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挑拨

    待公主寝殿烛火熄灭, 明云绯往里面吹了迷香。

    翻窗进去,坐在床脚守夜的丫鬟已经睡熟,明云绯暗道一声得罪, 掀开了床幔。

    不料, 一柄闪着寒光的小刀却是直直冲着她的脖颈而来, 明云绯闪身一躲, 手掌对着她的腕骨一拍,小刀掉落在地。

    床上那人痛呼一声, 就要喊人,明云绯上前捂住她的嘴,“四公主,是我。”

    惊慌退去,宋婉华眉目之间全是诧异, 示意明云绯放开她。

    “未曾听闻将军有做梁上君子的嗜好。”宋婉华半靠着床头,一手拿帕子捂着口鼻, 冷眼看着低调打扮的那人。

    “也不曾听说四公主有这样的好本事。”明云绯自袖中拿出解药, 离远些递给了她。

    “边关险恶, 将军以为后宫就是什么太平地方吗?我若不小心行事,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宋婉华吸了解药, 觉得浑身疲乏稍解,坐起身子道, “将军夜探春闺,是来履行婚约的?”

    “未尝不可。”明云绯笑了笑,脸上有几分邪气,“听说宝纯公主非某不嫁, 惹得皇上龙颜大怒呢。”

    “轻浮。”宋婉华白了她一眼,“说吧, 到底所为何事?”

    “宝纯公主和前几日大不同了,是认命了?”

    “认命又如何?不认命又如何?”宋婉华有些激动,“本宫百般打算,也比不上皇上轻飘飘一句话,我又能怎么办?”

    宋婉华瞪着殿中那人,“你如今问我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肯帮我逃婚了?”

    不等明云绯说话,她又道,“人人都说明家人知恩图报,我看也不过是浪得虚名,小人!”

    听此一言,明云绯不恼反而温声笑了笑,更显少年风华,“公主,在下从未说过不帮你。只是担心你出逃之后的生活。如今明家式微,在下也如履薄冰,即便有心,也护不了公主一世。”

    “放屁!谁人不知你明云绯是天子宠臣?”

    “在下以为公主应该比我更懂才是。”明云绯道,“天子的宠爱,何时长久过?又何尝不是裹着蜜糖的砒|霜?”

    宋婉华想到长乐宫如今的情形,想到自己的母亲,不由得一愣。

    “那封信是你送来的?”宋婉华道,“你想做什么?”

    明云绯弯腰拾起那把寒光凛凛的小刀,不紧不慢靠近床边,轻轻一笑,“不做什么,只是替公主不值得而已。在下身为外臣,惹圣上不高兴了,大不了随意发落了,我也不敢有怨言。可珍妃娘娘和公主不同,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他的女儿,竟也如此,真叫人心惊。”

    “明云绯,我和父皇的关系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来挑拨。”

    “这个自然。君为臣纲,在下还是知道的。”明云绯温和道,“我本不愿唐突公主,可公主三月后就要随宿朝大皇子离京,一去数年,恐怕再不得相见,还不了娘娘和公主照看明府之恩,所以今夜冒昧登门,是想问问公主可有什么要差遣的?”

    宋婉华不信他绕这么大一圈子,就是为了报恩,但她还是怀着一丝希望道,“你帮我拒了婚约。”

    “是在下无能。”明云绯坦然道,“如今虎符不在我手中,我人微言轻,哪里说得上话?”

    “你没有虎符,可你有一身本事。”宋婉华眼中划过精明,“你去求大皇兄。”

    明云绯讶然,她比想象中的还要聪明。

    “皇上会听大皇子的话?”

    宋婉华揉了揉被角,低低道,“可能不会,但总比我去求强。”

    “为何?”

