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儿生辰当天,谢氏族人几乎全都到场,因为都是一家子,便不分男女席,大家同聚一处说说笑笑,族里的小孩子也来了不少,结伴在庭院里玩闹。庭院中央的戏台上子上,有管弦声响起,演杂剧的伶人也早已经扮上。
再稍远处,另有一班表演木偶戏的,是魏姝特意为昭儿和其他小孩子们请来的。
整个嘉王府热闹非常,王府和公主府的仆从们,穿梭其中伺候,倒也忙中有序。
昭儿今天穿了一件圆领的小袍子,颜色款式,甚至连配的腰带,都和一旁的谢兰臣一模一样。
魏姝从自己那件和谢兰臣同样颜色和绣纹的衣裳上,得到灵感,让人赶制出了大小两套、款式相同的衣裳。
昭儿和谢兰臣本来只有四五分像,但换上这两套衣裳,父子俩走在一起,立刻便有七八分像了。
谢兰臣牵着昭儿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大家夸完昭儿玉雪可爱,果然都会再补上一句:“和王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也有不少人夸父子俩衣裳新奇的,谢兰臣一一应道:“都是崇宁公主的巧思。”
于是,众人立刻又夸一旁的魏姝心灵手巧。
魏姝笑着同众人寒暄。
她今天穿的是妆孔雀羽的云锦,着装虽然与昭儿父子俩并无相同,但衣服上的花纹,因为是用孔雀毛织出来的,日光下一照,光彩亮丽,衬得魏姝越发明艳了,也吸引了不少目光。
在场的女子,都没忍住多看了几眼魏姝的衣裳。其中一道视线夹杂在其中,看了许久,才默默收回,退出人群。
有几人认出魏姝穿的是云锦,羡慕的同时,不禁又心生遗憾:云锦乃皇室特享,便是有钱也难买到的。
几位离得稍远的夫人,小声议论道:“小郡王生得真好,像个小仙童似的,崇宁公主生得更好,比如夫人年轻的时候还要胜几分,难怪嘉王当初为了她不肯再娶。”
说话的妇人声音刚落,便被身旁的人轻轻推了一把,示意她往一旁看:“张嫂子在这儿呢。”
说起当初,嘉王和崇宁公主刚一和离,立刻便有许多人往谢家说媒,张嫂子张氏,便是其中最积极的一个。
张氏有个叫蓉蓉的娘家侄女,模样不俗,女红针黹也好,也读书识字,会些诗词歌赋。张氏便有心把侄女说给嘉王,好亲上加亲。
奈何她往王府跑了几十趟,好不容易快把老太太给说通了,嘉王却不同意。老太太又说,孙子头一次的亲事不好,第二次怎么也要选个孙子中意的。既然嘉王没看上,那就不用再往下说了。
可张氏却不死心,觉得自己侄女千好万好,不至于连个侯夫人都配不上,便直接去找嘉王,非要问个缘由,谁知嘉王更直接,半点也不含蓄地说道:“令侄女姿容虽好,却不及崇宁公主十一,实难心生爱慕。”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怎么传出来的,反正张氏当时闹了个没脸,连带着她侄女也一年多没敢出门,花期都给耽误了,至今亲事还没说下。
这时候提什么“嘉王不肯再娶”,被张氏听去,难免要多心。
但可惜提醒的还是晚了,张氏已经听到,冷哼一声说:“娶妻娶贤,空有一张脸好看有什么用,关键的是品性。听说崇宁公主在神京的时候,十分风流多情,我没亲眼见过,原还不信,如今可算是开了眼了……”
她故意啧啧了两声:“瞧瞧这才来雍州几天,就勾得嘉王把公主府都给她建了,要说她没些‘功夫’我是不信的。”
“还有她那个儿子——”张氏本想顺嘴造谣几句昭儿的身世,但是又看了一眼昭儿和谢兰臣,觉得两人长得实在太像了,便又临时改口说,“她儿子两岁了还不会说话,指不定是个哑巴,将来有的愁呢,这会儿有什么好高兴喜欢的?”
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妇人,本来还为自己话说冒失了,有些讪讪的,但听到张氏连小孩子都编排,又忍不住道:“谁家孩子是生下来就会说话的,我听人说,小郡王已经会喊爹的,怎么就是哑巴了?五六岁才开口说话的孩子都有的是呢!”
