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之是步伐僵硬的回到自己暂时歇息的屋子的。
他这会儿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只有一个画面。
是应宁站在树下,伸手捉住了一片黄色的落叶,她似乎是诧异于他的询问,于是抓住落叶后,她的目光定定的看着他好一会儿。
那一瞬间,陆元之不知道她心里具体想的是什么。
是探究,亦或者不在意,甚至已经窥见了他的心思?
但他确实像是一个被审判的囚徒,安静的站在原地等她的判决。
只是她的目光却渐渐变得温柔澄澈,然后温声应下了他的询问:“好!什么时候都可以,什么时间也都可以。”
这并没有应承许诺他什么大事,但陆元之还是不由自主的为之雀跃。
心里的那个囚徒仿佛也看见他的囚笼有了松动的可能。
她是愿意他去云诏的,是允许他踏入她的领地的,那是不是他也可以贪心的妄求一些?
只是,高兴之余,她也没有放过她的异常,她和穆游之间……是出现了什么不快了吗?
他难免是有些担心的,却也知道自己插不上手,只能暗暗的关注着。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不快不是小的不愉快,反而像是什么跨不过去的坎,横亘在两个人中间,两个人变得格外生疏,甚至不言语。
应宁也仿佛憋着气较劲似的,但一天的气压比一天低,这让陆元之实在担忧因为这不快似乎已经影响到应宁的健康了,她似乎是有两天没睡好了,眼底下有青影,眼里也有血丝密布,等到皇宫里的秋雨在这个时候落下来的时候,陆元之深感不妙,果然,第二日,陆元之就见应宁鼻尖红红的,鼻音带着点湿润。
他在轮换的时候等到了应宁:“您的风寒了?”
“是。”应宁摸摸鼻子。
“昨夜下雨突然转凉,所以一不注意就中招了。”她调侃一样道。
陆元之却知道不是这样的,这样的天气对她这样的习武之人来说,只要正常应对,是绝对没问题的,明明是她太过疲累,这两日身子太差才会被风寒选中的。
他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他实在不适合插手她的私事,于是他只能温声叮嘱:“那姐姐要注意保暖,待会儿我帮你把药煎好,送过去吧?”
应宁摇头:“没事,给个药方子就行,我让仲守去办,你呢,好好养好身体就行,别操心我.。”
“这样的天气,你也不能掉以轻心啊。”
她笑着叮嘱。
于是陆元之只能点点头,但他这时候有些想见穆游一面了,即使冒犯也想……问一下两人之间是怎么了,想他们误会矛盾快点解除。
只是他还没有付诸行动,竟然是穆游率先让人传信约见了他。
陆元之拿着传进来的信,几乎没多想就应了约定。
他们约在了城外,只是等陆元之看到穆游的时候,他下了一跳。
穆游竟然比应宁看着更憔悴萎靡。
看着他的时候也足够复杂。
他动动唇,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恭喜!得偿所愿!”
陆元之一僵,竟然觉得无所遁形。看这样子,穆游明显是知道赐婚的事情了。
他抿唇没有接话。
穆游也是脱口而出才感受这句话里的敌意和醋味,他恍惚了一下,然后苦笑:“抱歉,我不想的,只是太嫉妒了,也太羡慕了。”
“竟然是你。”
他慢慢念叨,语气里有无奈的苦涩笑意。
陆元之一怔,确认他是和应宁闹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了,也确认他不足够了解应宁。以致于穆游并不明白应宁对这赐婚的态度,不然他决不会在他面前做这样的姿态,也决不会有这样大的敌意。
因为应宁是一个绝对护短的人,凭借两人之间的关系,这时候她应该与穆游解释的清清楚楚赐婚圣旨的来由,并且对穆游做出的承诺,让他感到安心。
现在没有说的理由,只有可能是两人生了大矛盾。
而穆游不够了解应宁,则是因为如果他真的了解应宁,就应该会明白,应宁若是心上放着他,坚定的愿意与他一起走下去,那么无论是什么,应宁都会努力扫除障碍,解决问题,因此绝不会在这里吃醋的看着他。
一时间他倒是有些后悔出来赴这个约了。
因为两人之间不是小小的矛盾,显然无论如何都不适宜他插手了,尤其是他现在站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地位上。
于是他只当没有听见穆游之前的话,而是道:“我出来这一趟,是想与你说,二小姐得了风寒。”
“如果没别的事,我就要告辞了。”
穆游一怔:“你来同我说这个?”