    “自然是因为大皇兄是嫡长子,以后要继承皇位的。”

    “我看未必,不如去求三皇子。”明云绯道,“三皇子在盐税一事上栽赃大皇子成功,言官如今一个劲地弹劾大皇子,为三皇子邀功,圣上已经罚了大皇子两年俸禄。”

    宋婉华听出她话中有话,一双眼睛静静看着她,等着她的后话。

    明云绯继续道,“你可知为何言官一边倒地帮三皇子?”

    “为何?”宋婉华顺着她说。

    “三皇子的外家是左丞相,文官之首,自然帮他。”明云绯又问,“在下不懂,他们不怕大皇子记恨,日后登上皇位报复吗?”

    “自然是因为他们以为三皇兄会登上皇位。”宋婉华道。

    “答对了。”明云绯笑着说,“三皇子非嫡非长,左丞相竟然也敢押宝于他,难不成是老糊涂了。”

    “只要手握权力,非嫡非长又如何,天下人反对都不能阻止他。”宋婉华说完后惊出一身冷汗,她被明云绯绕进去了。

    皇上还身强力壮,人人对立东宫讳莫如深,她哪里来的胆子议论。

    “公主聪慧,实非常人能比。”明云绯温和道,“权力实在是好东西。”

    不等宋婉华想明白,她又说,“二公主明明更适龄,为何皇上不让她去,反而偏偏是你?”

    “因为她母妃是静妃。”宋婉华怔怔道,“你的意思是我落得如此下场,全是因为我无权无势?”

    明云绯笑而不答。

    “那我要如何做?”宋婉华急切道,“我没有有权有势的外家,没有得宠的母妃,我该怎么办?”

    “但你有我。”明云绯将小刀放入她手心,蛊惑一般道,“公主大恩,在下要还很久很久才还得完。”

    “你不是……”宋婉华看着她,“如果我帮你打听到虎符在哪儿……”

    明云绯修长的手指抵住她的唇,轻轻道,“嘘,小心行事。”

    宋婉华知道自己是被明云绯套进去了,甚至是与虎谋皮,但她不在乎,也没法在乎了。

    就如他所说,宿朝大皇子三月后进京,她没时间了。

    “我有一个要求。”宋婉华拽住她的衣袖,“事成之后,你娶我。”

    “好啊。”明云绯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如果届时你还愿意的话。”

    目送他离开,宋婉华看着空荡荡的窗口,眼中迸射出光彩,她仰头,冷空气扑了满面,轻轻道,“母妃,你会对宝纯失望吗?”

    明云绯回到府邸歇下,一夜无事。

    四公主这条暗线是稳了。

    这日,明云绯去茶楼喝茶,撑着脑袋听戏,不知引得多少女儿侧目。

    安乐侯风姿过人,脾性谦和,是京都多少女子的梦中情人。

    可不知为何,安乐侯回来一月了,也不见有人上门说媒。

    “侯爷,我们主子请您上楼一叙。”雅间内男子一身蓝衣,温润如玉。

    明云绯懒懒抬眼,二楼上竹字号雅间静悄悄的,明云绯笑着点头,边说边抬脚上楼,“你家主人何许人也?”

    “和侯爷一样爱戏的闲人罢了。”

    明云绯瞥见他腰间挂着的玉佩,淡淡一笑,“知音难觅,我和公子有缘。”

    戏台上还演着痴情小姐负心书生的故事,二楼竹字雅间两人心思却都不在戏上了。

    明云绯回京后,人人问起她最近不上朝做什么,她就答自己不过是侍弄花枝、听戏喝茶的闲人。

    眼前这人可不是,甚至可以说是京都最炙手可热的人。

    三皇子。

    两人的相遇不是巧合,昨晚三皇子的帖子就送到安乐侯府了。

    宋婉华说的没错,她失了虎符,可仍有一身本事在,还有漠北军队的支持。

    几位皇子都明白父皇要处置明家的意思,明里不亲近她,可暗里谁不是做两手打算?

