不下多年的主仆之情,愿意相信自家丫鬟和丈夫之间的一夜夫妻,确实是一场意外。
二姑娘主动为丫鬟,向常山大长公主求情,甚至建议道:「儿惭愧,无法为长孙氏诞下子嗣,夫君早晚要纳妾的,既如此,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就纳了我身边情同姐妹的小丫鬟吧……」
丫鬟到底是二姑娘的丫鬟,便是常山大长公主,也得忍住暴脾气,给了儿媳妇尊重。
但常山大长公主不同意那抬那丫鬟进门为自己儿子的妾室,更是对二姑娘天真烂漫的「将丫鬟的孩子过继到我名下,我与她一同养育这孩子……」的梦想,更是嗤之以鼻。
事实证明,常山大长公主是对的。
那丫鬟本便是野心勃勃,心思不纯,二姑娘事事亲为地反过来照顾怀孕的丫鬟,却在无意间,听到那丫鬟在进行「胎教」--
「我才是你的娘亲,我是你唯一的娘亲,你那嫡母,哼,假惺惺的烂好人,那虚伪的嘴脸,当真令人作呕!」
「等那老不死的公主死了,就再也没人能压制我们母女了,届时有些人,我儿须得叫她『及时病逝』,怎能令她与十日怀胎、千辛万苦生下你的我平起平坐?甚至压我一头?」
二姑娘悲伤欲绝地一路哭跑,最后伏在常山大长公主的膝头痛哭不止。
常山大长公主:「杀母留子。」
二姑娘:「母亲不可!虽其心思险恶,但着实不至于死啊……」
第249章
「因为身怀六甲,那丫鬟有了源源不断地合理借口,不断靠近我姨丈……」善水公主说着,嘲讽十足地勾了勾嘴角。
故事还在展开,局中人并不知晓,这最终的结局会如此惨淡。
哪怕是做好要主仆二人一同抚育一个孩子的准备,二姑娘多少也会为丈夫对另一个女人不自知的柔情蜜意而黯然神伤。
在发现丫鬟心中对她与常山大长公主都怀有极端恶意之前的那段时光里,二姑娘时时与自己的庶姐诉苦。
齐王府的三夫人,对自家如一抔清水一般心软又柔善的妹妹,感到十分的痛心。
三夫人给的建议是--
「一切听从你婆母常山长公主的。」
但杀伐果敢的常山大长公主,开口「杀之」,闭口「诛之」,这对年仅十六七岁的,一生都活在父母温柔温暖的羽翼下的二姑娘而言,到底有些冲击太大了。
哪怕先被丫鬟的狠辣与险恶骇到,二姑娘缓过来后,还是有些狠不下心接受常山大长公主那「杀母留子」的主张。
当然,除此之外,二姑娘也有理智的忧虑--
「若如母亲所说的话,经年之后,『孝惠皇后』又奈『汉之前少帝』何呢?」
孝惠皇后,即是汉惠帝刘盈的皇后,张嫣。
因张嫣无子,吕太后取惠帝与宫女之子,谎称是皇后张嫣所生。为绝后患,吕太后鸩杀该子的生母。
此子,便是「汉之前少帝」。
后来,前少帝得知自己生母被害的真相,心中怨怼,扬言长成之后,势必复仇。
吕太后见其有作乱之心,便直接剥夺了他「长成」的机会--
前少帝为吕后所废黜,并在暗中被杀害。
二姑娘此时提及这些往事,便是担忧--
「不是自己的孩子,养不熟,去母留子,还极有可能会养成仇。」
她怕自己会成为「孝惠皇后」,也怕丫鬟肚子里的孩子会成为「汉之前少帝」。
******
常山大长公主听了二姑娘的忧虑之后,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嘴角:「你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是,孝惠皇后有吕太后撑腰,你不也有本宫么?」
二姑娘感动得冒出了眼泪。
而常山大长公主却漠然又冷酷地轻哼一声:「大不了,便母子皆杀!」
二姑娘震惊:「可那是母亲的亲孙儿……」
「本宫不缺孙儿,本宫更看不上那等人肚子里爬出来的种。本宫早就说了,你俩再等上几年,从狗蛋家过继一个。想必你是无所谓的,反正都不是你的崽,倒是本宫那好大儿……哼!」
狗蛋……是常山大长公主二儿子的小字。
二姑娘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或许终其一生,她都没遇见过常山大长公主那般干脆利落到,显得有些冷酷无情的人。
常山大长公主却理所当然道:「卑贱之人,竟敢念着本宫早死,呵,若非她是你的丫鬟,今日本宫便叫她死于杖下!」
「我的儿啊,你还是太软弱了。」常山大长公主有些忧愁地叹气,摸了摸二姑娘的后脑勺,「本宫今日便告诉你,从前本宫镇守紫荆关,举刀皆不可有丝毫犹豫,一旦心软,哪怕只是剎那,敌人的刀,便会落在本宫的士兵身上,你可能听懂?」
二姑娘又不是傻子,如何能听不懂。
她自己确实柔善,但了解了丫鬟的险恶刻毒后,到底是醒悟了,不再阻拦常山大长公主的任何决策。
当是时,二姑娘伏地,恭敬如最初敬茶之时:「儿一切听从母亲的意思。」
******
二姑娘不再插手后宅之事,常山大长公主执意要杀了那丫鬟。
她不想如吕太后那般,还得把孩子养大了创自己一回,再来杀人,她选择快刀斩乱麻。
但是,正如二姑娘始终不能理解常山大长公主为何能对儿孙后代都如此杀伐果决一般,公主自个儿的好大儿也不能理解。
大公子甚至觉得,母亲之所以会对那丫鬟起杀意,是因为二姑娘告的状,二姑娘向母亲进了谗言。
于是,大公子对「恶毒刻薄」的二姑娘,日渐冷淡,直至数年积累而来的夫妻情分……彻底消弭。
大公子后来才发现母亲如此固执,并非完全是因为妻子,而是他的公主母亲本就如此冷酷。
二姑娘从内宅中隐去了身影,矛盾便在那对母子之间越发尖锐。
「姨丈执意要留下那个孩子,口口声声都在质疑常山大长公主为何能如此非人冷血……」
善水公主说着叹了一口气:「又兼之姨丈非常山大长公主亲自抚养长大,而是留在京城中,由驸马之母养育长大的……」
大公子不是常山大长公主亲自抚养的,性格又不讨常山大长公主的喜欢,还有一个被母亲亲自抚养,又讨母亲喜欢的好弟弟在作对比……
本就内心酸涩的大公子,见母亲如此固执地要杀死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心态彻底失衡了。
湛兮听到此处的时候,对大公子的心思,已经了解到了八九分,他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
想必在大公子看来,他母亲常山大长公主不是一个好母亲。
而且绝对是一个偏心弟弟的母亲,但是他为人儿女,宽宏大量不与母亲计较。
结果他如此委曲求全,母亲不领情不说,居然还非要杀他的子嗣,逼迫他接受不能生的妻子!
还强迫明明能有自己的孩子的他,不可以有自己的孩子,而非要去过继弟弟的孩子,这是何等人伦惨剧?
这是何等的压迫!?
而且这种情绪和压抑,想必是日积夜累的,湛兮心道,大公子早晚有一天要爆发的!
甚至……湛兮脑海里阴暗地想到某种可能性,指不定那位大公子心中还会觉得,他母亲是故意给他找一个不会生的妻子呢……
好断了他的子嗣,让他弟弟继承一切。
******
正如湛兮所料想的那般,善水公主说,后来大公子就开始故意和常山大长公主对着干了,什么他都要杠一杠,像是得了失心疯似的。
常山大长公主:「……」
她发觉了大公子的不(傻)通(逼)透之后,头疼地选择尊重他人命运,哪怕这是自己的好大儿。
本来常山大长公主是把好大儿并那个怀孕的丫鬟都丢出了公主府,赶他们住到驸马家的长孙府中去,好来个眼不见心不烦的。
但后来,常山大长公主经调查发现,大儿媳妇之所以无法生育,是因为二姑娘出嫁的新婚翌日,她那情同姐妹的好丫鬟,就开始一直在给她暗中下药、替换了她屋中的香丸子。
离了二姑娘亲妈的监管,新嫁娘又得常山大长公主的放权尊重,不插手二姑娘的房中事,反倒是让那心思奇诡的小丫鬟找到了下手的时机!
这个药配合着香用,神不知鬼不觉的,也不轻易能查出,而且只需连续七日不中断,哪怕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无法挽回了。
当然,人一旦行事,必然会有某些蛛丝马迹,但……
中途那丫鬟一直在忽悠二姑娘,一开始说什么:
您之所以感觉小腹不适,都是因为新婚燕尔新郎粗暴,受了点伤害,养养就好了。
万不可对外人言道……
这等闺中秘事,说出去甚是臊人,只怕公主婆婆也会觉得晦气而嫌弃责怪。
理由也当然时时变,什么昨夜忘关窗了,受了凉啦。
什么昨夜您睡相不好,小肚子着凉啦。
前几日您贪凉,吃多了樱桃酥酪啦……
都不要紧的,我偷偷替您到外边的医馆,抓点药去。
二姑娘偶尔也会迷茫,会有些怀疑,但她是如此信任、依赖这个丫鬟。
再说了,不过是新嫁娘刚开始不太适应夫妻生活,紧接着有那么几天来小日子的时候,有些比平时更难受罢了,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而这丫鬟,却和她情谊非常。
丫鬟当年因偷了主家姨娘的金簪子,差点被当街打死,那可是二姑娘路过,及时派人拦下,还将仅有七八岁的她买下来的呀……
丫鬟说过「二姑娘的救命之恩,奴婢无以回报,愿意三生三世为您做牛做马」的呀。
她还许诺过丫鬟「有我一口吃的,定然少不了你的,来日我当家做主,定叫你恢复良籍,嫁一个你喜欢的小郎君。」
可是,丫鬟怎能如此忘恩负义?
哪怕是已经有些心灰意懒的二姑娘,还是忍不住震惊……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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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她看着怀着身孕,被压在堂下的,狼狈不堪的丫鬟,眼神里都是不解。
丫鬟得了大公子的看重,在长孙府中过得还不错。
如今穿金戴银,满头金钗,恨不得把每一道发缝都插满,身上的绫罗绸缎也只是贵的、亮眼的就使劲儿往上堆积,她的造型,本就没有丝毫美感可言。
如今被常山大长公主派去的嬷嬷大力地按着,挣扎过后,这丫鬟看起来,更是狼狈又可笑。
丫鬟捂着越发显怀的肚子,抬头看去。
她看到端坐在帝王御赐的精雕牡丹山桐子大椅上的常山大长公主,哪怕慵懒地只着一根素木簪,也掩不住她气质的雍容富贵。
她看到了站在常山大长公主身侧的二姑娘,哪怕明明婚后过得如此心酸,却也被常山大长公主护着。
与夫君离心离德后,便在常山大长公主的做主下和大公子和离了,后来更是又被常山大长公主认为义女……
如今看着,跌了那么大的一个跟头,夫君都被抢了,孩子也生不出来了,二姑娘为什么还能活得那么天真烂漫!?
为什么她的脸长得那么美?为什么她的眉眼就像是画一般?为什么她总有人护着?
为什么二姑娘那么蠢、那么傻、那么虚伪、那么烂好心,她却还是被喜欢?
不够聪明不够冷血的人,不应该活得艰难吗?
愚蠢和善良就是原罪!
善良和好心都该死!
「谁要你的同情!我求你救我了吗!?」
丫鬟终于崩溃了,嘶吼出声,她像是一个恶鬼一样狰狞至极,暴凸的眼睛死死盯着二姑娘--
「你问我为什么,我还要问你凭什么呢!」
「凭什么!凭什么你是夫人的女儿,我就得是下贱的暗娼的女儿?」
「凭什么你永远都能那么善良,那么天真,凭什么你就看不到丑陋的、险恶的人心?凭什么你活得那么好!」
「凭什么你家宅和睦,姐妹情深?你们为什么不嫡庶相斗,你死我活?我真是受够你们了!」
「凭什么公主要护着你这种烂好心的大傻子!却看不到我是那般聪明伶俐,好学上进,勤劳能干?」
「凭什么大公子喝醉了酒,行那事时,都要喊着你的小字!!!」
第250章
常山公主府内,那丫鬟凄厉如鬼物的吶喊,尖锐而持久。
「凭什么公主生来就是公主……」
丫鬟猩红的眼睛里,缓缓流出了眼泪:「我要问凭什么……好多的凭什么……」
「凭什么我因为偷一个金簪,就要被打得半死。你却可以穿着鲜艳精美的石榴裙,披着轻纱云帛,化着靓丽的桃花妆,梳着精致的云髻,头顶着琳琅俏丽的整套宝石头面去游玩……」
她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看来是怨恨到了极致:「然后你就那样像是仙女下凡一样过来,高高在上地拿五两银子就买下我!」
「你以为你在救我吗?你太恶心了,你不过就是为了向所有人证明你善良而已……虚伪!伪善!」
「你这个蠢货!你真以为我会感激你吗?我就没见过你这种蠢人,看谁都是好人,蠢到我每次看到你我都想亲手划烂你的脸!」
「每次看你犯蠢,我都想掐死你!你不知道我有多少次,守夜时差点忍不住想要一把火把你烧死!」
「你这种烂好心的蠢材为什么能活得那么光鲜亮丽!这到底是凭什么,凭什么!苍天不公啊!」
丫鬟嘶吼着,脖颈的青筋暴起,她狰狞又可怖,如同阿鼻地狱里满地蠕动的,恶鬼,嫉妒如同烈火,在焚烧着她的魂魄,令她痛苦不堪。
「我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一天……」
「我浑身是血的趴在地上,看着你的云头锦履缓缓地走到了我的面前……」
「履面的锦缎有着朱红洒线起的斜纹花,翻卷的云头上,还坠着晶莹的雪白的珍珠!」
「三颗!三颗珍珠啊!一个鞋头三颗珍珠!!!」
「而我,我只是拿了主家的一根金簪而已,只是一根金簪……」
「我知道了……」二姑娘平静地看着在地上披头散发,蠕动不止的人,「是我的错。」
丫鬟怔怔地抬头看着那张依然美丽到彷佛能发光的脸:「……你、你知道错了?」
二姑娘点点头:「我当初就应该眼也不眨地看着你主家打死你的。」
二姑娘微微一笑:「你值得。你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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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丫鬟到底也没有死在公主府,大公子及时赶到了。
哪怕震惊于这丫鬟的真面目如此突破人类的想象能力,但大公子却依然为她肚子里无辜的孩子据理力争。
大公子发疯发癫和亲娘作对都能绷得住脸,当时却泪流满面地向常山大长公主磕头,只求留下那孩子……
丫鬟有再多的刻毒,未出生的孩子总是无辜的。
常山大长公主本就厌烦了这一切,终于高抬贵手。
她就那么默默地看着长子带着那个疯婆娘一般的丫鬟离去……
常山大长公主想不明白,为何男人非得要「自己」的血脉?连同父同母的亲弟弟的血脉,自己的亲侄儿都无法视如己出,可为何嫡母却要宽容大度地将妾室的儿女都视作是自己的骨肉?
退一万步说,为什么非要这个丫鬟的孩子?左了心性的东西,能生养出什么好玩意儿来?
再说了,给个三五年让妻子好好治疗,也指不定能好呢?哪怕实在好不了,过了三十岁再好好挑一挑,选个妾室不行么?
