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 ☪ 第 201 章
◎贾母比往日暴躁,但骂的句句在理,崔氏自然无法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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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这才放下手上一只玉笔,抬眸扫了几个丫鬟一眼,张嬷嬷会意, 赶紧上前给大爷介绍谁是谁:
“莲心和莲叶自小就在大爷屋中,办事还算妥当。”
“这是小桃、香叶、秋菊、玉竹, 原先是在太太那里的,都是妥当人。”
几个丫鬟一溜的墨绿比甲,规规矩矩垂头立在那里,等候差遣。
林如海点头,对张嬷嬷道:“几位我都见过,我常年在书院,于家中俗务不通, 姑且让她们都在我屋中当几日差,看一看品格。”
张嬷嬷丝毫看不出林如海的喜恶,大爷既然说放在屋中,想必也是动了念头,于是笑着附和:“大爷说的有理,今后你们也在大爷屋中当差。”
林如海说完便缄口不言,一室里安静的诡异,张嬷嬷微微倾身, 询问:“大爷要不要给她们指一份差使?”
林如海淡淡看张嬷嬷一眼,勾起唇角:“我也不知她们能做什么, 都是服侍人的事,且让她们自行商议, 不是还有嬷嬷在?”
张嬷嬷见林如海让自己做主, 便把几个丫鬟带出去, 各自排了日子, 分给各人活计。
原本在林如海院子中的小丫鬟紫儿见太太忽然送来的人,心里很不服气:
“莲心姐姐和莲叶姐姐在大爷院子里这么多年,若是没有那老货掺和,怎么会轮到别人?”
另有伺候茶水的丫鬟小玲劝她:“现在还没定下人呢!何必长自己志气,灭他人威风?”
林如海立在窗前,看庭院里张嬷嬷给丫鬟们训话,眸子里忽明忽暗。
看来,他的院子里不比苏家好多少,也不太平。
是夜,林如海按时安寝,张嬷嬷果然排好了班次,来的是个眼生的丫头给林如海铺床。
林如海看她穿着小袄,下面是条大红撒花裤子,袄子像是没系稳当,行动间露出脖颈和大片胸膛。
铺床叠被的样子又轻又柔,头发也是松松挽起,唇上胭脂红艳艳的,在灯下,甚有风情。
林如海心底泛起一股冷意,若是换这一招对付贾宝玉,兴许是有用的,指不定宝玉就要扑上去吃胭脂。
他沉声问那人:“今夜是你上夜?”
那奴婢弯着脖颈,柔声答道:“奴婢秋菊,嬷嬷给我们都排了班,今夜轮到我。”
秋菊还想给林如海宽衣,林如海后退一步,自己脱了外衫,钻进被子里,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林如海一起床就叫人把张嬷嬷找来。
张嬷嬷手上敷着膏药,急急忙忙过来,见少爷早上的粥都没用,脸色铁青。
还不等她问个所以然,林如海指指奉茶的秋菊,面无表情:“秋菊昨夜受冻风寒,嬷嬷带她出去,免得旁人也染病,治好了以后,好生找个人家,不许苛待。”
秋菊仍旧穿着墨绿比甲,头发梳得规规整整,惊惶失措:“嬷嬷,奴婢没有……”
林如海冷冷看她一眼:“你昨夜穿的那个样子,怎么会不染风寒?”
言尽于此,张嬷嬷这等老奴,岂不知出了何事,当下要人把秋菊带走,拉出去配人。
余下几人见这阵仗,都吓得不敢上前,唯恐行差踏错,被送出去的就是自己!
昨夜还踌躇满志,想要得林如海青眼,这一回却不由掂量起轻重来。
这事马上就被报到林太太跟前,林太太气得半死:“那丫鬟在我跟规规矩矩,想不到才进去他院子里,就心思不正!”
张嬷嬷边给太太捶背消气,一边说到:
“前儿秋菊还是王嬷嬷一手调理的,她和大爷在京中,把大爷照顾的妥当,若论做事,老奴瞧着秋菊也是麻利人,谁知道她藏着这样的心,我们都看走了眼!”
林太太用手捂着头,半日不说话,这两个乳母斗法,她焉能不知,不过略松泛些,狐狸尾巴立时就漏出来了。
外面小丫鬟来说,大爷过来了。
林家太太赶紧让人请进来,又觉得有些愧对儿子,本来是想要找个妥当人贴身伺候,现在反而成生事的。
要不是儿子警觉,这些个丫鬟如此迫不及待,别误了儿子读书的大事!
林太太有些后悔,她不该这般安排人试探儿子。
林家太太见儿子进来,心里有个疙瘩,让他坐下:“那件事情想来是母亲太急,好心办了坏事……原先服侍你那几个历来没错处,仍旧照管你院子,其它几个都带出去配人吧!”
林如海也没抱怨,见母亲主动将人撤出去,笑道:
“母亲也是一片慈爱之心,我看还是多挑几个可靠小厮,孩儿上京是去会试,岂能容杂事分心,乳母身子不便,家中总有能做事妥当,手脚麻利的嬷嬷。”
张嬷嬷心底一沉,听这语气,大爷此次上京,是一个乳母都不带了!
林如海不会挑明因为贾敏才要把人赶走的,不然这些嬷嬷丫鬟给母亲上点眼药,母亲多半又要把帐算在贾敏不容人头上。
他母亲虽不是个坏人,但架不住林家后院里,也有不少牛鬼蛇神。
不然张嬷嬷为何偏偏把秋菊排在第一个?
林家太太无奈点头:“也只能这般了。”
闹过这一出,林如海院子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安分和平静,丫鬟们能不和大爷说话,就不和大爷说话,办完自己的差使,是千万不会往跟前凑的。
林如海才往京城动身,他院子中的大丫鬟莲心就病了,林家太太慈善,见她只是小恙,儿子已经离家,就没将她挪出去,让管家安排大夫和汤药。
小丫鬟紫儿熬好药,捧着碗递给莲心:“莲心姐姐,你莫要难过,天不凑巧刚好你病了。咱们大爷心里明镜似的,赶走那些妖妖艳艳坏心思的丫鬟,院里的人一个没动。”
莲叶也在一边可惜,她们院子里最贤惠的莫过于莲心了,就是她也服气的。
莲叶道:“真是可惜,若不是莲心姐姐恰好病了,大爷必定要指她进京的。”
莲心咳嗽了两声,摇摇头:“说这些作甚,管好咱们院中事,听候差遣才是奴婢该做的。”
十月底的江风寒冷,林家人在船舱挂上毛毡子挡风,这次走了两艘船,一艘专门拉的是木炭和菜蔬等杂物。
林如海在舱里待着发闷,睡了一会儿反而浑身不自在,披着大氅一步一挪,往船头甲板去。
冷风刮在脸上,让他清醒不少,空气中弥漫着水面特有的腥气。
常安、常吉几个,窝在船头烤着炉火,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说话。
一个带黑帽的小厮把手摊开,烤着炭火:“咱们大爷这样的人品年纪,那些丫鬟生出旁的心思,实属寻常,谁不想攀上主子,将来能有好日子。”
常安等人十分认同,连连点头。
林如海跨步上前,一手扶着栏杆:“却也不必攀我,只要好好当差,将来不会亏待你们。”
黑帽小厮转过头,正看见林如海,脸色比哭还难看,赶紧自扇耳光:“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林如海认出他是常在外面跑腿办事小厮秋明。
常安尴尬起身:“这上面风这么大,大爷怎么上来了?”
林如海上前去,众人赶紧把炉火移过来。
林如海笑道:“若不上来,怎么能听你们说一出好戏,说说吧,你都打探到什么了?”
秋明咽了咽口水:“大爷,原先的秋菊和香叶,都是王嬷嬷的干女儿。”
“小桃家里和张嬷嬷家好像有什么干亲,至于玉竹姑娘……就在太太屋里,似乎和两个嬷嬷没什么相干。”
林如海眉头微挑,他原本就察觉那几个丫鬟和两个乳母都有关系。
两位嬷嬷打擂台,竟然都把主意打算到自己屋里 。
张嬷嬷把最沉不住气的秋菊排在第一个,若是秋菊得逞,林如海是个经不住诱惑的人,其他人就如法炮制。
若秋菊惹恼了林如海,那就是她自作自受,还能将王嬷嬷安排的人拔掉一个。
两位嬷嬷的心计,用到战场上排兵布阵也足够了。
只是张嬷嬷没想到,太太更狠,把所有人都打发走,谁也占不到好处。
林如海回想林家历任家主,从来没亏待过乳母,母亲对她们一直十分优厚。
尤其是林如海读书成气候,林母记着乳母的功劳,平日里年节赏赐,月例和衣裳,这几年一年比一年丰厚。
果然是人心不足啊!
林如海又问秋明:“莲心和莲叶如何?”
秋明答道:“这二位姐姐一直在大爷屋里服侍,连带着那几个小丫鬟,在您院子里已经好些年,小的不太熟。”
“你倒是个包打听,什么都知道。”
林如海随手掏出一个荷包,扔给几人:“若是还打听到什么,记得告诉我。”
“谢大爷赏!”
秋明欢欢喜喜把里面的银锞子倒出来,给常安他们每人都分了一个。
林家自己的人,自己的船,主子愿意给赏钱,下人们都特别卖力,十二月底的时,林如海的船就到了京郊港口。
在此处停泊一夜,明天到京港码头下船。
林如海泊船登案,仍旧去上回来过的农家小馆,意料之外,苏哲的船竟然追上来了。
林如海赶紧叫人去把苏哲请上来。
一别已将近两月,林如海看他也不似先前一样憔悴,心中安慰。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
今天终于能准时更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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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2 章
霍云安的声音轻轻的, 像是在讲述那一场遥远不可触及的幻梦。
“她们是我母亲拉起来的队伍,母亲走后,我又年幼, 也就散了,毕竟不是朝廷的正儿八经的军队,平日里军饷都是我母亲贴补。”
说是军饷,其实就能吃饱穿暖,不受人欺辱而已,对于边关乡民而言, 能吃饱便是奢求, 更何况跟着总兵夫人, 上阵杀敌, 能为家人报仇,还能得到尊重, 大家都很拼命。
这些女子军没有在朝廷处记过名字, 霍云安的母亲一走,群龙无首,肯定要散。
黛玉蹙眉,她想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若一直留着,霍总兵肯定要被参一个私养亲兵的罪名。”
难怪嫂子总是不愿提及旧事, 黛玉又问:“难道以前没想过奏请圣上?”
霍云安苦笑:“不过百来十人的队伍, 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岂可劳动天家?你要知道, 朝廷最怕收到的, 就是边关的折子。”
边关的折子不是要钱就是要粮, 更多的是那些部落又来袭扰,捷报总是少的。
驻守边关的大人, 三两年才得见圣上一面,一件又一件的事,谁又会为一个看起来不伦不类的队伍费心?
霍云安的母亲故去之后,霍总兵身子也不好,趁着还有精力,给了一笔银子将女子军遣散,也算是尽力了。
而今最难办的便是匪终归是匪徒:“当下最要紧的,是将劝那些人回归正道,不然就算请示了朝廷,也难办。”
霍云安很赞同黛玉的话,连连点头:“对,什么朝廷请功先放一边,都是好几年前的事,这些年边关平定,若真捅上去,怕还落个欺君之罪,玉儿是在哪一片遇见她们的?”
霍云安来的时候,和黛玉走的不是一条道,都没遇见她们,若是早点遇见,兴许现在就劝过来了。
也不知她们有多少人,凭着她的嫁妆,供养这些人吃饭总不成问题。
黛玉又道:“先生说,打家劫舍的,还要依着地势地形,必定不会在家门口。可惜那时我们只顾着赶路,也没向人多打听。”
霍云安转念一想,若是黛玉露出身份,没准那些人即刻就搬走,另寻山头也说不定。
只是此处地广人稀,茫茫旷野,她只得抹灰的消息,究竟是那几个旧部也不知,又如何能寻人呢?
不过霍云安也不气馁:“我听你的说法,离着兴庆府不算远,她们必定会和瑛姑有联络。”
瑛姑不愿见人,但总要见病患,翌日霍云安又领着黛玉一起去找人。
瑛姑给她号了脉,又望诊,在当大夫这件事上却半点也不敷衍,随后也给黛玉看了看。
并没有摊开笔墨写方子,木着一张脸:“没什么大碍,这边干燥,是有些上火,我瞧着吃药也无用,慢慢适应了就好。”
随即她看着霍云安的目光也软了几分,又道:
“夫人见你有个好着落,在泉下也能安心,你嫁了人也好,离了原先那个地方更好,刀头舔血的日子,能不过就不过。”
能过好日子何必去战场上博杀呢?
瑛姑虽然可惜女子军后继无人,但她自己还不是只能当个军医,也救不得重伤的性命,而今在躲到兴庆府讨生活。
上回见瑛姑这边只有几个粗瓷茶壶,这回霍云安带了两套茶具过来。
瑛姑原先也是讲究的,以前母亲还专门找了好瓷器送她。
黛玉主动给瑛姑泡茶,瑛姑接过去,没忙着喝茶,端着清透的白瓷茶盏,看了又看:“我们这些地方长出来的都是粗人,这么好的瓷器,还真舍不得用。”
随即才饮了一口,便大赞黛玉的手艺。
也许是这被茶水得了她的欢心,瑛姑的话也多了起来。
“唔……好茶,好茶,你家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舍得让你来这边吃沙子?”
黛玉还没摸准瑛姑的脾性,见她忽然这么问,只能答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瑛姑放下茶盏,笑道:“真是读书人家的姑娘,说话也文邹邹的。”
何止是文绉绉的,就说模样长得比敦煌石窟里的飞天还好看,瞧这秀美温婉的气韵,就不是这个地方能养出的人。
瑛姑出言提醒:“长得太好看,不要在咱们这儿招摇过市,我知道你家中肯定是个大官,但有一句古话,山高皇帝远,强龙不压地头蛇。”
越说,瑛姑的脸色愈发严肃,伸手抓住霍云安的手腕,紧紧握了一下:
“让你男人小心些,驻扎在兴庆府的总兵,不是个好东西。”
黛玉正想问,那位总兵到底坏在何处,瑛姑小院的木板门被排得嘭嘭响。
“瑛姑,瑛姑在家吗?”
瑛姑拖着声音,懒懒应了:“在……”
然后给二人使了一个眼色,示意霍云安和黛玉到屋子里避一避。
霍云安一把拉起黛玉,进到瑛姑的屋子里,浓浓的药草味道,这屋子是土墙垒砌,只有一扇小窗和一道门,一进屋内就十分阴暗。
瑛姑见二人回避,才慢悠悠去开门,见已是一个梳着圆髻的老婆子,果然就是总兵家的老嬷嬷。
“什么事?”
老嬷嬷搓着手:“我们那儿有两个丫头要生了,你去一趟。”
瑛姑点头,就要关门:“好。”
那老婆子对着屋里探头探脑的:“瑛姑,你家来客人了?”
瑛姑没好气道:“什么客人,来瞧病的,我治不了。”
那婆子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三角眼都皱到一处:“还有你治不了的病?我看那打扮像是外地人。”
瑛姑让她在外面等着,把门一关,自己进去背药箱。
人都藏起来了,巷子也没停着马车,这婆子怎么就知道她家来人,没准早就顶着林家人了。
霍云安进屋,嘱咐她们一会儿家里来人接再回去,留个人帮她守药材,领着那个破药箱,头也不回的出门。
那婆子垫着碎步一路引着她去。
瑛姑不耐烦的问:“上个月不是才有丫头生了,怎么今日还有两个?”
婆子呵呵一笑:“那是官老爷的事,我们哪里能管,若是这回能接到一个小子,咱们就等着领赏,上回你接了一个儿子,老太太指名儿要你去。”
上回就是她和夫人举荐的瑛姑,因为得了男胎,自己得了不少赏,只愿这一次还能沾一沾瑛姑的喜气,总兵老爷再得个儿子,她再领一回银子。
瑛姑哪里是大夫,那就是她老婆子的财神爷!
瑛姑敷衍一笑:“这是送子娘娘管的事,我只会看诊,也不会接生和我有甚相干?”
那嬷嬷满脸堆笑:
“相干的,上回不是你,那丫鬟……和我们老爷的哥儿,不就一尸两命了?这么多年,通过就养下这么一个哥儿,而今满月了,老太太就信你的医术!”
嬷嬷一双短腿飞快,恨不得学孙悟空,把人直接搬到总兵府去。
“放心,银子少不了你的!”
瑛姑才不稀罕银子,她本不愿和总兵府打交道,本着行医救人的原则,尽力救人一命,不想竟然被缠上了。
她方才还说,强龙压不住地头蛇,瑛姑一个平头百姓,又怎能明着拒绝?
再一想总兵府上那一堆乌七八糟的事,瑛姑没来由的犯恶心。
瑛姑有些担心,也不知那林家最大的官有多大,霍小妹和林小妹那种相貌,走在路上那些男人眼珠子都要看掉,别一会儿总兵大人生了歹心。
这回霍云安没和瑛姑说上几句话,瑛姑倒也不是故意赶她走,可以感觉得到,瑛姑是刀子嘴豆腐心,还是疼她的。
她一走这么多年,才见几面就要瑛姑信任说不通,但瑛姑态度缓和,总是让她看见了希望。
等到天擦黑的时候,先前留在瑛姑院子里帮忙看药材的两个小厮来回话,说瑛姑大夫已经回来了,霍云安才能安心用饭。
过了三两日,霍云安听瑛姑的话,没领着黛玉出门,只在家中收拾规整各样衣服,赶着冬日前将大衣裳都做好。
家里负责应门的媳妇捧着一张帖子进来:“奶奶,姑娘,赵总兵家得了一个哥儿,下帖子请去吃酒。”
黛玉见天不算早了,又问那媳妇:“哥哥还没回来?”
那媳妇摇摇头,显然是不见人。
霍云安取了帖子看一眼,又放在桌上。
今日林璋回来的又是很晚,暗里说他管粮道的,前儿早就把各处粮仓看过一遍,最近不知又神神叨叨忙什么,反而比刚来的时候还不着家。
霍云安只得领着黛玉先吃饭,等林璋回来,又让人给他做汤面。
妹妹和媳妇一起守着他吃汤面,倒是叫他浑身不舒服,等他吃完,黛玉又把今日收到的帖子给他看。
林璋随意瞟了一眼:“把礼送厚点,不必去,只说水土不服。”
黛玉狐疑打量起被晒黑一层的林璋:“哥哥这几日神神秘秘,每日忙的这么晚,到底在做什么?”
不单是哥哥,这几日冷先生也时常不在,行踪难定,想想冷先生在兴庆府城门外两眼放光的样子。
怎么看也不像单纯为着游山玩水。
林璋把碗一搁:“事关机密,听哥哥的话,最近不要出门。”
然后林璋又看了妻子一眼:“我知道你多半在忧心先前岳母旧部的事,只是……”
没想到他也知道了那些事……
霍云安一时间有些无地自容,不过他是官,官府真要打听事情,门路只多不少,肯定消息比她这种只能去找瑛姑的灵通。
林璋在桌下握了握霍云安的手:“事情要一样接一样的办,你先等等。”
第 203 章
夜色深沉, 月光淡淡,兴庆府地势靠北,不似南方炎热, 秋也比南边来的找,而今已经秋蝉寂静,黛玉对着茫茫的夜,心中有万千头绪,坐在桌边,杵着下巴, 苦苦思索。
她原本提笔写了几笔, 但又没有头绪, 有些事需要删繁就简, 该隐则隐。
霍夫人拉起的女子军本是一段传奇,比那花木兰、穆桂英, 原本应是可歌可泣的故事, 却因得各种缘由,只剩下无尽的唏嘘,不得不隐去。
真叫人不甘心。
黛玉枯坐许久,笔尖的墨在宣纸上已经晕染开黑乎乎的一团,仿佛她此刻不知从何写起的心情, 最后写无可写, 空对着书案发呆。
雪雁见她耗得久,夜越深, 天越寒凉, 又拿来一件衣裳给黛玉轻轻的披上。
柔声道:“姑娘, 仔细伤了眼睛。”
黛玉将墨盒盖住,起身吹了桌前的灯:“这就睡了……”
雪雁给她边铺着床, 边道:“此处不比京中,有些东西紧俏,用完了就买不到。”
虽说是府城,又如何能和繁华的京城相比呢?
有些针头线脑的,反而不好买,就说如今房中的蜡烛算着数的点。这里只有羊油蜡烛卖,用起来烟味大,若是用光,一时半刻买不到,不是银两的事情。
雪雁见屋里实在不够亮,又移了一盏羊角灯过来。
“姑娘不必愁,我听管家说,太太已经从京城给咱们运东西来了,短了谁都不会短了姑娘的。”
家中当然肯定不会让林璋和黛玉他们受委屈,人力物力都舍得。
霍云安依着林璋的吩咐,没去参加赵总兵家的宴席,与黛玉守在宅子中,一连好几日不曾出门。
林璋仍旧在外面忙,一日不着家。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霍云安的父亲原先就是管兵的,只不是兴庆府,而是和兴庆府毗邻更靠北的兴朔府。
管兵马的人多半都是暴脾气,万一遇到个当兵的硬茬,京城的远水可救不得当下的近火。
这几日冷先生有些水土不服,反而不太出去,问过先生康健,霍云安领着黛玉清点家中的物品。
林家人一直生活在南边,对此处天气不太了解,许多东西必须在入冬前备上,不然恐到了冬天遭罪。
只听见一阵响动,外面又来人,总兵家又递的帖子,仍旧是请霍云安和黛玉赴宴吃酒。
霍云安心里更警惕,原先已经吃过一回,怎么如今还要请客?
孩子的满月宴,怎么办了一个还有一个,他们家竟有那么多孩子出生?
一场又一场的宴席,流水似的,是否过于奢华。
兴庆府不是个富裕的地方,谁知他那些钱是往何处来的?
霍云安一看日子定在三日后,让送帖子的人先出去,去与不去还要等林璋过来商议,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总兵将来也是林璋的上峰,如果一直不给面子,林璋将来办公多有不便。
外面应门的媳妇忽然又进来,跑得一路喘气:
“大奶奶,外面有个叫瑛姑的人,说是奶奶身子不舒服,进来给您看诊,原先约好的日子。”
她怎么来了?
家中并没有约定要看病之说,肯定是出事了。
霍云安放下帖子:“快请进来。”
瑛姑背着一个药匣子,被个穿水红比甲的丫头领着进来。
黛玉发现瑛姑药箱换了,先前那一个很旧,上面的铜钉都生了绿锈,这个却是簇新的。
想必最近瑛姑发了一笔财?
黛玉马上对屋里的丫鬟使个眼色:“大夫看诊,你们先下去,外面守着不许人进来。”
霍云安迎上去:“你急匆匆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瑛姑摇摇手:“也不算大事,有些病人不想治,借你这边躲一躲,放心,不会给你惹祸事。”
霍云安又道:“这是什么话,若真有人寻你的晦气,你更应该来找我才对。”
瑛姑撇眼瞧见那张没合上的名帖,眉头微皱:“总兵大人家也请了你们?去了不曾?”
霍云安和黛玉一起摇头,请瑛姑坐下,给她倒茶。
瑛姑接了茶,冷笑道:“还好你听得进话,这位总兵大人,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可惜就是家中养不得男丁,而今家里养着许多水灵灵的小丫头……”
瑛姑的声音越来越冷:“连天补药不断,专门用来生儿子,这几年家里的丫头,不知少说也溺死了十多个。”
这样骇人的事,听得人心惊肉跳,黛玉又问:“他们家女儿很多?怎能如此狠心?”