    毕竟听说漠北百姓现在叫漠北军队为明家军。

    “这书生真不是个东西,小姐掏空家产送他赶考,高中之后却翻脸不认人了。”三皇子道。

    “是啊,真是奇事。”明云绯坐没坐相,一脸笑意附和道,“这也怪小姐识人不清,好在还有补救的机会?”

    三皇子笑了,“侯爷说的对,小姐年华正好,大可另谋他人,未必没有好结局。”

    “想到一块去了。”明云绯懒懒散散的目光落在哭着要上吊的小姐身上,似乎只是在说戏,“小姐有母亲父亲,还有忠心耿耿的丫鬟,若是不得良人,当个老姑娘又何妨?”

    三皇子看她一眼,又道,“侯爷高见。可是小姐父母死后,小姐孤身一人难以守住家财,不如早觅良人。”

    “未必。”

    “侯爷说什么?”

    明云绯笑笑道,“我是说,若能觅得良人自然好。”

    三皇子笑而不语。

    明云绯知道时间差不多了,起身行礼,“见过殿下。”

    “从未入主东宫,何来殿下?”

    “殿下雄谋大略,不过时日问题。”明云绯道,“届时贺喜的人太多,云绯怕排不上队。”

    “好,好,好。”三皇子先是讶异,随后大笑,拍着她的肩道,“我就喜欢和直接的人打交道。”

    回到府中,明云绯拣着桌上一封一封帖子。

    安乐侯府看似冷清破败,内里则另有乾坤。

    一封一封,各方试探都来了,她都去,都给一点甜头。

    反正现在谁也不敢用她,又谁也不敢放弃她。

    这之中,唯一一个当面见她只有三皇子,他是最急切的一个了。

    大皇子被三皇子陷害之后,有些畏手畏脚,不敢轻举妄动。

    二皇子是个桀骜自大的武夫,一见她就嘲讽她失了圣心,喜怒形于色,此人成不了大事。

    五皇子年纪尚小,竟然也送来帖子,私下找她。

    明云绯拿起烫金帖子敲了敲桌子,温润一笑,看不出喜怒。

    昨晚,宋婉华传信说,虎符就在御书房。

    宝纯公主每次都能给人惊喜。

    听说她答应和亲后,不过三日便重获圣心,又成了风头无两的宝纯公主。

    几日后,明云绯接到暗信,再次夜探长乐宫,她才知道还是小瞧这位娇滴滴的公主了。

    烛火摇曳,虎符被托在女子白嫩的手心,显得有些狰狞。

    宋婉华弯唇一笑,将虎符放到桌上,示意明云绯坐。

    明云绯惊讶过后,笑道,“公主好本事。”

    宋婉华纤纤玉手轻轻摸着虎符,眼中好奇意味浓郁,“不过一块破石头罢了,怎地你想要,他也想要?”

    不用说明云绯也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几位皇子争权夺利的架势她也不少见。

    “公主果真不知道?还是说……”明云绯压低声音,低声缓缓道,“公主不敢知道。”

    “你说什么?”宋婉华手僵硬一瞬,又恢复如常。

    再看时,明云绯神色如常,气质温润,似乎从未说过那般奇怪的话。

    宋婉华缩回手指,不再碰虎符,低眉道:“虎符你今日就带走,答应我的事别忘了。”

    明云绯没有动,她道:“如今庆国在编兵士有四十万,二十五万驻扎漠北,十万由肃亲王带领守护西南,五万分散于各州府。谁有虎符,四十万大军就听谁差遣。”

    “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只问你,你答应我的事还作数吗?”