最后的最后,才会是过继啊……
二姑娘同常山大长公主一起,看着大公子越走越远的背影。
二姑娘本就对这位前夫死心了,但她不知道的是,身为母亲的常山大长公主,是在这一刻……才彻底放手了这个儿子。
常山大长公主见二姑娘怔怔无语,以为她受到的打击很大,便安慰二姑娘:「污泥浊水面前,干净便是一种罪过。有些人……只要你活得比她好,你就罪该万死!你实在不必太过在意她的疯言疯语。」
「我儿啊,好好调理身子,遇上合适的,再嫁吧。」
「母亲,我不愿再嫁人了……我可以不嫁人吗?」
「若当真不想嫁人,便不嫁作罢,左右本宫的公主府,不差你一口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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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水公主叹息了一声:「姑丈虽然将那丫鬟带回长孙府后,便不再理会她,但长孙府的老太太却很是看重她那肚皮,是以她过得也很是滋润。」
这小丫鬟在长孙府,母凭子贵地过着穿金戴银、山珍海味的生活。
郊外的月老祠风靡一时,她大着七个月的肚子,也非要跟过去凑热闹,结果人太多,这丫鬟被惊到,竟然提前发动了。
所以,常山大长公主的那位长孙,其实不在公主府中降世,也不在长孙府中出世,他是在月老祠中提前出生的。
「那丫鬟怀孕期间并不克制,不听医者劝告,尽要吃饕餮大餐……」
因为营养过剩,孩子很大,丫鬟生产时狠狠遭了一番罪,哪怕坐月子期间努力进补,最后也没熬过三个月,死不瞑目地去了。
好事之人还能将她垂死不甘心的模样儿,说得绘声绘色。
「差不多就是这样的事情。」善水公主说。
这些陈年旧事,母亲曾经拿来给自己当反面例子,哪怕是姨母也拿自己当失败的婚姻例子来给善水公主看,但善水公主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能在这番情况下,把这些旧事,又重新翻了出来。
「又过了些年,姨母遇见了她的良人,常山大长公主为她添了嫁妆,许她出嫁了。又过了些年,长孙府的老太太逝世,大公子幡然醒悟,带着儿子求得了常山大长公主的原谅,又住进了公主府……」
起初并没有人怀疑那个丫鬟的儿子居然会是假的,直到今日,那个常山大长公主的假长孙,都生了三个年纪与湛兮他们这帮人差不多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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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几个疑问。」湛兮说。
善水公主颔首:「小国舅请说。」
「那丫鬟给你姨母用的药是怎么回事?究竟是何药,又是从何而来?」
「想必小国舅也能猜到,我方才未说,正是因为此事在当年未能有一个明朗的结果。」
湛兮会怀疑的事情,常山大长公主自然也在怀疑。
但发现此事时,药物残留痕迹已经被清理干净,而能从丫鬟身上查到的,她那不明药物的来源,是一家老号医馆。
说是丫鬟和医馆老大夫的女儿一见如故,从那老大夫的女儿那儿得来的。
可惜大理寺的人赶去那医馆前,医馆就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而丫鬟供出来的,所谓「老大夫的女儿」,根本就查无此人,甚至连那位老大夫都并不存在。
倒是为了杀人灭口,整个医馆的人,死了个干净。
线索就此中断。
「虽说你姨母仁慈柔善了一些,但想必你那外祖母也等闲不是好糊弄的,」湛兮又提出了另一个疑问,「倘若那丫鬟一开始就对周围的人都怀抱极大的恶意,老夫人当真会一无所知么?」
湛兮可不相信天生坏种,能躲得过老油条的死亡凝视。
除非……除非她不是天生恶人,她只是被选中,而后人家开始打造她,对她进行「人为的后天突然变态了」,继而这丫鬟就成了人家一把趁手的、廉价的刀。
「小国舅当真是犀利啊……」善水公主笑了笑,「什么都瞒不过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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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水公主说,那丫鬟起先确实是和姨母情谊非常的。
出事之后,老夫人抽丝剥茧,才发现这丫鬟她的「被嫉妒腐烂成恶鬼」是进度条,是在常山大长公主派人来议亲后才激活的。
因为要准备连续嫁出女儿,府中人忙不过来,理所当然的,老夫人派管家找了熟悉的人牙子,临时买了一批丫鬟小厮老嬷嬷。
其中有一个老婆子,是个自梳女,无父无母、无儿无女、无亲无故也无牵无挂。
但她很是能干,穿的衣裳也干干净净,管家见她一个老婆子实在可怜,又有人牙子在一旁帮腔,便留下她在府中挣一口饭吃。
「那丫鬟就和这老婆子走得近……」善水公主说。
但查出来的时候,那老婆子就直接上吊了。
老夫人气恨地找牙行,相熟的人牙子恨不得磕头磕到死,因为他们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那老婆子小半个月前跑来牙行自卖自身的,他们见她有些见识,或许是某些被抄了的官僚家中做事的,估摸着能卖个好价钱……
一时的贪心,牙行留下了这个来历不明的老婆子。
线索再次中断。
湛兮:「那在月老祠中诞生的孩子呢?他多少斤重?早产儿若太健康,就没人怀疑不对劲吗?」
「那本来就不是一个受重视的孩子,再说……他母亲怀着他的时候,胡吃海塞,大夫多次言说孩子会很壮硕。」
湛兮:「……」这踏马就是有心算无心了。
「那人布下这个局,想必是筹谋已久啊。」
湛兮感叹过后,复问:「幕后之人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呢?混淆常山大长公主的血脉吗?」
他冥冥之中有种感觉,这恶意似乎就是冲着常山大长公主去的。
善水公主摇了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人死债消,这世上有太多无头公案,常山大长公主后来便说,倒要等着看看这些躲躲藏藏的阴沟老鼠玩的是什么花招。」
意思是不顺着你踏马安排的套路走,奔波劳碌去调查,老子不动如山岳,等着你再出招。
狐狸总会露出尾巴,到时候再活剥狐狸皮也来得及。
「倒也有一件有趣的事情想告诉小国舅的,其实初见丫鬟的那日,我姨母没有穿得那么隆重,她穿得是一件简单的墨绿翻领胡服,脚上穿着的是一双再普通不过的黑色靴子……」
善水公主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没错,她不是那等要入宫赴宴的盛装,她是最简单的胡服打扮。」
「而且我母亲还说,那丫鬟被打得半死时,口中凄惨地喊着的是……」
*
「我没有偷金簪!我没有偷!!我阿娘哪怕是娼妓也教过我不许偷东西的!!!」
「你污蔑我!分明是柳姨娘自个儿掉了的金簪,我路过捡到了,我本就是要拿去给管事婆婆的……」
「是你们突然冲出来打我,我没有偷!」
「你们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承认的!」
*
「这才是姨母为什么会去救她,掏出她一个月的份例,去买下这个丫鬟的原因啊……」
二皇子有些困了,抱着湛兮的胳膊昏昏欲睡:「怎么说的这丫鬟好像被鬼上身了似的?」
此话一出,一阵阴风呼啸而过,鬼哭狼嚎之声不绝于耳。
汗毛乍起的太子:「于菟,都说了不许再看那等怪力乱神的闲杂书籍!」
第251章
善水公主的意思就是,丫鬟记忆中,让丫鬟被自己的妒火焚烧了灵魂的场景,和现实里真正发生的场景,其实是并不一致的。
「这不像是被鬼上身了,」湛兮哼笑一声,「倒像是别的手段。」
像什么呢?像是被被催眠洗脑篡改记忆……
湛兮那指骨秀丽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悬挂的玉佩,很有意思的是,会这种手段……或者说,会近似特殊技巧的人,他们身边就有一个。
这个念头自脑海中一晃而过,紧接着,湛兮就看到太子和杨镧都看向了自己。
湛兮:「……」
看来大家都想到了同一个人啊,既如此,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湛兮坦荡荡地说:「晚些时候,直接去问问千鹤公子吧。」
太子没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别的事情,一张稚嫩的小脸上,都是深深的忧虑。
杨镧倒是笑了下,但也无甚所谓地又扭过头去大口吃肉了。
湛兮看了太子一眼,到底没现在就问他,只是伸手揽住了已经一只腿踏入了梦乡的小老虎,问善水公主:「你可知道,那丫鬟死后是否曾验身?」
善水公主挑了挑眉:「小国舅是怀疑这丫鬟也被他人易容顶替了么?」
「是,」湛兮坦然地点头,「我确实有此怀疑。」
「可惜了,」善水公主轻叹着摇头,「她没被易容顶替,生前死后,我外祖母和常山大长公主都不止一次调查过她,她就是她……她只是不是从前的她了而已。」
「这样啊……」这样的话,那湛兮没什么好问的了,左右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
人性本就不可直视,倘若有人对人性的善变与险恶刻毒感到惊讶的话,那只能说他生活在一个很好的环境里……就像是二姑娘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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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懒得仔细思考对方如何抓住了那丫鬟的弱点,如何对她循循善诱,如何对她实施一对一专业性和针对性都登顶的洗脑,又是如何阴毒地不断地、层层递进地激发她的人性之恶。
因为湛兮知道,人是那种……不能完全以逻辑去判断的生物。
人是那种,多样性复杂到,好人好到被骂傻逼被厌恶为蠢材,恶人恶到好端端地,看到谁笑了一下,都会拿出筷子捅烂陌生人的脖颈,这种举动还会有路人为此「嚣张肆意,想干就干」而心生羡慕,大肆称赞的奇葩生物。
既如此,他又何必非要深入去探究,对方到底是如何在嫉妒的毒沼中被腐烂掉的呢?
湛兮不会理会这些,正如他不会去探究,当年的陈青莲为何天下那么多女人他不爱,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爱自己的堂姐一样。
非要去挖掘变态和烂人背后的思维逻辑有什么意义?防止其他人变态吗?但实际上这玩意儿防不住的,该变态的还是会变态,该腐烂的还是会腐烂……
且不说能不能挖掘出来他们的逻辑和脑回路,因为「逻辑」那玩意儿不一定「有」。
生活不像写小说,还得符合逻辑,现实生活它狂放到,只需要符合--物理!
所以,比起被背后之人肆意玩弄,搓圆揉扁的棋子中的弃子,湛兮对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要更加感兴趣。
到底是谁啊,到底几个菜啊……
和那么多人都有仇?
嘿~还真他娘的怪有意思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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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湛兮那微垂的眼眸,视线触那双漆黑如点墨的眼睛中深沉而难言的思考……
善水公主心中暗叹,小国舅此般模样,竟比之太翁慎独自弈时,也不差什么了。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又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反问湛兮:「小国舅,倘若我说那丫鬟是被人掉了包,她说不准还是当初那个值得被姨母救下的,对自家姑娘忠心耿耿的丫鬟……」
「而不是她就是她自己,她就是由一个昔年可怜可爱的小丫头,多年后变成了那面目可憎的模样的话……会更好接受一些吗?」
善水公主问:「世人是不是会更愿意接受后一种说法呢?」
「不会。」湛兮淡定地回以否定答案。
「至少对于我而言,不会。」湛兮漠然地勾了勾唇,抬眸看了善水公主一眼,「我从不对任何人的人性,抱以太过绝对和投入的期待。」
人是如此复杂而险恶的生物,湛兮又不是什么活在真空环境里的陶瓷娃娃,他为什么非得觉得一个当初表现不错的丫鬟,后来就非得要坚持她最初那副「富贵不能屈」的模样?
承认人是多面体,承认是人复杂的,承认世界的一切、包括人类在内,都处在不断的变化和发展当中,承认再好的人都可能会变态,有那么难吗?
尊重客观世界,接受不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的他人复杂而善变的人性,如此一来,自然他变态就任由他变态,我自是岿然不动,心态稳如老狗,任尔东西南北大作妖风。
反之,为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投入太多的信任和期待,那就是为他人内耗自己,简直是大冤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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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善水公主讲完了那陈年旧事,大家伙也差不多吃饱了。
杨镧临走前冲湛兮眨了眨眼睛:「小国舅,回京后再带我玩。」
湛兮看着眼前这个不要钱的·杨镧·顶级打手,点了点头:「放心,我一定会记得带你玩的。」
得了湛兮的保证,杨镧心满意足地离去。
上官无病打了个哈欠,眼睛都浸出了些生理性的泪水,他向大家伙挥了挥手:「那我也回去睡觉了,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湛兮望着这孩子的背影,心中合理怀疑他所谓的「硬仗」怕不是要在他那「意外坠马,摔断了腿」的哥哥面前表演什么的?
比如我好无辜,大哥你摔伤了我也没啥好处呀什么什么的……
善水公主也向湛兮含笑道别,离开前与湛兮说:「小国舅爱听故事,我也爱听,今日我给小国舅讲故事,希望来日小国舅也能给我讲一个。」
「下次一定。」湛兮债多不愁地啥都给应下来。
夜色渐浓,篝火熄灭后,今日的聚餐也便结束了。
湛兮背着已经睡着了的二皇子往回走,太子一路上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陪着湛兮把二皇子送回了自己的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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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给二皇子盖好了被子,又接过宫女拧干的热毛巾,动作轻轻地擦了擦这子被热乎乎的汗打湿了的额头。
「~o( =∩ω∩= )m喵~」小阎罗操纵着自己那肥硕如点天灯都能点个三天三夜的董卓的身子,动作灵活又轻盈地跳上了床。
它四处找了找,最后在二皇子的脸颊旁边,弯着身子,窝了下来,伸出两只前肢,轻轻地抱住了二皇子的脑袋。
对上湛兮的死亡凝视,小阎罗无辜地眨了眨眼。
就在此时,青雀狗也选好了自己的位置,包裹着二皇子的脚趴在了床尾,湛兮看过去的时候,它还无辜地打了个哈欠。
湛兮无语了半晌,对太子道:「你做好准备,你弟弟晚上可能会被热醒,他醒了绝对会闹你。」
太子幽幽地望着湛兮:「……那孤到时候再带二弟去找你。」
湛兮:「……」一起死是吧?算你狠!