瑛姑摇摇头:
“不多也就先前的夫人养了四个,听说生女孩晦气,占了儿子的位置,先前就算有人生得男胎,生下来就是死胎,要不然就是不足月就掉了。”
说到这里,瑛姑连连叹气:“上月有个丫鬟难产,不知谁多话,找到我去,那孩子生下来活了,前几日又专门找我去,有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运气好,也生了个儿子。”
霍云安也接着问:“活了吗?”
“活了。”
瑛姑点头:“眼看着下月还有丫头要生,今日还想让我去看诊,我且躲一躲。”
瞧瞧,这就是总兵大人家迷信,总以为是瑛姑医术超群才救活了孩子,其实瑛姑自己明白,她没那么大能耐,只能说生下儿子的丫鬟运气好,当时就听见总兵家老太太说抬姨娘,身份跟着水涨船高。
瑛姑看病问诊,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只是霍云安和黛玉还没能消化。
瑛姑忘了,这是大官家的教养的姑娘,忙抱歉:“我的错,不该在你这样小姑娘跟前讲这个。”
黛玉摇摇头:“无妨,我爱听。”
然后将自己原先做的书集奉上:“这是原先我做的集子,您不要嫌弃。”
瑛姑见黛玉又给自己倒茶,又送书,礼数很周全,再板着一张脸,倒很像自己不识好,翻开这本书还来不及看内容,便夸了一句:
“字印得真俊俏,花样也印的好。”
霍云安叫人把自己的儿子领过来。
哥儿原本在午睡,被吵醒还有些生气,黛玉抓了一个核桃给他抱着玩。
瑛姑看着孩子养的壮,言语间却有责备意思:“你也真舍得,这么大一点点孩子,带着他走这么远的路。”
霍云恩却不太在意,笑了笑:“怕什么,我小时候也是在这边长大的。”
瑛姑抱着孩子看了一圈,拉拉他的手脚,又拍拍背:“让他多喝水,午间少晒日头。”
小哥儿哈欠连天,闹着要瞌睡,霍云安之让人把他出去,见气氛还好,开口问:
“瑛姑,她们会来找你瞧病吗?”
阴菇愣了愣,依旧不想说实话,继续打哈哈:
“找我瞧病的人多了去,你问的是哪一家?我哪里记得清。”
瑛姑的脾性,不想说,那是撬不开嘴。
霍云安没追问,留瑛姑在家吃饭,天都黑了才叫家里小厮将人送回去。
瑛姑回到家中,问过左邻右舍,今日来找的病人都不是她们,瑛姑仰头看天上一轮弯弓月,心里烦躁又焦急:
“唉!往日嫌她们烦,这回怎么总不见人来。”
平静无波过一个月去,兴庆府内暗潮涌动的进行一场兵权交割,原先赵总兵退位让贤,回京述职,当下新上任的是京城新贵霍总兵。
太上皇一去,人走茶凉,换人是迟早的事,原先兴庆府的墙头草也是依着风大的地方倒。
面上瞧着一片向好,没出什么大岔子。
林璋上门恭贺小霍将军新官上任,一起参观总兵的宅邸。
这宅子修得很宽敞,前后都有大院,小霍将军家的女眷还没到,几人各处转悠,林璋指着他园子一口井道:“大人您还是想法子将这口井平一平,或者请高僧来念一念往生咒。”
小霍将军不明白,嗔道:“孔夫子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一个读书人,怎么还行这个?”
这些大户人家的井里,多半有冤魂,他一个当兵的,还怕了不曾?
林璋好意道: “实在是这井中不知多少婴儿的性命,我本好意,你不信便罢……”
便将前一任总兵家溺婴的传言说了。
就是刀头舔血的霍小将军也吃一惊:“还有这等下作事?”
他们上阵杀敌,也不会对着老弱妇孺下手,何况小小婴儿。
霍小将军将信将疑,让人清井,还真是捞出来一堆骨头。
兴庆府一时间流言四起。
“听说了吗?原先赵总兵家后院的井里,捞出来好多婴儿的骸骨……”
“多少?”
“难说,捞出来的头骨就有二十个,都是小孩儿,骨头细得很,说是刚出生就扔了!”
“造孽啊!”
“怪不得养不了小子,没积阴德!”
……
好一段日子,兴庆府的人看见枯井就觉得发憷,总怕里面有十几副尸骨。
只是那些婴儿,恐怕连天日也没见过,却也无人为其讨公道,毕竟民间溺婴之事常有,只是总兵大人家分明养得活还要溺婴,数量之巨大,令人咋舌罢了。
到头来不过是议论几句,谁也不会治他的罪。
霍小将军原先还想让家里人住那个院,而今却忌讳,叫人把那口井平了,请人念往生咒,还请一尊神仙镇压,把阳气旺盛的班房放去那边住。
美其名曰,用阳气压煞气。
换了总兵,黛玉也敢出门了,时常去找瑛姑,一来二去也熟悉起来。
这日一圆脸小姑娘,大拉拉推开瑛姑家的门,进来就嚷嚷起来:
“瑛姑,在不在家咧?”
黛玉正捧着一卷医书站在门口,差点和那姑娘撞个满怀。
瞧这小模样小个子,她可记着呢!
黛玉笑嘻嘻,俏皮歪歪头:“这个姐姐我见过,你家大人的足,还疼不疼咧?”
第 204 章
小丫头古铜色的圆圆脸, 被黛玉问得不知如何答话,马上涨红发紫,连着脖颈也火辣辣的。
瑛姑三两步, 赶上来解围,把小姑娘拉到一边故意大声问:“怎么,你家大姨的骨头又疼了?”
然后又压低声音,用两人只听得见的语调:“她是林大人家的姑娘,父亲是一品大员,你嘴上把着门。”
小丫头不明白一品大员是什么概念, 反正肯定是一个大官。
当下冷汗都被吓出来了, 连忙点头:“是、是骨头疼, 让我来找你拿药。”
霍云安从屋里捧着一个陶罐出来, 黛玉赶紧上前去。
“嫂嫂……”
看黛玉的眼神,霍云安心领神会。
“是她?”
黛玉点头:“是!”
“那日有三个人, 个子最矮, 瞧着年岁最小的就是她。”
瑛姑那边也是冷汗岑岑,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这个时候,瞧三丫的神情,这两人难不成认识?
“你见过她?!”
圆脸丫头还没有意识问题的严重性, 点点头:
“见过, 她长得好看,瞧着富贵咧, 那回放走我还可惜好久, 放了她以后, 咱们那边就再没开过工,大姨说她是官家姑娘, 动不得。”
瑛姑松一口气,万幸她们没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还好你大姨眼光毒辣,不然你们那娘娘山的山头,早就平了。”
三丫不服气的吐了吐舌头:“哦!”
就那个瘦骨伶仃的,鸡都不能杀的姑娘,还想平他们娘娘山,又不是什么大罗金仙有法术神通。
圆脸丫头又问:“大姨让我来……来问一下新总兵的消息,瑛姑你知道多少?”
瑛姑见这丫头还是笨头笨脑,嘴上不知道把门,掐她一下,疼得她龇牙咧嘴。
黛玉在一旁看着两人墙角跟那挤眉弄眼,更加确定。
“这丫头办事毛毛躁躁的,那个年纪大的应该也来城中了,而今兴庆府新总兵上任,她们肯定会来探听消息。”
瑛姑那边也怪三丫:“你大姨也来了?怎么不早说?”
三丫好委屈:“你又没有问?”
瑛姑叹了一口气,择日不如撞日,有霍云安在,官府那边也能说上话。
她在三丫肩膀上拍了一下:“去告诉你大姨,原先霍家的姑娘回来了,让她过来一趟。”
三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霍家的姑娘是谁?”
瑛姑把三丫往门外推:“你就照着我的话说。”
送走三丫,瑛姑也不瞒了,在围裙上擦着手,走进去开始摆弄茶具烧水。
“柳姑也来了,你等一等,见她一面。”
柳姑,难不成就是那天拦路的精明妇人?应当是嫂子的旧识。
过了半刻钟,门就又被推开,三丫回身就把门栓住了。
霍云安紧走几步,脚下一软,差点跪下去,来人是个寻常不打眼的农妇打扮,不见妆饰,和这边很多女人一样,会在头上包着头巾。
霍云安:“柳姑!”
来人拉着霍云安看了又看,苍老的脸庞上,一双精亮的眼睛十分不相称:“姑娘,和小时候很像,只是模样长开了。”
霍云安请柳姑坐下,刚刚来开路的圆脸丫头也眼神直勾勾的上下打量黛玉和霍云安。
霍云安问:“先前父亲已经给过安家银子,如何又要往那种地方去。”
柳姑叹息:“谁愿意做那种行当,还不是被先前的总兵逼的!”
然后又看向瑛姑问:“我听说他调任了?”
霍云安安慰她:“如今新上任的总兵也姓霍,和我们家没什么关系,不过家中也算是旧识,你们大可放心,莫要再做那样的营生了。”
柳姑:“我们这些年,并没害过性命,只图一口吃的罢了,如今那老不死的走了,我们自然想做良民。”
柳姑将这些年的遭遇说来,先前霍云安母亲走后,霍总兵确实给了她们一些安生银子,有给安排婚事的,还在离边疆更远的兴庆府找营生。
举荐柳姑一行到原先赵总兵家做工。
毕竟这些大户人家,若是家里女眷出门,也需要人护卫,就算做些杂活,也比在外面难以吃饱穿暖好。
只是那总兵家的老太太看中当中几个略年轻的,非要她们给总兵做小,还要签卖身契,卖身为奴。
柳姑有几分见识,当时手上也有银钱,哪里愿意卖身,带着那十好几口人离开。
得罪总兵府,在兴庆府没有容身处,这些个地方乡下也卖不着好地,一来二去,仗着自己学过点武艺,就干起来劫财的营生。
霍云安又问她:“柳姑在娘娘山上,有多少人?”
柳姑答道:“二十六个,不成什么气候,只能自保。”
有霍家姑娘在,她似乎也有几分底气,然说起自己今后的打算:
“咱们这个地方,种地是没什么名堂,也只有苦工,早些年我就在盘算,学着人家行商,走南闯北的,赚点辛苦钱。”
瑛姑早知道她有这样的意思,连忙又劝:“何必再走,你年岁也大了。”
柳姑咧开嘴笑了,拍拍膝盖骨:
“不怕你们笑话,原本我想着这几年攒了钱,带着我那群孩子到南边去,北边打仗,好地都没有几块,要是去南边能给她们找个有田地的男人嫁了,也比在黄沙堆里饭也吃不饱好。”
她自己年岁大,倒是不图再嫁什么男人生孩子,手下有几个,如同三丫这种年岁不大的,如果能嫁个妥当人过日子,最好不过。
但是柳姑走过的地方多,也看得明白,这边混口吃的都难,能吃饱的年景没见过,要是遇到饥荒,最先被吃的就是家里的女人。
如果遇到打仗,这边的男丁很多都要被抓去充军,日子太难过了!
她要把三丫这些小姑娘,嫁一个好地方。
黛玉忽然有个想法,开口道:
“若是……若是朝廷那边允了,仍旧像先前那样建一支女子军,给你们军饷,你们愿意留下来吗?”
柳姑眼前一亮,显然早就盘算过,笑道:
“这我也想过,如果我们能帮着朝廷灭了虎头山那群土匪,不知能不能将功折罪。”
霍云安皱眉,悄悄拉了一下黛玉的手,这种事情,黛玉一个小姑娘不该掺和进来。
若是应下办不好,或者官府要把柳姑她们也缉拿,可就弄巧成拙。
霍云安道:“此事、此事我们做不得主,且等我回去问一问。”
瑛姑爽利一笑:“也好,回去问一问你男人,反正你男人管着粮,若是总兵大人不允,就断他的粮!”
此事就算霍云安勉强应下,回程路上,霍云安道:“玉儿,你可真敢想,好端端的说起这个,大包大揽的。”
什么事都没影儿,黛玉竟然就想着真真要朝廷建一个女子军给她们发军饷,事情如果这么简单,母亲早就建起来了!
黛玉却胸有成竹:
“这不算包揽,我看柳姑就有此心,所以听说换了总兵,马上就往城中来,左不得借我父亲几分面子,帮她们一帮。”
天时地利人和,只要能凑齐这几样,总该试一试,黛玉忖度柳姑虽然年岁大,极有大将之风,也十分愿意当兵的样子。
黛玉又道:“况且,就算不成,二十来个人,咱们家还是能想法子安置的。”
黛玉说的没错,这二十来号人,霍云安的陪嫁庄子上也能安置,她原本就存着这份心。
既然有个简单的法子,何必像黛玉盘算的一样,非要又将女子军重建起来。
二人在此略有分歧,因没有和林璋谈起,暂且按下不表。
霍云安笑笑:“多谢你操心。”
二人回到家中,今日信使到家,带来许多家书,黛玉先拆了一封母亲贾敏的,眼睛一扫就脸色突变。
霍云安顾不得自己手上那封,赶紧凑过去问:“信上说了什么事?”
黛玉把信纸递过来:“老太太开始犯糊涂,身上不太好了!”
遥想黛玉临出门的时候,贾母还十分舍不得,让黛玉记得时常写信,出去玩几月就回。
老太太身子历来都好,平日里头疼脑热也少,没想到身上没见大病症,却是脑子出了问题。
黛玉赶紧去找探春的信,果然探春就在荣国府,信里也写得更详细。
起先贾母只是脾气比往常差,比起以前乐呵呵的样子,动不动就生气骂人,后面稍有不如意就吵吵嚷嚷,还会摔打东西。
以前小辈惹事,尤其是宝玉,多是找老太太护着自己,现下老太太一时好一时坏,经常认不清人,似乎都不太认得宝玉,宝玉还被老太太扇过一巴掌。
那可是贾母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凤凰蛋!
关键是老太太糊涂以后,太医开的药也不吃,想要针灸疏通经络也不给,每日闹得人仰马翻,请了好些大夫都不中用。
林如海想不到,贾母竟然会得这种病。
前世老太太曾经为宝玉和黛玉之事悬心,儿孙败家闹事更甚,反而因为操心,不敢轻易倒下,撑到黛玉年近十八,忽然去了。
而今早病了几年,却是日渐昏聩,闹得阖家鸡犬不宁。
黛玉放下探春的来信,心头像是压着一块巨石。
林家二老走得早,贾母作为外祖母,历来对她疼爱有加。
霍云安亦是愁眉:“只怕如今那家里,心疼老太太生病的人少,谋划她身后之物的,恐更多矣!”
黛玉:“家书千里迢迢送来,这一二月间不知还有多少事。”
霍云安又道:“说句有些不吉利的,兴许趁着老太太还在,那边府上会赶紧将宝兄弟的婚事办了。”
黛玉颓然坐回圈椅上:
“嫂嫂先将贺礼预备好,我看婚事是一重,借着他婚事将老太太的东西腾挪走才要紧。”
第 205 章
和黛玉所料不差分毫, 而今荣国府人心浮动,正在为了老太太身后的私产闹得不可开交,暗潮汹涌。
天下熙熙, 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就算此人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在利益面前,有些人万万吃不得亏。
诸如贾赦这种藏不住自己心思的,每日终免不得要叮嘱家中的下人。
“都盯紧了老太太那边, 不能叫好东西都被宝玉偏了去!”
这样的话传出去不孝, 崔氏顾着颜面, 不想做的如此难堪, 可是又如何劝得住贾赦。
老太太库里有多少东西,谁都不知道。
历来这些年寿宴年节, 旁人送的都由老太太自己收着, 当小辈的碰不到。
贾赦说的也不错,崔氏自己也有儿孙,更知道府上的经济往来,账上是没多少钱的,眼看年景一年不如一年。
再往后去贾桂两兄弟渐渐大了, 肯定也要分家产。
她不能摆着假清高, 叫孩子们受苦,凭什么偏得宝玉, 不偏贾琏。
先前传出消息, 贾宝玉下个聘礼, 后面老太太添补了不少东西。
贾赦宛如惊弓之鸟,生怕自己大房里一样也轮不上:
“我看先前老太太库房里好些大家伙都不见了!他们肯定早就昧着去!”
贾敏作为出嫁的女儿和家中没有多少利益纠葛。
自从贾母病后, 三天两头就往王国府跑。
左右在家中无事,趁着这个时候能多陪老太太一日是一日。
今天贾母的精神格外的好,认得出贾敏,说话也有条理。
老太太也知道自己病了,只是清醒时知道自己有病,但糊涂时常认错人,记错事,算错时间,不知今夕是何年。
贾敏看着母亲变成这个样子,心里针扎一般,着实不是滋味。
今天贾敏过来,贾母心头高兴,吃药也比往日积极,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若遇到老太太犯糊涂的时候,药多半就是白熬的。
老太太嫌苦,不想喝。
贾敏从大丫鬟手里接过药亲自服侍贾母。
老太太喝过药,又捧来香片漱口。
贾母放下盅子,不由自嘲道:“瞧瞧我这一时糊涂一时清醒的,有人怕不是巴望着我赶紧埋了,好分东西。”
这话一说,旁边的崔氏和王夫人,都不好搭话,垂着头,只知装傻充愣。
贾母又冷笑道:“等我眼睛一闭,就乌眼鸡似的打起来。”
贾敏勉强道::“母亲说的是什么话,我瞧着这回您好多了,多吃几服药,不妨事的!”
老太太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然后又侧过脸问她:“黛玉怎么没来?”
崔氏觉得不妙上前笑道:“您怕是忘了,她和先生出游,前儿还写信来问安呢!”
贾母眯着眼睛: “她不是在家中吗?”
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显然今日看着的贾母是好,实际上又开始犯糊涂了,竟然连黛玉出游这么久的事情都忘记了。
老太太在那边自顾自的说话,脸上还带着欣慰的笑容:
“我晓得,她肯定是害羞,临了要嫁人了……不好意思过来,她和宝玉的婚事眼看就在眼前,你放心,我虽然老了,必定不会叫人欺负她!”
贾母说着还拍拍贾敏的手以示安慰。
这下可好,老太太竟然把和宝玉成婚的人当成了黛玉!
以为林家和贾家已经定下宝玉和黛玉的婚事,马上就要娶进门了。
这样的误会可使不得,王夫人赶紧上前,陪着笑脸。
“老太太,宝玉的婚事是和孙员外家的姑娘。”
贾母根本听不得真话,如今犯糊涂,倒是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什么孙员外,我们宝玉就是神仙公主都配得,满京城最配他的就是黛玉,我的那些东西,都留给她们,肯定不会叫你嫁女儿吃亏!”
崔氏和王夫人想要阻止,根本劝不动,今天贾母还能好好说话,没有大吵大闹,也能吃药,已经十分难得。
两人一脸窘迫的看着贾敏,贾敏的脸色也不好。
谁愿意自家姑娘被人这么编排呢?
编排的人还是外祖母。
就算知道老太太是脑子糊涂,这话听着还是很刺耳。
“老太太……”
贾母又去拉贾敏的手,依旧笑盈盈的:
“下回记得把玉儿带来,咱们两家都那么熟悉,不在乎那个,我的两个玉儿,就是前世的冤家。”
贾敏心知如果再和老太太理论,老太太肯定会吵闹起来,到时奸闹的鸡犬不宁,只能顺着她的话答应下来,兴许下一回转过弯去,老太太就把这一茬事给忘记了。
等贾敏回去,崔氏在贾母跟前服侍了一整日,提心吊胆,绷着神经。
老太太一日三次的按时吃药,实在难得,回到自己院中也是腰酸背痛,她也不是年轻的人了,先前还病过一场,越发觉得体力不支。
崔氏和贾赦说今日贾母的疯言疯语:
贾赦听完,当儿子没有心疼母亲昏聩犯病,反而冷笑到:
“这才是老太太心里话呢!如今糊涂了,反而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啦!哼!”
旁人不必说,就连贾赦都觉得宝玉那个歪货,竟然还想黛玉?
真是不自量力,也就老太太把那孩子当个宝。
一日日的,宝玉那孩子和北静王,不知在王府里做什么呢!
贾赦叮嘱崔氏说道:“今后可别叫她见外面的人,这话家里人听了,知道老太太糊涂,外人可是会当真,不然惹了妹夫不高兴,咱们府上去指望哪个?”
……
京城中生病的也不止贾母,三公主自打太上皇丧事之后,兴许是跪得狠了,也跟着身子不好,一直断断续续病着,医药未曾断过。
迎春可怜她,加之十一皇子惦念,过来看她一回,见她已经瘦骨伶仃,几乎成一副骨架。
迎春:“王爷放心不下,遣我来瞧瞧你。”
公主府的奴婢见迎春来,像是见到救星,让迎春劝三公主,好生吃药,病才会好起来。
迎春亲自端了好好的药进来:“不吃药,病怎会好起来?”
三公主几乎是叼着一口气在说话了,他不得皇上喜爱,又被太上皇如此随意指婚当下病了,想起他的也没有几个
“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只愿我死了,再不必嫁出去……”
说完三公主就滚下泪来,央求迎春:
“好妹妹,你能给我去观里求个平安符吗?要福德真人的。”
迎春看着三公主,不像长命之相,人之将死,本着善心迎春点头:
“好,过几日……过几日我就去帮你求。”
三公主觉得疲又和迎春说过几句话,迎春告辞。
翌日就去给三公主求平安符。
……
兴庆府。
黛玉她们所想那件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
柳姑带着娘娘山二十几号人,与霍总兵里应外合,灭了虎头寨那一群山匪。
霍总奏表兵给她们请功编队,让她们当总兵府护卫,柳姑她们当下也是实打实的有功绩的人。
其中黛玉也帮了个大忙,黛玉把这些女儿军的事迹写成文章送回京城,刊印传阅。
太后娘娘感念女子英勇,发下懿旨命兴庆府刻印石碑,记述她们的功绩。
柳姑心愿达成,婉拒了护卫的差事。
黛玉问她原因,柳姑笑道:
“我自己倒是其次,只想着,叫天下人都知道她们的事迹,为她们讨个名分,不能叫她们白白死了,将来要是能在史书上添一笔,后人也能晓得,巾帼不让须眉。”
霍云安见柳姑为她们如此奔忙,而自己分明比柳姑更有人脉,行事更加便宜,只想着把人安置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惭愧万分。
众人又问:“柳姑往后有什么打算?”
柳姑了却一桩心事,又念着另一个愿望:“先前我就说过,想往南边去讨一讨营生。”
柳姑手下二十来个人,当中有年岁大,不愿再出嫁的。
也有想正经成家和男人过日子的。
柳姑也不勉强,把各样银子分了。
柳姑:“我只想把她们嫁给寻常人家,也知道人都说什么,宁为太平狗莫作离乱人,当大户人家的奴,比当寻常百姓好。”
柳姑只要有一口气在,是绝对不会让手下的姑娘为奴为婢。
柳姑笑了笑:“只是我想着……还是不为奴为婢的好。”
但是事情也说不准,当下霍总兵看着是可靠的,若真遇到□□,为了活下来卖身为奴也没法子。
况且只看霍云安带着的丫鬟婆子,吃喝用度比寻常百姓家的妇人好得太多。
柳姑也不好以己度人,讪讪道:“不过也是我的一点念想,她们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
想嫁人的也好,投奔亲戚也罢,或者给霍总兵的部下去当姨娘的。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这个世道,能活下来已是不易,只是柳姑有自己的坚持。
三丫倒不想着嫁人,她原本就是童养媳,嫁人以后还不是夫家说卖就卖,要不是遇见了大姨,她肯定就被卖到窑子里去了。
三丫是最坚定的:“我要跟大姨一起走,大姨你说的咧,带我去南边坐大船。”
霍云安劝她们再留一留,过了冬与黛玉一起上路,大家都有伴。
瑛姑也想和柳姑一起走,让大家等她一等。
三丫原本跟着柳姑认了一些字,现在生活安定,柳姑想三丫再多学:“你要坐船远行,还要和林姑娘多学认字。”
可三丫却以为柳姑要送她去给黛玉做丫鬟,可不喜欢黛玉,直接跑去和黛玉说:
“我才不要当你的丫头!”