    “自然。”明云绯接住她推来的虎符,薄唇轻启。

    ……

    人早已消失在浓浓夜色里。

    宋婉华依旧魂不守舍,她躺在床上,盯着帐顶的凤凰看。

    明云绯,真够胆大的。

    第122章 替罪羊

    明府。

    刚拿回来的虎符被明云绯妥善放好。

    如今时间还早, 虎符不翼而飞,难免打草惊蛇,可是要让她还回去, 下次拿出来就难了。

    宿朝使臣已经在路上, 不出一个月便可到达, 即便皇上发现虎符丢失, 也不会大肆宣扬,只能是暗中寻找。

    宋婉华信誓旦旦绝不会被发现, 明云绯还是心有疑虑,不管怎样,为了稳妥起见,得找个替罪羊。

    明云绯细想几遍,心下有了法子。

    这几日天凉了, 京城的天气不好,干干的让人嗓子发紧, 一阵一阵的北风吹着, 叫人越发心情不好。

    宋婉华在长乐宫窝了几天, 每每想起明云绯那日的话,总觉得心境不宁。

    “青柳, 什么时辰了?”宋婉华问道。

    “回公主,巳时了。”

    “父皇这会儿应当还在御书房, 你陪我走一趟。”

    宋婉华提着几样精致的点心走在宫墙里。

    最近后宫不太平。

    皇后和静妃越发不对盘,前几日皇帝大怒,罚了静妃禁足,去打听才知道她教唆二皇子拉帮结派。

    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指望着儿女出人头地, 有皇子的几个妃子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儿子登临大宝,静妃说的那些话人人都说。

    往大了说是结党营私, 往小了说是广交好友。

    皇帝这次发这么大火,只怕皇后在背后也没少出力。

    后宫向来是一滩浑水,可宋婉华怎么觉得前朝也不对劲。

    正想着,她远远看见御书房门口跪着一个人影,仔细一打量,是二皇兄。

    二皇兄是静妃所出,为人鲁莽耿直,虽不是天资聪颖,但一向很得皇帝喜欢,今天这是怎么了?

    宋婉华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走到跟前开口:“二皇兄,你这是怎么了?”

    二皇子虽跪着,却是满脸不服,双拳握得紧紧的,看见是她,口气冷硬倒也答了:“小人构陷,父皇罚我思过。”

    “二皇兄莫气,清者自清……”

    宋婉华对外跋扈,但在宫中多年无虞,也不是蠢的。

    在识人方面,她很有一套。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她一清二楚。

    就像几位皇子,她一个都不敢得罪,是以周旋许久,如今哪位面前都能说得上几句话。

    二皇兄暴躁易怒,她不知安抚过多少回,宋婉华一边熟练地安抚,一边想:这次是哪位皇兄呢?

    是大皇兄?和皇后沆瀣一气对付静妃母子?

    还是三皇兄?他这个人看起来懒散,实际上城府最深。

    还是两人联合……

    “宝纯来了。”

    听见皇帝的声音,宋婉华下意识扬起一抹笑,看见皇帝身边跟着的明云绯后,神情顿了顿。

    明云绯发觉她的眼神,也笑了。

    绯色官袍衬得她芝兰玉树,愈发道貌岸然了,宋婉华眨了眨眼:“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宝纯,上前来,别和那个逆子说话了,你不日出嫁,朕让明卿护送你到庆国边境。”

    宋婉华眼神盯着明云绯,动作却很乖顺,上前盈盈一拜:“皆由父皇做主。”

    皇帝拍拍她的手,眼里都是笑意:“和江俊才拿库房钥匙,看上什么随你拿,都给你添作嫁妆。”

    宋婉华:“库房里的东西再好,也不过是些俗物。”

    皇帝笑意淡了些:“朕的宝纯长大了。”

    “是,宝纯从前年幼,只喜欢金银俗物,如今长大了才知道最珍贵不过一家团圆。”说着,宋婉华声音哽咽,眼圈红红:“父皇原谅女儿不孝,明明离宫的日子近在眼前,这几日还待在长乐宫暗自伤神,不曾侍奉父皇左右。”

    皇帝握着她的手,眼底一片暗沉。

    “宝纯,不哭。”

    “只要一想到再过一月就要永远离开父皇,宝纯就觉得心揪的疼。天下之大,女儿再也没有家了。”

    宋婉华扑进皇帝怀里哭得伤心,皇帝拍了拍她的背,“囡囡,夫家也是你的家。”

    “没有父皇在的地方,哪里都算不上家。”

    泪水沾湿了皇帝的衣襟,他叹气:“这里风大,和父皇回殿吧。”

    两人进殿后,明云绯悄然离开。

    经过院中跪着的二皇子时,她唇边扬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二皇子叫住她:“明云绯!”