出去的时候,于菟狗依然乖巧地贴着太子的腿侧,老虎不让人抱,非要像个大王似的,端坐在于菟狗的头顶,把狗子当它的坐骑。
走着走着,湛兮挥手示意宫人退后,领头的太监犹豫了一下,见太子没有否决湛兮的意思,便恭敬地领着其他人往后退了几步,而后留在了原地。
湛兮和太子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后,湛兮忽然停了下来,笑盈盈地伸手去揉了揉太子的脑袋,问道:「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小青雀在想什么?」
太子抬头看了湛兮一眼,又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月光的白霜落在孩子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瞳上,令他的眼睛,也镀上了盈盈一层光晕。
这一刻,眼前凝望月亮的这个孩子,似乎感觉到了广寒宫的凉意,令他遍体生凉。
「你之前说,权力、人脉这些资源,就像一种奇怪的病症那般,只能通过母婴、血液和性传播……」
太子顿了顿,忽然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并不沉重,但它那又轻又飘的感觉,却令湛兮感觉到了积压在太子心头那犹如泰山,而无法言说的沉重与压力。
「孤听了这话的时候,心中再想,既如此,孤便要斩断这些联系,让世家无法永远是世家,让世家可以没落、湮灭,让有能力的农门、贫民,也能一路跃升……」
「可是就在方纔,孤发现自己太天真了一些。」太子说着摇了摇头。
湛兮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太子的小脑袋,安静地听着他的苦恼:「为什么要说自己天真呢?」
「你说你从不对任何人的人性,抱以太过绝对和投入的期待……」太子顿了一顿,「人性便是,人有偏爱之心,掌握在手里的,无论是权力,还是金钱,大家都渴望将它传递给自己在意的人,尤其是子孙后代,亲朋好友,而绝不会平白无故地便宜陌生人,哪怕那权力交接给那个陌生人,或许会更合适。」
「这就是那丫鬟的质问,为什么『公主生来就是公主』?因为公主她阿耶是帝王,那为什么帝王生来就是帝王?因为帝王的阿耶是帝王,孤生来就是太子,因为孤的阿耶……是帝王。」
「人心如此,人性恒如是,故而资源的母婴、血液和性传播……或许是孤永远也无法斩断的。」
第252章
湛兮从太子的眼睛里,看到了如同白雾一般的迷茫。
他似乎是发现了前方的道路不仅仅布满了荆棘,而且那似乎还是一条永永远远也无法抵达重点的,无望的道路,他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不要那么泄气啊青雀。」湛兮用力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将那一丝不苟的束发全然揉乱。
太子任由着湛兮在自己的脑袋上为所欲为,最后沉默许久,只是说道:「孤只是有些……忽然感觉失了力气。」
「与此同时,孤也似乎才终于明白,为何广平侯不似表哥那般坐不住,为何他总能那么稳坐钓鱼台,云淡风轻地看着孤与你亲近,因为……他是如此的了解人性。」
太子忽然眼眶有些发红,他别扭地转过了脑袋去,低声说:「广平侯,孤的大舅舅,他就是那种最『信任』人性的人,他就是那种最『不信任』人性的人。」
他说得拗口又模糊,但湛兮却听懂了。
说广平侯最「信任」人性,是因为他见惯了人性的卑劣,领悟了人性中亘古不变的贪婪与阴暗面。
故而他深信着,当太子逐渐掌握越来越多的权力的时候,他不仅不会放手,他还会被激发人性中最天然的一面,继而开始警惕任何可能会威胁到他的人……这就是人性,这是生物的天性,是不可违背的!
既如此,那太子早晚要和他那同父异母的弟弟,还有湛兮这个小国舅翻脸的……
那么,身为太子的亲舅舅的他,完全不需要着急,更不可能为此乱了阵脚,他只需要等着,坐着看那日升月落,时过境迁,一切都会如他所愿,无需做太多额外的事情,令太子与母族离心。
比起与曹氏作对,广平侯最头疼的,反而是太子本身的态度倾向,若能为太子的刀,太子的支柱,扶摇直上,相伴而生,届时再看孰强孰弱,谁为掌控,反倒是好的,就怕太子选刀都不青睐他的母族。
若不是担忧这个,广平侯也不会稳妥起见地想要给自己再创造出一张「皇位擂台赛」的「入场券」来。
太子说广平侯最信任人性的同时,也是最『不信任』人性。
那便是广平侯不信任人可以克制住阴暗的人性,不信任人可以为了坚持善的一面而受苦受难,忤逆生物的天性。
若不说那么绝对的话,那么广平侯也不是完全不信任人性,他只是不信任身处在权力漩涡中的人,可以有被值得信任的人性而已。
更遑论,在漩涡中心沦陷的……皇族。
皇族啊,那是一个,父杀子、子弒父、兄杀弟、弟杀兄的,无时无刻不在纯天然的造就权力怪物的加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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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平侯这个人,怎么说呢……」湛兮战略性停顿了一下,笑道,「虽然没怎么打过交道,但是我猜测,他是一个既对,又不对的人。」
湛兮笑盈盈地看着太子的眼睛:「他大概是一个自诩稳赢的赌徒,或许曾经他这样的赌徒,都是十赌十赢的,这给了他淡然看待你与我亲近的底气,因为他如此笃定自己会赢。」
「但实际上,人性既值得信任,又不值得信任,但凡任何人只选择其中的任何一面,而不能辩证对待人性的两面性,那么,他都有输的可能。」
湛兮淡然一笑,说道:「之前都能赢,那是因为之前的押注对像确实都是『不值得信任的人性』而已。」
「但是这一次、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人性』它还没有被下最终的定论,所以……」
湛兮笑嘻嘻地捏了捏太子嫩呼呼的小脸蛋:「他是大获全胜,还是满盘皆输,决定权,在你的手上啊,青雀。」
「所以,别那么沮丧啦。」
******
太子和湛兮一块儿席地而坐,看着地上的萤火星河,与天上的恒星银河遥相辉映着。
湛兮伸出胳膊揽住了太子的肩膀,小孩子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顺着湛兮的力道,靠在了湛兮的肩膀上。
太子说:「孤不失落也不沮丧,只是忽然有些没了力气而已。」
「曹国舅,孤可以让一个广平侯赢不了这一场,可是接下来呢?十年后、百年后、千年后,所有的帝王、太子,都能叫无数不同面目的『广平侯』输掉么?」
「孤可以挣扎着,打烂这『人性』的禁锢,孤却无法保证所有李氏皇族的后代,都能做到……所以,纵使眼前的这个广平侯会输,日后的『广平侯』也是会赢的。」
因为拿捏住了人性中险恶而顽固的一面的人,只会偶尔例外地输那么一两次,剩下的……都会赢。
他不沮丧、不失落、也不绝望,只是有些无力,他刚准备跳下那权力的欲海,欲要一生克己为民,欲要以民心为己心,勇渡欲海,可就在此时,他忽然发现……那欲海是没有彼岸的。
太子低低地叹了一声,他不会逃避,于菟那性子不合适……
他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但至少,于菟现下不合适。
所以,他依然会勇敢地跳下去。
即使知道那欲海没有彼岸,他也还是会跳下去,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责任与使命!
但是,太子却感觉,在那之后,他好像聚拢不起最初的勃勃力气了,因为他终于明白……
那是他穷其一生,都无法抵达的彼岸,因为彼岸它不存在,欲海它是无垠的。
像他这样的人,是不是生来就注定要在这权力的欲海中沉沦,在这人性的沼泽中腐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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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雀呀,你小小年纪,不要那么悲观嘛……」湛兮的情绪依然轻快,他掰过了太子的身子,不顾太子的反对,捧着他的脸,揉揉揉,「脸都僵了呢,我来给你揉揉,活活血。」
湛兮一边搓人面团,一边说道:「你想要做的事情,我正在做的事情,我们许多人想要做成的事情,还有许多人正在努力的事情……其实都是同一件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这一件伟大的事业,它就像是当年的精卫填海、愚公移山,比之山与海,人同精卫、愚公一样,都是如此的渺小,故而似乎永远也没有达成目标的那一日。」
「但难道我们要为此而失去了自己最初的勇气与力量么?难道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毫无作用吗?青雀,你知道的,朝廷只要做出了某些事,它就会起到作用,就会有深远的影响。」
「你无法彻底磨灭人性的贪婪与险恶,但你可以不断地为他们放纵贪婪和险恶的行为提高成本,你可以为这人性套上狗链,你或许永远无法杀死这头恶犬,但你可以让那狗链越来越紧、越来越结实……」
「如此,在恶狗爪下的民众,不就能活得越来越轻松了么?这就是你努力的意义啊。」
「所以,不要因为看不到彼岸而绝望,因为你已经掌握了方向,只要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你就会距离彼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正如精卫只要不断地拿石头填海,愚公不断地挖山,山海有尽头,精卫寿命无尽,愚公子孙后代无尽,海终究会越来越浅,山会越来越小……」
湛兮握住了太子的手,坚定地看着他稚嫩又深沉的眼睛:「相信我,通过一代一代人薪火相传的为这伟大的事业努力,我们就可以不断地靠近我们想要的那个理想的彼岸,哪怕无法彻底达到,也将会无限地趋近于达到了它。」
「也许那一日,你和我都看不到这天下会变成何等模样了……」
「但是青雀,我们的躯壳或许将会永久陷入沉睡,可我们的思想、我们的精神将会千秋万载,永垂不朽!」
太子反手握紧了那温暖的手掌。
他感觉到有无尽的、澎湃的力量,自湛兮的手心源源不断地传递给了自己。
「孤知道了。」太子冲湛兮扬起了一抹浅浅的笑。
******
湛兮在那边给太子开思想大会的时候,樊月英在这边,却是在往姐妹的伤口上倒盐。
「哈哈哈哈哈,同时、同时和八个男人哈哈哈哈哈……」樊月英狂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
闻狮醒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泪都笑得飙出来了,话都说不利索。
「你再笑,我以后都不理你了!」闻狮醒委屈巴巴地威胁。
樊月英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她做不到,她憋着笑,差点要把自己的嘴巴给咬烂。
好不容易,樊月英把最悲伤的事情都想了一遍后,还是没憋住,一个劲儿地发出憋笑失败的噗嗤声。
「我忍你很久了!」闻狮醒暴怒地站了起来,「笑笑笑,光你一个人在笑,你猜猜我为什么不笑吗?」
樊月英大力地咬着嘴唇:「因为……你生性就不爱笑?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闻狮醒:「……」要不是打不过你,我真想飞起一脚把你头都给踹飞!
笑得肚子都痉挛,痛得不行之后,樊月英才终于消停了下来。
她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安慰闻狮醒:「这不挺好吗?千鹤公子也没为难你啊,他多顾全你的面子呀!」
「你不懂!他越体贴越包容,我就越无地自容啊,唉……」
「好啦好啦,多看看千鹤的脸蛋,你就会高兴起来了咯!什么无地自容、社会死亡都通通忘光光!」
樊月英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闻狮醒的肩膀:「你啊,就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啦,你瞧瞧咱如花似玉的善水公主,只怕要给又黑又壮的野山猪拱了咯,唉,简直是暴殄天物!」
闻狮醒脑海中浮起一个略有几面之缘的黑皮异族男人的形象,她「啧」了一声,戳着樊月英的腰窝,哼唧道:「那就是你这家伙山猪吃不来细糠啦,黑皮怎么了?黑皮也是有受众的好嘛!」
「那么个糙汉子……也会有人喜欢?」樊月英惊得眼珠子都瞪大了。
樊月英不是故意的,她是真的嫌弃争达梅巴。
只有她家七郎那样浑身发光的,才是大宝贝,其他男人……都是臭东西、脏东西!
「那是不一样的风味啦!异域壮汉怎么不好了?你嫌弃黑皮,我还就告诉你了,黑皮要是搭配上黄金饰品,那简直是绝啦!」
「最好是那种一条轻薄的束脚喇叭裤,裸露上身,赤:裸双脚,然后脖子上戴那种超级繁复的黄金配各色宝石的,手臂手腕脚腕都戴上黄金,超赞的好吗!」
樊月英战略后仰,露出了极端嫌弃的表情,就差说他要敢那么骚,老娘估计得一拳打爆他狗头。
没等樊月英埋汰呢,她俩身后就传来了一道幽幽的女声……
「这样么?受教了。」
第253章
「这样么?受教了。」
身后那道声音,真的是冷不丁的忽然就响了起来。
闻狮醒被吓了一大跳,她猛地回头,果然瞧见月色下,正亭亭玉立着一个妙龄少女。
那就是被她在心中嚎叫着奉为「女神」的存在--善水公主。
在看清楚善水公主那姿容卓绝的面容之后,闻狮醒整个人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她难以置信地回头,瞪着樊月英看。
她的眼神在说--为什么!?为何会如此?我这个啥也不会的平头小老百姓什么都察觉不到就算了,你樊少将军为什么也没点预警?
樊月英:「……」
她方才嘎嘎大笑实在是太开心了,这本就是安全的营地之内,她根本没警惕周遭的情况。
再后来,听到闻狮醒那什么「黑皮配黄金,天下第一绝」的言论,樊月英感觉自己被那个相信的场景给创到了,陷入震惊中无法回神,更没有留意到善水公主会路过此地。
善水公主含笑看着那两个已经震惊到呆滞的女子,问道:「这是小国舅的猛男夜会的分会……淑女夜会么?我能加入吗?」
方纔她只是路过,本来是没有要打扰他人的意思的,但是忽然听到樊月英口中谈及自己的名字,善水公主也就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结果--
善水公主:(打开新世界的大门JPG.)
闻狮醒&樊月英:(您好,你们的神秘组织收到了一封新的入群申请JPG.)
******
湛兮给太子做了一番心理工作,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回自个儿的帐篷驻扎地,结果他居然遇见了闻狮醒。
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相对无言。
湛兮看着闻狮醒那因为熬夜而憔悴的脸蛋,还有那憔悴也掩盖不住的兴奋的神色,诡异地陷入了某种不太美妙的猜想中。
「猛狮,你这是做贼去了?」就算是要和樊月英分享那炸裂的言论,也不需要那么久吧?
闻狮醒摇了摇头:「小国舅,说起来你可能不太相信,但是……」
湛兮安静地看着逐渐兴奋起来的闻狮醒。
闻狮醒果真兴奋到头发都恨不得要竖起来,她发出了嘻嘻嘻的怪笑声,然后一脸不怀好意地凑近湛兮,悄悄地说:「我们的组织,加入了新的成员哦!」
湛兮讶然地挑眉:「……你们的组织?」
闻狮醒脸不红心不跳地点头:「对,我们的组织。」
湛兮都被她整笑了,配合她的演出,问道:「你们的什么组织?」
闻狮醒自豪地挺胸收腹,意气风发:「当当当当~那自然就是--大雍朝第一代女流氓组织!」
湛兮:「……!?」
「咳咳咳咳--」湛兮差点要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
啥玩意儿?大雍朝第一代女流氓组织!?什么鬼的「第一代」,你还打算一代一代发展下去不成?
湛兮深深地吸入一口清晨的冷气,让自己的大脑冷却下来,他努力维持冷静,平静地问:「新加入的成员是谁?」
闻狮醒更兴奋了,脸瞬间就红了,眼睛都在放光:「是我女神,善水公主!」
湛兮:「……」果然!
九贤王啊……湛兮心中哀嚎着,我对不住您老人家!
道出了新成员的身份之后,闻狮醒嘿嘿直笑,像是小孩子给家长炫耀自己的三好学生奖状一样,她献宝似的把自己为善水公主打开新世界大门,让善水公主对什么「黑皮配黄金」之类的邪门知识牢记于心的事情,倒豆子似的全给湛兮说了。
「啧啧啧,那争达梅巴的五官其实好好看的,按我说的,给他描上鎏金的眼线,到时候他浑身金饰,只有一条半透不透的喇叭裤,要是从阳光下走来,那画面,诶嘿,你说绝不绝?」
湛兮:「……」
(请你看我笑容逐渐消失术JPG.)
猛狮啊猛狮……你其实,是一个病毒感染源吧?
不行,湛兮心中警惕了起来,扫瞄了闻狮醒一眼,心中默默道他得赶紧安排猛狮种地去,绝对不能让猛狮再深入地接触到姐姐、表姐还有姚鹏举她们几个!
哦对,石青竹也不行,虽然玉米大概率会是这姑娘给带回来,但是他绝对会想办法间隔她们的!
