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烽与人周旋也很熟练,退一步,立马便进一步,说:“若是两位有时间,也乐意帮忙,最近有个案子我们一直没破,还挺玄的,不知道能不能以顾问身份,帮着看看?”


    符凌问:“什么案子?”


    陆烽早有准备:“正好我带了电脑,给您二位过目一下卷宗。”


    是附近建筑工地的案子,近几个月频繁有民工坠楼或是发生事故,虽然没造成伤亡,但严重影响了施工进度。而且传言在市内蔓延,有博主去“探险”也受惊吓,搞得人心惶惶。


    “看着也不算凶,”符凌说,“查不出怎么回事?”


    陆烽摇摇头,苦笑道:“不瞒您说,我家也是世家,但近几十年玄门人越来越少,其中强手更是凤毛麟角。异事部现在能力与百年前肯定无法相比,虽然案子已经报到司级,也派了几波人下去,却还是没个说法。”


    实际上,悬而未决的案子中也有比这更复杂的。


    但陆烽不可能一上来,就将某些内部都甚少人知道的大案和盘托出,只得挑了近来危害大,不赶紧结案可能有更多波折的卷宗,想先试试这两位高人能不能用。


    毕竟有的人高手归高手,却不一定心善,或者不一定可控。


    符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百年前就有异事部了?”


    “那时有,但不叫这个,”陆烽说,“叫墨麟学宫。”


    “学宫”两个字落在符凌耳朵里,带着大雷声,落下小雨点。


    他心中微微波动,面上则不显,像是闲聊般说:“朝代不同了,学宫总是改名。”


    “是,”陆烽答道,“一般第二个字都用朝代命名,前朝是麟朝。但学宫在麟朝那几百年间也是逐渐衰弱,灵气稀薄,没办法的事。对了,您二位那时候应当还跟学宫的人接触过吧?”


    试探又来了。


    没接触过前朝的,倒是在不少朝之前当过学宫魁首。


    符凌不接招,仿佛默许,转问:“如今当地异事局也有部门之分吧?”


    “对,您有空我带二位去参观参观。”陆烽着意拉拢,但又不急着露自己这边的真实信息。


    “那自然好,”符凌知道他的心思,但不在意,“现在还有专门研究数术的吗?”


    陆烽愣了一下:“不多,数术传下来的就少,还需要天赋,没有专门的部门,但有些水平的人我自己是认识几个。您有兴趣?”


    此时符凌倒是直言不讳:“我有事想算。”


    陆烽有些惊讶:“方便问何事吗?或许我也可以帮忙。”


    “抱歉,不便。”


    说得真是直接,陆烽也不恼,思忖片刻,道:“那有机会介绍您认识。”


    “有机会。”符凌慢慢重复着,敲了一下陆烽的笔记本电脑,悠悠道,“其实近来我们有些忙……”


    陆烽快速说:“我认识那位老师最近正在游历,不过我知道他后面行踪,到时一定为您引荐!”


    “唔,”符凌手收回来,微笑,“初出关,忙是忙,也有很多空闲的。”


    双方对着笑了笑,陆烽背后出了薄薄一层冷汗,觉得自己完全被拿捏了。他趁热打铁:“不知二位明天方不方便,工地这事,牵扯的百姓不少……”


    符凌点头让他放心:“明日带我们去看看。”


    异事司应该是了解他想要的情报最多的,不妨先搭上线,慢慢了解情况。


    不过把这件事办得既漂亮又不夸张,还是有些尺度要把握。


    陆烽心终于定了,跟符凌又客套来客套去,还要请吃饭。符凌婉拒后他十分依依不舍一般,但还是借公务之名先行告退了。


    这人一出去,符凌直直倒在沙发上,没骨头似的软成一团,像是搭在沙发上的一条银灰色狐裘。


    “这小子说话怪烦人,”他在裴放面前讲话声音,都跟与外人说话不一样,清脆而慵懒许多,“我看他也不像什么文雅君子,希望以后别再这样拿腔拿调了。”


    裴放没回答,不知道在想什么。


    符凌看过去:“怎么了?”