黛玉见她有趣,也回敬三丫:“我可不敢要你这样的丫头咧……”
三丫气鼓鼓的,眼睛瞪的滚圆:“不许学我说话咧!”
然后气鼓鼓的走了,过得几日,三丫又捧了一本书过来,兴冲冲的问黛玉:
“这是你写的?”
第 206 章
黛玉嫣然一笑:“是我所写, 不知三丫有何见教?”
黛玉特别喜欢逗三丫玩,最爱学三丫说话的语调,每每把三丫气得脸色红涨, 三丫也想学黛玉说话的调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惜她学不会。
这样文绉绉的说话,三丫还真不习惯。
三丫自诩聪明,学认字只学了一个半吊子, 若是不要遇见生僻的字样, 多半是读得通, 写得通。
所以原先黛玉给瑛姑看的文册, 好些文章她都能读个大概意思,见黛玉写过那么多景色风俗, 各地传说, 欢喜得很。
看来大官家的女孩还真是有几分本事。
三丫真心赞道:“那你还真厉害啊……这个字怎么念?”
说着指着当中一个字问黛玉。
黛玉瞥了一眼,笑道:“这个字念‘澹’,曹孟德有诗云,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三丫既问, 黛玉也耐心给她讲, 显然三丫的识字数量还是不够。
而且三丫不好诗文,就爱听写传奇故事和各类神怪故事, 每每总央求黛玉:
“林姑娘, 你再把共工撞到不周山的后面给我讲一讲咧?”
黛玉无奈道:“你再多识几个字, 以后就能自己看书了。”
三丫不以为然:“那《山海经》里面就是几句话,我都会认了, 没有你讲的好听。”
那些死板的言语,哪里有黛玉讲的活灵活现,三丫露出讨好的笑容:“姑娘你讲的,比咱们这边唱诗的还好呢!”
兴庆府这边有一种唱诗的人,和京城或者江南的说书先生大同小异,又有些像唱弹词,把很多番邦传来的故事编成长诗,用吟唱的方式表演出来,深受当地人的喜爱。
先前冷先生还专门出高价买过这些人的唱诗本子,说是用来收藏之用。
黛玉可不会惯着三丫偷懒,正色道:
“不成,你还是要好好学认字,我听说海边有很多外国人,说的外国话,写的外国字。”
说到新奇玩意儿,三丫眼睛又亮了:“外国字,我见过,那边胡人的字,和我们也不一样。”
黛玉拿出一本好容易才淘到的《西洋声律》,三丫好奇的将脑袋凑过去,那些弯弯扭扭的不知是什么字,和契丹的文字也不一样。
黛玉又道:“这种文字,不是胡人,是从海那边来的人。”
“海?”
三丫是听过好几回大姨念叨着什么江河湖海,那条大河就是要去东海,据说还有观世音住在南海,孙大圣也是从海边傲来国的大石头出身的。
三丫:“是不是很大?”
黛玉眼中尽是遗憾:“我也没见过,上回没去成。”
她见过大江大湖,上次南下,差一点点就要到海上了,可惜先生有事众人又折返回来。
三丫渐渐和黛玉熟了,信服黛玉,开始跟着黛玉学认字,每日学得好,黛玉就会给她讲故事。
等到深秋的时候,难得寻一个有日头的天,林璋公务处置妥当,向霍小将军寻了几匹好马,带着妻子和妹妹出城骑马。
三丫没料到黛玉还有这么一手,她自己都不太会呢!
当下对黛玉更加崇拜:“想不到你还会骑马?你们京城的姑娘,都这么厉害吗?”
霍云安提及黛玉,十分骄傲:“也不是哪家姑娘都能骑马,只有我们家玉儿这么厉害!”
至此三丫就更加成了黛玉的跟屁虫,也吵着要学骑马,以后才能一起和黛玉去海边骑马。
黛玉每日有人作伴,兴庆府现下是霍总兵掌兵,治安良好,此地女子多抛头露面,所以黛玉就算和三丫一起出门,只要多做掩饰,旁人也不会在意。
此处虽然不比京师繁华,却独有一番自在。
冷先生自来了这边,却自己有事要做,多不与黛玉同行:“我看你在此处,玩得开心啊!”
黛玉有些羞愧,自己似乎近来玩得狠了,做的文都是些记录闲趣的小品。
冷先生招呼她过去:“你来瞧,我画了一样好东西。”
黛玉进屋一看,书案上是一副此地的舆图,十分详细:“先生妙笔!”
冷先生去到那一地都有画图的习惯,这一副却装帧的格外用心,笔触也极为细腻。
黛玉见还用了缂丝,忽而又问:“这幅图,是不是要进献给圣上恭贺万寿?”
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只是各人做生意的法子不一样。
有些人卖的趋炎附势,有些人卖的风雅。
冷先生就属于后者,不然如何能与东宫说上话,又能在文人墨客中中颇有声望?
冷先生点点头:“是,我走过好些地方,北面就差这一块了!明年咱们再往南去,我虽然在江南,但再往南,我走得少。”
冷先生笑着看向黛玉:“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在各处云游,走过很多地方!以后也给你留一份……”
别人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先生是行万里路,画万里图。
……
京中一切井井有条,林如海今日休沐,与贾敏在家中偷闲烹茶。
林如海道:“朝中近来没有大事,先前往北面发粮的事,有朱大人督办,你放心,不敢有人为难,都是皇帝的人,圣上派他们过去,就为着稳定军心。”
越是如此,贾敏更加不放心:“越是要稳君心,越要有大事,我这当娘的才不放心,前儿荣国府那边说,粤海将军家来了信,想让探丫头早点嫁过去。”
贾敏一面担心母亲,一面也分点心思担忧探春,在王夫人手里当庶女,可不好过:“万一老太太没了,探丫头肯定要守孝。”
林如海记着前世探春嫁的不早,就算真到了贾母仙逝的地步,祖母丧期一年,探春也耽搁不到什么。
林如海宽慰妻子:“就算守个一二年,岁数也不大,那边催着发嫁,探丫头才多大?而且老太太如今只是脑子糊涂,身上还好,何必往坏处想。”
贾母只是脑袋糊涂了,身子上倒是不见大病症,精神还是好的,就是糊涂加上精神好,反而搅得小辈头痛。
林如海又问:“宝玉的婚期定了不曾?”
贾母就算变糊涂也忘不记的,不就是那个宝贝孙子吗?
尤其贾珠病故之后,老太太渐渐有了病症,就越发宝贝了。
贾敏点头:“定了,就在明年四月里,京城人家都喜欢赶着这个月份成婚。”
说起四月婚期,林如海又想起来一事:“苏大人家老四也是四月,你记着预备贺礼。”
帖子林家还没收到,怎么说年也没翻过去,苏家的帖子不会这么早来,肯定是林如海和苏大人好友之间说起家事提及的。
由着备礼,贾敏这才想起来,今儿要说的要紧事:“那些倒是其次,老爷倒是把万寿节的贺礼拿一拿主意。”
圣上的万寿就在二月份,还在花朝节后三日,以前太上皇在,圣上为了表示孝心,自个的生日不大办,多是紧着太上皇。
今年太上皇早埋进皇陵中,圣上肯定会大办。
林如海自然知道,可是他在圣上跟前就是那等不亲近,却又要留着办事的大臣,故意讨好没准还会触霉头。
本着前世无功无过的经验,林如海淡淡的:“不出错就成,没必要挖空心思。”
有林如海这句话,贾敏大约也能拿出章程,太上皇一走,她们做夫人的各家做走动,也能觉出朝中格局的变换。
贾敏又问:“这回万寿,义忠王爷他们会不会回来?”
义忠王爷去了皇陵,先前很慷慨的会借出撷芳园,如今也闭门谢客,按理说也该回来了。
林如海沉默片刻,低声道:“说不准。”
义忠王忽然就低调起来,不知是皇家宗亲之间生了什么龃龉。
外面忽然来人:“老爷、太太,三公主殁了。”
说到这里云板也跟着响起来,正好四声,这是报丧。
贾敏已经习惯了流程,马上就道:“我去一趟……先前就听到消息,说这一位不好。”
早就从迎春那边得过消息,三公主恐怕熬不过这个冬日,是以贾敏十分从容,换衣裳,拆首饰,预备出门。
贾敏才从屋里出来,又有人来:“老爷,太太,南安郡主殁了。”
可不能叫怀着身子的儿媳去冲撞,林如海不便出面,家中只得贾敏出去交际,夫妻二人无奈相视一眼:
“……先去三公主府上。”
贾敏乘车来到公主府,门口已是车马络绎,贾敏见一个人眼熟,马车走近一看,果然是他,当下掀开车帘。
“宝玉,你怎么在这儿?”
宝玉穿着一身石青衫子,来这个场合倒也不犯忌讳,给贾敏行礼。
笑道:“原本在北静王府上,听闻公主府上出了事,和王爷一道过来的。”
然后宝玉又问贾敏:“姑妈一会儿可是还要往南安郡王府上去?”
贾敏点点头,后面好几家车马等候,二人匆匆说过几句话,车夫马上赶着车来到公主府大门,贾敏下次,进公主府去。
再去南安郡王府道恼,贾敏觉出几分蹊跷,三公主病重京城人尽皆知,就算去了,实乃寿数有限。
当下并未听说南安郡主有病,只见她太上皇丧事时就回京,一直也没往夫家去,现下忽然就没了,对外只说急症。
高门大户的,谁又能说得清?
贾敏心头一直惴惴不安,不免多想,毕竟南安郡王府,和南边有关。
不得不说,女子的直觉分外灵敏,南安郡主的棺椁才抬出去不到三日,林如海就从公主带了一个坏消息。
林如海脸色都有些发白:“今儿宫里的下了旨意,命荣国府预备探春的婚事,赶紧将人送到粤地。”
贾敏亦是警觉:“难不成,是粤海将军不好了?”
林如海冷笑道:
“粤海将军家的老太太身子不成,想看孙儿成婚,是真是假,谁又说得清?”
第 207 章
林如海已经把话说得很分明, 这件事情面上的原因,说得冠冕堂皇。】
粤海将军家的老母亲病重?
但凡对粤地有所了解的人都能看明白。
粤海将军本人出了岔子,粤地政局不稳, 迫切要和朝廷定下的贾探春成亲稳固势力。
朝廷和粤海将军都很需要这场婚事,粤地新通两个港口,据说圣上还想辟出几个新码头。
朝廷不想粤地乱,准备继续扶持粤海将军,他家小儿羽翼不丰,只会更加依傍朝廷。
贾探春这桩婚事, 说起来好听, 不像前世因为战败和亲, 满身屈辱。
当下性质也与和亲差不多, 嫁过去却不知是凶是吉,是福是祸, 当朝廷□□的棋子。
但一块肥肉, 总有人虎视眈眈,单凭着朝廷收到的消息。
自从粤地港口日渐繁盛,倭寇匪患一年多过一年,皇帝陛下当下顾着北面,只想着那边山高路远, 一时间来不到京城。
纵使海上的寇贼不至皇城?
南方的百姓又当如何?
贾敏不由冷笑道:“遣妾一身安社稷, 不知何处问将军。”
贾敏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难不成探丫头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
林如海负手而立,往前踱了几步:“那是皇家的态度。”
林如海又道:“粤海将军, 自然也需要朝廷扶持, 不像朝廷投诚, 也不知后面那个地方,会不会换人。”
粤海将军家的三儿子, 现下也不过十六七的年纪。
如果粤海将军家能预料到今日,恐怕不会定下贾探春,势必会向朝廷争取一个家世更加显赫的姑娘。
可婚事早已说定,不可返回,朝廷有意宣扬,贾探春的婚期马上就定下,人还未走,各色嫁妆先行一步。
因着这一件事,林家老二的妻子程氏添了一个哥儿,家中的喜悦都淡了几分。
荣国府原本要预备宝玉的婚事,又要给老太太看病,当下宫中遣了内务府的太监来协助料理探春出嫁事宜,贾宝玉也得往后稍一稍。
探春年后就要出嫁的消息,也快马加鞭送到兴庆府的黛玉手中。
大家都知道婚事不同寻常。
像是柳姑、瑛姑她们也跟着知道了消息。
柳姑目光狠辣,一言中地说出事情的本质:“因为没有倚仗,所以只能去和亲。”
探春身不由己,还不是因为贾府没有倚仗,软柿子好拿捏,朝廷选了她,不得不去。
而女儿家不能出去建功立业,最大的用处就是当荣国府向朝廷邀功的筹码。
荣国的还满心欢喜将女儿献出去。
沾了父亲和兄长的光,略有势力的黛玉。
皇帝陛下不愿与大臣撕破脸,讲究几分颜面,不会将黛玉如此轻易指出去。
此事让众人心中最不平的还在其后。
荣国府舍了探春去向皇家邀功,皇家为着面上好看,弄一出皇恩浩荡的戏码,对荣国府二房恩赐封赏。
最后得了好处的并不是贾探春,而是富贵闲人贾宝玉。
黛玉看着家中的来信,通身不快,冷笑道:
“可笑的是,这一份功业,还算在她的父兄身上,将来嫁了夫君,又算在夫君身上。”
她替探春不值,也替出游途中遇到的许多女子不值。
三丫不太懂什么朝廷,但她也觉得黛玉说的很有道理,旁人不必说,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三丫重重点头:“没错,就像那时候,被卖的偏偏是我,钱却给旁人拿去了!”
柳姑回想自己的经历,心中也升起几分不平来:“建功立业……女子的机会寥寥,纵使有了功业,还会叫人占去,史书上随意涂抹,一笔勾销。”
柳姑先前多方奔走,就想为死去的战友正名,免得到将来,某些备用有心的人,只会说女子无用,甚至将一些莫虚名的罪名都安到女子身上。
柳姑很感谢黛玉,也羡慕黛玉,黛玉一直在写文章,听说京城里也有很多达官贵人看黛玉的文章。
如果不是黛玉把她们的事迹写出去,这一辈子,恐怕柳姑也不能为女子军正名。
所以柳姑才敦促三丫要多学子,若是能写好文章,笔杆子也能当枪.杆子用。
柳姑看好黛玉,黛玉也很钦佩柳姑,有胆魄,不服输,虽说上了年纪,不像贾母那种老太太图安逸,活到老学到老,永远乐意接受新鲜的东西。
柳姑想要做生意,黛玉很想帮她一帮,黛玉一直靠着家中人脉,唯有柳姑瑛姑与林家没多大的关系。
她不想靠着一直只搭着林家这条线,也想慢慢扩展只属于林黛玉的人脉。
如何又会错过呢?
黛玉主动去找柳姑,说明来意:“我想和您一起做生意。”
柳沟倒落落大方,她对自己有清醒的认知,虽然些许积蓄,除去路费,本钱只够小生意。
况且她计划要去南边,但对南方一无所知,能有人指点,求之不得。
柳姑没有清高自许臭脾气,但是要和黛玉先说清楚:
“我是小本经营,赚不到多少钱,天下四行,士农工商,姑娘若是真有心,入股就成,只要不亏,我必定是尽心尽力的。”
黛玉本来就不是为了柳姑赚大钱。
在兴庆府待着许久未曾出游,黛玉当下能写的东西也渐渐少了,显出江郎才尽之态。
满脑子想着明年开春后早点出去,再看更多风光。
柳姑十分郑重和黛玉讲起来她关于做生意的心得:
“这边生意难做,没什么珍贵的东西,不像南边还有海货,就说那些羊皮货物,运过去卖不上价,至于煤和盐铁……那不是寻常百姓能碰的。”
柳姑和瑛姑早就有了生意的雏形,计划明年将一些本地的药材贩卖到南方去。
药材晒干以后耐存,易于运输,可行性很高,如果黛玉愿意入股,她们可以多收几车。
黛玉忙着盘算生意,冷先生在屋里猫冬,京城那些事都在他意料之中,先前他离开京城之前就曾向太子殿下谏言,粤地要早做预备。
反正该说的他都说了,其余的不归他这个闲散之人管。
冷先生还能有心思与黛玉玩笑:“等天暖,老夫打算过江南,直达粤地,不知是我们先到,还是你探春妹妹先到。”
黛玉已经了解这方的的气候,听见先生的打算,连连摇头:
“肯定是她们先到,就算天暖,要过渡口还有凌汛,咱们一时半刻走不得。”
……
京城郊区的冬日特别难熬,没有炭火,赵姨娘找来几根糟坏的木头,烧了取暖。
今儿城里有人出来,给赵姨娘带了荣国府的消息。
她才不关心探春嫁多远,更关心另一件事情。
赵姨娘头发蓬乱像是鸡窝,上面不时爬出来一个虱子,扯着嗓子嚷嚷:
“宝玉得了官,环哥儿没有吗?什么都没有!”
赵姨娘嘶哑的声音高了两个调子,显示出当下心中的愤愤不平。
告诉她这消息的婆子,恨不得当场抓起一把稻草,堵住赵姨娘的嘴:
“你可小声点,我是看在你娘家和咱们以往的情分上,才和你说这个!”
太太那个当娘的心地不好,这个生养的娘,更是搅屎棍一样的添乱。
那婆子心底暗自可怜起探春来,苦口婆心劝赵姨娘:
“三姑娘才得这个消息时候,也问一句,为何环哥儿什么都轮不着,叫老太太和二太太知道了,挨一顿骂不说,现下天天去立规矩。”
赵姨娘气消了几分,委屈的咕哝:“她顾着自己……顾着自己亲生兄弟还不行。”
真真是凭什么?
赵姨娘满心想着,探丫头知道顾着贾环,算有几分良心,没有白生养她一场。
两姐弟又怎么从府里老太太和太太嘴巴里抢食,两个老虔婆,拼了老命都要往宝玉嘴里扒拉!
那婆子搓着手,怕沾上赵姨娘身上的虱子,不敢往前烤火,又道:“现在三姑娘记在太太名下,又被南安太妃认做义女,不是姨娘生的了。”
赵姨娘听到此,后槽牙几乎咬碎。
真会占便宜,探丫头记在太太名下,朝廷的恩赐可不是名正言顺就给宝玉那个夯货全部占了!?
赵姨娘见那婆子脸色不好,忍下一口气,好声好气又问:“探丫头出门,都有哪些人一起去南边?”
那婆子想一想,大约听到的消息:“咱们府上出几房人,南安郡王府那边也有人。”
赵姨娘听着呆住了,看来那南安王府还是玩真的,居然也给探丫头安排人。
荣国府上的丫鬟婆子就不是简单货色,再来郡王府的人,探丫头的日子恐怕要难喽!
老婆子絮絮叨叨的说:“清明就要走,才赶得上南边的日子。”
赵姨娘那颗慈母之心忽然又回来了,颓然叹气,眼里滚下泪。
“她还没十五啊……杀千刀的。”
“三姑娘嫁的是好人家,御赐的婚,很有脸面的事情。”
那婆子没少得探春的好处,又宽慰赵姨娘:“这有什么,等成婚时候,差不多也要十五了。”
赵姨娘神情怏怏坐着不说话,老婆子免不得又叮嘱几句:
“姨娘你可规矩些,莫要生事,没准看在三姑娘远嫁的份儿上,就能回去了!”
赵姨娘在馒头庵磨得没了先前尖刻的性子,在听婆子说可以回府的时候,忽而又都回来了!
早就听闻老太太脑袋越来越糊涂,焉知不是她日日诅咒的作用?
要是能回去,住的离老太太更近,没准就能把老婆子咒死,最好连着二太太也咒死,把家里人都咒死,只剩她的环哥儿!
想到可以借这个机会回荣国府,赵姨娘似乎又有了生气,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女儿出嫁的那一天。
第 208 章
荣国府上下忙得团团转, 几时又会想得起一个赵姨娘,只盼她不回来,免得又多一个搅家精。
探春原先提过贾环就惹得老太太和王夫人不喜, 可叹她也只是私下里说一句,竟然叫耳报神传到王夫人耳朵中。
若贾母脑子不糊涂的时候,多半不会和小辈计较,没准还真会补偿贾环,赏他几样能看的玩意儿。
可惜老太太一阵清醒一阵糊涂,老虎不在家, 只有猴子出来当山代王。
二房的事大房又不便插手, 近来冬日, 贾迎春那边十一皇子又开始喝药吊着命, 崔氏为女儿发愁还来不及,哪里有心思搅和二房的浑水?
只那荣国府上下的奴仆和旁支, 最会阳奉阴违, 借着贾探春和贾宝玉两门婚事,卯足劲儿捞油水。
也有那等眼皮子浅看中荣国府权势上赶着攀附的人,络绎不绝,晃眼瞧着似乎回到了宁荣二公在世之时,贾府鼎盛的模样。
贾赦和贾琏这些日子还算规矩, 先前贾琏吃了尤二姐那件事的亏, 暂且记得教训。
他原本想着多和林家老二这样名声好的人交游一二,洗刷一下, 可惜林家老二在宫里当差, 轻易见不到人。
京城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却导致宫里的局势渐渐微妙起来。
苏哲家老四的婚事,定的是西宁王府的小孙女, 前三个儿子定的都是清流人家,这一桩婚事定得很高,就算苏老四,将来跑不掉一个进士,两家身份还是极为不称。
林如海不明白,苏哲为何偏偏寻这样一门亲,苏哲家可不是当年的林家,爵位已经到头,勉强算是一个没落世家。
苏家在太傅的位置,若有个女儿,送去东宫将来兴许就是中宫之位,好端端干一件在皇上跟前上眼药的事,昏头了不成?
而东宫见苏家与西宁王府过从甚密,为了表示自己对圣上的忠心,待苏哲也不比以前亲近。
原先苏家老三和老四常在太子身边,引为伴读,被太子殿下打发走,美其名曰让他们学习为朝廷分忧。
唯有林如海在浮浮沉沉的朝局中,初心不改,每日除了上朝、处理公文、下朝回家,似乎找不出其他事。
圣上待林如海也淡淡的,一般不找林大人麻烦,但对林大人也谈不上倚重。
伴君如伴虎,好些大臣私下都十分艳羡林如海,他们也想学林大人,就在朝廷中当一个隐形人。
可是,大臣们做不到啊!