湛兮痛苦地望天,她们耍流氓归耍流氓,但是他还小,他还那么年轻,他才十几岁,他真的不想让自己变成京都女流氓的头目啊……
闻狮醒并不知道湛兮已经打算对她进行一定的「物理隔绝病毒感染源」的心里打算,她高高兴兴地晃着脑袋回自己的小帐篷去了。
******
翌日湛兮没能起得来床,可怕的是二皇子和太子都起来了。
二皇子明显就是被小阎罗那蓬松的毛发给热醒的,太子则是强大的自制力让他倔强地按时起床。
他们来找湛兮的时候,湛兮摆烂赖床了,不肯配合他俩。
闹了一阵后,发现湛兮自顾自地睡着,最后这俩孩子无语地出去了。
临近下午的时候,湛兮才睡饱了觉,和周公挥手道别后,快乐地伸了伸赖腰,起床洗漱。
湛兮起床后自己先吃了点东西垫垫肚子,而后拿着新鲜的瓜果投喂了主帐篷外的那两头乖巧的大象,之后才优哉游哉地进了永明帝的帐篷。
曹穆之见他来了,点着他的脑袋,嗔骂道:「你多大了?别人家如你这般大的少年郎,已经定下婚事,要成家立业了,你倒是好,想赖床就赖床,小太子可都比你有自制力。」
「他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他自然是要努力上进的,至于我?我快乐就行啦~」湛兮毫无负担地冲曹穆之嘻嘻撒娇。
永明帝招呼湛兮过去吃新鲜的烤羊肉,还说待高铁牛回北庭,便叫他将那腌制好的熊掌一块儿带回去,给曹子爽吃上一顿。
「说起来,我们铁牛怎么好像没怎么出去打猎?」湛兮眨了眨眼睛,「今日也不曾瞧见他。」
永明帝解释道:「朕安排他负责营地的巡逻了,和万子北换班。」
「啊……是这样啊,」湛兮似有遗憾地说,「我本还想着我们铁牛也指不定能在秋狩中大放异彩呢,比如胜过那吐蕃的争达梅巴什么的。」
曹穆之哼笑一声,说道:「你这便是想当然了,天生会打仗,却不一定就善于狩猎,高铁牛本就并非猎户出身,如何在一群自幼便有专人教导提携如何狩猎,还有自幼磨合的猎宠的人争锋?你姐夫自然要安排他去做最适合他的事情。」
让每一个人,都站到他最合适的位置上去,这便是永明帝的能力。
或者说,这便是人主最应该有的能力之一,正因如此,哪怕永明帝无论在文墨还是在武艺上都并无尤其突出的实力,却也依然能坐稳他的皇位。
******
跳过了高铁牛的话题后,湛兮便问起了皇都的事情。
「常山大长公主那冒牌的孙子,该当如何处理呢?」湛兮问。
「出来玩自然是要开心,皇都的事情等回去再说。」曹穆之不在意地哼笑一声。
「正是如此,」永明帝自然是无条件站老婆的,「常山大长公主一家子虽非宗室,但她自个儿到底是大雍的大长公主,此事她自己有决断便好,若需要指点,也自有九贤王会出手。」
「朕虽为人主,却也不能事事都亲自上手,若是如此,岂不是要累死朕了么?」
湛兮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无论是永明帝还是曹穆之,态度都太过稀疏平常了。
这样的态度也说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们不认为背后搞鬼的人,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要知道,永明帝对所谓刺杀、混淆皇室血统的事情,是十分上心的。
如今却……
若是对大局起不到什么决定性的、重大的影响的话,那背后之人努力地捣鼓那么多,目的是什么?
总不能……是为了恶心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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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候二皇子和太子回来了,湛兮这才发现今日随行的正是高铁牛。
湛兮抱住从马背上就往他怀里跳的二皇子,顺手撸了撸这孩子的脑袋,再将人放下。
太子翻身下马,站到了湛兮的身侧,湛兮也摸了摸他的头。
高铁牛向湛兮行礼告辞,湛兮喊住了他。
「铁牛啊,秋狩之前,你多次寻我,如此努力地为秋狩做准备,而今却要负责营地巡逻之事,你心中可会遗憾?」
高铁牛摇了摇头:「无甚遗憾不遗憾的。」
「习武之事,狩猎之术,本也不是什么能临时抱佛脚便可以学会的,我也只是寻了个机会,叫小少爷指点指点罢了,并非全然为了能在此次秋狩中出彩。」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湛兮含笑点头。
高铁牛本已经要走,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回到了湛兮的面前。
「怎么了?」
「还有十来日,狩猎便要结束了,」高铁牛说,「如今各队的分数,也已经在逐渐地拉开差距。」
湛兮点头表示知道。
高铁牛又说:「除了猎物的分数,还有擂台赛的分数……届时,我自会上台与那争达梅巴一较高下,定不叫小少爷的指点白费。」
说完,高铁牛慎重地行了个礼,神色匆忙地离去。
湛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好笑地摇了摇头,铁牛还是这性子……
下午的时候才听高铁牛说擂台赛不久就要开始,晚上便见云生月在安排明日搭建擂台事宜。
见湛兮牵着二皇子和太子走过,云生月示意了一下大家各自忙活,自己则借一步与湛兮说道:「我听闻小国舅有事要问我?待我今日忙完,晚些时候再叨扰小国舅。」
第254章
大雍皇都,常山公主府。
高台之上端坐着的妇人,是银丝婆娑与苍苍两鬓都无法掩住的雍容华美,她眉宇之间的从容,是丰富的人生阅历经过时光沉淀之后的智慧。
这鬓发衣着皆挑不出任何错误来的人,便是传闻中最长寿的公主--常山大长公主。
当年令京都儿郎倾心一片的,小罐娘。
常山大长公主平静地凝视着堂下因情绪歇斯底里、状若疯魔而显得神色狰狞、面目可憎的中年妇人。
这妇人便是常山大长公主的……长孙女。
是的,前段时日常山大长公主才知道,原来自己的长孙是个冒牌货,而眼前这个用着凶狠与怨毒到了极点的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剖的妇人,才是她的亲孙女。
她叫杨水花,常山大长公主并不知道这是何人给她取的姓名,总归是扑面而来便有一股深深的、幽幽的恨毒之意。
常山大长公主本意是不愿见杨水花的,只打算叫她那不中用的大儿子直接处理好便好了。
未曾想到大儿子不中用是真的不中用,他自诩欠了这唯一的女儿良多,被这归来的老女儿给折腾了个死去活来,最后他自己被磋磨还不够,还将人领到了他老母亲的院子里来了。
常山大长公主此生所有关于「儿子都是债」的概念,都来源于这个令她失望透顶的长子。
杨水花对常山大长公主怀抱着一种极端的怨恨的情绪,哪怕是在宣泄着自己的恨,不断地诉说自己在乡下活得有多惨,被如何如何磋磨的同时,还不断地磨着牙,一副在脑海中咀嚼着常山大长公主的血肉的快意模样。
她盯着常山大长公主的眼睛,几乎要冒出血来。
可她如此疯魔,常山大长公主却始终宁静、祥和,甚至是……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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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能一点愧疚都没有!」杨水花彻底发疯了,抱着头嘶吼着,「我是你亲孙女啊!我是你的第一个孙辈!你不待见我母亲,害得她不得入住公主府,才意外在月老祠中生产,竟让我沦落到那般境地,被折磨了大半辈子,你为什么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杨水花的眼泪汹涌着,她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眼珠子瞪得似乎眼球都要开裂了,周遭所有呵斥她后退,警告她不许放肆的声音,还有老父亲痛心地安慰的声音,她都听不见,她的眼里,只有常山大长公主一个人。
那个……一辈子都高高在上的人!
「他们都说你是难得的女战神,其实你是恶鬼啊,你是恶鬼!虎毒不食子,你却对我没有半分怜悯,你这种人,一定会不得好死的!!!」
常山大长公主依然冷漠,无动于衷,她看着眼前发疯发狂的妇人,正如多年前看着她那面目丑陋的母亲……那个丫鬟一样。
「你没听说过么?当年,本宫可是连出生的机会,都不打算给你的。」常山大长公主哼笑了一声,脸上的褶子又堆积了一些,她瞇着眼睛,显得有些慈眉善目。
「真是个傻孩子啊,」她笑瞇瞇的、语气充满了宠溺的意味,可说出来的话,却无情得叫人胆寒,「本宫本是连你出生都不许,而你出生后所有的境遇,都非本宫所铸就,本宫为何要愧疚?」
杨水花愣愣地看着常山大长公主,彷佛没想到常山大长公主还会有这样的问题一样,她不可置信极了,喃喃道:「可我是你孙女,我是你亲孙女……是你不近人情才害得我被人偷偷调换的!」
是的,杨水花说那么多,不过是为了让常山大长公主痛苦,以她亲孙女的身份,化作一把最杀人不见血的刀,捅穿常山大长公主的心脏。
但凡常山大长公主是个普通的老人家,听闻了孙女过得那般痛苦,一生颠沛流离,三次五次遇人不淑,被男人玩弄、利用、丢弃,只怕要悔恨当初了!
又见孙女如此痛恨自己,怕不是还得心如刀割。
可惜了,常山大长公主不是被规训的女子。
「我是你的亲孙女啊……」
「那又如何?你这孩子,和你母亲真像,不愧是亲生的,怎么好似都是听不懂人话一般的呢?」
常山大长公主忧愁地叹了一口气:「傻孩子啊,本宫耐着性子听你说了那么多,发现你不少的磨难,都是你自己的愚蠢造成的……男人欺你、负你,可一有男人靠近,你还是傻乎乎地上当。」
「同一个坑,你跳了一次又一次,你让本宫说你什么好?」
「你这蠢性子,哪怕当真是照着本宫的孙女的身份长大,也逃不开这命数。而清贫的农家之女,也并非没有大放异彩,令四方震惊失色的。」
常山大长公主的意思很简单--强者从不沉溺于抱怨和自怨自艾之中,强者从来不抱怨大环境!你不行,那真的是因为你无能!
******
常山大长公主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模样,让杨水花大受刺激。
始料未及的是,杨水花突然趁着众人不备,一头撞死在了常山大长公主的面前。
她头破血流,奄奄一息的时候,还在喃喃着对常山大长公主的诅咒。
「教主说得对……你就是个可怕的、毫无人性的怪物!」
「你这种『冷血无情』的女人,你会有报应的!你的儿孙将会代代为奴为婢!而你--你永远也找不到他们!」
杨水花咽气了。
咽气后,眼睛依然没有闭合,依然瞪得大大的,红血丝遍布,狰狞又恐怖地看着常山大长公主的方向,彷佛是要记住她的模样,变成厉鬼索命似的。
常山大长公主没有丝毫波澜,平静到近乎冷漠地看着那双暴凸的眼睛,而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拉出去埋了吧,再派人去详查此人的来历,尤其是她口中的『教主』……」
「母亲!」大公子失态地打断了常山大长公主的话。
常山大长公主看了过去,大公子泪流满面,显得格外潦草和苍老的面容上,都是狼狈与痛苦,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常山大长公主那平静的面容。
「母亲啊……您真的没有丝毫触动么?花儿、她、她……她是我的亲生女儿,您的亲孙女啊!」
「大哥你这话就说的不对……」
常山大长公主抬手制止了二儿子的话,二子也是当爷爷的人了,依然为母亲唯命是从,看见了她的动作,立即就闭嘴。
「大郎何必怨天怨地怨你母亲我,当年你若是听了本宫的话,不就没有今日的一切了么?」
常山大长公主理所当然的反问,更叫大公子崩溃。
大公子痛哭流涕,根本无法理解常山大长公主为何能这么平静,刚刚才找回来的,她的亲孙女,一头撞死在她面前,她居然如此冷静,丝毫不为所动。
他质问着常山大长公主的为何能这般丝毫没有波澜。
常山大长公主扬了扬眉,她也不是很理解自己的大儿子,但还是回答说:「本宫若被刺激到了,不正好中了阴诡小人的计?」
大公子觉得自己一口气快要喘不过来了,他捂着胸口,大口呼吸着:「哪怕、哪怕是对花儿没有丝毫感情,但母亲见一人活生生地死在自己面前,还那般诅咒怨恨,竟也没有丝毫恐惧么?母亲,您真的是活着的人吗?」
「放肆!」
常山大长公主还没有回答,周遭已经是一片利刃出鞘之声了,她含笑抬手制止暗卫和府兵出手。
但并不怪罪他们,她阿耶送给她的人已经老了,她弟弟送给她的人也渐渐老去,但如今的永明帝送给她的人,非常好使。
她的荣耀,代代皇帝都如此看重她,尊重她,厚待她的荣耀,是她的功勋换来的!
「你可知你母亲年轻时镇守边疆,杀过多少如她那般恨毒了本宫,临死还在恶言恶语诅咒本宫的人?如若随意来个人,本宫都要被其骇到……」
常山大长公主眼眸一转,忽然横眉冷目,厉声呵斥:「那本宫还镇守个屁的边关!如你这般窝在家中苟延残喘得了!」
******
大公子被常山大长公主不留情地扫地出门了。
几日后,常山大长公主问及身边人,大理寺那边对「假长孙」的情况调查得如何时,大公子又在外求见。
「……」踏马的儿子都是债!
常山大长公主允许了大公子进来。
大公子说依照杨水花临死前所说的话,这孩子只怕也是有后代的,希望母亲能不计前嫌,出点人手去查一查杨水花的后代,他的孙辈,都沦落到何方。
「你自己去找,本宫不介意你把他们都找回来。但于本宫而言,一个本该在几十年前就死掉的人,如今才是真的死掉,已经叫本宫十分不快。」
「如今本宫只想当她早已死了,不愿搭理她自个儿送去为奴为婢的后嗣。」
大公子痛苦地承认自己无能,多次哀求常山大长公主出手,常山大长公主无动于衷。
于是大公子再次被常山大长公主的顽固不化给刺激到了,积年累月的怨气,如今因为亲生女儿的惨死,母亲的铁血无情,再一起爆发了出来。
大公子死死地压抑着心中的戾气,与大脑突突突的疼痛,他绞尽脑汁想要说服常山大长公主出手:「母亲,退一万步说,那些人,说不准就是冲着您来的……我们都是无辜受累,母亲为何不愿出手相助?」
这话就有些可笑了。
常山大长公主实际上也笑了:「无辜受累?哪怕确实是冲本宫来的,也没有无辜受累一说。你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生来就享受万千荣耀,不必如平民百姓那般面朝黄土,地朝天才能混一口饱饭……」
「随着本宫享福是理所当然,遭暗算就是无辜受累?世上哪有这等道理?」
常山大长公主软硬不吃令大公子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绷断--
「怨不得祖母如此不待见母亲!您当真觉得自己没有丝毫过错吗?您永远都当自己是大雍最尊贵的公主,是丈夫与婆母的『君主』,你可曾真的把阿耶和祖母,还有我们当成您的亲人!?」
「您怨恨父亲一时失足,至死都不愿见他一面……但他为何会行差踏错?还不是因为您并无半点为人妻子的模样,而今家不成家,难道母亲您就没有任何过错吗?!」
大公子嘶吼着这些心里话的时候很爽,吼完了就后悔了,可他还来不及认错,就听见……
「噗!哈哈哈哈哈……」
第255章
秋狩围场。
云生月今日之事暂时忙完,匆忙换了衣裳,洗漱后,便及时赶来见湛兮了。
湛兮见他来,并不多话,单刀直入地与云生月说了一通关于几十年前那位,破坏了常山大长公主的长子长媳婚姻的,抢先诞下了常山大长公主的长孙的那个丫鬟不对劲的情况。
大致描述了一番后,湛兮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依我观之,这丫鬟的异样,或许千鹤公子会感到熟悉?」
那当然熟悉啦,湛兮猜想,这玩意儿万变不离其宗,什么洗脑、什么催眠,都是心理暗示方面的东西。
云生月却比湛兮要谨慎许多,他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在下未能见其本人,陈年之事,若仅仅只凭借三五道转述后的他人口述的话……在下亦无把握。」
但是湛兮不买账,直接挥了挥手,说道:「你我是什么关系?你跟我那么谨慎作甚?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
「既如此,那在下便斗胆说些自己的想法了。」
云生月说:「在下所习之术,乃是在继承师父的衣钵……」
谁?军师云中雀?!