他在营帐那里时就已经察觉了陆元之的心思,以为陆元之出来这一趟,大约是要与他炫耀的,或者愧疚的,结果陆元之竟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而是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以后告诉他这个消息。
他竟然有些摸不懂陆元之了。
偏偏陆元之点点头:“是,我就想同你说这个。”
原本准备的都不必说了,那是他与应宁之间的事儿,应宁自己会解决。
于是不等穆游再反应,他转身选择离开。
穆游呆在原地,愣怔了好一会,他现在的心情是极其复杂的,因为他既没有从陆元之这里得到什么,也没有把他原本想说的话交托出去,反而得了应宁风寒的消息。
他一直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情是不是不应该瞒着应宁?
而应宁,现在是不是为了他而神伤,才得了风寒?
他的心里被焦灼覆盖着,甚至想要喊停陆元之。
但这一会儿失神的功夫,陆元之已经头都不回的走远了。
穆游怔住,现在应宁在皇宫里,他要怎样才能见到他?
他犹豫了一下,去原来驻军的地方,找到了留守在城外韩将军。
韩将军见他来也是诧异,见到他的神情不好也有些疑惑,但到底很快客气道:“穆公子,你怎么来了?”
副官更是给他斟了一杯热茶。
穆游抿唇:“我是想寻您帮个忙,听说宁……二小姐染了风寒,我想问问,她还好吗?或者我能进宫去看看她吗?”
他这话听的韩将军和副官一脸奇怪:“穆公子,这……你怎么会寻我们?”
要知道论亲疏远近,也合该是她们找穆游才对,之前攻打思宁城的时候,谁看不出来二小姐对这位公子的情深意重呢?
现在怎么可能去见看望应宁一面也要通过她们的手了?
穆游握紧手,只感受到了尴尬和窘迫,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韩将军和副官也有些迟疑,但并不好逼问,于是便只答应道:“我们会帮你看看二小姐的情况,进宫的事情,因为先帝薨了,宫内是戒严的,我们也不能擅自带人进去,不过我们可以帮你通知一下二小姐,让二小姐接你进去。”
穆游忽然就感受到了两个人的差距,就像他们初见时,他在台阶下投壶,而应宁被众人簇拥着,高高在上看过来的一眼,仿佛只是神明的垂怜,让他短暂的拥有了她。
而现在,只要应宁不理他,他和应宁的世界是完全割裂的,即使想要接触应宁,竟然也没有那个渠道和能力。
他和她似乎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在三门城的时候,他告别应宁,想要找寻自己的身世,配得上应宁,可是竟然是越走越远。
他一时有些后悔,当时是不是不应该坚持自己去寻找身世,而是就做一个普通家室的人,被应宁带回去就好?
但那似乎又不是他的性子,他表面看着温和顺从,但内心也不是没有起过争锋的念头的,不然不会执着于自己的身世,于是这会儿的他苦笑一声,点点头道:“好。”
韩将军就松了口气:“明日晚这个时辰我给你回复吧。”
穆游点头。
韩将军换班进宫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应宁,她原本是想直接离开的,但是记起对穆游的承诺,还是打听了一下应宁的去向,然后表明了自己要求见。
宫侍自然不会忽略一个有救驾之功的将军的请求,很快通禀到应宁那边去了。
此时应宁也不算在皇宫,而是在天牢里,对张芝谷进行审讯,听说韩将军寻她,于是就点头应了,吩咐人带过来。
而她则还坐在天牢里,目光冷峻的看着张芝谷,然后吩咐身边的仲守:“继续给张大人上点酒吧。”
这会儿的张芝谷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虽然当时应宁拉着她和御林军统领一起去给先帝处置,但先帝对她们颇有些一屑不顾,只安排道:依照律法行事就是,只是,别脏了朕的轮回路。”
先帝都这样说了,那人处置还是要处置的,只是和先帝的忌辰要远远隔开。
索性应宁也有一些没有明白的地方,也不想让张芝谷死,还想好好的撬撬她的嘴呢,最好能多撬出一些有趣的东西出来。
比如她和关外的北地是如何勾搭上的?
比如她们是如何联络的?
比如张芝谷有没有反在北地留下过钉子?