一样米养活百样人,京城之中的官员有羡慕林如海平静淡泊者,自然也多得是汲汲营营之辈。
当下也有那些苦寻门路者,与王子腾等官员沆瀣一气,只盼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尤其王子腾促成贾宝玉那桩婚事,工部营缮郎的位置,指缝中露出一二,就够薛家这等商户吃得脑满肠肥。
近些年南边不稳,王子腾又和薛家勾连,预备再讨几样京城的活计。
在利益面前,先前薛姨夫把薛姨妈赶出的家门之事,王子腾既往不咎,没了薛蟠那个孽障,又没薛姨妈在家中添堵,薛姨夫的生意蒸蒸日上。
当下王子腾委派给他为宫中采买木料的差使,薛姨夫进京来各方打点,免不得要来看看宝钗。
宝钗如今只养着先前那个姨娘留下的儿子,每日汤药不断,纵使身上没有病,也要做出熬药吊命的架势。
宝钗也不比先前喜欢打扮,前儿被姨娘的事吓破胆,就怕自己给付家生孩子的时候也遭人暗算。
宝钗精神不济,将原先争荣之心淡了大半,又不像先前和南安郡王家两位爷混在一处。
若不是看着宝钗识相,会给自己花钱买丫头,付岩早就对这个奶奶拳脚相向了。
宝钗只能将苦水往肚子里咽。
等薛姨夫上京来,宝钗心里淡淡的,面上却要做出在家中过得很好说话算话的样子。
她们薛家是商人,商人重利,若知道自己在付家不受待见,兴许父亲都不愿意来瞧她一眼。
就说薛家老爷也存着心思,见宝钗端庄淑雅,很有大家奶奶的风范,顾念着自己唯一的命根子。
过得一二年,那孩子长大些,就让他进京中见世面,结交权贵,为儿子的今后铺路。
如果能读书,也未尝不可。
总而言之,薛家父女相见,面上是一片祥和。
薛姨夫顶着滚圆的肚子,肥胖让他显得脑满肠肥,满身除了铜臭,还是铜臭。
薛姨夫笑道:“等你兄弟再长几岁,也带他入京来。”
宝钗心里愤恨得很,父亲的真是狠心,竟然真真当做没有过薛蟠这个儿子,也没有薛姨妈这个妻子。
脸上却要做出十分期待样子,问自己兄弟如何,嘱咐他多读书云云。
薛家上京来,也与王夫人有所走动,宝玉见家中四下不是忙着自己婚事,就是探春婚事,心中好没意思。
才到二门,就被看门的小厮拦住:“二爷往哪儿去?”
宝玉握着扇子,随口答道:“出去走走。”
那小厮摆出一副铁面包公的样子,比贾宝玉这个主子还有款儿。
“老爷先前说今日要见几个相公,让二爷不要出门。”
宝玉无法,只能与父亲一起见各处拜访的相公,当中有个叫傅试的通判,家中有个小妹傅秋芳,听说也生得文雅俊秀,极擅文墨,宝玉心向往之,遗憾不能与之相交。
等到第二日,宝玉找了北静王的借口,才出得门去。
到席上,见是冯紫英、柳湘莲等人,二哥贾琏竟然也受邀请,忙欠身笑道:
“先时我家中有事,出不得门,诸位见谅,我先自罚一杯。”
冯紫英上前来,给宝玉斟酒:“一杯哪里够,也要三杯才行!”
宝玉见这席上竟有个许久不见的熟悉面孔:“三姐如何在这里?”
尤三姐已经做妇人打扮,自斟自饮,并未将席上的男子放在眼中。
尤三姐冷笑:“我命不好,嫁一个男人得痨病死了。”
原来尤氏做主给三姐寻了一户人家,三姐不想和尤氏往金陵去,尤老娘也不愿挪动。
尤氏原本给三姐留了嫁妆,但尤老娘过惯京中奢靡生活,而后又生重病,钱财花光。
三姐的男人也一场风寒就去了,三姐守不住,离家不守寡,先前和贾珍、贾蓉一处胡闹的时候,认识不少贾府旁支,又和这群男人混在一起。
众人连忙起哄:“那是他无福消受。”
不知是谁,竟然又想做媒起来,撺掇贾琏:
“你与他二姐没缘分,而今三姐孤苦伶仃,倒是不如要了她,也让她姐姐泉下安宁。”
尤三姐吃的半醉,满面桃花,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手中杯子一摔:
“那可不必,你们高门大户的,我一个寡妇何必去寻晦气?”
旁边一个小幺儿忙给三姐斟酒:“三姐年轻貌美,何必说丧气话。”
众人又邀三姐划拳,见三姐体格风韵更甚当年,眼睛手上都十分不规矩。
尤三姐见自己不能出苦海,又舍不下身子去吃苦做活讨生活,也半推半就,今朝有酒今朝醉。
宝玉最擅查探女儿家心思,见三姐目光总在柳湘莲身上流连,脸上虽然在笑,实则眼中含悲。
宝玉生出怜悯之情,与柳湘莲在外消散之时,可怜尤三姐命途多舛,对柳湘莲道:
“我瞧着三姐对你有意。”
柳湘莲也瞧不惯尤三姐的做派,他本也不太喜欢这样吃酒,只是他家道没落,不得不如此。
柳湘莲冷硬抱拳,觉着宝玉拿他取笑:“高攀不得。”
宝玉叹息道:“你是嫌她嫁过人?”
倘若不是命运捉弄,尤三姐和柳湘莲光从相貌,也算一对璧人。
柳湘莲冷笑,反问宝玉:“若是好人家姑娘,怎会来这席上?”
宝玉一时语塞。
忽而见那三姐衣襟松散,一手执着酒壶歪歪倒倒走出来,斜着眼看向二人,脸上满是不屑鄙夷神色。
三姐勾唇一笑:
“我不是好人家的姑娘,自然要来这席上,你们是好人家的公子,最最风光霁月的男儿,我呸!真真可笑!”
宝玉被尤三姐说得脸上火辣辣的痛,不过也只是一瞬,他想着男子和女子不同,本来就该风流些。
再看柳湘莲神色如常,显然没将尤三姐的讥讽当回事。
……
这一场宴席,尤三姐喝得大醉,宝玉走时,她还没走,最后也不知叫哪个浪荡子得了便宜。
宝玉一面可惜三姐,一面又觉着自己无力管她,闷闷待在家中,后面又有宴席,也不见去。
见李纨和大房的嫂子凑在一处,预备的不像是婚嫁之物,上前问:
“大嫂子在忙什么?”
李纨笑道:“明年翻过年去,你林妹妹及笄,瞧这样子是不回京了,前儿老太太交代,给林姑娘预备礼物。”
宝玉素来是见姐姐就忘了妹妹,这一世他与黛玉算不得亲厚,只偶尔一时会想起来。
当下听说黛玉生辰礼,连忙自己敲敲头:
“该死,我竟差点忘记了,送礼的人几时出门?”
李纨说大约十日后遣人送出去,让宝玉抓紧时间预备,宝玉笑嘻嘻和嫂子道谢,刚想离开,就见贾兰依着门,闷声不出气,像是幽灵一般,冷冷看着自己。
这孩子阴沉的眼神看得宝玉汗毛倒竖。
宝玉刚想上前:“兰哥儿……”
贾兰又谁都不搭理,径自轻飘飘走了。
跟着宝玉的嬷嬷见自家爷又是热脸贴冷屁.股,小声抱怨:
“也不知学了谁,闷声不出气的,一点儿都不敞亮。”
宝玉瞪她一眼:“大哥哥走了不久,他心里肯定不自在。”
老婆子不再说话,二门外有个眼生的媳妇捧着一个盒子进来,看见宝玉笑着问路。
“二爷,姑奶奶家送来的,老太太院子往哪里去?”
宝玉忙问:“是不是林家送的?”
第 209 章
那婆子见宝玉相问, 忙停下步子,转过身去,本想将盒子打开给宝二爷献宝, 然而锁扣精巧一时间打不开。
婆子脸色有几分尴尬,又说:“这是姑奶奶新得的西洋十样景,送来给老太太解闷的。”
宝玉好奇,便跟在婆子身后一起往荣禧堂去。
婆子把东西送到,正巧崔氏服侍老太太吃着药,让人赶紧将匣子打开来看, 竟是十册玻璃小屏风摆件, 画着一些西洋景色, 与山水花鸟都不同。
有人物, 有房屋,有落日斜阳, 有山间小道, 正宜摆在桌上赏玩。
崔氏知道这东西必定是飘洋过来的,一等一的好物件,对送东西的婆子道:“好东西,你去回话记得说老太太很是喜欢。”
老太太平日最喜欢这些,只如今病了, 反而没有以前心热, 只和宝玉说话,也不管贾敏送来什么东西。
那婆子本就不太到内院来, 今日也是原先二门那个婆子病了, 她才有这个机会, 听崔氏安排她去林家回话,连忙脆生生答到:
“唉。”
林家最大方, 只这么走一趟,光是赏钱都能得半个月的数目。
婆子乐滋滋的走了,当下贾敏送来的物件也不止老太太有,其余人皆有份,只是送给老太太是最好的摆件。
例如探春得的就只是一个琉璃桌屏和一个小景。
“这是给三姑娘解闷的。”探春的乳母嬷嬷欢欢喜喜给她送来,还是林家姑奶奶最好,处事公正,三姑娘好些时候没收到礼物了,前儿王家不知送了什么,只有宝玉和兰哥儿的份,大方那边贾桂两兄弟也有,偏偏就没有探春和贾环的份。
再后面嫁出去的元春姑奶奶送东西,也只有宝玉和兰哥的份,探春姐弟什么都捞不着。
乳母嬷嬷心里暗自嘀咕,就说这几个亲的,还不如大房的堂兄堂姐,就说道长送平安符,迎春姑奶奶送节礼的时候,大房、二房的哥儿姐儿们,都是一样的。
嬷嬷心里绕过好些弯弯,才又挂上笑容,让丫鬟赶紧将东西摆出来看:“二爷和环哥儿、兰哥儿、贵哥儿兄弟也有,只是和这个不一样。”
探春见东西过然精致,可惜黛玉出门在外,写个帖子拜谢,也不知几时能送到,听家中和宫里的意思,明年开春就走,想来她与黛玉姐妹一场,离京之前,却不能再见一面了。
探春想着自己境况,不由默默垂下泪来。
转眼就是年关,宁国府不在,便有贾赦领着一众族人祭祖。
至于林家只派了老仆回乡料理祠堂,林如海和老二在京中过年,黛玉和大哥大嫂还有侄儿都在兴庆府。
这边冬日冷得很,黛玉多是窝在家中不出门,万幸她虽长在南方,来这边也能适应,并没有生病。
除夕守岁,这边日头短,天黑得快,夜也很长,有三丫在一起,总是很热闹。
三丫的脸因为烤火的缘故,双腮红彤彤的,像是年画上特意涂的油彩,她今年得了一个一两银子的红包。
三丫掂着碎银子,笑嘻嘻的:“去年我的压岁钱只有三个铜子儿,今年就有一两银子了!真好!”
然后又仰头许愿:“等明年,要是我有几岁,就有几两银子就好了!”
黛玉笑道:“明年你出去做生意,等到过年就有了。”
黛玉一说,更是叫三丫心勾着,恨不得马上就春回暖,明日就走。
一干人守到大半夜,冷先生自去睡了一觉,老年人觉少,再起来的时候黛玉她们都没睡,毕竟年轻,熬了一夜还是神采奕奕。
等到初二那天,照例还是不出门,却有一队人马,急匆匆送了一车东西来。
冷先生裹着狐裘不想挪动。
黛玉叫领头的在正堂见面,冷先生不情不愿的挪了去,三丫忙忙慌慌要看热闹。
黛玉见这些人眼生,似乎是王府的打扮,心里暗道义忠王也真是,都不叫手下的人好生过年。
黛玉隔着屏风见人,三丫摸不着头脑,好端端的说话为何要隔着东西。
不过见那些人带着一股寒气,不敢多话,只在一旁看热闹。
又见两个穿着劲装的女子捧着匣子进来,给黛玉行过礼,缓缓道:
“姑娘,义忠王爷送的年礼,王爷说只怕明年春天化冻晚,这回把姑娘的及笄礼也带来了!”
三丫早好奇得很,见这两个女子的打扮,没准也是一支女子军出来的人呢!
得了黛玉点头应允,三丫迫不及待将匣子打开。
“这是什么?”
冷先生探头一看,登时从圈椅上弹起来:“哎呦,好东西!”
黛玉也站起身,这物件她大体是认识的,在书上见过图样。
冷先生眯着老花眼,啧啧额两声,笑道:“哪有人给姑娘家过年送火铳的!”
不等黛玉说话,另一个匣子被打开,冷先生更加喜欢,直接就把匣子里的画册展开:
“这是好东西啊!西洋那边的航海图,画画的颜料和技法,和咱们不一样。”
冷先生画技一觉,近年来重心都在山川走势的地图之上,今日见到西方的画法,眼前一亮。
黛玉失笑,这礼物,莫说送她,要送先生最合适。
黛玉:“先生打算南去,是不是就为这个?”
冷先生连连点头,眼睛还是舍不得从地图上移开:
“我随太子殿下见过几回外国来的人……,宫里有一幅比这更精巧的,可惜我老了,不然一定要穿过大洋去看一眼。”
遗憾过后,先生又去拿起一把火铳,问那人:“可有装火药?”
捧着匣子的女子答到:“怕走火,不曾填装,这种火铳用的是弹药,不必赛火药。”
冷先生听罢连连点头,把火铳拿起来,耐心的向黛玉道:“你瞧,这火铳比我在东宫见过的那一把还精巧。”
他试了一回重量:“对女儿家还是沉了点。”
三丫还不知到这个东西的威力,至于重量,小丫头无所谓:“这算什么,还没大姨那杆长枪沉!”
黛玉也拿起另一把火铳,不过她要用双手才端得稳当:“拿得动……”
她见过柳姑、瑛姑、还有三丫这等女子,倒是不觉着女子该以纤弱为美了,只恨自己小时候没找个师父学练童子功,不然也当个行侠仗义的女侠。
义忠王派来的女下属又道:“王爷想着怕姑娘不会用,还留了人。”
这便是要黛玉将两人留下来,不留不成,黛玉还没学会火铳的用法呢!
过年自然少不得林家的节礼,都是那些吃穿用度之物,当下还是义忠王送的物件最得黛玉喜欢,叫人演示火铳的用法,又对着地图研究各地方位,这年过得很有意思。
冷先生免不得要酸一酸远在京城的林如海:“瞧瞧,还是义忠王爷送的礼物最合心意,林大人真是落下俗套了!”
瑛姑笑道:“这样一个姑娘精心养着,当父母的肯定最操心她在外吃穿如何,都是一片心意。”
冷先生点点头,也不看地黛玉她们在那边玩了,反而让瑛姑她们做好准备:
“你们想去南边,想出海,要学的还多得很,那些方志不过是提上几笔罢了。”
柳姑十分从容,不卑不亢笑道:“不妨事,等到了那处,我们再多学,世间之事,只要肯下苦心,也不是寸步难行。”
冷先生深以为然,点头赞叹:“你说得很好……”
他觉得柳姑和瑛姑这种女子很好,于尘世中不屈不挠,不怯懦。
黛玉就该和她们多接触,她们的坚韧比起那些豢养在高门大户中的奶奶太太强千百倍,将来黛玉若是想走得更远,需得向她们多学。
冷先生暗自庆幸,还好黛玉小时候被自己捡着了,不然指不定就养成一个只会三从四德的小丫头,白费好天姿。
老先生满心在为黛玉盘算,荣国府里老太太和王夫人当然是满心为着贾宝玉盘算。
说起宝玉的事,老太太还是有清醒的时候,马上就安排下去:“宝玉要成婚,当然是环哥儿去。”
王夫人就等着老太太这句话呢!
她一个当娘的不好提,总不能叫宝玉停下婚事,扔掉媳妇去跋山涉水送人。
但是宝玉是兄长,又得朝廷赐官,情理上要送。
这下是老太太舍不得,老太太又病重,孝字当头,别人议论起来,只用老太太的名目堵回去。
老太太也难得发善心,叮嘱王夫人:“今年新衣裳给他多做几件,让你们老爷好好教一教规矩,别小病猫似的,出去丢咱们府上的脸!”
贾环得了这句话更是将尾巴都翘起来到天上,一会儿嫌弃衣裳眼色不好,一会儿嫌弃布料不新,一会儿又是嫌弃鹿皮靴子硌脚,闹得嬷嬷丫鬟怨声载道。
彩云一直跟着贾环,知道三爷这样小人得志的下去,将来过了这一阵,不得好果子吃,好心劝他收敛几分。
贾环却根本不听劝告,恶狠狠道:“我知道你们心里都是宝玉,他什么东西都使得,金的玉的都配,我就该穿着破布烂衫……”
探春进来便冷着脸赏他一句:“环哥儿你可仔细,再这么闹下去,姨娘可真回不来。”
贾环登时便乖了,旁人不说,他总是念着亲娘。
三姐是皇家安排的婚事,一去这么远,府上太太们不至于如此狠心让母女一面都不能见。
贾环也知探春见他什么都没捞着,只提了一句就被那两个老货整治的事,愿意听几句劝。
探春想着贾环的性子,若他一路送自己南下,不知路上要闹腾几次,十分疲惫。
偏生丫鬟还无意揭了伤疤:“姑娘都不敢求情,何必骗三爷?”
探春无奈的闭闭眼:“等……等后面,再试试。”
第 210 章
探春的乳母见三姑娘的神情, 对赵姨娘仍旧不死心,而今已经定了她们一家子是要和探春一起出门。
探春年纪又小,嫁的那么远, 如果没有家中撑腰,将来日子怕是不好过。
嬷嬷先前见探春撞过一回南墙,当然要拉她一把,连忙好言相劝:
“姑娘这一去,只能倚仗家中,还是少犯那一位的忌讳……”
依仗家中, 正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探春冷眼看着, 不觉着能指望谁, 心寒之处,冷笑道:
“我一去, 纵使倚仗朝廷, 也倚仗不到他们,你瞧瞧咱们家的爷们,哪一个是能指望的?”
嬷嬷警惕的看了周遭一眼,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要起这个话头,万一三姑娘犟起来, 出门之前撕破脸皮……
嬷嬷可不想和荣国府一刀两段, 连忙顺着话赔笑道:
“要我说,先前那位大爷兴许还能指望得上, 可惜已经不是咱们家人了。”
探春皱皱眉, 皇家的安排, 何必提那个人,当下也不说话了, 只坐在桌边发呆。
等到下午又有老太太那边的丫头过来。
探春问:“什么事?”
那丫头道:“大太太让请姑娘过去,说是南安郡王府上来人了。”
竟让是大太太?
探春满腹狐疑跟着过去,心道莫不是南安王妃又送什么物件过来?
没想到竟是南安王妃为了表示看重,要接探春过去住几日。
这事对探春来说有好处,能把她身份向上抬一抬,荣国府没理由拦着。
王夫人刚好出门作客去,贾母就让崔氏做主。
崔氏见南安王府这么急着接人过去,心里没着落。
除原先服侍探春的乳母和丫鬟,又让自己身边一个长相平常但办事可靠的一等丫鬟并一个二等丫鬟一起跟着去,另又指了大房这边两个老嬷嬷跟着才放心。
等探春出门时,崔氏还要小心叮嘱:“你去那府上,虽然存着一个义女的身份,万事当心,郡王府上的爷们,心思不干净。”
探春点头应是,心里很不是滋味,大伯母崔氏比起王夫人,实在会做人,京城里都知道南安郡主死的不明不白,十分蹊跷。
只隐隐听说有丑事,可是南安王妃封口严实,据说打杀了好几个下人,个中缘由无人能知。
好在探春去南安王府,只住在王妃的偏院,平日里不会见男子,她时时刻刻主意,小心谨慎,生怕惹出乱子。
……
京城的付家后院,宝钗一大早起来才吃过药,懒懒对镜梳妆,她穿着一身灰鼠小袄,裙子也搭的是青色,把人显得老了好几岁。
下人来说太太请,宝钗只得赶紧挽起发髻,随便插了簪子,披上斗篷出去见人。
付家太太,宝钗的婆母穿着一身大红掐丝袄子,满面红光坐在上首,旁边熏着两个熏笼,满室生香。
宝钗孝敬的好东西,他们倒是会享受。
宝钗脸上堆着笑:“您找我过来,可有什么事吩咐?”
付家太太知道媳妇历来识趣,也不觉害臊,理直气壮道:
“大爷看上了梅花胡同里的燕儿姑娘……”
宝钗一听,又是要自己花银子买人,先前那个姨娘走后,付岩马上就把一个叫做兰花的丫头收了房,这边太太也给了一个。
可惜家生的丫头不必外面的自小精心养大的瘦马能讨人欢心。
宝钗心中鄙夷,但又巴不得有人能进来分付岩的心,这一日日的她是越来越懒于应对。
宝钗懂事的答话:“大爷也真是见外,我这就回去安排。”
付家太太也烦心儿子又在外拈花惹草,在官场上真有御史盯上参一本,肯定吃不到好果子,好在儿媳懂事。
付家太太假惺惺问了几句宝钗身子如何,又给几样寻常药材,还装一回慈爱的婆母,这生意不亏。
宝钗气定神闲回去,马上就吩咐莺儿让她男人出去打探一下,那位燕儿姑娘是什么来历:
“你们去问问,要多少银子?”
莺儿见自家奶奶实在是好性子,竟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那可花的是宝钗自己钱!
莺儿蹙眉: “奶奶,先前不是才买了几个?”
年前时候,家里姨娘拼死生下的哥儿换姨娘,宝钗连着买了四个漂亮丫鬟,本就存着给家里的大爷受用。
宝钗懒得搭话,摆手催促她去。
莺儿将手里帕子一摔: “分明是见上回老爷来,给了奶奶银子,恨不得把奶奶的压箱底的嫁妆都骗去。”
宝钗推莺儿一下,让她出去办事: “不许多嘴,你快去,免得一会儿撞上大爷。”
莺儿赶紧出去,垂着头从小门走了。
宝钗知道莺儿姿色不差,先前给莺儿配人的时候,大爷还说为什么不将莺儿留给他做通房姨娘。
只是宝钗花钱给他买了前一个姨娘,付岩才没那个脸面再要。
可叹那姨娘如今竟是连个名儿都没留下,马上就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不出半个时辰,莺儿就带了消息回来,听说付岩进来,赶紧又走了。
原来付家太太对儿子说宝钗已经答应将事情办妥,所以他对着宝钗笑脸盈盈,心情舒泰。
宝钗早就摸清了付岩的脉门,知道如何应付,反而嗔怪:
“爷未免太见外,何必劳动母亲,燕儿姑娘即有了大爷的骨肉,理当接回来仔细养着。”
付岩更加得意,深感宝钗贤德,于是又道: “上回见世子爷,他还问起你来着。”
宝钗唇角一僵,莫不是他还想让自己去服侍那两位。
忍着心里的恶寒,宝钗又问: “世子?南安郡王府上,宫里可是有了准信?”
付岩点头: “有七八分准了。”
十分得意: “舅舅在当中出了好大一番力气。”
一个一个舅舅叫的真是亲昵,宝钗皮笑肉不笑:“都是一家子骨肉,将来大爷若是官场之上到了火候,舅舅必然会竭力帮衬。”
这话更得付岩欢喜,抚着宝钗的背赞叹:“我真是娶了一个贤妻啊!”