湛兮无语凝噎了许久,最后只能感叹:「……你师父真是深藏不露。」
话虽这么说,但是湛兮真的很难将那位儒雅的军师,与这些东西联系起来。
「师父确实低调,」云生月笑了笑,不以为意,继续解释道,「我对于我们的师门,其实不太了解,但是多少还是知道一些基本的东西……」
湛兮说那是催眠术、洗脑术,但这玩意儿搁在云生月这里,它有自个儿的名字,它是正正经经的--
祝由术。
******
祝由之术存在已久,几可远溯上古。
后世子孙对祝由术的评价两极分化,有的说这是一种诞生在古代的科学种精神疗法,也有人觉得这是咒语画符骗人钱财毫无乱用的封建迷信。
「祝由术」是医术与巫术同源之物,主要还是用来医治心理不健全所致之症的。
早在前朝,祝由术的「巫」和「医」就开始分离了,到了如今的大雍朝,祝由术中的医术更是被纳入官方医学范畴,得到了王朝正面的力挺和肯定。
如今许多御医的家传背景,追溯到祖宗十八代那边,依然有「巫」和「祝由」的影子,或许就直接正正当当地表示他传承了祝由术一支的医术,又或者有些嚣张地还会说他就是那么牛逼,他巫医双担。
或许这不太符合后世子孙们对「科学」的界定,但大雍朝的老祖宗大概会说你个龟孙儿,你祖宗我管你个鸡儿,这玩意儿有用就行,有用作为你们祖宗的我们想认可就认可!
而云生月口中的「师门」,正是祝由术中,在努力保留和传承「巫术」这一条分流的存在。
「如小国舅所说,那丫鬟接触到不知来历的老嬷嬷,不过是定下婚事,到成婚这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且不能朝夕相处,更不能将丫鬟关押于特定环境中,对方能令那丫鬟面目全非……确实有我门中术法之身影。」
湛兮哼哼了一下:「我就说嘛!然后有呢?你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只怕要叫小国舅失望了,」云生月摇了摇头,「在下恐怕帮不上太多。」
云生月解释道:「师门避世而居,每三十年才会派一些弟子下山游历,尽其所能襄助这路途中遇见的贩夫走卒……」
湛兮默默地听云生月说。
云生月脸上的羞愧越来越浓郁,说着说着,他头已经低下去了:「师父、师父他……唉!」
「他当初为掌门看重,定之为首徒,继承师门是早晚的事情,可师父他不爱山中的清贫与无聊,他五岁上山,十几岁的时候恰逢三十年一次下山的时机,借着这个机会,他借口要回家一趟,然后他……跑了……」
湛兮:「……」马德!不愧是你!云中雀!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回去过。」云生月补充道,「当然,他没对外说是自己要逃脱继承师门的重担,因为恰好他的未婚妻求见,言明心中已有意中人,求他成全,他便顺着这坡下了。」
所以,云中雀这厮当年跑路,根本不仅仅是因为要成全他未婚妻,主要还是为了躲避他的师门逮他回去继承门派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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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深吸了一口气,表情有种五味陈杂已经不足以形容的复杂,他问:「你师父这么骚,你们师门没派人下山把他给逮回去?」
云生月说:「派倒是派了,但是都被大将军打跑了。」
「谁?」湛兮战略后仰,「你说你师门都被谁打跑了?」
「你爹。」云生月言简意赅。
湛兮倒吸一口凉气:「我阿耶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师父骗大将军说,这群人都是他为成全未婚妻出走之后,不明真相的未婚妻的家族,以为他当了『负心人』,令家族蒙羞,故而派来暗杀他泄愤的。」
湛兮:「……」他忽然觉得云中雀这未婚妻,真的是云中雀的一块万能砖头,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
云中雀都那么说了,可怜兮兮的。
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曹子爽曹大将军,当年还是意气风发的小将,那云中雀是他罩着的人,他哪里能看着这群莫名其妙的人把云中雀抓走?
******
云生月说着说着,都恨不得把头给埋进胸口,他脑海中不自控地浮现出他师父那嘚瑟的模样儿--
「小鹤儿啊,你别瞧大将军如今威武霸气,那他那傻大个儿啊,年轻时候,我说啥他就信啥,可好骗了……」
「现在想起大师兄被打得鼻青脸肿,临走时还不甘心地叫嚣着让我有种永远别回师门的模样,我就想嘎嘎大笑,没别的原因,主要是看他们那一张张猪头脸,我实在憋不住哈哈哈哈哈……」
「他们被揍了三五次之后终于想起来要用『术』把大将军放倒,可惜了,刚预备好呢,瞳术都未能启用,大将军就问他们几个是眼皮子抽风了,还是眼睛进了风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哎呀……好久没回去了,秋天又到了啊……都不知道师门的枣树熟了没,是不是还和小时候一样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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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现在是凌乱到满脸的「五谷杂粮」了,他痛苦面具地抹了一把脸,问:「我阿耶他知道真相吗?」
真的不怪他单纯可爱的老爹,实在是云中雀那厮,怕不是一只从小骚到大的公狐狸!搞人心态的手段那叫一个溜!
「应当是不知道的。」
「那你也别告诉他……」湛·大孝子·兮终于真正的「孝顺」了一回,努力挽救他爹岌岌可危的心态。
云生月点了点头,说道:「师父与师门最后一次的联系,是师公病危,他回去奔丧,顺便把我的名字给记录在了师门中,如今算起来,那似乎已经是近乎十年前的事情了。」
湛兮说:「我如今怀疑的是,当年你师父能逮着机会跑路,指不定你们师门,也有其他人效仿他,趁着每逢三十年下山的机会,跑了!」
云生月皱紧了眉头:「并非没有这个可能,在下曾听师父说,门中弟子多纯善,但也有心思诡异之辈……」
「小国舅,我马上回去修书一封寄予师父,请求他问问师门的情况。」
「如此,就拜托你了。」湛兮点了点头。
湛兮怀疑,背后之人哪怕不是与云氏师徒师出同门,恐怕也干系匪浅,否则不足以能如此熟练运用其门中「秘术」。
甚至,湛兮觉得那个上吊的老嬷嬷,不过是个被放弃的棋子,她学会的洗脑手段,是转了几手的也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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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镧果真在八天后拉回来了一头庞大无比的犀牛!
可惜了,这不是这货单独完成的狩猎,他是与樊月英的小队一块儿完成的。
故而计分的时候,只怕这分数也得一分为二,记录到两个小分队上去。
如此,杨镧与争达梅巴的分数,依然相差了些许。
湛兮仔细观察过这两人的身形,一致的宽肩厚背窄腰长腿长臂,也曾看过两人狩猎时的风采,都是经验丰富、武德充沛之人。
最后,湛兮的结论是,杨镧想要在擂台赛上将分数拉回来的可能性不大。
真就他娘的面对势均力敌的对手,输在起跑在线,后面就很难拉扯回来了。
「你会后悔放走那只母老虎么?」湛兮问。
杨镧哼了一声,随手丢给湛兮一只雀鸟:「喏!这是我今天捡到的,送给你养着玩。」
「我才不会后悔这些事情,若是明知它腹中有孕,我还杀它,我哪怕赢了都过意不去。而且,我赢不了他又有什么要紧,不是还有『安北蛮牛』在嘛!」
一个是安北蛮牛,一个是播州土狗,你俩这是上辈子有仇?
湛兮捧着那只莫名乖巧的鸟儿,检查了一下,发现是翅膀受伤了。
不过不是人类的箭矢所伤,看着像是被猛禽给叨了,但它努力挣脱了。
「真是一只幸运的鸟儿,它是红腹山雀哦!」湛兮笑了笑,叫人去拿医药箱来,「这鸟儿换毛之后,会很漂亮……」
湛兮给鸟上药的时候,忽然抬头,看着杨镧:「你真的是捡的?」
杨镧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在看这边,嘿嘿笑着,弯腰凑近湛兮的耳朵,小声哔哔:「真的是我捡到的……我从争达梅巴那只猎鹰的嘴里『捡』到的!」
湛兮:「……」你踏马怎么也骚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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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不紧不慢地流淌着,每个小队的猎物,从一开始的较少,到后来慢慢攀升,而后抵达了顶峰后,又开始慢慢回落了……
这便是已经猎得差不多的兆头。
基于大雍朝这些古人朴素无华的可持续发展观,将永明帝丢进来的外来大型猛兽清空得差不多,而周遭猎物摒弃幼、孕之后所剩无几,便是该停下来了。
「小舅舅,小舅舅!」二皇子鬼吼鬼叫地一路冲了进来。
湛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怎么了?是狩猎的分数排行出来了,还是今天就开始擂台赛了?」
「于菟,你别跑那么快……」太子也冲了进来。
「都不是!」二皇子同时否认了湛兮的猜测。
「那是什么事情?」
二皇子满头大汗,满脸兴奋:「今日阿耶又收到了皇都的来信,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了?」
「大理寺查出来了!那个顶替了常山大长公主长孙的人,竟然是当年驸马行差踏错,和一露水姻缘的女子所生的儿子的孩子!」
第256章
二皇子刚刚短短一句话里,却隐藏着如此炸裂的信息。
让湛兮不得不垂死梦中惊坐起!
湛兮他顶着一头凌乱的鸡窝糟心,看着眼布灵布灵在眨眼睛卖萌的二皇子,问道:「你刚刚说的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二皇子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末了还加了点自己的理解:「我是说京都来了信,就在刚刚,我和大哥刚好就在给阿耶阿娘他们请安,就偷偷看到了咯……」
「大理寺说,常山大长公主的孙子不是她的孙子,其实是当年常山大长公主的驸马和一个不知来历的女人所生的孙子!」
湛兮倒吸一口凉气:「所以说,如今那已经被扣押下来的,那传说中的常山大长公主的长孙,其实并不是她的长孙,但这也不是和常山大长公主毫无关联的阿猫阿狗,他是常山大长公主的驸马和别人生的孙子?」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二皇子连连点头。
湛兮人眉头做得能够夹死苍蝇了。
他根本没有想到会有如此集狗血、炸裂与恶心于一体的结果。
之前他想过那或许是一场意外,又或者是有人故意的调换了孩子,而被调换的孩子也指不定是无辜的,但是却还是小瞧了人性之恶,这竟然始终就完完全全是一场阴谋!
一场做法闻所未闻的下作、龌龊、恶心的阴谋!
太子说:「若能证实那是常山大长公主的驸马的血脉的话,这便算不上是混淆血脉,驸马已经故去多年,而大公子自当年的闹剧后,也再无妻妾,只怕长孙氏为了驸马那一支的血脉传承,还是会认回他们的……」
二皇子小老头似的泽泽摇头:「谁能想到事情还能这样峰回路转的啦,我本以为那日看见的那三个长孙氏的人,怕是要落地凤凰不如鸡了,没想到他们依靠不上常山大长公主,但也能依靠上长孙氏,还是能继续过好日子呢,只是换了块地儿。」
「虽然此事到了最后,也只能说是以小宗代替了大宗的阴谋诡计,但比起混淆世家血脉的罪行要更轻一些……」太子说着,皱起了眉头。
湛兮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罪行当然会轻一些,毕竟在父权社会,只要那确实是男子的后代就行了,从哪个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并不重要。
如今事情闹得那么大,只不过是因为故事中不被在意的「女人」,她的身份与地位已经超然到凌驾于性别之上罢了。
但凡常山大长公主是个「王爷」,混淆她的血脉,那便是混淆皇室的血脉,驸马的九族都得被拉去跳楼价便宜大甩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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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
「你的说法太官方了。」湛兮揉了揉太子的脑袋。
「什么?」太子抬眸看他。
二皇子蹬掉了自己的靴子,爬上了湛兮的床,兴致勃勃地问:「什么是官方?」
「意思便是太过客观,抽离了人的情感,」湛兮解释说,「这件事情,你们没有发觉,恶意都是冲着常山大长公主去的么?常山大长公主年纪那么大了,被这么一刺激,只怕要天不假年……」
「哦哦!那倒是没有,」二皇子笑嘻嘻地摆摆手,「阿耶和阿娘说,常山大长公主就是超凡脱俗之人,凡夫俗子难能望其项背?所以不用担心常山大长公主。」
太子点了点头,附和道:「常山大长公主似乎并未被打击到,倒是大公子,听说似乎是一病不起了……」
湛兮点了点头,可心中却不以为然。
怎么说呢,人的觉悟和人的能力不一样,且并不完全相关。
有的人有能力,可以建功立业,可以撰写文章,可以历史留名,但他没有觉悟,他依然如芸芸众生一样,不自知地受到了人类社会和历史的局限,将传宗接代和血脉看得无比重要。
湛兮他倒是相信那样一个活成了神话的长寿公主,绝对是觉悟了的人,所以当初她才能那般「冷血无情」地开口闭口都是直接杀了那肚子里怀着她孙子的丫鬟。
因为她已经脱离了对人类最在意的某些东西的局限。
但是怎么说呢,觉悟只是一个人拥有了脱离了低等的人性之后的较为冷静与理性的思维,并不代表那个人就把人的情感都直接抽空了。
儿子再叉烧也是自个儿的儿子,旁人的阴谋诡计创不到常山大长公主,最多能恶心到她,但过大公子出事的话……
思及此,湛兮轻叹了一声,什么都不说,只是扭头看向了窗外。
「哇~小舅舅,你看,下雪了!」
二皇子兴奋地又往床下爬:「今年的雪来得好早呀……大哥跟我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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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常山大长公主府。
「你这死孩子不会真要叫你老娘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吧?」常山大长公主的声音依然中气十足。
缠绵病榻的大公子面色煞白,闻言似乎想要回答,但刚开口,就咳嗽了起来。
九贤王站在一边,看着自家这个身体倍儿棒的「老侄女」,再看看那似乎已经到了弥留之际的老侄女的儿子,心中感叹万千……
他彷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送走了自己的一个又一个的儿女,又彷佛看到了未来的自己,也许他还能再送走几个孙辈。
「常山,你少说几句扎人心窝的话吧。」九贤王最后看了常山大长公主一眼,转身出去了。
老者年轻时健壮如猛虎,而今老了,却瘦削了起来,远远地看着九贤王离开,常山大长公主瞇了瞇眼睛,怎么时间过得那么快,九皇叔看着都老了好多。
御医低声与常山大长公主说了几句话,最后叹息着,摇着头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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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留给了这一对似乎从未母子连心过的母子二人。
大公子终于缓过劲来了,气息奄奄道:「是我对不住母亲,儿子怕是熬不过今夜了……儿子不孝,要叫母亲伤心了。」
「知道这是不孝,你便该给我打起劲来啊!前几日与老娘吵架时,你不还活蹦乱跳的么?就这么点事儿,左右也不是你的孩儿,你管他是不是你爹的孙子呢?」
窗外吹来了晚秋的冷风,大公子的脸色又煞白了几分,他嗫嚅了许久,说不出话来,一扭头,又咳得撕心裂肺。
常山大长公主叹了一声,起身关上了窗户,回来坐在了儿子的床边。
「大郎啊……你总那么不合时宜。」常山大长公主沉默了一会儿,冷不丁地说出了这句话。
大公子听了这话,先是大脑一片空白,他怔怔了许久,反复咀嚼着「不合时宜」四个字,好久好久之后,似乎才终于恍惚着理解了似的。
大公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抹难看至极的苦笑:「母亲……说得是。」
不合时宜,是啊,他的一生都是不合时宜的。
昔年,在母亲得了九贤王的举荐,能去边关时,他不合时宜地出现在母亲的肚子里……
生生拖延了母亲数月不说,自己还不能在母亲身边成长,只能在祖母膝下承欢。
最后养成了一副懦弱的性子,未有母亲的半点果敢与洒脱。
在父亲行差踏错后,他不合时宜地因偏听偏信,而选择了站队……
他只瞧见了父亲事后的数十年如一日的懊悔不跌、苦苦哀求,父亲对母亲的一往情深,至死都在念着母亲的名字。
他只瞧见了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对母亲生了怨念。
他只瞧见了母亲在父亲病重当日,依然带着弟弟外出打猎,看到父亲在苦海中煎熬一生,最后依然见不到母亲一面,痛苦而不甘地咽了气。
那一年那一日,看着父亲狰狞的手依然伸向门外,暴凸的眼睛希冀地看着一片空茫,嘴里喊着「常山……」而后猝然跌落,那个小少年的世界,也就此崩塌了。
陷入痛苦的他却未想过母亲有母亲自己的底线与追求,母亲就是这么个眼底容不了沙子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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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在得知父亲晚归的那一日,弟弟竟敢对父亲拔刀相对后,他想起父亲那煎熬痛苦的一生,不合时宜地厌恶弟弟,多年后更是不愿接受过继弟弟的孩子。
却没想到,原来「那一日」,母亲已经决定放弃他们的妹妹了。
他们那可怜的,没能睁眼看一看这片天地的妹妹啊……他这个当长兄的,居然是临死之前,才从弟弟口中得知她曾经存在过。
也是在此时,他才知道当年的母亲有多难,妹妹同他一般,来得不合时宜。
母亲旧伤复发,若要留她,则代价极大,母亲本是有些踌躇的,而此时的父亲,他不仅没有陪护在母亲身边,他……
如今的大公子竟有些忍不住怨怼父亲了,若非他行差踏错,违背誓言,母亲当初又如何会那般当机立断地、狠心地送走了他们的妹妹?