应宁有兴趣极了,只可惜张芝谷经历过先前合安府的一遭,又被自己一心想要报仇的先帝弃之如敝履,心态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在明知是必死的局面下,这会儿反而成了个硬骨头,嘴巴跟堵上似的,什么也不肯说。
于是关了几日以后,应宁索性拉出来用刑罚,要将张芝谷的硬骨头一块一块的敲碎。
这会儿浑身没一块好肉,就是专门用行刑的鞭子打的,浇点盐水是给张芝谷的折磨。
□□显然是已经想到了这个滋味儿,被绑在刑罚架上的人,这会儿盐水还没抬来,身躯已经下意识的战栗了,他到底曾经是个养尊处优的文官,对这样的刑罚骨子里是畏惧的。
自己给别人上的时候,可以欣赏别人的丑态,轮到自己享受时,整个人就有些不能忍,因此她的牙齿咯咯作响:“应宁!你就不怕我疼死?那你可怎么好向你的好姨母交代?”
应宁敲敲桌子笑:“张大人,你莫忘了,这世上还有人可以镇压魂魄?大不了到时候就请高人出一出手?”
张芝谷:……
应宁就叹息一声:“当然我也是不乐意浪费盐水的,你要知道,这民间盐卖的也挺贵的?哦,我都忘记了,你曾经是户部尚书,应该对这个更了解吧?”
“只要张大人老老实实配合我,省点银钱的事儿,我还是很乐意干的,张大人也少受些罪不是吗?”
张芝谷:……真是话都给她说完了。
她抿住唇犹豫了一会儿,看见门外提着桶过来的人,到底眼角抽搐了一下,硬梆邦的扔出几个字:“我什么也不知道,是别人主动联系我的。”
应宁挑眉:“你觉得我信吗?看来我们还是先伺候一下张大人,毕竟要疼疼才长记性!”
她说着,示意牢里的狱卒。
那狱卒这种活儿本就早已干惯了,熟练的舀起一瓢水,均匀的洒落在人的伤口处,竟然还炫技一般的没有半点浪费。
伴随着张芝谷的尖叫,是应宁的拍手:“不错,不错,这手艺属实不错,一点儿也没浪费。”
张芝谷已经痛的没力气了,甚至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但应宁的声音,她还是听的一清二楚。
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内心满是恨意。
偏偏这时候应宁就道:“这时候加点热水,会不会有别的感觉?”
张芝谷一哆嗦,气弱游虚道:“应宁,我有一个特殊的联系方式,可以……可以联系上北地的人。”
应宁偏头:“只有这么一点儿?”
“那还是继续上热水吧。”
“不不不!还有往来信件,以及一些勾结官员的名字。”
应宁满意颔首:“仲守,去找个书吏过来,记录了。”
“这桶盐水也别浪费,先放着吧,要是张大人突然忘了事儿,可以用盐水给张大人醒醒脑!”
这就是裸的威胁了。
张芝谷垂着头,这会儿却不敢表现出异议了,竟然透露出一种格外的乖巧来。
韩将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场面。
虽然她也为能够得到线索而高兴,但也特别瞧不起张芝谷这只遭了一下刑罚就受不住的模样,当即啐了一口:“我还想着那么大的野心,该有个硬点儿的骨头呢,没想到这两下就受不住了?”
应宁失笑:“若真是有这么硬的骨头,你觉得他还会勾结北地和二皇女吗?”
这些人能闹出这么大桩事儿,纯粹是因为大家太过意外,没有防备,北地的布置也够深罢了。
韩将军想想似乎是这样,一时间也不纠结了:“二小姐,您说的对。”
应宁这才问起她这次的来意:“是城门外出了什么事情吗?”
韩将军摇头:“不是,是有关于您的。”
应宁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韩将军也是第一次干帮人传话这事儿,这会儿竟然有些不自在,她搓了搓手:“二小姐,你和穆公子是不是闹别扭了呀?”
应宁垂着眉没说话,韩将军就干脆道:“是这样,他似乎听说您得了风寒,想让我们先帮忙看看你,也想进宫来见你,只是他这会儿的身份,没有你领着进不了宫。”
“就让我替他先来为您传个话。”
应宁摩挲了一下手指:“麻烦您了,多谢,是有一些小事。”
“您约的是什么时候回复他?不如这样,我亲自去回复他吧。”
韩将军当下豪爽道:“今日晚。”
应宁点点头:“多谢将军为我操心了。”
韩将军摆手:“多大点事儿,我先告辞了。”
应宁就目送了她的背影,然后沉吟她和穆游的事儿,无论如何,今日晚她要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她不是一个拖拖拉拉的人,也不想为一段感情要死要活,折磨自己。就像这两日得的风寒一样。
她给过穆游机会了,若是穆游实在不愿说,那她容不得背叛,这段感情到此为止。
若是穆游说了,则另想办法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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