    “无事。”


    “哦,”符凌又躺回去,了然道,“你怕找不到你弟弟。”


    他心思实在是细密如针,根本瞒不过去。裴放抱起胳膊,嘴唇抿紧。


    “他一定还在,”符凌话音正经了些,带着点宽慰,“一时找不到也没事,只要处处留心,肯定有线索。其实这是一条线,还有另一条。我问他认不认得通晓数术的人,就是想办法看能否回去。”


    裴放这才放下紧闭的姿态看过来。


    “我大概了解些时空错乱的传闻,大多与天时地点等等相关,数术修到一定程度的人,能知古今,跟我们想要的方法离得最近。”符凌轻笑起来,“总归你能见到你弟弟,我能见到我师父,心急无用,冷静些一步步做,放宽心。”


    他说话总是胸有成竹,就算上一刻还在撒泼打滚,此时看着仍然让人心安。


    裴放沉默许久,应了声:“嗯。”


    “我还没问过,”符凌趴在沙发上,仰着脸看他,“你弟弟叫什么?”


    裴放目光不自觉地温和了些:“裴思,思绪的思。”


    “嚯,你父母也是厉害,裴放,裴思,连起来就是放肆,”符凌笑得弯了眼睛,“看来令弟也不会是简单人物,如今一定在哪窝得好好的,称王称霸,懒得理世事,你做哥哥的,只好多动嘴动腿才能找到他呢。”


    “我想他见了你,肯定开心极了,指不定要哭鼻子。”


    裴放心绪随着这句话摇曳了两下,记起裴思涕泗横流的模样,不禁笑出来,但心思转而又沉下去:“或许他会怪我,忽然丢下他一人。”


    “那你更要耐心找到他了,”符凌不知想到了什么,垂下眼,“若是亏欠就去补偿,不要多想,无益。”


    裴放察觉了他的情绪,犹豫片刻,还是选择问:“你师父,是为何……”


    忽然,他们背后“咕咚”一声。转头看,夏子凡在楼梯上,正一副偷偷抱了什么东西溜下来,却没能抱住的闯祸表情。


    楼梯下面,白洋是狮子狗似的外形,四仰八叉地翻在地上,似乎正眼冒金星。


    “它,它醒了。”夏子凡解释,“我看它想下来,就帮了个忙,没想到……手一滑。”


    符凌走过去看。


    于是,白洋摔得迷迷糊糊,再睁开眼睛时,就见一绝色男子正略带担忧地看着她,顿时卡壳。


    她翻了个身爬起来,茫然地看着眼前三人,如同大梦初醒。大概是耳朵有些痒,白洋一屁股坐在地上,拿后脚挠了挠耳朵,停顿,然后盯着自己的脚。


    这个脚……


    有肉垫,爪子能伸缩,长着白色绒毛。


    又看自己的手。


    这个手……


    同样有肉垫,爪子能伸缩,长着白色绒毛,看起来还格外粉嫩好捏。


    白洋好像小羊驼的可爱脸蛋上,露出了老大爷才有的纳闷表情。它动了动爪子,蹬了蹬腿,确定自己就是长这个鬼样子,然后就那样僵住了。


    好半天,她终于抬起头:“谁能跟我解释一下……”


    她发出的倒是小女孩的声音,而且不知为何,一听就有股混不吝小魔王的劲头,不过这小魔头此时水汪汪的圆眼睛里满是惊恐。


    “为什么,我变做了一条狗啊?”


    周围两人一鬼皆沉默,齐刷刷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


    符凌严肃纠正道:“其实你更像羊。”


    “那边有镜子。”他说得很冷酷。


    白洋上刑场般走向镜子,一步一抖,极为沉重。低头许久,才艰难地瞥了镜子一眼,猛然看见了自己的样貌,表情像是要裂开,连退了好几步,差点坐倒在地上。


    最终,她颤颤巍巍地评价道:“好肥啊,怎么看着……还怪好吃的?”


    她茫然想起什么:“对了,我昨天好像听谁说,要把什么养肥了涮火锅,总不会是,总不会……是说我吧!”