弟弟那时候就在边关,他知道一切,他对父亲拔刀……
啊,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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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子的苦笑更深了。
年少时他有着太多不合时宜,长成后依然如此。
在应该容忍和退让的时候,他不合时宜地与母亲和妻子龃龉冷战。
在应该冷酷和理智的时候,他不合时宜地怜悯刻毒之人腹中的孩子。
在应该不顾一切地低头认错,积极挽回妻子的时候,他又不合时宜地莫名其妙固执了起来。
在应该丢掉一切顾虑,告知母亲自己那一夜是被算计下药,非他有心如此的时候,他又不合时宜地对这些闺房之事难以启齿,就那般忍了下来,如此过了一年又一年。
而今……他没有下一年了。
「母亲,他们或许当真是冲您来了,可恨儿子无能,什么都帮不上……」
「是儿子拖累了母亲,」大公子已经看不见母亲近在咫尺的面容了,声音也渐渐的低落了下去,「我懦弱、无能、优柔寡断……」
「我这一生的苦果皆由己酿,若仅此而已倒也作罢,却还是拖累了母亲,我甚是惭愧。」
「不过好在我这不合时宜的一生,终于走到了尽头了……」
常山大长公主抚着大公子的头,看着他眼睛里的光一点一点消失。
「来世……若有来世,我定不再碍母亲的事了。」
「你这傻狗,说什么胡话?」常山大长公主的声音听着,有些时光沉淀后的温柔与慈爱,「若有来世,你还当老娘的儿子,只是老娘要自己带着你了……」
「便是个小婴儿,你也得跟我到边疆吃西北风去!」
最后的最后,大公子似乎听到了常山大长公主的话,他闭上眼睛后,依然努力地勾了勾嘴角。
……他死了。
这个老孩子,终于与母亲和解了。
可他此生唯一一次与母亲母子连心,却也是最后一次了。
只一剎,坐在床边的这位一生刀枪不入,坚不可摧的女人,骤然失声,泪如雨下,痛苦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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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里头传来的那哀恸不已的哭嚎,二公子急得在这秋高气爽的天气里,满头都是汗。
二公子要进去,却被九贤王拦住了。
「叔外祖……我阿娘她……」
「让她静一静吧。」九贤王说。
二公子长叹了一口气,觉得方才着急了一下,如今头脑都在发昏,还真是岁月不饶人。
「大哥他……唉!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都过来了,不就是阿耶那外室生的孙儿吗,扫地出门不就好了,何至于此啊!」
九贤王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大哥性情类你阿耶。」
一样的柔善而不够果敢狠绝。
常山大长公主正因为那般性情的驸马,与另一个极端的自己兰因絮果,故而才为长子挑选了一位性情相近的妻子。
却不料,结果竟会是那般惨烈。
若是当真不合适也便罢了,九贤王的眼眸瞬间冷了下去,可这偏偏是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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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梢头,那紧闭的房门,终于被从里面打开了。
常山大长公主的眼睛有些发红,神色倦怠,但云鬓未乱,衣裳整洁。
她挥了挥手,说:「进去收拾吧,叫大郎体面地走。」
「九皇叔……」常山大长公主走到了九贤王的身边。
九贤王叹息了一声:「节哀顺变。」
常山大长公主摇了摇头:「他们想气死我,将我儿孙,换成那罪孽之人的儿孙,我不在乎。」
「可他们气死了大郎!!!」
常山大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九皇叔,叫金猊回来一趟吧……」
「我怀疑,是当年有些杂草的根,还未除干净。」
第257章
「九皇叔,叫金猊回来一趟吧……我怀疑,是当年有些杂草的根,还未除干净。」
常山大长公主轻叹着,苍老的面容上,难掩疲倦,但眸光却似烈火,里面熊熊燃烧的,是仇恨!
她等着九贤王的回答,却不料九贤王只是皱了皱眉,而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常山大长公主怔了怔,刚要开口多求几句,却见九贤王抬手制止了她,说道:「并非本王不愿答应你,而是本王也不知金猊如今身在何处。」
「连九皇叔也不知道么……先帝竟连您也隐瞒吗?」常山大长公主有些难以置信。
风过境,公主府内那茂盛的桂花林,无数花瓣便随风而飘飘荡荡地落下,最后归于尘埃。
九贤王伸手接住了几瓣摇摇曳曳的金色,平静道:「你知道的,他确确实实是想叫那孩子彻底脱离这京都的漩涡的……既如此,那么不叫任何人知道,才是万无一失。」
「对于本王……」九贤王轻笑了一下,「先帝他倒是难为情要连本王也瞒着,但到底也只不过是说了个大抵的方位罢了。」
「但是,金猊那小子,又不是一根大柱子,放哪儿去就只能在哪儿一动不动地顶着风吹日晒。他是个大活人,一个能跑能走的大活人……」
「这孩子最是听他皇伯伯的话,离开后,就绝不再回来。」
九贤王幽幽叹息一声,倾手让掌心的桂花归于尘土:「常山啊,那么多年了,他从不给任何人写信,包括你,也包括本王,本王又如何能知晓他的下落呢?」
******
常山大长公主倒是没有为那已经出走多年的人倾注太重的期许,听了九贤王的解释,她闭了闭眼,说道:「既如此,那只能麻烦麻烦今上了。」
「若那当真是当年我们过手之事,拖泥带水,处理得不干不净,我老婆子面对今上,当真是丢人啊!」
「常山你不必如此,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九贤王哼了一声,「更何况,谁知道他们到底是冲你来的,还是冲……整个大雍来的?针对皇室,与针对大雍,又有何区别呢。」
两人又随意的聊了几句,常山大长公主见九贤王也有些疲倦,便要叫儿孙们亲自将他送回齐王府去。
临走时,九贤王忽然驻足,又回首看来,劝慰道:「常山啊,听九叔一句话,傻狗他也不年轻了,许多人都未能活到他那个年岁呢,你不要为此太过伤怀。」
傻狗……便是大公子的乳名。
常山大长公主的两个儿子,大儿子叫傻狗,二儿子叫狗蛋,这或许是她年轻时的恶趣味吧。
听到九贤王提及刚刚逝去的大儿子,常山大长公主的眼泪一下就盈满了眼眶,她恨恨地闭眼:「九皇叔,我又非那等看不开生死、不明事理之人,我也知道傻狗他不年轻了,又总是多愁善感,身体也不好……」
「但是,他可以老寒腿发作跌一跤摔死了,可以吃点什么好吃的噎死了,也可以睡一觉就再不起来,独独不能是被他人算计,最后忧愤而死!」
「我会给今上修书一封,说清楚这些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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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猎场。
为了保证效率,擂台赛是按照狩猎比分划档,按十个档为一批次,进行大乱斗,以每次乱斗,擂台上只剩下二十人以下为该场比赛有效。
之后则在每档内,成功留住的人中,两两较量,每档划分出头十名,只有头十名能参加与其他档的头十名的较量,最后的两两较量则会通过抽签的方式决定比赛的人。
而总决赛也只会是所有参赛选手中的前五名,会有特殊的大额分数。
没能成为前五名的,通通打回原档,按最初的档内大乱斗中的表现给分,但是每档之间能给的最高分与最低分的界线是不同的,比如第一档归档给分是80-90的话,那么第十档归档给分,就只有20-30了。
湛兮一听这规则,就知道前面的大乱斗那是为了淘汰「海量」的参赛者。
果不其然,开赛的前几天,那叫一个群魔乱舞,看得人眼花缭乱。
永明帝和曹穆之倒是在开赛前非常给面子地露了个脸,之后略微坐了一坐,又借口让年轻人们自个儿热闹玩耍,自在一些,然后施施然地回去了。
湛兮看他们那模样,不用想都知道,他俩估摸着要到最后的每个档的头部选手之间的较量才会出来了。
毕竟前头的这些,确实怪没意思的,不仅没意思……还看得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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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的时候,二皇子还兴冲冲地拉着太子和湛兮过去。
结果站了半天之后,二皇子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真相了地说道:「还不如回去看凶猛的母狮子烤肉呢。」
似乎是听说他们过来了,杨镧和上官无病也跟着来了。
杨镧刚好听见了二皇子的话,说道:「二皇子殿下也别太失望,这只是因为本场是第十档的淘汰赛而已。」
能被划分到第十档的……不是摸鱼划水的公子哥们,就是小孩子。
咿咿呀呀的倒是热闹,但没一个能打的,偏偏一个个假把式倒非常花里胡哨,看得人眼睛一片混乱。
杨镧哪怕在湛兮眼中是输在了起跑在线,但这厮依然是第一档的前排,他看不上第十档的家伙们是应该的。
毕竟就连年纪小小的上官无病,还拖着一个废物大哥,那都能挤进第三档中上游呢。
「等过几日,前几档的淘汰赛,两位殿下一定不要错过。」杨镧合理建议。
湛兮点了点头,那是当然,前几档的淘汰赛,那叫一个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那是高手之间的大乱斗,而不是如今的菜鸡互啄,自然会叫人有兴趣得多。
而且二皇子和太子还在学习的阶段,让他们多看看也好。
骄傲的人大概会很有共同话题的吧,杨镧的话音刚落,上官无病就赞同地点头,抱着手臂冷哼一声,忍不住埋汰道:「其实除去极个别不走运的家伙,后排档次的人,哪怕前十名,放去和前排档次的前十名竞争,也只有被虐的份。」
「这倒是实话,」太子认可地点头,「但秋狩讲究一个重在热闹与参与,不给他们个机会,他们怎么知道自己和前几个档的人之间的差距?」
湛兮笑了笑,说道:「没病或许没想到的是,也许大部分后几档的人,并不会觉得是自己实力不如前几档的人,他们会觉得自己时运不济,选的路没选好,猎物少,又或许是天公不作美,下雨了,秋风冷,太阳晒,又或者是弓箭受潮了……」
上官无病不能理解地嘴角抽搐:「哪那么多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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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几人便相携回去了。
路上杨镧又说:「那安北蛮牛真是的,狩猎分数在第一,她本来目标就很大,如今更是估计很多人或许会选择在淘汰赛就联合对付她,但这家伙居然不好好磨刀,反而和那七公子去什么踩溪水去了……」
湛兮:「你酸味冲到我了哦。」
杨镧(振振有词JPG.):「我没嫉妒!我只是单纯的担心她。」
「那你晚点不如和她商量商量,你俩联合?」湛兮建议道。
杨镧哈哈大笑:「你怎么知道有人已经找上了我,准备约我一块儿率先对安北蛮牛发难的?」
「这有什么难猜的?」湛兮冷笑一声,「多的是诡计多端的男人见不得女子比他们卓越。所以呢,你怎么想?」
「我提醒提醒她,连手倒是没必要,那些家伙确实可笑,不找我连手把争达梅巴创飞,找我连手淘汰安北蛮牛,我看他们脑子是有病!」
就在大家一边吐槽,一边往前走的时候,忽然有一只颜色鲜艳的鸟儿从不远处飞来,径直地扑向了湛兮,而后在大家震惊的眼神下,它叽叽叫了两声,钻进了湛兮的衣襟中。
湛兮抬头望了望天,看到了正在徘徊的猎鹰。
杨镧见状,嘚瑟地告诉三个孩子,说:「这鸟儿还是我捡到的呢,漂亮吧?」
二皇子已经挂湛兮身上,手也不安分地往湛兮衣襟里伸了,完全不理杨镧。
上官无病顺口问:「哪儿捡的?」
「嘿~你猜怎么着,我在争达梅巴那只猎鹰的嘴巴上捡的,」说着,杨镧指了指天上,「喏,似乎就是那只。」
太子皱了皱眉,抬头看着那只飞的很低的猎鹰,发现它是围着他们几个在打转。
就在猎鹰犹豫要不要对湛兮他们出爪的时候,它听到了熟悉的哨声,它叫了一声,往声音的来源飞去。
「说曹操,曹操到」这话,或许就像是一个诅咒,它并不会仅仅灵验在湛兮的身上。
众人此刻便沉默地看着前方站着的高大的异族男子--争达梅巴。
争达梅巴的手臂上,站着方纔的那只雄武的猎鹰,它依然还盯着湛兮的胸口看。
二皇子终于把红腹山雀给找到了,捧着拿出来,嘿嘿笑着:「真可爱!」
猎鹰刚要动,争达梅巴抬起另一只手,按住了它,他以一种与手臂上的猎鹰,极为相似的眼睛,盯着杨镧,一言不发。
杨镧咧嘴笑了,嚣张地扬了扬眉毛:「怎么?它用鸟语找你告状说我欺负它了?」
湛兮无语地捂脸,太要命了,播州土狗他脸都不要了。
争达梅巴冷漠地留下一句「九日后的淘汰赛,我会将你轰下台。」,便直接离去。
杨镧摸了摸下巴,沉吟了一会儿,说:「稳妥起见,我还是找安北蛮牛合作吧。」
湛兮:「……」
二皇子:「播州土狗和安北蛮牛的牛狗双剑合璧?」
杨镧:「……啧,这名儿怎么那么不得劲呢,怪难听的。」
二皇子本来捧着鸟儿要跟湛兮他们回去干饭的,但路上瞧见郭小福匆匆领着风尘仆仆的信使往主账的方向走……
「嘿!皇都又有新消息了!」二皇子立马放弃干饭,一路小跑去追郭小福。
第258章
二皇子扭头就跟着郭小福跑了,不带半点犹豫的,甚至连湛兮的鸟儿都没奉还。
太子见状,匆匆道了一句「失陪」,也便跟着离开了。
留下湛兮和杨镧和上官无病他们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上官无病无语地叹了一口气:「曹国舅你要去就去吧,到时候记得带我玩就好了。」
虽然吃瓜之心热程度根本不亚于二皇子,但上官无病很清楚,一路追到帝王的主帐那儿去狂野的吃第一手瓜,他还没这个资格。
「保证带你玩!」湛兮郑重许诺。
杨镧在旁边抱臂挑眉:「那我呢?」
「也带你玩,」湛兮哼笑一声,「看在你偷鸟送我的份上,我也不会把你给落下。」
杨镧理不直气也壮:「捡的!都说是捡的了!」
湛兮好笑地摇着头离开了。
看着湛兮远去的背影,上官无病冷不丁地开口问道:「杨公子,你有没有觉得争达梅巴似乎对那只鸟太上心了一点?」
方纔争达梅巴那愤怒的眼睛,实在是面无表情都无法遮掩住的,按照上官无病的理解,或许那只鸟……那只小国舅口中会很漂亮的鸟,想必会别有用途的。
杨镧冷笑一声:「你什么意思?我可告诉你上官家的小子,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那鸟也是我捡的!」
「哦……」上官无病白了他一眼,幽幽道,「是捡的呢,从人家猎鹰嘴巴里掏出来『捡』的。」
在不知不觉中,杨镧掌握了一个人间颠扑不破的真理,那就是--虽然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但是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却能天下无敌!