见妇人和张氏都有了火气,周围的人急忙劝和道:“都是一家人,都消消火吧。张嫂子的话确实说得不中听,但她家的蓉蓉是好的,并不比崇宁公主差到哪儿去。刚才我还见她了,一张小脸白里透红,别提多好看了,身材也很苗条,乍一看,和崇宁公主的身量很像呢,都是一样的美人坯子。”
听见侄女被夸,张氏脸色稍霁,转眼又瞧见侄女和平宁公主正在不远处说话,便故意指给众人看,有些得意地说道:“蓉蓉如今和平宁公主走得很近。同样都是公主,平宁公主的品行,可是神京人人称颂的,两人都是一样的品行性格,所以才会成为好朋友。
“话又说回来,不论是分家还是袭爵,向来都是以嫡为尊,如今二公子也找回来了,这王府以后如何,还说不好呢。”
刚才还说和的人,听到张氏的前半句话,还能勉强假笑附和,可待听到后头这句,越发口无遮掩的,顿时笑不下去,随便找了个借口,拉着旁边的人远远离开了。
谢兰臣十岁就进军营,一年不到就传出“少年将军”的美名,到如今,在西北军中威望极高,这可不是什么嫡庶不嫡庶能比的。而且,谢兰臣如今也早不是靖西侯,而是嘉王了。
没看连王府的老太太,都没有丝毫要“拨乱反正”的意思吗?他们这些人,可不想瞎凑什么不该凑的热闹。
周围其他人,也纷纷找理由避开了张氏,徒留张氏一人莫名其妙地干瞪眼。
远处的魏姝,并没有留意到张氏周围的动静。
虽说今天是昭儿的生辰宴,但也是魏姝头一次见其他谢氏族人,免不了也要应酬一二,同时又要留心昭儿,并没有多余的心神注意别的。
昭儿刚才轮番被族里的长辈们抱过一遍,这会儿也有些累了,在谢兰臣怀里摊成一团,头枕在谢兰臣肩头,一动不动。直到谢兰臣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糖莲子,他这才用脸蛋蹭蹭谢兰臣的脖子,算作回应。
糖莲子是把莲子去芯,先煮后炸,再裹上一层糖衣制成。前些天,魏姝见公主府小湖里的莲蓬长得好,特意让人摘来做的。
糖莲子外脆里糯,虽然和琥珀糖比起来,不算太甜,但魏姝也不许昭儿多吃。见谢兰臣一连给昭儿喂了四五颗,最后更是把整个装糖莲子的荷包都给了昭儿,魏姝下意识便想阻止,但又想到今天是昭儿的生辰,还是忍住了。
魏姝见昭儿确实累了,也有些心疼,谢兰臣一时还脱不开身,她便要先带昭儿去休息一会儿。
知会了谢兰臣一声,魏姝便抱过昭儿,打算回谢兰臣的院子小憩,路上看见一处亭子,远远望见二夫人正和一对儿女在亭子里说话。
魏姝并不从亭子前过,便没打算上前打招呼,谁知却忽然听见亭子里传来一阵叱骂:“你个死丫头真是越来越傻了!你哥哥见你的头钗松了,好心给你扶正,就碰了一下你的头发,又没怎么着你了,你躲什么?
“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才生下你?是个女儿也就算了,好歹机灵些,也能讨我开心,整日里就知道低着头耷拉着眼,像是我这个当娘的虐待了你似的!见了人屁也挤不出一个,就知道在你哥哥面前使性儿,你这哪里是什么女儿,活脱脱的讨债鬼罢了!害我在其他房面前也抬不起头……”
魏姝听二夫人骂得越来越不堪,不由停住了脚。
二房夫人除了过继的儿子谢虔外,还有一个亲生女儿,名叫玉溪,十四五岁年纪。魏姝对她略有些印象,记得确实是一个性子腼腆,不太爱说话的女孩子。
可即便谢玉溪不爱说话,也是二夫人的亲生女儿,不至于因为躲了哥哥一下,就被骂得这般难听。
西北民风虽然比神京开放,可谢虔到底是最近几年才过继过来的哥哥,兄妹大了,也该避讳一二。妹妹的发钗松了,有二夫人在,告诉二夫人,让二夫人扶正就是了,不该亲自动手。谢玉溪性子腼腆,突然被碰头发,会躲开很正常。
而且,如果谢虔真的好心,二夫人骂了这么久,也没听见他吭声劝一句,是真好心还是假好心,还另说呢。
这时,魏姝身边一名叫翠微的婢女,见魏姝在盯着谢玉溪看,便在旁小声说道:“奴婢前几天在王府准备生辰宴的事,恰好听人说起一些有关玉溪小姐的事。说是玉溪小姐自小头脑就略有些迟钝,但也并不是傻,只是说话行事比常人略慢一些,寻常与人交往也看不出什么,性格虽然腼腆,但之前说话也没什么妨碍。
“就是前些年的时候,二夫人突然过继谢虔公子,玉溪小姐不太愿意,为了把人赶走,就故意诬陷了谢虔公子。具体是怎么诬陷的,奴婢并不清楚,这府里的下人说的也含混,不过二夫人却为此发了好大的火,用指头粗的藤条,狠狠抽了玉溪小姐几十下,最后还是老太太去阻止,才肯停手。
“据说就是那次打得太狠了,玉溪小姐也不知是被魇住了还是怎么,自那以后,就再也不肯开口说话了。奴婢还听说,事后老太太想让玉溪小姐住到她那边去,二夫人却哭着闹着不肯,只说就这么一个亲生女儿,实在离不得,真要离了她就要吊死。老太太没法子,只能依她。”
亭子里二夫人的骂声还没停。魏姝听完翠微的话,心里越发觉得不舒服,但她也不好插手别人母女间的事。