    符凌不置可否:“唔……”


    白洋与他对视片刻,突然撒丫子就跑。


    她速度飞快,然而不会开门,又绕到窗前,猛地推开往外窜,半个毛茸茸的身子已经出去。


    符凌一眨眼就悄然出现在窗边,随手拽住了她的小短腿,以为自己在奔向自由的白洋便挂在了窗边。


    白洋紧闭眼睛狂喊:“莫吃我,我不好吃啊!”


    “小丫头,你跑什么,”符凌说,“还没到过年呢,不急着吃。”


    白洋转过脸盯着他,圆滚滚的眼睛里竟然显示出狐疑与逼视,而且迅速充满泪水。


    “那过年就吃了?”她哽咽着问。


    符凌笑眯眯的:“看你表现哦。”


    “我得怎么表现?”


    “听话就好。”


    “凭什么?”她一边怕一边犟嘴,“你是谁?”


    “你的神主。”


    “神主是什么?”


    “就是你得听我的话。”


    泪水又上涌:“我才不要!”


    符凌点了一下额头,白洋顿时感觉灵魂都震了震,下意识就想说:好,听你的,这就涮了我吧,爱吃辣的还是鸳鸯?沾油碟还是麻酱?


    “……”白洋眼中变为一片惊悚,又涌出大片泪水,“哇——”地哭出声,她嗓音嘹亮,穿透力强,惊飞了落在几十米外的一小群海鸥。


    符凌把她提上来,摆在地上看她哭,淡定地用双手堵住耳朵,将魔音隔绝在外。


    “别说我了,”他问,“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不?”


    “涮羊……不,烤羊,不对,羊排……”白洋哭得更大声,委屈极了,“我不知道啊,我叫小洋,但我不好吃啊。”


    “还好记得名字,”符凌安心道,又问,“那你爹叫什么,还记得吗?”


    白洋哭声顿时制住,擦了擦眼泪:“我爹?”她奇怪地看向符凌,“我爹不是……你吗?”


    符凌脸瞬间木了:“……啊?”


    “还是说,你是……我妈?”白洋不确定道,又看向裴放,“那才是我爹?”


    夏子凡:厉害了姐妹,一睁眼就磕到了精髓。


    符凌木然道:“我哪里像你爹了?”


    青曳一身正气,方正端庄,他一身软骨头,走哪瘫哪,因为做天师被迫总得端着架子,但最喜欢的还是倒着。


    “你那样理直气壮让我听你的,只能是我爹了,”白洋眨眨眼睛,似乎在试图理清思绪,“因为,我只听我爹的啊。”


    “爹爹,”她轻声念,好像突然头痛,要想起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不对,我爹……谁,我怎么……爹爹?”


    她两只小爪子抱住头,神色痛苦。符凌将手指点在她额心,发现她神识被封了一部分,那封印像青曳的手笔。


    青曳封印之术极高,符凌反正破不了。


    所以情况就是,青曳将她关起来,让她沉睡百年,而后自己破封印出来,挺过天雷化为银蛟,有实力在这世界上任何地方生存,又让她忘记自己的过去,基本只能以神识的样子存在。


    符凌翻来覆去地想,难得其解。


    依照白洋被封存的记忆中,符凌看见那段,是因为她伤了两个少年青曳才带她走,看来关键就在那两个少年身上。


    是什么人会说龙是肮脏的?牵扯了谁,青曳要如此处理这件事情?还有一点奇怪,到底什么组织能让青曳那样忙于公务,又是什么公务?


    总不会是……真神仙吧。


    符凌很不确定,就算是他自己,当年也只见过仙踪,未见过真仙人。


    他摸着白洋的头,安抚之,注入一丝灵气。白洋逐渐情绪安稳下来,半晌,难过道:“所以,我到底是谁啊?”


    “你是我的神侍,”符凌轻声说,“我宝贵的神侍。”


    白洋抬起眼:“宝贵?”


    这好看的人说她宝贵,不知为何,她就有些开心起来,竟然腼腆起来:“那,还吃我不?”


    符凌微笑:“听话就不吃。”


    白洋呆呆看着他,又“哇”地一声哭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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