要不是宝钗有个不争气的哥哥和母亲,又是出身商户,性情模样真真是一等一了。
说话间,宝钗早就将万事打点妥当,当夜就把人接进来,又十分贤德劝付岩去照管燕儿姨娘。
免得新姨娘身怀有孕,又初来乍到,身子不痛快。
宝钗在夫妻之事上冷情,但识大体,付岩十分满意。
新姨娘进门,热闹是别苑的,莺儿服侍着宝钗安寝,见宝钗还在看林家姑娘的集子,上前移了灯。
“奶奶,这么晚了,看书伤眼。”
宝钗随口应下,将书页一合,草草睡了。
……
千里之外的黛玉并没有只顾着猫冬,早就开始筹备一件大事。
等去了南边,黛玉想办学,专门收女子,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冷先生没说不可,反而建议黛玉去问一问瑛姑她们有没有主意。
毕竟黛玉想收的肯定是贫苦人家的姑娘,瑛姑和柳姑接触得最多。
比如三丫就是贫苦人家贱卖的童养媳。
瑛姑能开方写字,略读过一点书。
也没直接说不可,但也给黛玉泼了一盆冷水。
瑛姑道:“你有这样的想法自然是好,只是我年纪长,在民间混迹的时日长,和你们官家小姐自小长大所见所闻不一样。”
瑛姑说出了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要知道,在民间除非一些富裕人家舍得花钱让家中女儿读书,好些平民百姓,连儿子都供不起,如何又舍得让女儿去念书?”
黛玉是官家姑娘,对于人间疾苦,至多是见过,并没有真正的苦过。
瑛姑当然希望黛玉能真的办成学堂,正因如此,她不得不说实话。
柳姑在旁也道:“莫说念书这样奢侈的东西了,就说家中但有点好东西,什么不是捡着家中的男子?若是遇到灾荒年份要卖人,肯定是先卖女子,再卖男子。”
说到这个,三丫就更生气了,双手攥成了拳头:
“哼!说什么女儿家只吃白饭不干活,先前我家里地里的活计,做得最多咧!”
三丫饶了一个圈,走到黛玉跟前,揪着黛玉观音兜上的风毛,气鼓鼓道:
“姑娘你是一片好心,想教那些女儿家读书写字,这样肯定会耽搁她们做家里的活计,那些人精得很,才不会做亏本生意。”
黛玉倒是早就想到这一点了,世人多向利而去,那些大字不识的,肯定要奔着银子去。
黛玉道:“这好办,她们来听课的,我给赏钱,若学得好,赏钱更多,若再供给吃食,能少养家中一张嘴,肯定有人愿意,学了字,不至于被人诓骗,就说写契书算账,也不必花钱请人。”
三丫很不赞同,那要花多少钱:“天下那么多人,姑娘又有几个钱?”
黛玉也没多大的胃口,她还是很务实:“总能帮一批人,百八十个的钱我还出得起,难不成因为不能救天下人,就一个也不帮不救了?”
人家自己出钱,瑛姑她们似乎也没再挑刺的底气。
黛玉还做了另一番安排:
“而且我想着,只教识字不够,我们江南那边,好些绣娘、织女都能自己养家,总要让她们能有营生,不至于指着男子养活,才能多几分底气。”
瑛姑听了也点头,却为出生在兴庆府的女子可惜,兴庆府找不到什么营生做,能糊口就不错了。
三丫见黛玉连给人找营生都考虑到。
要是她以前能找个营生给家里赚钱,家里兴许就不会把她卖出去给人当童养媳了。
三丫拉着黛玉的手:
“你这么好,比那些当官的还好,怎么就不能叫你去当官老爷呢!你若去当官老爷,肯定比那些县太爷忧国忧民。”
三丫说话朴实,却句句在理,柳姑也笑道:
“那是当然,林姑娘最有善心,也有本事,我可没见个县太爷操心过女儿家读书学手艺的事。”
真有这样的县太爷,柳姑何必领着一群人躲山上去,当下日子只好过了几天,前些年到了冬天,总有人病死,那日子可是不好熬的。
瑛姑一听更加不忿起来,莫说女子难以谋生,就因她是个女大夫,有些人家见她女子可欺,给的银钱总要打折扣,更有一些赖账的喊打喊杀。
有人生病,总是紧着花钱给家里男人治,有些男人小小伤风都舍得花钱。
而好些女子产育过多,胞宫都掉出来,也不见花钱调理。
瑛姑对着柳姑道:
“你这就说胡话了,若让女子能去当官老爷,如何又能将夫为妻纲立得住,女子不安分,不料理家事,旁人的日子过得肯定不如意,不像种猪似的一个又一个的下崽子,谁给传宗接代?”
话说得粗俗,尤其是‘下崽子’一句,瑛姑一出口便恨不得咬舌头。
就说霍云安也生了孩子,人也极好的,这一句过分了。
瑛姑慌忙自打嘴巴:
“嗨!我们终归是粗人,说话不讲究,姑娘见谅。”
第 211 章
瑛姑各处行医, 见惯人心险恶和事态炎凉。
谈话之间不由想起先前赵总兵大人豢养女子,只为生育儿子之事。
还有各家大小女子的苦楚,桩桩件件, 历历在目。
一时激愤,说话失了准头。
正自懊恼之时,不知如何圆场。
好在黛玉,胸襟宽广。
况且瑛姑所说并非夸大之言,故意骇人听闻。
黛玉反而好心为瑛姑开解
黛玉又道:“这也不算什么,就说大户人家, 也各有各的阴司, 平民百姓之家, 苦处更甚, 诸如弃婴塔、两脚羊,史书上也是写过的。”
柳姑见状, 也附和道:“这十来年虽有小战, 但日子还算能过,我小时候,便是和母亲逃难,才与家人走散的。”
好容易将这事件遮掩过去。
黛玉毕竟是官家小姐,柳姑恐她们再无意间说错话, 将来去南边没有依仗。
二人也有些尴尬, 故而不再往下商讨办学堂之事,等黛玉走了。
柳姑才向瑛姑投以责备眼神, 板着面孔:
“林姑娘是有见识有胸怀之人, 你莫要把她真当小姑娘, 说话失了分寸。”
林姑娘是出生官家高门的官家女儿,在她们跟前没有架子。
一来二去瑛姑片她真当和三丫一样的小姑娘, 被批评也没有怨言,只点头应是。
柳姑见状又道:“若黛玉要办学堂,不能与她泼冷水,将来你看病的手艺,也可教给别人,怎么说也是一种营生。”
建学堂自然是好的,她们平民百姓办不得,人家有钱有势的人办起来,肯定得心应手。
她们虽然力弱,也该想办法帮一帮。
而不是上来便兜头一盆冷水,事情有人做总是比没人做要好。
瑛姑又担心自己这点不成章法的看病法子,兴许入不得林姑娘的眼,若真是林姑娘要办学,请谁当教习,还不是她说了算?
黛玉回去便有些闷闷不乐。
见她如此,冷先生将人叫到跟前,询问缘由:
“先前不是见你欢欢喜喜去找她们商量办学之事,怎么如今哑火了?那事确实不容易,你莫不是知难而退了?”
冷先生让她去和民间之人请教,便是想让黛玉看清现实面临怎样的困境。
而今才起了一个头,黛玉便感觉自己先前过于理想化。
仓禀实而知礼节,她巴巴上去办学,兴许还不如多分点米粮对寻常人家更实在。
黛玉:“确实不容易,千头万绪,总要先找个头儿。”
先生又问:“瞧你愁的,遇到什么难处了?”
黛玉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起另一件事:“先生,咱们朝中的女官,只能在后宫服侍各位娘娘吗?”
读书识字自然是有好处的,但女子不能科举,不能走读书的路子光耀门楣,将来还要嫁出去,当别家的人。
所以在女孩儿身上花精力,得到的回报不够。
黛玉心里明镜儿似的,若是女子能科举,能做官……
冷先生郑重道:
“是,所以那一条路是行不通的。当下能走的,就是你做出一番功绩,然后朝廷为着面上好看,与你个封号?”
这就是他为黛玉规划好的前程,有林如海和她两兄长做托底,黛玉行事反而更加便宜。
冷先生有私心,他想教出一个世间的奇女子。
黛玉也没让人失望,又道:“这样的话……也没什么实权。”
瞧瞧,这小丫头也很有心气儿,先生莞尔:
“我们家玉儿真是志向高远,没实权有没实权的做法,慢慢来,一步步走,咱们从长计议。”
然后又转头问黛玉:“你想办学,缺不缺个先生教习,老头子来应聘。”
黛玉喜不自胜,若有先生参与背书,自己想做的事情肯定顺利,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最好不过,只是招收的学员都是大字不识的白丁,先生不要嫌弃才好。”
而后几日黛玉也不出门,将自己想做的事列成章程,慢慢的梳理,又去问兄长等人的意见。
转眼过冬入春。
黛玉的及笄过得十分简朴,只得家中几个人。
兴庆府中,有些人不知从哪打听消息,想趁着时机向林家送礼示好,被林璋义正词严拒绝。
过生辰春暖化冻,往家中寄了家书和兄长错别,一行人终于踏上南下之路。
荣国府这边,探春在清明时候就动身了。
她终归没有再为生母赵姨娘求得恩典。
出嫁之日,皇家又有旨意,说的不过是陈词滥调,听得人耳朵生茧。
以南安太妃为首,许多命妇按品大妆,前来相送,可见当今对这一桩婚事看重。
探春是出嫁之人,一切与她似乎最不相关,外面有贾政王夫人,她只需当一个任由旁人打点装扮的木偶。
场面越盛大,锣鼓喧天,探春的心中却越加悲凉。
总是作妖的贾环如今穿上一身簇新大红圆领袍,整个人显得喜气洋洋,难得出风头,贾环没有掉链子。
探春低落的心情,纵使浓妆也遮不住,今日是要紧的时候,万万不能失体统。
教养嬷嬷板着脸提醒:“姑娘,姨娘虽不来,您也莫要显出来 ,出门的好日子,又有宫里的贵人在,莫要犯忌讳。”
探春冷冷点头,临近清明时节,是什么好日子?
总归是旁人的好日子,只与他人相关,于自己无用。
送过探春,众命妇各自乘车回转,王夫人作为嫁女之人,不可先走。
老远看见王熙凤扶着丫鬟摇摇摆摆走过来。
王夫人不喜探春,但今日得了不少恭维,在太妃跟前十分得脸,不免也飘飘然。
尤其王熙凤守寡之人,居然还能打扮起来出门交际?
王夫人心里鄙夷她不守规矩,看见凤姐过来。
“她怎么来了?”
凤姐已经走到跟前,总是一家子人,舅舅王子腾又正风光正盛,总要和婶娘搞好关系。
王熙凤福身:“给婶娘请安。”
不料王夫人开口便是:“你寡妇失业不易,现今过得可好?”
凤姐心里很不自在,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凤姐守寡之后,熬过多少搓磨,对着王夫人的奚落面色不动,还能笑着答话:
“家里哥儿开蒙了,还能读书,今次两个弟妹都病了,家里母亲崴脚不好出门,只好让我来。”
凤姐心知婶娘在刺寡妇不应出来招摇,这一番话也算解释缘由。
这样大场合,总不能让病痛之人来。
王熙凤吃不得亏,一报还一报,也装作好心关怀的样子:
“前儿我见元春姐姐脸色苍白,像是病过一场,不知是谁给她气受,元春姐姐可好些了?”
贾元春嫁的不算好,在家中婆婆和丈夫都不好相与,早前还被丈夫打过,只是这孩子好面子,向来报喜不报忧。
王夫人只能闷闷的答一句还好。
转过头与其他太太说话。
王熙凤此付之一笑,扶着丫头走了。
王夫人说的对,她寡妇事业,若不是真找不出人,也轮不得她出头。
而今能出来应酬一次,当下要赶紧做出迫不得已回家的姿态,扶着平儿赶紧叫人,自己先行告退。
平儿想起王夫人轻蔑的眼神言语,心里气得紧。
想到王夫人被凤姐呛得脸色发白的样子,还是不解气,愤然道:
“该,打头就说人家寡妇失业,奶奶不说问她那媳妇丧事可守到头,都是手下留情。”
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王夫人并不知道这点。
她丧子之人,只会对儿媳越发苛责。
王熙凤如何看不出来,婶娘没了儿子心里指定怎么记恨儿媳妇。
见王熙凤守寡的人出来,如何能忍得?
明里暗里就骂她们不守妇道。
凤姐把捏皱的手帕随手扔在一边:“人家可是风头正盛,咱们惹不得!”
平儿道:“嫁的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当然不心疼。”
平儿都比王夫人有远见,继续道:“也不知那家里的老太太如何了,今儿瞧着嫁去林家的姑奶奶也来送,就她以为是二房的脸面,探春妹子,可是作为南安王义女嫁出去。”
凤姐冷笑:“呵!若只是她嫁女儿,谁愿意搭理?”
……
探春已送出去三两日,据说已经换船走水路。
林如海见贾敏这几日总歪在躺椅上晒太阳,懒得起身便问她:“我瞧你不太好,可有请了太医?”
贾敏顺手抄起美人锤,敲敲肩膀。
这一二年年越发见老态,原先大孙子,贾敏还能帮着带一带,而今老二家的,贾敏有心无力。
进来确实没什么精神,总是身上不舒坦,虽没有大病,人却难受。
贾敏:“昨个天不好,吹了冷风,吃一二剂的药疏散疏散就好了。”
林如海知道妻子病在心头,又道:“你不必愁,咱们玉儿也要去那边,没准就是前后脚到。”
贾敏抬眼:“是啊,就有你这个爹爹给她撑腰。”
罢了,虽说林如海偏爱黛玉,给她撑腰,贾敏自己心头也是默许的,只是遗憾没有给女儿办及笄。
且说探春的送嫁队伍,沿着水路南下,赶路不停,将近花了四个月,就到粤海地界。
盛夏之时,又湿又热,贾环叫苦不迭,每日咒骂,只把探春送,仪式一过便假托要回乡复命,说什么进学之语。
装得人模狗样,机灵一回,飞也似的离开。
粤海将军府上只剩老夫人、太太以及家行三的儿子,也就是探春的夫君,只到十七岁。
模样寻常,算不得丑,却也没长得多清俊标志。
府上还有一件拿不到台面上的事。
探春进门前有个丫鬟生下个儿子,而今已经满百日。
老太太推说家中人丁稀薄,才做此举。
探春远嫁,只能装出贤德姿态,与新婚夫君真真是个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八月里天热得要命,探春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黛玉的帖子,顾不得衣裳没规整,连忙就让请传话的人。
“快!快请进来!”
第 212 章
黛玉南下的行程不紧不慢, 半道上瑛姑她们没贪多,见价格适宜就出手药材,赚了百来两银子。
一路上充当护卫职责, 都说此地多有瘴气,万幸只有老先生中暑耽搁三五日,其他人一切如常。
来到粤州,头一件要事是拜访粤海将军府上。
探春上一回收到信,黛玉说要往这边来,此番终于相见, 却免不得要另走一番过场。
黛玉想见只有探春, 礼不可废, 却要先拜见粤海将军家的老太太。
探春见黛玉穿着一身水田衣做道士打扮, 恍惚才记起,先前姑父给黛玉找的名头, 就是做女冠修行祈福。
虽说穿着这样的衣裳仍旧掩不住黛玉的容姿, 探春见黛玉无法妆饰,心中可惜。
粤海将军家的老太太是个聪明人,礼节上寒暄过后便推说身子不适,万分抱歉,让儿媳扶着她休息, 留下探春负责招待。
黛玉一路过来, 早就听说探春没进门,皇帝指婚的那个男的便有了庶子。
今日见老太太明面上不至于太出格, 和探春相安无事的模样, 暂且放下心来。
这种事情, 探春不提,黛玉不好问。
探春看出黛玉的焦虑, 领着她在自己的小园子里逛一逛:“我毕竟是朝中指来,总还存着几分尊重,你不必担心,不知你在此要逗留多久?”
探春心想黛玉来的很是时候,前儿她嫁的夫君因隔壁县受灾,刚出门去,家中只得女眷。
黛玉答道:“先生想将这一代海图画完,总是要有三五个月。”
探春心中又喜又悲,喜的是自己刚来不久,正人生地不熟难熬之际,黛玉犹如神兵天降。
悲的是三五月后,黛玉还是要走,粤海将军世代镇守于此,若无大事,探春一辈子都要在此地渡过。
……
粤海将军府后宅,将军夫人扶着老太太落座,茶水都没倒,便两眼泛光道:
“老太太,今儿真开眼了!那林大人家的姑娘生得好模样,怎么想不开做个道姑打扮。”
老太太听见这媳妇说话就脑仁疼。
真真一个糊涂蛋,若不是儿媳藏着掖着,非要让那丫鬟把孩子生下来,木已成舟,府上何必丢这个脸!
就她自以为得意,把新媳妇的涵养当软弱。
老太太没有答话,将军夫人自顾自继续念叨:
“可惜了,可惜了,怎么朝廷没有指这一个,听说年岁也合适!那林大人还是圣上跟前的官。”
虽说现在这个不错,长得好样子,但今天这位林姑娘,穿着一身水田衣裳也盖不住好相貌,比西王府身边服侍的仙女还好看。
至于西王母,当时就是将军夫人她自己了!
将军夫人以为老太太出面平了那件事,以子嗣为重,便认同她的做法。
她一个当娘的,这辈子只养下三个儿子,老大长到十五岁一病去了,老二非要带着小娇妻去海上看景,遭了难。
当下她身边只剩下老三,肯定费尽心思,多多筹谋。
将军夫人得意洋洋:“要不然,咱们想个法子,将人留下来?反正……”
粤州可是他们的地界,还怕拿不下一个小丫头?
再得了林大人家姑娘,她儿子今后的仕途岂不是更加青云直上?
老太太额角骤然发痛,直接站起身来,对着儿媳面门啐了一口。
“呸!”
将军夫人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挨了两个响亮的耳光。
老太太居高临下,一双三角眼露出凶光:“你个没心眼的东西!是嫌咱们家死得不够快?”
她怎么能忘了?老太太年轻时候,前面打仗,她在城中守门,也是杀过敌寇见过血的人。
“老太太……”
老太太指着她的脑门,就差把蠢货两个字写在媳妇脑门上。
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便是娶这个媳妇,脑袋不灵光,生的孩子也不算出色。
老太太厉声道:“我不知道是谁撺掇的你,但凡你再敢动半点歪心,下半辈子,只管往庙里念佛去!”
真碰了逆鳞,谁不知当年将军府的小女儿,就是被人诓骗奸.杀的。
将军夫人只能将一肚子气吞进去,老太太莫不是借题发挥,一个姨娘生的姑娘,还养的和亲生的一样。
可惜家里被老太太拿捏得死死的,将军夫人只能肿着脸哭。
老太太根本不放心,直接下了禁足令。
“管住院里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莫要传出不好听的话。”
这媳妇脑子有限,依着她的智商,想不出这么毒的点子,肯定有人在后面撺掇,才生出心思。
老太太冷笑:“你以为林家是什么人家,真叫你算计了,会把女儿舍给你儿子,也不撒炮尿照照自己!”
“若是旁人敢这么算计我家姑娘,老婆子我剥了她的皮!”
如此,将军夫人更加确定,就是老太太又想起那个小女儿,借题发挥。
至于她听进多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旁人不知。
……
粤海将军府上的老太太对探春面上一直不错,反而鼓励探春多出去带黛玉四处走走。
有老太太的令箭,探春出门名正言顺。
梳上妇人发髻,收拾妥当,摆出将军府的架子,便往黛玉那边去。
黛玉今日不出门,也不故意做道姑打扮,只穿着家常衣裳,探春晃眼看去,好像又回到了她们在京城一处玩乐的时光。
见探春过来,打扮虽是庄重,却把人生生压得老了四五岁。
探春自嘲到:“嫁人之后反而能出门了。”
无意与黛玉谈及婚嫁,探春问她:“你说想办学堂,是在此处办?”
黛玉引着探春进屋,亲自泡茶:
“原本想回江南办,那地方文风浓,如今在这边干耗着也不成,我想暂且办个短期的学堂,教她们学简单的字,遇上病症的应对方法,若不成,就多教几道菜色都是好的。”
看来黛玉也不是头脑一热,想得有几分周到。
“你这想法很好,肯定有人愿意来。”
黛玉又道:“你来了正好,这头一宗起头,就只有我和你,你初来乍到,一双双眼睛看着,做妹妹的帮不得你多少,反而要你受累。”
探春也不推迟,受了这份好意,当下她也需要赚点名声,拓宽交际,非是她图虚名,实乃生存所需。
她的名声越好,将来在这一地立足,日子也能好过几分,指望着朝廷和贾家,朝廷岂会记得她一介蝼蚁,贾府自杀自灭,谁又会分出心思,念她一句?
探春略摸过粤海将军家的底,也道:
“这有什么,他们家在此处虽然式微,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船还有三斤钉,这桩小事,不在话下。”
调兵遣将的事要层层上报,但办学堂需人力,将军府的下人只多不少。
然黛玉却没让探春动用将军府的下人,在外以潇湘居士自居,早就赁好院子,只开两门课。
一门习字,一门习医。
习字教的简单识字,至于习医,只教一些辨认药材,土法土方,区分病症。
头一班只得五十来人,黛玉说读书每日有钱包饭,总算还有人愿意来。
黛玉这边自然是有人盯着,将军府上的老太太得了消息,马上就把探春叫去跟前说话。
老太太容貌不如贾母和气,探春在跟前更加谨慎。
老太太道:“你也该与我先说一声,咱们家中也资助千八百两银子,惠及乡邻。”
探春早就想好说辞,也是笑着回话:“头一遭办事,恐最后不成,若有您老人家襄助,我和潇湘居士预备今后在招一批学员。”
这丫鬟不错,瞧着比那不着调的儿媳靠谱,今后要是好生调.教,再生一个成器的孙儿,府上兴盛有望。
老太太眯着眼点头,旋即又道:
“听说居士和那位大儒各处收集东洋书籍,我这边有几样,可惜老婆子不太认得,你得空送与居士。”
有丫鬟捧着几本书过来,探春见是西洋书籍,当天就送到黛玉跟前。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遇见黛玉在誊写这一旬的稿子。
黛玉便要探春看。
探春拿起来:“这些文章,你要送往京中去?”
先前黛玉虽不在京中,但京城少不得她的传说,月月有文刊印,奇闻故事,诗作小品,应有尽有。
探春情不自禁笑出声:“想来京城之中又要‘洛阳纸贵’了,我先前就时常听人抱怨买不到。”
黛玉歪歪头:“如此,还请妹妹帮我润色一二。”
探春坐下过两刻钟,啧啧点头:“写得越发好了……”
也是黛玉来了南边,她才能看到最新鲜的文章,离京之后,探春没再读过新的。
探春提议:“要不然你也在这边印几份?此处虽不比京城,也有读书人。”
黛玉答应的也十分干脆:“到时候你也写几篇过来,咱们一起出集子。”
探春便主动揽下找雕版先生的活计,约定五日后再见。
黛玉才送探春出去,虽客走他乡,心里却十分充实,前脚才进门,后脚看门的婆子又开了门,乌泱泱进来好几个人。
看见来人,黛玉惊喜:“先生,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
冷先生前几日出门时,总说自己要出去半月有余,如今才过十日。
冷先生晃着一把本地的蒲扇,指着瑛姑、柳姑:“这可要多谢柳姑她们呐!找到了老夫最想找的人!”
“什么人?”
三丫脸被晒得通红,从后面蹦出来:“做生意的,就是从海的那边过来做生意的人。”
瑛姑笑道:
“他读的书多,会说中国话,也会说西方话,去过什么涯,是从不列颠来的,总之去过很多地方。”
“我们先认识了她女儿,又认识到他。”
冷先生接过茶,蒲扇晃得更欢。
“速速预备,明日老夫设宴款待!”