而今,掌握了真理的杨镧面对上官无病这个讨人厌的死小鬼的阴阳怪气,也能刀枪不入,理直气壮:「那又怎么样?我说我捡的,那就是我捡的!」
那当然不是「捡」的,杨镧当时遇见那是猎鹰的时候,一眼就认出它来了,知道这是争达梅巴的鹰。
见它抓着一只小雀鸟,叨叨小雀鸟,却不把小雀鸟吃了或撕碎弄死,杨镧就猜测这只小雀鸟,或许争达梅巴别有他用。
但是这和他杨镧有什么关系!
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见讨厌鬼有好事却不去破坏简直没天理!
于是,他直接装傻充愣把猎鹰吓跑,白捡了一只会啾啾叫的可爱小鸟。
「小心他攞你命!」上官无病说。
「你一个剑南道的,怎么连岭南道的土语都会?」杨镧无语极了,「来就来,谁怕谁,看看是谁收谁的命!」
这一大一小两个声音,一边吵吵,一边相约去吃大锅饭。
上官无病说:「我这么小的孩子都能猜到,争达梅巴指不定就是想拿那只漂亮的鸟送给善水公主,讨人家欢心的,结果你这厮倒好,你直接破坏人家的计划!」
「嘿,臭小子,你这么说,那我可不认了!只许他喜欢善水公主,却不许我喜欢小国舅?那我还要拿这鸟儿讨小国舅的欢心呢!」
「你悠着点,小心隔墙有耳,这话要是叫陛下和贵妃娘娘听了只怕会误会,到时候直接叫你『背中八箭是自杀』!」
杨镧无语:「……」
神他娘的「背中八箭是自杀」,这世界没天理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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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明帝和曹穆之见着那陆续冲进来的三个孩子,也陷入了深深的无语中。
见永明帝拿着手里的信还没拆,二皇子比他还着急,动作急切但又克制着轻手轻脚地放下了手里的鸟,吩咐一旁的宫女快给它那点软的小果子和米粒什么的,二皇子直接炮弹似的冲向了永明帝。
「阿耶,快拆快拆,我要看看里面在说什么!」二皇子直接挂永明帝身上了。
曹穆之横眉:「胡闹!没规没矩,还不快下来!」
「那我下来,阿耶阿娘你们得叫我一块儿看。」二皇子理不直气也壮地讨价还价。
「老娘数到三,看看是你先下来,还是老娘先叫你屁股开花!」
「诶,别吓着孩子了,于菟还小呢。」永明帝捞住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小孩子嘛,都有好奇心,要看就叫他们看吧。」
「什么都叫他们看,那哪行?」就在此时,湛兮和太子也进来了,曹穆之的眼神就落在他俩身上,无奈地说,「万一是军机重事,哪里能容许他们如此?」
二皇子噘嘴哼唧:「那我看郭小福带着的那个人又不是八百里加急的标识,根本就不是军机重事嘛!」
「你还敢顶嘴!」
「贵妃娘娘息怒,二弟他……」
「他还小是吧?」曹穆之迅速且熟练地接了下去。
「……额。」被抢走台词的太子尴尬地红了脸。
看自家姐姐被儿子创得开启嘎嘎乱杀模式,湛兮忍不住笑出声。
「金童子,你闭嘴,不许笑,你也是惯着他的人!」
湛兮:(笑容逐渐消失JPG.)
主打一个无差别攻击是吧,狗路过都得挨两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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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穆之也不过是唱了黑脸,警告这三个小孩不许太放肆罢了,最后他们还是被允许排排坐在永明帝的身边,等着他拆信。
永明帝笑盈盈地吩咐宫人准备中午的膳食,之后才不紧不慢地拆信。
咦!湛兮眨了眨眼睛,是常山大长公主的亲笔书信耶!
二皇子为了更靠近,直接把脑袋都怼了过去看,他快速地看了信中的内容后,震惊失声:「大公子被气死了!?」
太子下意识地皱眉:「常山大长公主白发人送黑发人,只怕也会心如刀割。」
「大公子都多少岁啦,他假儿子生的孙子孙女都比咱俩大,算不得什么『白发人送黑发人』,只能说是『白发人送白发人』啦!」
太子无语地看着二皇子:「这只是一种说法。」
湛兮却并无心思再听他们兄弟二人嘀嘀咕咕什么了,因为他抓住了信中的关键点:「『花钿案』?何谓花钿案?」
常山大长公主在信中说,怀疑如今之事,或许与当年的「花钿案」余孽有关,宗室与大理寺已在努力追查,望陛下恕罪。
「唔,」永明帝皱了皱眉,「花钿案啊……说来有些复杂。」
「哦?很复杂啊?那我反而来了兴致了!」湛兮兴奋地说。
曹穆之:「你个小讨债鬼!」
「好了,快别为难你姐夫了,你们两个,也别扒拉着你们阿耶不放,都过来,先用膳,吃饱了,我再与你们说说这花钿案。」
「好咧!」湛兮从善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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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曹穆之长话短说地将那花钿案大致说了一遍。
此案之所以取名为「花钿案」,那顾名思义,它确确实实和女子有关……又或许说,这本来就是女子为主的犯罪集团进行一场滔天大罪的案子。
「欲要说清这『花钿案』,便要提及一人,前朝之和亲公主……宁定公主。」
宁定公主是前朝最后一个和亲公主,为前朝宗室女,背负着安定社稷的使命,远嫁蛮族靺羯。
这位公主也是一个能人儿,在前朝风雨飘摇,她于母国处于下风时和亲,本是不被异族重视的,但她偏偏凭借着自己过人的能力,得到了异族的认可,继而对异族政治,拥有一定话语权。
待到她二嫁先夫之弟,又三嫁二夫之子,她的话语权也越来越重,以至于能左右异族的重要决策。
「当年我大雍先祖本该在江南水乡,便能将那为贪图自己享受,令天下民不聊生的前朝末帝斩杀,但这厮却一路跑到了靺羯,还得了宁定公主的帮助,生生又苟延残喘了三年之数。」
但前朝末帝恶事做尽,前朝国祚将近,宁定公主用尽全力也不过是挽救了末帝的狗命三年,末帝最后还是自己把自己作死了……他是被流民截杀而死,甚至死后被分食。
天下因他与妖妃而至于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活得水深火热,人祸如是,又兼之天灾洪水……末帝只能说是罪有应得。
但宁定公主不这么想,她痛恨磨灭了她母国的新朝--大雍。
站在宁定公主的立场,看大雍,那就是--「该死的下贱贫农,安敢忤逆至此!」
别谈什么兴衰败亡,历史周期这些大话,人是屁股决定了脑袋的,谁都是如此。
宁定公主因着仇恨,在新朝成立的前五年,正风雨飘摇、百废待兴之时,她还不断地怂恿异族给大雍朝捣乱,企图反杀大雍。
要搁猛狮在这儿,估计得叉腰仰天大笑,说上一句「反攻大陆?你特么但凡多吃一粒花生米!都不会做这种梦!」
历史的洪流,岂能因一己之力而颠覆?哪怕是古今圣贤,全捆绑起来,也掰不动真正决定历史的人民群众。
靺羯最后被大雍的铁骑踏碎,归入了大雍的版图,宁定公主也为大雍大将斩杀,以儆效尤。
湛兮:「那踏碎靺羯、斩杀宁定公主的我朝大将是谁?」
「是我们太翁呀。」曹穆之说。
湛兮:「……」
咦惹,他好像冥冥之中知道仇怨在哪儿了!
该不会是我太爷爷把宁定公主给砍了,宁定公主的后代在搞事吧?
嘿……可是人是屁股决定了脑袋的耶?
人吶,都是平凡的大多数,可不能代入亡国的宁定公主,和她共情悲愤,要理智一些,思考思考--「公主?我配代入她吗?」
多多代入代入因为她的偏激和固执而不断发起的战争之下,生如野草、死如荒草的边疆百姓。
如无声无息的尘埃一般,新朝都安定了,却没能得到活命的机会,因着顶头大人物的抉择,随便一死就是一大片,那才是大家伙会有的真正下场呢!
「但太翁只斩杀她一人,这是太翁太过心慈手软了。」曹穆之冷漠地说。
湛兮不觉得太翁身为大雍朝的将领,斩杀作乱不断的前朝公主有什么错,哪怕宁定公主称得上是一个悲情人物,死得也格外悲壮。
倒是曹穆之,她不仅不会去评判斩杀的错对,她甚至觉得太翁不够狠,反而留下祸根了。
「前朝末帝皇后,一直得宁定公主的收留,但靺羯被破之前,得知新朝已立,她便领着自己的儿女回到故土了……」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前朝虽亡了,但人还得活着。
而身为末帝皇后,她哪怕落魄了,也会被新朝优待,过着贱民们从猿猴开始打工也过不上的锦衣玉食的吉祥物的生活。
曹穆之长叹了一声:「但她偷偷把宁定公主的小女儿也带上了,对外宣称是她自己几度南下逃难时生下的女儿,那时候,那姑娘已经八岁,记事了……」
记事了……就意味着,她记得她的生母,记得她母族的仇怨!
第259章
宁定公主是个能人,她那小女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位小女儿姓赵,名麦冬。
湛兮一听这名字就知道大事不妙,此人年纪小小、城府极深,且心怀不轨。
「麦冬」为何物?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不死草。
她是以前朝末帝皇后的爱女的身份,来享受新朝供起来当吉祥物的,没谁要叫她死,给自己取个名叫「我是不死的」,这什么意思?
这是说她自己不会死呢,还是说宁定公主死了,但后继有人,那就算得了是「不死」?
大雍的先祖真真切切是个地里刨食,没什么文化的草莽之辈,能打仗是他的过人之处,但文化方面的蕴养却不能在一朝一夕之间弥补回来。
湛兮寻思着,他没发觉这名字不对头,但其他人只怕会有所感悟的,比如当时的大批量充实后宫的妃嫔,还有后来的太子妃什么的,那都是世家大族的女儿。
怕只怕先祖觉得你们这些人婆婆妈妈,小题大做,不当一回事。
怕只怕末帝皇后听见了风声,出来解释说什么这孩子体弱,她也是为了一个好兆头才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并无任何半点不轨之心……
让人为难她都显得自己疑神疑鬼、小肚鸡肠。
总之,赵麦冬平平安安地张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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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麦冬出嫁前,一副和末帝皇后母女情深的模样,毫无破绽。
谁又知道这「母女情深」,只是末帝皇后的剃头担子一头热呢?
末帝皇后心中知道,自己不如和亲的宁定公主那般有骨气,敢以身殉国。
但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她还有自己的儿女,她用尽全力也不过是豁出去脸面,向新朝投诚,获取儿女和自己的生机罢了。
前朝不得人心,且既已覆灭,又复国无望,为何非要与它共亡呢?
末帝皇后虽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有错,但也因为宁定公主的收留而对她颇为愧疚。
见宁定公主陷入执念中无法自拔,她料想到或许这位公主下场会很惨……
她想最后为这位悲情的公主做点什么,就当做是还她收留的人情,这才把赵麦冬给带上了回国之路。
但末帝皇后哪里能想到呢,她一念之善,却会为自己的子孙后代带来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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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麦冬从不感激末帝皇后带自己逃脱了即将覆灭的蛮族,给了她平平安安、锦衣玉食的生活。
她和自己的母亲一样,她痛恨末帝皇后这样一个毫无骨气,对着覆灭自己的王朝的敌人,像条哈巴狗一样摇尾乞怜、奴颜媚骨的小人!
在赵麦冬的心里,末帝皇后就是一条该死的白眼狼!
毫无感恩之心,竟然背叛自己的王朝,背叛自己的丈夫前朝末帝,背叛收留了她多年的宁定公主!
她该死!
这种卑躬屈膝的恶心人的玩意儿,就该死绝!
赵麦冬嫁了个京中小小的千户,一副安分守己的模样,实则在暗地里不断地通过各种方式,延伸自己透明的触须,一点点地点亮掌握话语权的男人们不曾留意的后宅。
就叫你们后宅着火吧!
第一次被发觉在暗中作乱,是大雍岱宗皇帝时,也就是二代皇帝时。
赵麦冬当机立断,直接出来揭发一切都是末帝皇后所为:「这险恶的妇人,贼心不死,带着她的子孙后代一块儿密谋诸多,给正奉行黄老之道修生养息的大雍朝各种添乱!」
赵麦冬忠心耿耿、感激涕零地表示:「大雍皇帝对我优待甚多,狗尚且感恩路人投食,我又岂能不记恩情,若是如此,岂非不如禽兽?」
她又痛哭流涕地说:「况且我已嫁给齐校尉,他虽为小宗庶子,但其祖父亦是有功于立朝之大业的,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实在对『母亲』的所作所为,看不下去了!」
总之,一切都是我亲爱的娘亲,末帝皇后和我那些哥哥姐姐们做的,我心中很痛苦,特意来揭发母亲末帝皇后的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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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岱宗信了吗?那可不一定,皇帝就是一个多疑的物种。
但是在雍岱宗半信半疑时,评估可信度时,赵麦冬这又狠又绝的女人直接表示--
「忠孝不能两全,我实在太痛苦了!」
然后,她一头撞死在雍岱宗的面前。
于是原本只有三分的信任,就因为她决绝赴死,变成了六分,而且还有各种证据……
赵麦冬成功报复了末帝皇后,一波就把她的子孙后代全带下去给前朝陪葬了。
不是为了孩子们,才向新朝投诚的吗?我偏偏不叫你这软骨头的小人如愿!