魏姝想了想,忽然朝凉亭的方向走了几步,随后朝着凉亭喊了声:“二夫人……”
凉亭内叱骂的声音猛地一顿。
二夫人才发现魏姝一行,顿了几息,她才面带尴尬地转向魏姝,问道:“公主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魏姝不咸不淡地说道,“赵氏在前头有些忙不过来,想请二夫人过去看顾一下。”
魏姝没说是谁要请二夫人过去,但她前头才提了赵氏,二夫人便下意识以为是儿媳在找自己,应了魏姝一声,便匆匆往前头去了。
魏姝又看向谢虔道:“前头人来人往的,连王爷都在待客,你怎么躲在这里偷闲?也该去招呼一下客人才是。”
“公主教训的是,我这就过去。”谢虔笑眯眯地看着魏姝,故作姿态地揖了一礼,这才也去了前头。
支走了两人,谢玉溪仍旧低着头一声不吭,也一动不动,身边伺候的丫头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魏姝不由微微叹了口气,本想让人带她去前头看戏,又想到她性格腼腆,不一定喜欢热闹,只好让翠微和另外一个婢女,先送她回自己屋里,待找到她身边的丫鬟再回来。
这时候二夫人和谢虔都在前头忙,应该没时间再回屋骂谢玉溪了。
送走谢玉溪,魏姝也着带着昭儿到了谢兰臣的住处。
魏姝给昭儿喂了些水和糕点,又陪着他在榻上玩了一会儿,见他又有了精神,才问他:“还想去前头吗?不去见那些长辈了,外头还有许多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想和他们一起玩吗?”
昭儿早就注意到了那些小孩子,他之前都是一个人玩,今天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小孩子,仿佛有条看不见的绳子穿着他们似的,去哪儿都是一连串,干什么都在一起。昭儿早就好奇了,闻言立刻点了点头。
魏姝也有意给昭儿选几个玩伴,见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又和他一起去了前头,直接把他带到了表演木偶戏的台子前。
台上正在演的是《西游记》,一大群小孩子围在戏台前,盯着小猴子木偶看得津津有味,有几个调皮的,还学着木偶的动作自己比划。
昭儿并不怕生,直接松开魏姝的手,自己走了过去。魏姝也没上前去,只不远不近地看着。
坐在最前排的一个小男孩,回头的时候,第一个发现了昭儿,立刻招呼昭儿道:“小郡王来这里坐,我们一起看。”
魏姝认得他,是谢闵的儿子谢殊。
谢殊正要来牵昭儿的手,后头有个年纪稍大的孩子,却看不惯他的殷勤,哼着鼻子说了句:“马屁精。”
“谁马屁精了?我这是兄友弟恭。”谢殊不卑不亢地盯着对方道,“他是我们弟弟,年纪又最小,我们做哥哥的当然要照顾他。”
又有一个小孩子说道:“可是我娘说,我要叫他小叔叔的呀。”
谢殊立刻道:“那你更应该对他好了,这叫孝敬长辈。”他边说,边把昭儿领到了自己的座位旁,让昭儿坐下。
昭儿却没坐,而是拿出自己装糖莲子的荷包,从里面抓出一把糖莲子,从谢殊开始,挨个分发给在场的小孩子。
糖莲子是神京的吃食,在西北并不常见。
大部分小孩子都喜欢吃糖,又觉得糖莲子稀奇,再加上谢殊已经先带头吃了,还一直称赞说好吃,于是大部分孩子都接受了昭儿的糖莲子,并且愉快地接纳了昭儿这个新朋友。
昭儿最后才发到那个说谢殊是马屁精的大孩子,对方本来是不打算要昭儿的糖莲子的,可是抬头一看,别的小朋友都有,如果只有自己没有的话,就显得自己格格不入,好像被排斥了似的。于是,最后也不情不愿地接受了。
拿人手软,对方吃了糖莲子,虽然对昭儿仍然不算亲近,但至少没有再针对。
魏姝站在远处,见昭儿融入了他们,这才放下心来。
恰好这时候老太太来请魏姝,魏姝便留下织云在这里看顾昭儿,并嘱咐她道:“今天府里人多,千万照看好昭儿,不要让他离开你的视线。”
再嘱咐了几遍,魏姝这才离去。
到了老太太那儿,仍然是应酬。魏姝待过一会儿,见快要到开饭的时候了,便吩咐身边的婢女,去把昭儿带回来,谁知婢女去了许久,才红着眼跑回来道:“奴婢没找到小郡王,织云姐姐也不见了!
“奴婢问了之前和小郡王一起看戏的小公子们,也都说不知道小郡王去哪儿了,只知道是织云姐姐把人带走的,也没说要去哪儿,只说一会儿就回来,也没让其他伺候的人跟着。
“奴婢还去找了王爷,可王爷这会儿恰好不在府上,说是有事出了趟门,门房的人也说,王爷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带走小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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