第 213 章
黛玉从未见过先生对招待一事如此热心, 赶着第二日就要宴请。
好在问过之后,先生要招待的外国人只带着一个女儿。
布置一二,让厨娘明日多预备几样菜色, 把果点茶水都换成先生最爱的样式。
翌日,外国人带着女儿一起登门,穿的衣裳和黛玉在以前西洋画上看见的差不多,他女儿也穿了裙子,只是没有西洋画上的那么夸张的大裙摆。
小姑娘身量比黛玉要高出半个头,据说已经十七岁, 要是再长几年, 这位姑娘要比中原好些男子都高了。
外国人名叫伊诺德, 女儿叫伊莉雅, 说的官话虽然有口音,但交流基本无碍。
至于伊莉雅能说简单的词和句子, 有时候她的父亲会用他们的语言翻译。
他们上门也带了一些当地的特产糖果和酒, 毕竟这些东西在船上最耐储存。
最贵重的是一副画在羊皮上六尺见方的航海图。
这幅图是伊诺德自己画的,参照了他们国家的航海图,更细致的部分,是他自己根据航海经历补充的细节。
上面有很多岛和陆地,黛玉闻所未闻, 见所未见。
冷先生想要这张图, 却不能夺人所爱,只能恳请伊诺德能借他临摹, 至于报酬就是帮伊诺德打点江南的丝绸生意。
黛玉没见过先生这一面, 可见先生深爱此话, 愿为此话折腰。
伊诺德对冷先生的报酬十分满意,很爽快的就答应了。
冷先生仿画, 用的不是羊皮,而是矾过的绢,技法也是工笔一类,只能慢工出细活。
黛玉一面要人去预备各色画具,一面给先生布置画房。
她明显感觉到这回出门归来的先生比往常要疲惫,说话间也不免颓丧。
这是先生一块心结。
冷先生道:“朝中早有奇人异士,可惜圣上只爱书画之流,太子殿下有心,心向海事……”
其实他也想为民请命,当一个好官。
只是他早早看清,当皇帝首先考量皇位是否稳固,其次享乐,种种之后,才是百姓。
他们安抚百姓,并不为着人间疾苦,只是怕真起了民乱,龙椅坐不稳当。
莫说西洋人,民间亦是有不少奇人异士,圣上却将之视作奇巧淫技,只有西洋画作、音律圣上会多看两眼。
冷先生叹息:“只可惜我老了,不知能不能凑出一副图,如果老夫还年轻,肯定要走一走海上的各个地方。”
三丫拿着一块湿帕子,在书案上来来回回擦得起劲,抬头就说:
“老先生要是喜欢这个图,何不直接花银子买?”
黛玉见她心眼直,无奈摇头一笑:“有些东西是无价之宝,他们在海上往来,怎么能少了航海图和指南针?”
听见是人家吃饭保命的家伙,确实不能随便脉,三丫便不说话了。
伊诺德也不放心自己的图就这么留在冷先生这边,每天都让女儿伊莉雅过来看着,刚好趁着这个机会,让伊莉雅学说话,多认识人。
伊莉雅一直以为黛玉是冷先生的孙女,就问她:
“你是江南人……”
“我祖籍……老家在姑苏,是江南人。”
黛玉一开口,想起来这个外国人可能不知道‘祖籍’是什么意思,马上改口。
伊莉雅也不知听懂多少,连连点头,又说:
“你们那边丝绸好,我见过……那个最值钱,我们的纺纱机器,做不出丝绸。”
西洋有很多新的发明,也反问伊莉雅:“纺纱机器?那是什么?”
伊莉雅张开手臂,尽量比划:“纺线,织布、织布,那么大,那么大……”
瞧不出个所以然,但可以知道,那是一台很大机器。
金陵那边的云锦织机也要有一个房子那么大,黛玉不觉得奇怪。
伊莉雅比来比去,还是说不明白,看见黛玉微笑看着自己,更心急了。
“我爸爸说,那个不用人,只有人才能做丝绸。”
忽然她像是想起来什么,把自己抱着的羊皮册子打开,翻到中间一页。
“我爸爸画的……”
“只有这个。”
黛玉见好像是个机器头,有些像水车,可惜只是个简图。
伊莉雅又和黛玉用偶尔几个词和比划的方式聊天,在知道黛玉只有十五岁,已经去过好几个地方。
伊莉雅竖起大拇指:“你妈妈,好妈妈,你爸爸,好爸爸。”
冷先生忙着画图,打点交际的事就是黛玉操持,伊诺德那边似乎对冷先生帮忙十分感激,送来了好几车洋缎。
虽然新鲜,但瞧着真不如丝绸,伊莉雅说丝绸在她们那边是珍宝,要丝绸不要黄金。
黛玉就给伊莉雅送了一匹前些日子家中送来的锦缎,尚且不到云锦那么珍贵。
她是洋人,没什么勋爵,万一穿出去犯忌讳,反是黛玉好心办坏事。
伊莉雅十分高兴,又送来一些玻璃珠子和杯子。
黛玉让人分一分,送去京城。
雪雁忙得脚不沾地,有模有样插着腰指挥。
“洋缎我都写了签子,记着好好送回去,尤其是给老太太这一份,别弄错了。还有各种玻璃珠和玻璃杯子,路上要仔细。”
黛玉坐在廊下吃茶,“雪雁是越来越能干了!”
雪雁抹了一把脑门的香汗:“都是姑娘教的好。”
……
冷先生画几日,老骨头老腿酸疼得厉害,总算舍得歇一歇。
这会子才发现,黛玉已经将学堂办起来,还取了一个‘巾帼学社’的名字。
冷先生那把蒲扇要被他摇散了:“想不到我还没回来,你先把学堂开起来了?”
黛玉笑着给他斟茶,这是瑛姑才研究出来的药茶方子,黛玉喝着很好。
黛玉:“我想先试试深浅,将来您若来,我正好可以再多招些人,还有各家夫人愿意帮忙,那样才能红火热闹。”
冷先生看她一眼,小丫头是越来越机灵了,走一步看两步。
“我们玉儿可真是物尽其用。”
他这个老东西的用处,被黛玉发掘得透透的。
……
时间过去一月有余,冷先生紧赶慢赶,将图画了个大概,黛玉也跟着画海图。
可惜她画技有限,没能原样照搬。
她还牵挂着学社结社考试的大事。
考试前夕,探春借粤海将军家的面子,召集当地商行的奶奶。
出席正式场合,黛玉总穿着素净的水田衣,居士身份不能忘。
黛玉和探春面皮都嫩,好在有家里身份,就凭这个,那些商户奶奶稀罕得很。
黛玉坐在上首:“诸位想必都听说了,我建了个学社,教姑娘们识字算数,我虽江南人士,但见这边的姑娘最是吃苦耐劳,十分聪慧。”
探春接着道:“我想将来她们识字出去帮工算账,必定是一把好手。”
商户娘子心思活络,马上就有个四十来岁圆脸妇人接话:
“两位说的是,码头上那么多货就要会算账的,我家都是我和两个姑娘算账,男人不细心,要在外面跑码头。”
嬷嬷悄悄告诉探春和黛玉,这是粤州商行家的方奶奶。
是个大商户。
方奶奶摸摸衣领:“您这学社教出来的,将来我聘用了去,倒是我占便宜了!”
真真会察言观色,黛玉还得谢她一谢,瞌睡便有人递枕头,
黛玉给探春使了个眼色,探春笑道:
“您说得好,我们请诸位来,正为此事,学社预备下月中旬进行学子考核,若是有学的好姑娘,你们瞧着又顺眼的姑娘,两厢情愿,可直接签聘书,诸位意下如何?”
其它奶奶连声道:“好主意!”
就凭要卖粤海将军府的面子,无论好坏,都要招揽过去。
……
见她们愿意,黛玉又开始着手预备结社考试。
粤州城热闹的事少,偶得一件反而引得很多人围观。
有人探头头脑:“前面是什么热闹?”
一个干瘦尖嘴猴腮的人笑他是泥腿子:“您不知道啊?”
“就是朝中林大人家的居士,还有那个从京城嫁进将军府的奶奶办了一个学社,今儿结社考核呢!”
尖嘴猴腮没显摆完,有个膀大腰圆挤进来:“那算什么,听说粤州城有头有脸的官家夫人都来,那些个码头商户都要靠边站!”
尖嘴猴腮争辩道:“来什么?没见发帖子,都是听着信儿自己来的。”
这下又挤进来一个国字脸:“我说你们都不懂,这次最要紧的是主考,那可是名震江南的大儒,宫里的皇帝老子和太子都要奉若上宾。”
众人忙不得吵,只闷着头往前挤,前面居然有官兵维持秩序。
只得一个立起来的名榜,空空如也。
尖嘴猴腮凭着身形优势挤到最前排:“啧啧,也看不见里面,只是一个名榜……”
膀大腰圆在后面大声嚷嚷:“朝廷考状元,也不会叫你去金銮殿瞧!”
吵嚷了半个时辰,里面一个四十来岁的女子出来张榜。
什么三丫、招娣、莲花、草儿……
虽然有姓氏,但都是常见的名儿,谁都认不得是哪家的姑娘。
不像科举张榜,对那些读书的举子,大家都能听过名儿,甚至读过文章。
只看这名儿,都不是讲究的人家娶的,半点书香气也无。
过得半个多时辰,又来张了一次榜。
众人看着热闹,比较名词。
“哎呦!这个惠娘真厉害,得了两个榜首。”
好在有人认识这个张惠娘,扯着破锣嗓子给众人解惑:“那是张渔户家的姑娘,张渔户也读过书,腿上落了伤才没读,他家姑娘肯定厉害。”
众人心道,原来有家学,怪不得能有两个榜首。
不知会不会有考卷和写的文章流出……
张家惠娘的身世还没讲明白,里面又出来四五个嬷嬷,手里端着托盘,里面是些针线活计。
“呀!这学社还教裁剪?”
第 214 章
围观的女人们兴奋起来, 眼里都冒光,端出来的绣片是这边没有的花样。
江南自古繁华,什么时兴东西都走在最前面, 虽说粤地自有当地风俗和特色图样,在江南精致多样的花色中也要甘拜下风。
增加绣花一项还是探春提议。
绣花是个深功夫,只一段时间学不会这么技巧,当下展示的东西,都是探春和黛玉用针线丫鬟的活计和原本就做好的绣品充数。
为了吸引更多人,毕竟好些女子心思都花在针线活计上, 而且裁剪刺绣, 作为一门技艺, 也要有家学, 姑娘才会做得好。
粤地的针线不如江南,好些贫苦人家只会简单把布片缝合, 对于她们而言, 读书写字是虚头巴脑的东西,吃饱穿暖才是要事。
气氛极其热烈,大家还没看够,就见那些嬷嬷把各色绣品端进去,正是懊恼时候。
挤挤挨挨伸着脑袋, 又来一圈嬷嬷, 这回端着的是各色菜品。
江南一地的菜色讲究,一样做法, 摆盘讲究就像贵了几倍, 他们可是开眼, 酒楼里做的也不一定比这个好看。
“这是什么菜色,难不成也是学社教的?!”
可惜了, 不能亲口尝一尝。
饶是看客如何垂涎三尺,嬷嬷们照例走过一圈退下去,而后又来个主持的郎倌,说是今日到此结束,下一回报名就在十日后,择优录取。
看热闹的人等了一时半刻,见果然没人出来,才又三三两两散了,唯有一些好事者,等到来参加活动的夫人奶奶散了,才磨磨蹭蹭走开。
今日的活动在某种意义上是成功的,既为下一回开社赚足名声,又有好几家夫人和商户娘子表示也要解囊资助。
当场有好几个姑娘被商行聘走。
有缺厨娘和绣娘的,都说等以后再聘。
过得五日,第一批学员基本都有去向。
黛玉略一统计,心头却开心不起来。
黛玉:“我原想她们能找到营生,不曾想还是聘出去的少,嫁出去的多……”
探春也在,对于这样的结果,她并不意外。
莫说平百姓,就连侯门公府,教养女儿并不是冲着姑娘能出去独挡一面,只想着教好了,再有个好名声,将来嫁个好人家。
探春本着当下实际,安慰黛玉:
“玉儿你想想,世道艰难,若能嫁个殷实人家,于她们而言也好,不是还聘出去六个?”
嫁个比原先富有的人家,总是日子好过几分。
忽然外面丫鬟进来,领着头一批学员里的‘状元公’——张惠娘。
张惠娘无论写字还是算账,都是这一批最拔尖,她得头名,实至名归。
显而易见的优秀,同一批学员难以望其项背。
大约因为父亲曾是读书人的缘故,张惠娘长相只算得清秀,言行举止却和一般农女不同。
她才一进来,就对着黛玉噗通一声跪下,猛然磕头:
“姑娘,您缺奴婢丫鬟吗?我想给你当奴婢,你买了我吧?”
黛玉和探春面面相觑,她们还欣慰最优秀的张惠娘找了一份谋生营生,给本批学员做榜样,如何就忽然要为奴为婢。
探春问:“惠娘,你不是昨日被粤州商行聘了?”
张惠娘抬头,黄瘦的面庞上泪流满面:“粤州商行的当家奶奶……想让我给她家二儿子做小,我不愿,我只想当她家伙计。”
黛玉给一旁的雪雁递了一个眼色:“不要哭,坐下来慢慢说。”
雪雁搬来一个杌子,让张惠娘坐下。
正好这时候瑛姑和柳姑也来,似乎找黛玉和探春有话说,黛玉冲她们比个手势,示意她们也进来。
接过熏过百合香的帕子擦泪,那张惠娘才道:
“姑娘,我是没法子了,如果您收我当奴婢,将来赚的钱,我都给您,只要您今后都带着我,让我多走些地方。”
记得刚开社的时候,黛玉是说过要多走些地方,不想这丫头也记着。
黛玉想了想,惠娘只得十三岁,主意倒是挺大。
为奴为婢不是一句轻飘飘的话,黛玉当然不会收,耐心与不太懂律法的张惠娘解释:
“无论死契还是活契,良贱有别,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有这种心思。”
张惠娘唯恐黛玉不收,她真要去嫁人,连忙道:
“他们都说商行家当小也是个好去处,但我当伙计,赚来的钱是我自己的,真去那边当小,今儿她喜欢你,给你几样好的吃穿,明日不喜欢你,肯定会磋磨你,还说你吃白饭。”
这时候只见一人自门外跳进来:“我都听见啦!”
原来是三丫,她蹦蹦跳跳,手里拿着一个竹丝编的小篓子,笑嘻嘻对张惠娘道:“你要是不自在,不如来我们这边,不用当什么奴婢……”
瑛姑一把捂住三丫是嘴,将她拖过去:“你还不懂,不要多话。”
三丫瞧见大姨的脸色,顿时噤若寒蝉。
探春眉头微皱,这丫头心思未免也太活络,过于取巧,她不想嫁,兴许是那家儿子有什么毛病。
以这个做理由,显得很不坦诚。
探春问:“我记得你父亲也是个读书人。”
张惠娘像瞧出探春的怀疑,直截了当:“我母亲走了八九年,家中继母下面还有两儿三女。
那商行奶奶家的儿子不算差,还说将来能让我过好日子,与我家中一笔银钱,只是……”
张惠娘深吸一口气:
“他们嘴上一句话,林姑娘也说良贱有别,嫁娶做小肯定会受人磋磨……况且,那一笔银钱,也轮不到我享受。”
这话正触动了作为童养媳被卖过两次的三丫,三丫刚想说话,又被大姨拉住。
柳姑忽然上前来:“姑娘,此事不难,您若信得过我,就交给老妇人。”
柳姑凑到黛玉跟前低声说了几句,黛玉叫人都出去,听柳姑说她的打算。
原来柳姑自己也想要个能写字算账的人,惠娘她看过,能耐很好,柳姑刚好喜欢惠娘的脾性。
心思虽然活络,但做生意就不要太老实的,惠娘这种处境,要是柳姑把她弄来,肯定上心做活。
关键惠娘还是本地人士。
柳姑只是想请黛玉帮忙打个幌子。
黛玉原本也想和柳姑合伙,当下正在考察的时候。
况且,她不想张惠娘真被商行聘去做小,这会对她刚刚树起名声的学社造成很大打击。
将来人人都冲着能嫁个好人家来学社,嫁人之后,学社教的东西至此荒废,白瞎了先生讲课的功夫。
虽然这样心思的人不可避免,能少一个便是一个。
黛玉听柳姑想将张惠娘带在身边,便点头允了。
“好,就这么办。”
黛玉想聘这个人,商行自然不会与之相争,这些天也足够粤州城的人打探明白黛玉的后台,众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
学社第一期打出去的好名声,第二期报名的人便更多,挑挑选选,收了百余个。
原先跟着父亲往别处跑船的伊莉雅也回来了,听说黛玉的学社结社考的时候非常热闹。
遗憾她没见到盛况,对黛玉竖起大拇指:“玉,你真厉害,可惜……我不在。”
黛玉邀请她:“我们马上开下一班,你去学,还可以教大家洋文。”
然后还把这几天自己学的洋文拿出来给伊莉雅看:“你看我写的洋文,像不像?”
伊莉雅只会竖起大拇指:“很好,用毛笔写的,很好!”
看见黛玉也会画画,指着几片兰花,又说:“有颜料,我教你,画画。”
黛玉有些惊奇:“你也会画画?”
不过伊莉雅的父亲应该也会教她。
伊莉雅点头:“我会,只是不好,比父亲,不好。”
……
可惜伊莉雅来不及教黛玉画画,也没时间再学更多汉文,她父亲已经收购到上好的丝绸和瓷器,迫不及待要返航。
伊莉雅收到黛玉的丝绸礼物,比父亲买的很多丝绸都要精美。
她原本也想送黛玉一身衣服,可是自己的衣服都是穿过的,最好的那套舍不得穿,放在箱子里还被耗子啃坏了。
伊莉雅又说:“如果你有船,可以跟我们一起去!”
三丫忽然冒头:“哈!你是要把林姑娘拐走。”
伊莉雅连忙摆手,脸都涨红了:“不!不是,做生意。”
黛玉见她来,问三丫:“你大姨想不想要船?”
这一段时间柳姑一直带着她那几个人在附近的几处码头游走,打探各家商行的生意,瞧着也是想做生意的模样。
三丫刚刚听见伊莉雅想带黛玉走的话,对她充满敌意。
这些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好些弯弯绕绕花肠子,码头上有些女人就被拐跑了。
三丫阴阳怪气,意有所指:“大姨说了,人生地不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还好黛玉没跟去,伊莉雅也没纠缠,两人还约定黛玉多学洋文,伊莉雅多学汉文,下一回见面,伊莉雅教黛玉画西洋画。
显得三丫有些像小丑。
三丫这回过来,是瑛姑让她带话,原来她们已经摸索到一条比较安全的路线,黛玉要是想看风土人情,趁着这段时间风平浪静,可以出海看一眼。
请当地向导安排好日子,黛玉原本邀请探春同行,粤海将军府上出过事,无论如何那家老夫人也不允,黛玉只能作罢。
黛玉和冷先生一起乘船出海,见有人船只不捕鱼,往来似乎有巡逻之状。
“这是在防海寇。”瑛姑解释道,又指向远方岛礁:“那边是炮台……”
怪不得,瑛姑说此地十分安全。
众人也不敢冒险,船不敢走远,黛玉望着茫茫海面,在海天相吻弧线之后,更远的地方,不知会有怎样的光景。
才从海上归来,黛玉尚未过瘾,预备下一回再去,却有京城来的急信,请黛玉速速归京。
第 215 章
京城来的急信, 贾母身子堪忧,日日苦思黛玉不得安眠,加之贾敏和林如海也十分思念女儿, 请黛玉速速回京。
一来解父母相思之苦,再来便是全一番祖孙之情,不枉老太太疼爱黛玉一场。
分明探春才是贾府的女孩儿,却不见家中有多少惦念。
探春心中自是不舒服,与她出嫁前所想相差无几。
为何老太太就是念着黛玉?
探春想起来以前贾母糊涂非要说黛玉是宝玉定好的媳妇,心底不免惴惴的。
难不成是老太太见宝玉新娶的媳妇不是黛玉, 所以又闹起来。
探春出门的时候, 宝玉尚未娶妻, 不知宝玉娶的嫂子是何等品性。
老太太虽然脑袋糊涂了, 却还是很会看人,模样相貌满京城里也没几个人能比黛玉。
探春觉着贾母非要点宝玉黛玉的鸳鸯谱, 她一个当妹妹的根本不好在黛玉跟前说, 又怕黛玉回去闹出更大的尴尬,所以预先给黛玉提醒。
探春笑道:“老太太自病了之后脑袋便不太清楚,若有什么,你还多担待。”
她知道黛玉放心不下,冲她打包票:“这边有我照应, 就算你不在, 我也要做出一番事业来。”
探春很需要此事在粤海立威。
黛玉道:“你办事历来妥当,我如何放心不下?”
本来她能出来, 在大户人家, 达官贵人的女儿间已经是一件奇事, 而今父母召唤,她焉能不回。
况且黛玉也是极思念父母。
探春又道:“至于……至于你那个外国朋友, 要是她能再回来,肯定会过来府上。”
茫茫大海,路途又长,世事变迁谁知外国姑娘几时能回来。
黛玉从匣子中取出义忠王送的新火铳,探春和柳姑一人给了一把。
此处虽然有海防,但也不是时时处处都能防着,仍旧有流寇作乱。
“这个……送给你们防身。”
见柳姑不接,黛玉坚持道:“等我往京城去,再和义忠王讨要。”
柳姑郑重接过:“姑娘放心,我一定找人把弹丸研制出来。”
这火铳虽然比现在常见的小,问题便是弹药是特制的,当下用完了就没有,得省着用。
“姑娘一路珍重。”
黛玉拜托探春等人多照顾冷先生,先生探索海外之事,就在粤地能找到许多外国人,黛玉回乡本是私事,不能耽搁。
挑了一个事宜出行的日子,黛玉便上路了,走陆路转河道,虽说走海上能快些,担心遇到风浪匪寇,不敢如此取道。
……
京城中,林如海知晓妻子给黛玉送信的时候,八百里加急,都走出好几个省份,追是追不回来。
林如海心下颇为不满,言语间就露出责备:“夫人你糊涂,怎么就把玉儿叫回来了?”
贾敏自个儿也委屈,红着眼圈道:“老太太病得厉害,又念得紧,她毕竟疼玉儿一场。”
听到这个林如海更加生气,他早听说那老太太闹着要见黛玉,一日日要死要活的,不想妻子竟然真的顺着?
贾母闹着要黛玉,才不是心疼黛玉在外面漂泊,她是要黛玉当她孙媳妇儿!
这下林如海可算知道宝玉那股子又疯又痴是劲儿从哪来的,莫不是老太太的遗传?
“知道她疼玉儿,也要看怎么疼,左右越不过宝玉去!”
前世老太太也疼黛玉,但黛玉的利益比起宝玉的利益,比起荣国府而言,一文不值。
说句杀人诛心的话,一面叫宝玉和黛玉玩在一处,前世黛玉的名声对外还能好?
老太太是没存着让黛玉嫁给别家的心,毕竟吞了林家的嫁妆,贾府不想吐出来,但最后也没坚定的要把黛玉配给宝玉。
黛玉早就看明白,自己会被贾家耗死,却连个求告的去处都没有……
林如海越想越气,这辈子贾家和林家还算相安无事,他林如海同样的错还会犯第二次?
为什么老太太这辈子糊涂了之后,反而越闹越起劲?
不过是暴露了最真实的内心。
这辈子他林如海位高权重,真能娶黛玉,对宝玉只有天大的好处,老太太脑子坏了,但也没完全坏,顾着宝贝金孙的心,赤.裸.裸表露出来。
因而林如海很气贾敏,冷笑道:“要是玉儿回来,老太太闹着要孙媳妇,夫人还要把闺女送去讨她欢心。”
贾敏夹在中间最难做人,她当然不会傻到真顺着老太太把黛玉配给宝玉。
那宝玉早已娶了妻子!