给我娘亲和故国陪葬吧,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赵麦冬的成功之处可不仅如此,她还让大雍对前(吉祥物)朝的恩(投喂)赐,都直接转移到了她一双儿女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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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双儿女凭借着父亲的家族庇护,母亲的余荫,和大雍官方的厚待,继承了母亲与外祖母的意志,继续潜伏,猥琐发育。
这对兄妹,哥哥很有作诗的天赋,妹妹很有美貌。
在先帝登基后,哥哥效仿汉之李延年,将自己的妹妹通过自己的赞美,一路送进了先帝的后宫。
妹妹凭借过人的实力,一路升级打怪,成为了先帝备受宠爱的齐妃。
而后,盛宠一时的齐妃,便开始研究花钿的新花样,成为了京都女子的风尚。
她的哥哥,则将花钿的店铺,开遍京都。
当时,几乎所有的京都贵冑女子都在用他们家的花钿。
尤其是他们家粘贴花钿的呵胶,简直是高质量的产物,此物只需要呵一口气便会自动地发粘,而且粘合力很强,轻易水洗不掉……
谁又知道,他么的那玩意儿上面掺了毒的,用了就烂脸。
女子最重容颜,京都贵女们,要么被这对兄妹洗脑,成为了大雍朝的愤青,欲要推翻王朝,要么被这对兄妹威胁以烂脸,不得不听命行事。
当是时,他们兄妹二人的触须,已经链接了太多人了,上到宫妃命妇,下到各个内宅得脸的丫鬟……
湛兮也不得不承认,这确确实实非常牛逼!
他们兄妹堪称是后世子孙们传(gao)销(xie)组(jiao)织的鼻祖了!
但是,仅凭这些,就想要历史洪流逆流的话,那到底……还是太过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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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的齐妃兄妹等不及了,选了个黄道吉日,打算一举干掉先帝,用后宅命妇对其朝廷大员的夫君的影响力,要他们拥立自己的儿子!
呵呵……待我儿登基,不就能「反雍复盛」了么!?
可正如湛兮所说的,他们等太久了,努力了三代人,已经等不及了,他们手段心智都不够,又太过急切,如何能成功呢?
这对兄妹挑中的好日子,正是大雍历代皇帝都自个儿秘密祭祀天机老人的日子。
「啊!」二皇子大叫了一声。
曹穆之不轻不重地敲了敲他的脑袋:「乱叫什么?」
二皇子说:「我看见的好像就是当时的场景?」
「你能看见那时候的场景?」曹穆之被他逗得乐不可支,「小崽子,你那会儿都没出生呢,就算是你阿耶,也还在韬(混)光(日)养(子)晦呢。」
湛兮把还要再解释的二皇子拉住:「姐姐还请往下说。」
「他们自然是失败了的,」曹穆之平静道,「一则,其实第一次发觉这些后奼女子被操控后,哪怕当年赵麦冬以死平复这一切,但朝廷依然有人在秘密调查此事,从未放弃过摸清真相……」
二则,齐妃兄妹二人实在是太痛恨李问真了!
而李问真又深得先帝宠爱,还在宫中成长,不断地在齐妃的眼皮子底下晃,齐妃的恨意蹭蹭暴涨,故而又曾多次暗暗试探,想要除掉李问真,虽说未得手,倒也没有暴露自己。(她自信地以为没暴露)
总之,李问真知道这位齐妃对自己莫名怨恨,多次为难,甚至暗中用计想要除掉他。
初时他还以为是因为他是先帝的眼前红人,却不拥护她的儿子,但李问真到底是聪明人,终究是发觉了齐妃的不对劲……继而盯上了齐妃兄妹。
曹穆之说:「那位楚王世子,人送诨号『疯狗一条』……」
二皇子再次插嘴:「不是说什么『血修罗』吗?」
永明帝想起这位堂弟,忍不住笑了笑:「他外号很多,血修罗那都算是『雅号』了。」
疯狗一条的李问真其实一直在咬着齐妃兄妹的尾巴,只是他们自个儿不知道而已。
多年筹谋,功亏一篑于李问真在当年天机殿的一场将计就计的大型杀戮。
事后,齐妃的所有子嗣,都被先帝雪藏,没几年就「郁郁而终」了。
后续的扫尾,李问真更是如春风扫落叶一般毫不留情,恨不得要将他们这些前朝余孽,通通杀光。
恨也是双向奔赴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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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明帝说:「但这些人到底多年经营,密道都不晓得挖了几条……而且身边据说还有手段神乎其神的人在襄助。」
曹穆之点了点头,认可了永明帝的话,说:「故而未接到天机殿的信号弹时,齐妃之兄便当机立断地带人远走高飞了……」
「但他们在出关之时,被常山大长公主截下来了。」湛兮说。
「你怎会知道?」曹穆之惊讶地看了过来。
「对啊,小舅舅你怎么知道?」二皇子也问。
太子替湛兮做出了解答,指了指永明帝手中的信:「因为这封信正是常山大长公主所写。」
「对,」永明帝欣然颔首,「这群逃脱了皇都天罗地网的小老鼠,最后还是被守在边关的常山大长公主斩杀殆尽!」
第260章
永明帝本是满面赞叹地说常山大长公主已经将所有的前朝余孽都「斩杀殆尽」了的,但在湛兮似笑非笑的眼神示意之下,他低头看了看手中常山大长公主给他写的信……
「唔……」永明帝迟疑了,「或许还是有落网之鱼?只是……这也不应该啊,当初分明是按照大理寺整理出来的名单逐一斩杀的,如何还会有『花钿案』的余孽作祟呢?」
湛兮:「……」按名单斩杀,很好,常山大长公主和李问真必然是联系颇深的,这俩人的狠辣果敢如出一辙,一个按族谱杀人,一个按名单杀人,主打的就是绝不落下一个人。
曹穆之轻笑了一声,说道:「常山大长公主当年远在边关,哪怕成功拦截,又哪里知晓其中细节呢?按照名单,人数是对上了,兴许年龄、身高、样貌什么的的都能对上,但……谁又能保证,她所杀的人,确确实实就是名单上的人呢?」
「阿娘说得对哦!」二皇子立即也联想到了某个人,「死在围猎场的『吴佛怜』,不就是个假的『吴佛怜』吗!也许常山大长公主当年所杀的人中,恰好是有那么几个假的呢!」
湛兮见状便笑了,你听听,谁说他家大虫儿傻乎乎的?这不是机灵得很么!瞧瞧那睿智的小眼神哪,像条眼神清澈的小狗。
太子叹息了一声,说道:「这便是所谓的『斩草不除根,萌芽依旧生。』」
这个「花钿案」中,李问真明显是一个极为关键的人物,不仅仅因为他是当时的大理寺少卿,更因为这厮是从一开始就咬死了齐妃兄妹的。
若非是他,再退一万步再排除所有障碍地说,难说齐妃兄妹会不会成功……三分之一或者五分之一什么的?
湛兮这个所谓的成功,是指齐妃的儿子成功登基,而不是指齐妃兄妹改朝换代能成功。
改朝换代那是不可能的,世界上能有几个武则天?何况哪怕是武则天,后来也服软,复归唐朝了。
在这父权社会,别说齐妃儿子有一半的前朝血脉了,哪怕他有一半的蛮族血脉,亦或者一半的牲口血脉,只要他爹确确实实就是先帝,人类世界的规则也只会认为他是名正言顺的大雍皇室李氏的血脉。
在另一个世界,有个著名的帝王,名为康熙。康熙生母佟佳氏,后称孝康章皇后,她本姓为佟,实则是个汉人,出身汉军旗,但这特么改变不了康熙所在的王朝是清朝,是满人朝廷啊!
王朝是一个庞大臃肿的大型机械,它不可能因为康熙他娘是汉人,就能轻易扭转自己为汉人朝廷,那自然也不可能因为齐妃兄妹自个儿的小心思,就叫大雍灭亡。
要不然咋说他们兄妹俩还是太天真呢?
话又说回来了,其实齐妃之子登基的希望其实非常渺茫。
大雍王朝的权力分割实在复杂,掌权的世家各个都是权力怪物,他们拿主意那自然是割舍了被他们视作小情小爱的东西的,怎可能被后宅妇人影响决策?
反过来,后宅妇人影响决策,他们做掉夫人们的可能性反而还有点呢!
最主要的是,先帝不是个大傻子啊……湛兮忍不住有些扶额,那是一个接力他亲爹,磨刀霍霍向世家,和世家斗得如火如荼,火光四射,斗得世间难寻的「利刃」都直接报废了不止一把的猛人啊!
他那么看重李问真,自然观察着所有人对待李问真的态度,齐妃对李问真就恶意,如何能瞒得过先帝的眼睛?
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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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妃兄妹为何如此忌惮李问真?」湛兮顿了顿,又说,「我的意思是,齐妃为什么对李问真怀有恶意?当时后宫,怕除了她以外,所有的宫妃哪怕是皇后,都得对李问真很和蔼亲切才对吧?」
正如现在的湛兮,他小时候在后宫撒欢,谁他娘的好端端地会想干掉他?怕不是脖子养了,想叫帝王赏赐个三尺白绫?
但凡永明帝的小老婆能组一个足球队,湛兮估摸着自己一出现在后宫,就会被宫妃们的鲜花瓜果各种稀罕物小玩意儿亦或者珍贵难寻的东西给埋掉。
帝王是权力的中心所在,他的个人喜好与厌恶,自然也就成了所有人的「明面上」的喜好与厌恶。
齐妃明显和先帝反着来了,但在湛兮看来,他们兄妹二人虽说没什么大智慧,但小聪明还是不缺的,不至于连顺着皇帝这点都做不到。
除非是先前就有仇的,但话又说回来了,李问真那会儿才多大,自幼被太后收养,如何能与宫妃结仇?
那只能是上一辈的仇恨了,湛兮不禁又想起原身的狐朋狗友她娘当年骂骂咧咧的话,楚王父子的妻子没一个在世俗意义的「正常」范围内。
「这个渊源孤知道。」太子默默举手。
「楚王妃究竟是何等来历?」湛兮问。
湛兮和太子竟是同时开口的。
两人的话音刚落,现场诡异的寂静了。
太子震惊看湛兮:「你怎知道是楚王妃的来历有问题?」
二皇子震惊看太子:「大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为什么不知道楚王世子和齐妃结仇的渊源?」
曹穆之被逗笑了,看着二皇子扁着小嘴委屈巴巴的模样,忍不住火上浇油地说:「太子知道,自然是他大舅舅给力,于菟啊,你这就得激励激励你小舅舅了。」
二皇子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看向了湛兮。
湛兮跳脚了:「什么什么!广平侯都多大岁数了,我才多大,我怎么和他那种老狐狸比对陈年旧事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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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妃的来历,其实在之前闹得挺大的,皇都那些上了年纪的贵人们,基本上都能说出个三七二十一来。
既然太子说他知道,那曹穆之便也乐得清闲,慢悠悠地喝着果汁,叫太子来说。
太子先是蹙眉思索了一番,而后开口:「这得先从前朝建朝伊始说起……」
湛兮忍不住捂脸,从前朝建朝开始,这特么有够久远的!
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前朝的开国先祖,是那种最最最牛奔的贵族血脉,祖宗能追溯到原始社会的舜帝期间的那种,他祖宗据说就是舜帝身侧的官吏。
前前朝末年战乱纷飞,前朝--大盛朝的先祖,便在自家祖地发起了起义。
当然,他嘴上说的是「靖难」啦,但后来一不小心就把前前朝的皇帝给「靖」死了……
那前前朝后继无人,自家属下又纷纷赶鸭子上架,要死要活地非得「逼着」他当皇帝,那没办法了,他只好勉勉强强地开创了大盛朝咯!
这位大盛朝的先祖,自然也是个牛人,出生、能力、运气都属于SSR的那等级别的怪咖。
故而他举兵时,追随他的人如同过江之鲫。
这群「鲫鱼」中,有两条是最为特别的。
太子之所以提到大盛朝的开国先祖,主要还是为了引出那两条特别的「鲫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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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条「鲫鱼」,一文一武。
从文的蔺氏,据说是战国时期赵国上卿蔺相如的后代。
这位蔺氏哪怕落魄到在闹市杀鱼为生,也得叫大盛朝的开国先祖「三顾茅庐」才终于答应出山为军师。
这位蔺军师,后来的蔺首相……(首相一词自古有之,旧时宰相职位不止一位,蔺氏乃是宰相中居于首位者,时人称之为『蔺首相』,后人亦从此称。)
他这个人一生的功劳,很难用三言两语说清楚。
总之,前朝大盛朝的开创,他是一个炸裂至极的「加速器」,大盛朝建立之后,他又是朝代初期的「稳定器」,大盛朝过度到第二位皇帝的时候,他更是朝代繁荣的「奠基器」。
另一条「鲫鱼」自然是从武的,据说先祖是战国时期赵国第六代君主--赵武灵王!
赵武灵王何许人也?他就是那个推行「胡服骑射」,把赵国国力直线拔高,令赵国成为与齐、秦并列的强国的一代雄主。
赵鲫鱼……呸,赵氏。
这个赵氏,他被大盛的先祖找到的时候,正在富贵人家中给大少爷们的骏马儿刷背。
大盛先祖再一次「三顾茅庐」,于是得到了这位赵氏战神。
仅仅一个赵氏,就替大盛打下半壁江山!
不仅如此,赵氏子孙,世世代代都在为大盛守江山。
赵氏堪称满门忠烈,赵氏子弟各个都是忠臣良将,他们为大盛守了几百年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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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说到这里,二皇子先不乐意了。
「怎么他大盛先祖的追随者出生都那么好?我们大雍先祖的追随者……」二皇子没说下去。
湛兮先嘿嘿嘿地补上了:「我们大雍先祖的追随者虽然一样从事糊墙、屠夫、泥瓦匠等等世人眼中的『贱业』,但就没几个是像那赵氏和蔺氏那样的名门之后对吧?」
「对啊!」二皇子憋屈地抿了抿唇,扭捏道,「有那么多厉害的人愿意追随他,岂不是说明那前朝的开国先祖很厉害?我才不承认他厉害呢……」
永明帝被他这孩子气的模样儿逗笑了,摸了摸二皇子的脑袋,说道:「于菟啊,历朝历代的开国者,没有一个『不厉害』的。」
「那我们先祖肯定比他还要更厉害!」
小孩子有时候就是有着莫名其妙的,该死的胜负欲,正如此刻。
湛兮笑道:「当然,你说得对,那我们先祖肯定比他还要更厉害!为什么呢?因为他的追随者都是名门之后,他才能成事,我们先祖的追随者连名人之后都不是呢,照样能成事!」
「拿着一把绝世神兵,杀死猛虎,与拿着破铜烂铁,杀死猛虎,这可是两回事啊……」
「不过,」湛兮话锋一转,「大虫儿,你可知南朝刘义庆《世说》曾言『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盈握之璧,不必采于昆仑之山』?故而世间英雄人物,无需问其出生,但看其能力才是。」
「啊……」二皇子呆呆地将湛兮望着。
湛兮正欣慰地等着二皇子明悟,结果二皇子猛抬头,以一种看奇怪猴儿的眼神看着湛兮:「不对啊小舅舅,你从来不上学,你为什么知道那么多?为什么我不知道!」
湛兮:「……」
湛兮:「臭小子你少给爷看两本话本子说不准你就知道了!」
太子:「你俩还让不让孤说了?」
二皇子:「你说你说。」
太子:「楚王妃,正是赵氏与蔺氏的后人。」
湛兮:「那楚王妃有什么好见不得人的,她这出生不得叫人恨不得夺舍她?」
太子:「但蔺氏也是大盛朝的掘墓人,最后一位蔺首相虐杀了前朝宗室三十余位……」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大家都说楚王世子是天生的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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