纵使没娶妻,贾敏也不会蠢到要这种人当女婿。
但若她毫无表示,又恐落得一个狠心不孝的名声。
贾敏哭道:“我能怎么办?那也是生我养我疼我一场的娘。”
“况且,你不想她,还不许我这个当娘的想她回来见一见,算算日子,都快一年了。”
贾敏十分思念女儿,进来因着贾母的缘故,更是日日不能安眠,正好找这个由头顺水推舟。
贾敏不比林如海,她不知前世之事,所以林如海忍着思念,也愿意玉儿出去闯荡。
叫她们母女分离,着实有些残忍,贾敏前儿伤寒一场,方才好了。
林如海却向妻子提议:
“你若实在想念玉儿,就往姑苏或是扬州去,两相便宜,还能早见到她,平白无故的,别让她进京城。”
贾敏收了泪,若她真离京,年迈的老太太有个好歹……
正是左右为难之际,贾母身边的嬷嬷过来说话,贾敏收拾妆容,让人进来。
那嬷嬷进来磕过头,垂着眼道:“老太太让人来问,林姑娘几时回?”
林如海不怒反笑:“她又不是长了翅膀,不能顷刻间飞回来。”
难不成回来之后马上就去荣国府?
那嬷嬷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姑奶奶,您也知道她老人家糊涂,不来这么一遭,老太太不吃不喝,家里人难办……”
然后捧出一样东西:“这是,老太太赏给姑娘的,说是……说是将来和宝二爷凑一对。”
这下可将原本还心软心疼母亲的贾敏也惹怒了!
贾敏立起眉毛,怒道:“我们林家不缺这些,你们不会打个幌子,非要送过来?!”
正好林家老二回来,事情听了一半,另一半也能猜出七七八八,扶着扇子冷笑:
“老太太是糊涂了,有些人可不糊涂,这是非要来恶心咱们家呢!”
贾敏也没给那嬷嬷脸,直接将人打出去,气得吃了两粒安神丸才作罢。
林珺回去便和媳妇说,今后再见荣国府人,问清了事传话,就成,一个都不许放进来。
林珺的媳妇程氏在家时,常在长辈跟前耳濡目染,十分聪慧。
马上就想起之前一件事情来,提醒林珺:
“前儿你是不是得罪了谁来着?荣国府那位宝二爷家的老丈人。”
林珺也想起来了,贾宝玉的老丈人,工部孙员外,险些因为自己在圣上跟前的一句话就丢了官。
其实林珺也不想他丢官,只是孙大人想把修护城河的活计给的人,办事很不妥当。
先前那人赈灾以霉米充好米,万幸被查的早,他胆儿也小,只敢换几百担,有人作保便放过了。
这事情大家都及有默契的不提,偏生林珺‘口无摭拦’,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林珺无所谓道:“那怎么能叫得罪,我只是说实情,坏了他们家一桩生意。”
一般来说,这种事情林珺不太掺和,不太值当,反而会让自己四处树敌。
最要紧的是……
程氏又道:“他们怎么惹了你,反正那些生意,不是这家也是那家?”
最后还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没了这家,那群人又会安排另一家接手。
那日林珺多一句嘴,也有些私仇在,一同搭伙的还有一个薛家,正是薛宝钗的父亲。
林老二便将,薛家姑娘与妹妹的恩怨和妻子说了。
程氏所料不差,林珺向来是个有些记仇的人,尤其护短。
“原来如此……”
只是他这性子,反而惹得人担心,她也只能劝诫:
“他们反而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今后还是小心,朝中各样暗钉子,不知埋在哪儿,不一小心扎你一脚。”
林珺点点头,望着窗外长叹一声,复又回首道:
“我却还好,只是担心玉儿,她这个年纪,正是最容易被算计的时候,所以父亲才如此生气。”
其实林如海已经表露过退隐致仕之心,可惜他年岁没朱谦和苏哲长,精神头又极好,在朝中最会摸鱼保养,瞧着还年轻。
圣上肯定不会答应,毕竟林如海这大臣,虽然有和稀泥的时候,也比换一个满身心眼子拉帮结派的好。
再有先前苏哲与勋贵联姻后,在圣上和东宫那边颇受冷遇,东宫有招揽林家之意。
这种浑水,林如海从来不掺和,就算圣上只差把缩头乌龟骂出来,林如海仍旧装不知道。
林老二凝眉:“自开年圣上病重过一回,朝廷里好希尔人提议让太子辅政。”
程氏道:“东宫参政,本就天经地义。”
虽是天经地义,但也要瞧在其位的人能不能扛得动担子。
林珺并不避讳,仍旧愁眉不展:“太子儒弱,有人又提议四皇子、六皇子等人一同为圣上分忧。”
程氏微微颔首。
怪不得……
黛玉千万不要回京,家中把她送出去,实则也向朝中表明,林家不想站队,不想联姻。
可人心易变,皇权之下,真丧心病狂起来,非要把林家绑过去,焉知会出什么昏招?
夺臣妻、夺子妻的事,杨玉环就在那儿摆着,真回到京城,宫里的人想起来。
没准一个圣旨下来,废去妹妹修行,直接弄到宫里去。
程氏叹气:
“以前我未出阁的时候,听说义忠王待妹妹极好,原本以为妹妹会嫁过去……怪不得家中不愿……”
第 216 章
提到义忠王, 林珺心中一阵烦闷,还好龙椅上那一位显然也不愿见位高权重的大臣和王爷有任何瓜葛。
苏太傅家老四与权贵联姻,如今看来反而像是一种有意为之的‘急流勇退’。
所以……
某位王爷也只能剃头挑子, 一头热。
林珺眸子中泛起一丝冷意:“莫要再提那件事,晦气。”
……
眼看贾母越发昏聩,贾敏照例会去关心母亲的病情。
今日却见宝玉的新媳妇红着眼睛从荣禧堂出来,大约是哭的不成样子,看见贾敏和崔氏两个长辈,也没过来见礼。
这家中一日要闹好几回, 肯定是昨个儿老太太听说贾敏要来, 又开始闹着孙媳妇那事。
非说原本定下的黛玉被人换了, 还当面啐了宝玉媳妇一口。
崔氏淡淡道:“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儿, 老太太未免闹得太难看。”
贾敏想起林如海脸上的厌烦。
心也跟着沉下来。
崔氏又道:“我虽是媳妇儿,不得不说一句, 今后还是少来, 老太太一见你,又勾出那件事。”
贾敏沉默了,要是贾母再问,她也不愿再用黛玉马上回来了之类的话搪塞安抚。
她点头,转而又问崔氏:“嫂嫂脸色不好, 身子还好吗?”
崔氏鬓边的白发比先前又多好几根, 脸色亦是蜡黄。
崔氏叹气,扶着回廊上的柱子:“前儿我娘家来了信, 家里兄弟不在了。”
大丫鬟上前来搀住她:“我们太太也不容易, 先后听了两回丧。”
听这意思, 是两个兄弟先后没了。
满家子还有老太太闹得不曾消停,前前后后多少事情要应付。
就算有了儿媳, 贾敏了解大嫂的性子,总归是操心得不肯放手。
还有迎春那边,一月里有几回传出消息,王爷病重吊着命。
当母亲的,总有操不完的心。
贾敏苍白的安慰一句:“节哀。”
从荣国府回来,贾敏就和林如海说了自己的打算:“我想去江南,看一看玉儿。”
贾敏去信让黛玉回京,林如海又去信让女儿先回江南料理老宅修缮和祭祖事宜。
黛玉应当中途就改了道。
林如海见妻子主动提及,颔首道:
“也好,圣上有意让我去当巡南的钦差,你也好几年不曾出门。”
既然林如海公务上要去,夫妻一起出门,再好不过。
好在二人都不是那等奢靡享受之人,预备出行的东西,并不繁琐。
南巡钦差的重任落在林如海头上,对东宫太子而言,不是好事。
这位林大人平日闷声不响,对贪墨一事却从不手软,凡是当官的手上多半不干净。
太子殿下不知自己的人会不会留下太惹眼的把柄。
好在林如海不是铁面无私的朱谦,虽一视同仁,但不会下死手。
这么看来,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
太子问:“父皇为何让林大人去?”
皇帝陛下换上便装,对儿子还算和颜悦色:“林大人最合适,原先就是江南出来的大人,先前还管过盐政,你说朝廷里哪个比他好?”
太子自然见好就收,躬身道:“父皇圣明。”
正是因为林如海管过盐政,他这一去,江南的钱,肯定都往国库去,拿不到手了。
太子一日是太子,国库的钱就不属于他。
当钦差有一处不好,路上走得慢。
若只往江南去,至多两月也该到了。
可惜林如海着实是个负责的钦差大人,看看这边的水患,那边的桑田,再巡一回河堤。
三月有余,还没至姑苏。
那边冷先生都已经在粤地画好了图,赶往江南。
黛玉收拾出祖宅最好的客院给先生住,冷先生对林家祖辈精心养出的园子亦是很满意。
满意了,心中欢喜,他便喜欢送黛玉好东西。
自己辛辛苦苦,点灯熬油画出来的航海图,送给丫头正合适:
“你拿去,先生送你的。”
见黛玉似乎不想收。
黛玉原本以为,这张图多半和先前在西北的那张地图一样,要送到东宫手中,最后讨圣上欢心。
冷先生坚持,让黛玉收下:
老先生窝在藤编摇椅里,眯着眼指了指天:“等先生老了,很老很老,那上面又换了人,你再把它献上去。”
谈及此,苍老的眼眸中掩饰不住落寞。
冷先生:“当今圣上,不稀罕,扔进皇宫库房也是落灰。”
上面若真有意,早就召集各方能人,轮不到他一个老头子来操心。
况且,就算东宫动了海上的心思,多是看中海贸能赚取银两,焉知东宫上位以后又如何?
至少……
不会同今上一般,对外邦如此忽视。
黛玉收下了先生的礼物。
说是礼物,更像是暂存于此,先生最大的愿望是航海图能为世人所知,让大家都知道大洋彼岸还有很多神秘的国度。
黛玉来到江南,仍旧有条不紊的开办学社。
江南文风极盛,时人推崇才女,黛玉再版的文册刚一面世就被抢购一空,若发起征文,收到的文章诗词只多不少。
加之江南富庶,好些商家太太都喜欢赞助银两挣一个好名声。
学社头一回就招了百来名女学生,笔墨桌椅都比粤地条件好。
等林如海和贾敏南巡到姑苏,他们女儿潇湘居士的名声比他这个当爹的还响亮。
席面上,贾敏宛如众星捧月。
“您家女儿最有能耐!实在是咱们江南女子的榜样啊!”
她脸上收住喜色,谦虚道:“过奖,过奖,她如今又出去采风了。”
众人也遗憾,如果居士不出去采风,今日就能一见了。
先前虽然见过,居士的文章也读过,但场合终归是不同的。
那些个夫人奶奶哪怕心里嘀咕,好端端一个美貌多才的姑娘,什么人配不得?竟然去做了居士。
却也不敢多嘴问黛玉姻亲人家。
这和问尼姑为何不嫁人,和尚为何不娶妻一样。
冒犯佛祖,罪过罪过。
黛玉确实去采风了,去的也不愿,往那姑苏寒山寺去拜访一位故人。
妙玉见黛玉也寻此道,不像是那些蠢物入了俗流,心中对她愈发看中,亲自灌了山泉,拿出最好的茶叶招待。
妙玉早就听说黛玉兴办女子学社,问她:“你们学社缺不缺先生?”
黛玉也知道妙玉的性子,只是那些女子多半出身贫苦人家,恐妙玉嫌弃长相不周正,衣裳不洁。
黛玉笑道:“自然是缺,只是……我免不得要问一句,居士能教什么?”
听黛玉如此问,妙玉果有几分心动,随口便道:
“我虽不善琴,但书画、品茗、鉴宝、金石之流,略能指点一二。”
妙玉的才情,黛玉心中福气,她既说能指点,必然有所造诣。
只是……
黛玉莞尔:“学社的女子都不是富裕人家的孩子,她们虽有心学,恐是不能。”
妙玉也听说黛玉的学生专收贫家女子,正是平民之家难得这样的学习机会,她才想着教这些。
妙玉蹙眉:“这些都不学,不知你那学社教些什么?”
黛玉将学社的课程娓娓道来:“习字自然要教,能认能写,倒是不求书法之流,还有算学加减,织布、裁剪、纺织、庖厨,都有涉猎。”
妙玉听罢眉头蹙得越发深了,清隽的面庞上隐隐透出一丝嫌恶。
她素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直抒胸臆:“我原想你那学社是个雅处,不想竟是如此俗流。”
若是以前的黛玉,兴许会一时意气,与妙玉好生辩论一番何为雅,何为俗。
当下却是心头半点波澜不起,面容亦是宁静如波。
语气清清淡淡:“你说的那些雅事固然好,只是……何不食肉糜……”
这话刺得妙玉面红耳赤,心中埋怨黛玉端着架子讥讽人,黛玉见她如此,也不叨扰。
话不投机半句多,妙玉虽也是修行,却没见过多少人间疾苦,本是好心,可惜……
……
江南的学社和粤地遇到了同样的困境,很多女孩结社之后,营生还没找到,人却先被媒婆抢着定下人家。
雪雁跟着长进不少,见此情景,也为黛玉有所不值:“姑娘忙活这么久,却是给旁人家养儿媳呢!”
黛玉仍旧是那句话:“倘若她们有产业,能自立,何必铆足劲儿要嫁好人家?”
对于她们当中很多人而言,嫁人就是唯一的营生。
黛玉淡淡道:“你瞧烟柳巷子的那些姑娘们,若能从良嫁人,便要谢天谢地谢佛祖了。”
雪雁神情忽而紧张起来:“姑娘!”
姑娘私下花银子帮那些姑娘看病的事,可要瞒住了,真传去指不定闹出多少风雨,于姑娘名声有碍。
到了秋日,正好今年有乡试,早些年黛玉祖母置办下临街的产业,黛玉今年开了好几家书铺,买笔墨纸笔,雕版印刷往年文章,用的都是学社里出来的学员。
就算那等嫁过人出来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只要事情办得好,黛玉照收不误。
价格公道,女孩们细心,办事麻利,自己收拾得干净,生意马上将其它人家比下去。
最要紧的是潇湘居士名下的铺子,家中一门三探花,就算占个喜气,姑苏城的读书人都要来买个一样两样的。
黛玉看着那些书生来来往往,心里却渐渐沉下去。
倘若女子也能科举做官。
谁又还会说女子读书无用呢?
她忽然想起柳姑来……
柳姑说过一句话。
“这世间很多事情,男子女子皆可做,不知是谁定的规矩,只要男子。”
是女子帐算得不好吗?女子不会写字吗?
如柳姑那样的,还能跨马上战场,也能扬帆出海驯风浪。
黛玉心里乱糟糟,街上行人如织,间或传来招揽生意的吆喝声。
更乱了。
冷先生的声音突兀的响起:“你还要再等等。”
黛玉回眸不解。
却听先生幽幽笑道:
“等你父亲,等你两个哥哥。”
林如海那个性子,指望他一手遮天是不成,大概两个小子将来会有几分血性。
冷先生:“你小时候也说过,天下谁人不借势,不必迂腐。”
说罢一指考棚方向:
“玉儿,你想进去?”
“号间可不好呆。”
第 217 章
黛玉半日不曾言语, 一路无话。
陪先生看过街上的学子来来往往,又去常买的糕点铺子买四色点心,一老一少才慢慢回家去。
见她半日心情不曾转圜, 冷先生捋着胡须:“孩子长大了,有心事啦!”
黛玉将那一碟子莲花模样的藕糕,齐齐整整的摆好,为先生奉上今年的新茶。
前儿才从云南那边送来的普洱。
医书上说熟普洱将养脾胃,先生年岁大了,便换做此茶。
丰富的阅历, 自然而然让黛玉生出更多心。
遥想当年, 三丫眼中满怀希冀, 想要黛玉去当县令。
其实黛玉何尝不曾起过这样的心思?
她也不是那等痴人说梦天方夜谭之人。
黛玉对冷先生道:“玉儿知道, 我能有今日,非是因我天纵奇才, 只是……只是我生得幸运, 出身在这等人家,有如此父兄。”
见识越多,黛玉也越发意识到自己今日能兴办学社,广印文章,博得声名。
譬如此刻在苏家精致的老宅中, 赏着院中红枫, 为先生奉上一盏热茶。
并不是她林黛玉文采飞扬,聪明机敏, 全然因为她的出身, 她的命运。
黛玉新办的学社, 哪怕只能招收百来个学生,却也能改变这百来个女子的命运。
黛玉或许有些贪心, 想要的还是更多。:
“先生,我该怎么做?”
老先生一向气定神闲的神情有了一丝裂缝,看黛玉一眼,莞尔道:“老头子才学有限,我也不知。”
这一句话中含着多少无奈?
先生并非不想为民,只是世事无常,圣人如此。
若是圣上可靠,当年嵇康阮籍想来也不会总在竹林中弹琴喝酒?
若是圣上当真为圣,父亲、哥哥又何必时刻警醒,伴君如伴虎?
冷先生早就画好的航海图,为何迟迟献不上去?
……
万幸,这一世林如海在官场上游刃有余。
一路上是查办了几个官员向圣上交差,但真要紧的那几个,并未伤筋动骨。
女儿的成长和忙碌的贾敏看在眼中。
黛玉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样打扮的精致,衣着华美。
出门奔波的风霜忙碌中,似乎变得黑瘦了几分。
可那神采奕奕的眸子,生机勃勃的颜色,仿佛满园的春花灿烂夺目,叫人一见就心生欢喜。
黛玉还鼓励贾敏去给学社的姑娘们讲课,教导她们料理家事,搭配饮食。
贾敏没想到,自己这一辈子,竟然也有给这么多人当先生的时候。
瞧着那些姑娘们交上来的作业,贾敏头一次体验到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林如海对当下日子十分满意,真想就此告老,长居江南,奈何奈何,他还不能退,也不可退!
他看得出,妻子作为母亲还是存几分遗憾。
看着旁人家嫁女时的锣鼓喧天,眼底难□□露出落寞神情,甚至想着兴许过几年,黛玉有一天会收了心思,安心嫁人。
怎么可能呢?
在空中翱翔过的鹰,如何愿意被困在金丝的牢笼?
纵使将这牢笼修得再好再大。
鸟笼就是鸟笼。
林如海微笑着,反问贾敏:“这样不好吗?夫人。”
贾敏沉默,虽不算坏,但却似乎也谈不上有多好,贾敏不知为何丈夫会如此开心。
“世上女子千千万,我们的女儿与旁人不同,能养出这样的奇女子,作为父亲,与有荣焉。”
或许此时候贾敏才释然了几分。
对啊!她的女儿确实是个奇女子。
又何必执着于与其他女子一模一样的人生呢?
有了父母大人的支持,黛玉至此便在江南长住,没有和夫妻一起往京中去。
学社从原先只招收一百来人,扩充到三百来人的规模,还有好几处分院。
其余地方也有许多人效仿,甚至有些地方会收取部分银钱,专门教习女子,已是后话。
这一二年,黛玉给柳姑买了一艘船,她带着三丫她们出过好几回海,来往贸易,小赚了些银钱。
毕竟她们更重要的任务是探明海道,了解地方风俗,做生意反是其次。
船队休整的日子,三丫年纪轻,精力旺盛,会往江南这边来。
黛玉也曾往粤地、柳州去过几回,多为游历,大部分时候还是留在江南为先生奉老。
先生老了,走不动了,生老病死,不能免俗。
如今只能看看黛玉从外面画来的山光景致,有时候看看那些女学生的文章,打发时光。
三丫一到江南,就喜欢在书院门口当门童:“这是女子书院,男子勿入,不吉利。”
众人知她性格如此,便不与她计较,赶去遣人去喊黛玉过来。
三丫看见黛玉,眼前骤然一亮,也不玩闹了,尾巴一般跟在黛玉身后。
一进屋就掏出藏在胸襟的一个丝绸小包袱:“黛玉,我带了好东西!”
三丫兴冲冲将包袱打开,是伊利亚的信,用西洋墨水,鹅毛笔,一笔一划在羊皮上。
伊莉雅的汉字已经写的有一些样子。
简短的几句话。
三丫对自己这一趟,当青鸟活计非常满意,看见黛玉的笑颜,也跟着咧嘴呵呵笑:“是的,她说……一定要来江南!”
“还让我问你,你的洋文讲的怎么样了!”
果然,三丫从来不骗人。
这一年的年底,昔年的外国友人,真的来到了江南。
那年,伊诺德他们带回去的丝绸,国家中贵族们非常喜欢,父女俩还得到国王的接见。
伊莉雅因此还嫁给了一个公爵,成为公爵夫人。
这一回她不远万里,给黛玉带来了她们那边的蕾丝新衣裳。
伊莉雅打着西洋伞,露出一个大大的笑颜,用她的汉语,讲述这几年自己的经历:
“黛玉,你长成大姑娘了!”
“我嫁给了一个公爵。”
“然后……他死了,我有很多钱。”
伊莉雅话语中透着轻快的俏皮劲儿,仿佛死了丈夫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十分值得庆贺。
伊莉雅又问黛玉: “听说,你也有个表姐,嫁给皇子,皇子死了,她是不是也有很多钱?”
伊莉雅和公爵丈夫没什么感情,那是个老男人。
丈夫死后,她还不得不花一份财产去打点公爵以前的情妇。
所以,在她看来,死了丈夫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还能继承财产。
这个国家的王子应该比自己嫁的公爵还富有,黛玉的那个表姐,真是赚了一大笔!
伊莉雅觉得自己和黛玉那个表姐应该很有共鸣,却忽视了两个国家不同的风俗习惯。
性情温和的十一皇子,终究没有熬过上一个冬天。
黛玉掐指一算,迎春姐姐应当还在王府中深居简出,为十一皇子带孝。
伊莉雅仍旧没搞清楚状况,怀里抱着给黛玉带来的蓬蓬裙,热情满满:“她要不要和我出海,去我们国家那边逛逛?”
早知道黛玉有这样一个表姐,她就多带几身衣裳,送一套给黛玉的表姐,交个朋友。
黛玉知道伊利亚没有恶意,十分委婉的和他解释清楚。
没想到黛玉的表姐和丈夫还真的有感情,那个什么王爷也没有情妇。
伊莉雅惋惜的叹了一口气:“那真遗憾。”
架不住热情,黛玉换上了外国友人送的新衣裳。
这蓬蓬裙把腰掐得很细,伊莉雅把自己头上的珍珠花环也送给黛玉:“哎呀,黛玉,你真是个好看的姑娘!”
“像是我们那边的……公主、不!女王一样!”
如果黛玉带上王冠的话,真的像女王。
除去衣服首饰的交流,伊莉雅还带来了很多书籍。
比起好几年前,没头没脑的纺纱机图样,这回伊莉雅可是专门请那边的画家画了很多的机器。
黛玉没见过这种织机:“这个是你们那边的女人做的?”
伊莉雅扬起下巴: “那当然!”
伊莉雅很骄傲,可惜她的中汉字能力有限,这些书都是洋文,据说是不得了的发现,她花了大价钱才买到的。
伊莉雅笑道:“古时候……就是嫘祖开始缫丝养蚕,女人改良机器,正常。”
三丫学识有限,当下彻底看不明白,等到伊莉雅说起嫘祖,才能插嘴:“你还知道嫘祖?”
伊莉雅指一指黛玉:“丫,你忘记了,是林……黛玉以前讲的。”
以前……那是好几年前了。
能见到外国朋友,自然是一件好事。
凭着伊莉雅的航海经验,航海图上又增添了很多的细节。
先生日渐苍老,却依旧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能把这幅航海图呈上去,让它发挥应有的作用。
时间匆匆如流水,伊莉雅满载丝绸的商船再度起航。
又是三年五载,黛玉已过双十年华。
听说伊莉雅的船又来了,先生已经作古,驾鹤而去,可惜直到临终之时,那张航海图依旧没有献出。
黛玉心头烦闷,带着先生遗憾,这一番出行,只当是出来散心。
粤海将军府上有朝廷支持,稳住了局势。
如今那位粤海将军又纳了一房妾室,这四五年间添了三个儿子,皆不是探春所出。
他们家人丁稀薄,探春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少整个管家大权捏在她的手上。
探春识大体,原先老夫人对探春也足够尊敬,是以她在粤海办事,非常顺畅。
黛玉此番再来,探春俨然是一家之主的架势,无人敢轻视。
黛玉知道探春的心结,谈话间刻意避开。
没想到探春却还主动提及:“他若太有能耐,我的学社也不能办得顺利。”
这一家子似乎有什么隐疾,那个男人不过二十三岁,身子渐渐不成,时常头疼,而今外面的庶务,居然也是探春代理为料理。
今年得与黛玉相见,探春自觉这些年,操心过多。
分明自己黛玉略小一些,瞧着也比她老了几岁模样。
坐在黄花梨圈椅上,想到这几日的烦心事,探春无奈道:
“真是荒谬,一国命运,都是龙椅上一人说了算。”
黛玉凝眉:“你怎么知道……新皇虽然登基,龙体有恙。”
大约只有宫里的人才觉得此时瞒得滴水不漏,岂知风已经吹得这么远。
探春冷笑:“这样的大事,岂止我知?”
第 218 章
黛玉扶扶额头, 前儿父亲还在信中说,国中兴许又要大丧。
“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朝廷里, 那帮大臣肯定为立储之事吵得不可开交。”
探春心里其实也没底,新旧交替之间,总有些人莫名其妙的当了刀下亡魂。
但还是强自镇定道:“乱点好,管不着咱们这边。”
黛玉点点头:“只要做好海防,朝廷自然不会管你,也分不出心来管你, 兴许今后还要念着你的好。”
为何这一次新皇登基, 林家岿然不动。
不正是因为黛玉的兄长林璋镇守西北, 稳定军心吗?
朝廷之事, 惹的人头痛,探春便带着黛玉游一游自己精心布置的小园子。
仿着江南格局, 又有珊瑚做点缀, 别有一番风味。
两人正看着池里的鱼,都是黛玉在江南没见过的种类,忽然有人来报。
“夫人 ,您让改良的大炮和火铳,今儿击沉一艘倭寇的船, 火铳打死了三个人。”
听到这消息, 探春的眉头染上几分狠厉,冷声道: “按着以前的规矩, 枭首示众, 挂在崖山喂鹰。”
轻飘飘的一句话, 让她说出了杀伐决断的血腥味。
探春担心这等血腥之事,会不会吓到林姐姐。
马上软了调子: “去年十月, 倭寇夜袭大鱼村,奸淫掳掠,上下两个寨子,一百零三口人,无一生还,必要血债血偿。”
说到血债血偿那一句,探春还是忍不住咬紧了牙关。
倘若不见血,又如何守得住这一方的安宁。
谁说只有战场上才能刀口舔血!
改良火铳的图纸,还是黛玉千里迢迢命人快马加鞭送来的。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片刻。
探春忽然开口:“你说的那件事,我也想过……”
是了,探春也想过女子科举那一条路。
但凡她有个门路能出去,兴许也不必当个和亲物件嫁到这个地方来!
然而现实却给了贾探春迎头一击。
探春心底是发冷的:“可惜,你看朝廷……大炮改良一事,我早把折子呈上去,至今杳无音讯,何况那一桩?”
粤海将军家的夫人,杀伐果断,声名远扬。
但是有些人说话并不好听,这几年间探春也是遭受不少非议,加之她一直无出,讥讽之言更甚。
每每思及此,探春心中不免生出一股愤然来,而今引黛玉为知己,难得相见,才将这等愤恨,一吐而尽。
“那些男人,恨不得把女子关在家中生十个八个崽,若真入了科举,将来封侯拜相,岂不是要了他们的命?”
“他们可不是你的父亲和哥哥们。”
黛玉将这些话皆默默听进去,伸出手拍拍探春的肩: “他们见不惯,便见不惯。”
探春与黛玉交换了一个眼神。
想来黛玉的境遇算不上好,盛名之下总会伴随着流言蜚语。
他们允许女子有一定的美名,但这名声过大过盛,便是有人不乐见。
紧接着,便是引为□□羞辱,仿佛一呼一吸,皆是罪无可赦。
……
朝廷的局势,并没有好好转。
尚且让人庆幸,这几年未有大的天灾。
无论海防还是西北边陲,勉强算得上安定。
太子登基三年,缠绵病榻三年,于壮年之时,溘然长逝。
原先皇后娘娘所出嫡亲皇子,只养到三岁便夭折,皇后娘娘悲痛过度,缠绵病榻倒,比先帝还先行一步。
而今宫中便只有周淑妃膝下一子,年方五岁,德昭仪所出的皇子,不满百日。
不得不扶幼帝上位,周淑妃一跃成为太后娘娘,垂怜听政。
世人常道,若不是先帝留下一批肱骨老臣,国之危矣。
……
寡妇的日子不好过,寡妇门前历来是非多,尤其是皇家的寡妇。
周太后这些日子对外称病,暂且寻几分喘息之机。
前些日子听说粤海将军进军述职,他那位极为厉害的夫人也来了。
而且,文坛之中颇负盛名的潇湘居士,也与之同行。
周太后饮下一盏参茶,勾唇一笑:“这宫中似乎对我颇有疑义,甚至有人上书,要我效仿汉室,以全大义。”
成全什么大义?
不过是去母留子,平白赚的一个青史留名虚名,然后将幼子置于群臣股掌之中。
周太后读多了史书,并不稀罕多少身后之名。
那些大臣,当她是傻子吗?她才不会为那几个老不死的几句贤惠,便赔上一条性命。
“传哀家的懿旨,召潇湘居士……还有,粤海将军夫人入宫。”
虽然寡妇难当,但先帝死的真是时候。
周太后心中升腾起快意:“笔墨伺候……”
娘娘要亲自拟指?
身后的内侍面露难色。
“娘娘,这……于礼不合……”
周太后冷冷瞥过一眼,大太监,慌忙噤声。
“是。”
一直道歉,不得不见,待遇与。探春安品,大妆进宫。
先帝在世时,黛玉有办学传道之功,皇家曾给她封过一个县主的虚衔。
当中便这位周太后出了不少的力。
五年前西北战事,黛玉的嫂子霍云安领城中将士抵御突袭的敌军,守城退敌。
当时朝廷也有封赏,似乎也是这位太后娘娘多有美言。
须知周太后险些便是黛玉的二嫂,而今年岁,还不到三十,只能尽力华服高髻,将自己往老成打扮。
难得见几个宫外来的活人,周太后脸上似乎也多了几分活气,眸中透着欢喜。
这些年打发宫内无聊的时光,多与潇湘居士的文集相伴。
周太后再见黛玉,对她似乎并不陌生,并没有表现出圣人高高在上的架子。
和颜悦色:“昔日一别,经年不见,居士风采,一如当年。”
太后不摆架子,并不代表黛玉和探春随意处之,两人依着礼节向太后行礼。
免礼,平身,赐座。
传言中心机深沉的太后,未将谈话的重点放在黛玉身上,转头却问起探春。
“你的折子我早些年就看过,若加固海防,不知花费几何?”
这位太后眼中流露出对探春的欣赏。
大约是因为她们都扮演了相似的角色,有几分相似的境遇。
先皇病重时,周太后遍读史书策论,是以也学起史书上的武后的做派,偶尔帮先皇料理政事。
故而垂帘听政,理所应当。
探春心头发紧,她是替粤海将军拟过好几回折子,此番却不是自己该强出头的时候。
哪怕太后言语之间似乎有意。
探春微笑:“妾身见识粗陋,此乃工部之事,岂敢多言。”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探春也。
显然,她们进宫之前都预料错了,探春才是今日的主角。
准确来说,粤海将军的夫人才是今日周太后想见的人。
太后娘娘挥挥手,便有宫人捧来一匣的折子。
周太后随手拿起一份:“夫人不必自谦,哀家知道,这些折子都是夫人所写……”
探春都不知道他最后自己是如何离宫的。
马车越过宫门外的金水桥,似乎才回来一点神,皇宫果然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深不可测。
她被盯上,探春面色冰冷:“太后娘娘,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岂不是要将你我二人立起来当靶子?”
黛玉比探春冷静,眸子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唇角勾起一丝冷淡的笑意。
她仍旧是那身居士打扮水田衣,整个人透出一丝凛冽,反问探春。
“妹妹以为,就算太后不将你我二人立起来,我们便不是靶子了?”
太后娘娘只是把两个靶子立得更高更大了。
黛玉掀开车帘,回望重重宫宇:“就算娘娘做出温良恭俭堪比长孙的贤后架势,那些大臣们只会得寸进尺,要她殉节以全大义。”
探春会意,唇角亦是浮起冷笑:“长孙皇后?贤后?”
长孙皇后堪当一代贤后。
后世多渲染之,不过是为了训诫后宫女子,惟贤惟德。
吕后能入太史公本纪,政绩手腕,可圈可点却不见,后世推崇。
虽然太后娘娘让她觉得压迫,但探春并不想看见本朝有个殉节的太后。
天子尚幼,有些大臣们,不知安得什么狼子野心。
探春目光灼灼:“看来……能当靶子……也是一桩美事。”
真是个投诚的好时机啊!
“边防必然要稳,朝廷方能不乱。”
没什么比自己扶持一份势力,更让人放心。
如果这方势力有女子做主,必然更加需要依附于太后。
周太后知道,探春和她,是一类人。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治国之策,无非、钱、粮、兵、盐、铁。”
钱财,贾探春不缺。
山高皇帝远,大臣们都没有意识到,不过几年粤地的商道,大部分在粤海将军府的控制之中。
如果能得朝廷倚重,加强海防,探春愿意当那个活靶子。
马上宫里就来旨意。
拨付钱款,加强海防,改良大炮,装备军队,新造大船,训练海军,荡平倭寇!
利国利民之策,群臣无从反对,只能拍手较好。
可是,这样一桩大事,太后娘娘竟然……竟然,将此重任,委以粤海将军的那位夫人!
平常时候还会装一装,命粤海将军主事。
这次太后娘娘毫不掩饰,恨不得昭告天下,粤地是粤海将军的夫人做主!
朝臣不由向前面无私的朱谦寻求帮助。
朱谦时常与周太后呛声,这一回对此安排却没无异议。
朱谦:“老夫不是那等迂腐之人。”
早年粤地送来的折子,朱谦曾亲自奉与先帝。
可惜可叹,无论先帝还是先帝的父亲,对此毫不重视。
诚然,朱谦与周太后在许多事政见不合。
海防乃国之大事,不是为一己之私,拆台的时候。
御史大臣的折子宛如雪片一样砸进朝堂。
“牝鸡司晨!牝鸡司晨!国之危矣!”
……
朝堂之外,民间声望极高,各家夫人的人气极旺的潇湘居士,竟然写文章驳斥朝廷御史,心胸狭隘,偏见存私,弃国家大义不顾。
朝堂里外都掀起疯狂的骂战。
这些年,黛玉坚持刊印文章,作出一些成效。
女子虽不能读书科举,但是大有重文之风,好些女子也开始识字,愿意谈论政务,黛玉起了个头,也有不少女子匿名声援。
一桩事情,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街边的屠户娘子也说得出几句所以然:
“潇湘居士说得对!身为朝廷重臣不知为国为民,整日挑拨离间妖言惑众,只知抱着母鸡咕咕咕,国才危矣!”
此时,只见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子,从身上捉下一个虱子掐死,马上啐一口:“要我说,就该给那什么居士找个男人,管管她,杀一杀威风,焉知那女子,不打几巴掌,便不会规矩!”
屠户娘子不服气,扬起手中的大铁刀: “闭上你的臭嘴,戏文里还有花木兰和穆桂英呢!真上阵杀敌,你就是那软脚虾!”
那男子被这气势吓得后退几步。
众人指指点点笑他果然是软脚虾。
忽然有一人冲出来,抓着他的衣领大声道: “来人,他就是先前偷我家银子的贼人,将他压到官府去!”
大家连忙低头看顾自己的金银财物。
什么牝鸡司晨,大抵都比不上自己的钱袋子重要。
……
黛玉放下手中的笔,仿佛放下战场上的兵刃,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虎口。
天色阴沉似是有雨。
时机成熟?
似乎还差点火候。
第 219 章
满城腥风血雨中, 忽而有人如梦初醒,将事情闹大的始作俑者,分明就是潇湘居士。
可恨她在文坛颇负盛名, 几句话便搅弄风云。
况且早就听闻她与粤海那位将军夫人是表亲,沆瀣一气。
潇湘居士之所以如此胆大妄为,有恃无恐,口吐狂言,乃是朝中几位林大人为其撑腰!
御史大人口诛笔伐,更有王子腾一派, 纠集整个翰林院罢工反抗。
还要多谢林大人, 养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好女儿!
“林大人, 你纵容女儿, 霍乱朝纲,枉为人父。”
御史大人指着两林如海的鼻子, 恨不得将林如海骂得当场触柱身亡。
林若海不动如山, 静静看着王子腾领着翰林院那一群翰林发疯。
王子腾当然要发疯,他明面上被调任朝中,手上却没了兵权,也断掉商路。
朱谦历来无脑维护林如海,自己先跳出来:“老夫竟是不知, 林大人如何纵容其女霍乱朝纲了!”
果然, 男人吵起架来比一群女子吵吵嚷嚷更可怕。
叫嚷的声音一浪大过一浪,大有当庭械斗的架势。
周太后在珠帘之后揉了揉发胀的脑门, 深吸一口气, 安抚的拍拍懵懂无知的儿子。
缓缓跨步出去, 居高临下,气沉丹田:“霍乱朝纲的, 是你们!”
“外敌未入,内乱自起,你们做出这个样子,分明是见不得哀家。”
“哀家一介妇人,迫不得已垂帘听政,诸位大臣,有何不满?”
群臣鸦雀无声。
说到底也没有什么不满,太后娘娘并未以权谋私。
周家上下无人鸡犬升天,周大人并未受到重用,依旧在文渊馆修书。
周家几个旁支犯事的子孙被处以极刑。
太后娘娘已足够铁面无私。
朝中重大的决策,娘娘也广开言路,听大臣意见,对内十分的节俭,从不奢靡。
那一群人嗡声嗡气:“还请太后娘娘收回成命。”
收回什么成命?
周太后看着那些人义正辞严的模样,仿佛全天下他最忠心耿耿,只觉得他们不去唱戏当角儿实在可惜。
太后冷笑:“那哀家是不是再找几个顾命大臣,从此便安守宫苑之中?”
大臣们沉默了,这样最好不过。
王子腾很愿意肝脑涂地,当这个顾命大臣。
周太后垂睫冷笑:“你们是在威胁哀家?”
复又抬起头: “你们当真以为,离了你们,朝廷便运转不得?”
果然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翰林院那一群乌合之众用沉默,来表示无声的反抗。
周太后微微摆手:“罢了,诸位为国辛劳,明日不必上朝,户部会将银子送到府上,散朝。”
他们没有听错。
散朝。
一群翰林学士被禁卫军,半赶半扔逐出宫门。
当中有个别想触柱以死明志,马上就被人扣住捆起来。
死也死不成,绑成麻花的样子押解出宫,屈辱不堪。
翰林院如何会停摆?
早已有人预备妥当,没有一丝犹豫,轻轻松松便接手了整个翰林院的工作。
读书识字,能写文章的又不只有那几个自命清高的进士老爷?
潇湘居士林黛玉,系出名门,一家子都是从翰林苑走出来的。
主持一个小小的翰林院运作岂能难得住她?
黛玉已经为这一日预备了很久。
听到翰林院似有不满,欲罢工威胁。
黛玉提前对一批识字的宫女进行训练。
故而整个翰林院运转如常,除了井井有条,便只剩井井有条。
大臣们也看明白,太傅大人一言不发,最有希望和太后枪声的朱谦大人,也选择沉默。
至于那位闷声不响的林大人,爱女如痴,此事少不得他推波助澜。
况且那翰林院交割的文书,却也挑不出多少错处。
女子做事心细年轻,手脚麻利,比起那些年岁良莠不齐的进士。
各项公文完成的甚至更为漂亮。
杀鸡儆猴,很多人都存着观望态度,纵使心中不满并不表露出来。
而今周太后势大,总有一日等她风光过后,自然有口诛笔伐之时。
朝廷对翰林院罢工的庶吉士,不许其入宫当值,却也没免职罢官,只剩人心惶惶。
义忠王府上,原先的翰林编修急得团团转不过半月的功夫,他的嘴上已经长了一层又一层的燎泡。
“王爷,这可如何是好!!”
“太后娘娘怎么敢!她怎么敢!”
太后怎么敢?让一群女子,经手国家大事。
义忠王不置可否,仿佛看戏,他也确实看了一出好戏。
还好没给儿子娶玉儿这样的当媳妇,自家那小子,供不起这尊大佛。
义忠王哑然失笑:“不是本王说你……你和王大人,闹得未免也太过了……”
……
黛玉这几日都宿在宫中,每日兢兢业业核对所有文书,正是要紧关头,不能出丝毫纰漏。
贾迎春捧着一盏琉璃灯,独自一人轻轻推门进来。
“黛玉……”
“迎春姐姐?”
“娘娘让我……来帮忙。”
太后娘娘宣听进宫的时候,贾迎春原以为和先前一样,进宫史记。
想不到太后娘娘都没见她一面,便命人将她带到翰林院。
这个地方迎春听过,却从没来过。
女子能进翰林院这种地方,放在几天之前。
贾迎春不敢想。
心中着实有几分紧张。
黛玉不适在文书上画几个圈,仿佛她早就属于这个地方。
旁边的小宫女也正专心整理书籍。
她们都来得,为何自己来不得呢?
黛玉将今日处理过的文书拿给迎春,耐心为讲解:
“你看,处理国家大事,不过也就这么一回事。”
迎春听过一遍就懂了,真不算难事,有些事务,甚至比起管家还要轻松。
贾迎春在皇家,当这几年儿媳妇,浸淫多年多年,看向黛玉的目光满是忧虑。
迎春小声道:“这一回虽然过了关,只是名不正,言不顺,我只怕……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君君臣臣,借刀杀人。
历来如此。
黛玉抬头一笑,只说一句:“太后娘娘要开女子科,姐姐去不去?”
迎春惊讶的合不拢嘴:“女子科!”
再看向黛玉的眼神,贾迎春带上了几分深思。
以前看黛玉的文章,她以为表妹是个闲云野鹤之人,如今看来,分明黛玉主动卷入这一场朝廷的纷争之中。
女子科……
是不是她与太后娘娘的某种交易?
……原来如此。
太后娘娘开女子科,与其说选拔英才,更要堵住悠悠众口。
证明此刻在翰林中的女子也能从科举出仕,有资格料理国家大事。
有先前粤海将军的事打底,一而再再而三,众人似乎也见怪不怪。
反而本着看热闹的心情,看待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女子科考试。
很多读过书的女子跃跃欲试,踊跃报名。
反正各样公文,她们都在潇湘居士印发的文册里见过样板,依着格式章程,似乎也不是那么难写。
沾了女子科的光,从未见过考场的平头百姓,居然能看到会试举子的考卷。
“这是要做什么!”
“本次恩科,女子与男子同卷,这些是封卷,圣上说了,为公平起见,将两处试卷混在一处请考官批阅,请诸位做个见证。”
密封的考卷就这样被摆在大庭广众之下,从这一筐挪到那一块,又从那一筐混到这一筐,总之众人已经看得眼花了。
“混了好几个时辰了,早就分不清哪边是哪边。”
“要我说,早一年也该如此,方显公平。”
评卷之后,会试张榜,贴出来的并不是名字,只是前十的文章。
公平公正,叫人先看了文章,免得最后落一个名不符实。
“好!好文章!好文章!”
榜上的文章皆是上乘之作,尤其榜首,策论、公文皆是上乘。
张榜三日之后,榜上人名才姗姗来迟。
榜首乃潇湘居士,姑苏人士。
姓林,名珂,字潇湘。
原来潇湘居士真的字潇湘!
天香楼的女老板为恭贺潇湘居士会试拔得头筹,办了三日流水席。
还有不少女学生,从其他几个县慕名跋山涉水而来,只为在榜下拜读居士文章。
可叹这一回考试,榜上竟有三分之一是女子,只因先前大庭广众之下将试卷混装一事,无人敢说不公。
须知报名考试之人,女子比男子少许多,却能占三成之上,若是女子与男子同学同考,榜上人数,尚不可知。
史湘云只恨自己不能参考,也不知下一回,还有没有女子科。
湘云哂道:“若将来……男子考不过女子,这科举场上,除了南北卷,更是要有男女卷。”
殿试状元,自然非潇湘居士莫属。
太后娘娘自请回避,林大人回避,太傅苏大人以自己过于熟悉潇湘居士文风为由亦是回避。
其它评卷大人若不想落个不公的名声,便也不得不点潇湘居士为魁首。
况且,那满腹才华,却也堪当魁首。
不得不服。
尘埃落定,林大人家一门三探花,一状元,状元乃是家中女娇娥。
黛玉跨马游街之时,城中的女儿们顾不得矜持,把手上的香袋、手绢、鲜花,都献给这位女状元。
密密麻麻铺满街道。
更有些人家,请人照着黛玉的模样描绘,至此不拜文昌,只拜潇湘,已是后话。
……
“居士果然大才。”
周太后自是欢喜,今后这朝廷里,除了她这个太后,又有好些女子要挨骂喽……
黛玉并未露出春风得意之态,垂首道:“太后娘娘谬赞。”
周太后笑问:“六部之中,你想去哪一处?”
林黛玉微微一笑:“自然是……翰林院。”
太后有些可惜,她原想放黛玉去管户部,听闻林家三个孩子都精于算账。
罢了,偏要从翰林一步步走下去,且看他们还如何非议。
至此再无人敢有异议。
下一回女子科,又是三年。
探春千里迢迢,自粤地往京城赶考。
黛玉笑她:“你何必再来,从南到北,千八百里地。”
探春一脸无奈:“考个名次回去,堵住悠悠众口。”
纵使如今粤地民生安稳,探春依旧免不得要争一口气。
贾赦老了,听说探春回京,自顾自感叹:“可惜探春丫头,早知如此给她招个夫婿,还能复我国公府昔年荣光。”
“咱们迎春也不错。”
贾迎春在太后跟前,也经手不少政务,与史书的上官婉儿一般无二。
贾赦恍然,母亲故去五载,发妻崔氏驾鹤西去三年。
至于二弟贾政,早已领着二房老小南下金陵。
回头一看,屋内空空荡荡。
无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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