    明云绯站定,恭谨行礼,神情上却不见半点尊敬,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让二皇子恨不得站起来打她。

    二皇子恶狠狠道:“你以为你傍上了大皇兄,就能平安无虞了吗?”

    明云绯笑眯眯道:“微臣不懂,请二皇子明示。”

    “我问你,你为何和我过不去?”

    明云绯诧异道:“二皇子想错了,微臣不过是尽臣子的本分。”

    二皇子气结:“你一个武将,不好好管理兵士就算了,我给母妃准备生辰礼之事,何须你插手?”

    “您用心为母亲准备寿礼自然是佳话,可越了规矩太多就不好了。”

    二皇子怒极:“一定是大皇兄和你说的对不对?什么叫坏了规矩,皇后寿辰没有大肆操办是大皇兄为人子不孝又没本事,和我有什么干系?”

    “二皇子的意思是皇上罚错了?”

    二皇子冷哼一声。

    “才出宫开府的皇子,手上银钱倒是多。”明云绯轻笑一声,“也难怪人人都说,沈氏富可敌国。”

    “你什么意思!”二皇子脖子发酸,这才发现明云绯和他说话一直是站着的,不由得怒道:“猖狂!明云绯,你再得父皇的宠信也是天家的奴才,本皇子跪着,你倒站得轻巧。来人,明云绯目无尊卑,给我拉出去打。”

    明云绯冷笑一声,低头和他对视,“二皇子当真以为一个团花屏风就足以让皇上盛怒?沈国公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没有人比你自己更清楚。”

    二皇子瞳孔一缩,嘴唇呢喃,发不出声音。

    沈家是静妃的娘家,是二皇子的外祖家。

    没有一个皇子不清楚显赫的外家意味着什么。

    明云绯话说到这儿已经仁至义尽,略笑了笑准备离开。

    “侯爷,幸亏您还没走呢。”江俊才从御书房出来,看见明云绯喜道,

    “可还有什么事?”

    “皇上吩咐宝纯公主和亲一事由您全权操办。”

    “我知道了。”

    见她又要走,江俊才再次叫住她,“侯爷,皇上请您到殿内商议公主的嫁妆。”

    “这些不是一向由礼部负责?”明云绯皱眉,“我还要出宫打理护卫队。”

    “旁的公主自然是由礼部负责,可宝纯公主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和以往的例制一样只怕委屈了她。”

    “好吧。”

    明云绯再次回到殿内,心中火气旺盛。

    不管是皇帝自己的想法,还是明云绯的计划,宝纯公主都是不可能嫁到宿国的。

    既然不过一个流程的事,做做表面功夫就好了,为何要压着她做这些没有意义的活计?

    “葵边鸾兽紫铜镜、并蒂莲花琉璃盏、麒麟四足金香炉、如意桃花点翠金簪……这些朕都给你。”皇帝兴致勃勃。

    宋婉华眼神闪躲,悲伤中带着娇羞,娇羞中含着不舍,“儿臣谢过父皇。”

    明云绯:……

    父女两人的好演技一脉相承。

    可怜她这个干苦力的。

    在御书房这一个时辰,后宫也热闹非凡。

    一会儿皇后送来帝王绿翡翠手镯给公主添嫁妆,顺带请皇帝中午到她那里吃饭;一会儿静妃和温敏公主送来暖身暖胃的姜汤……

    明云绯实在不想在这里消磨时光,起身辞行:“公主和皇上慢慢选,臣去营里选些合适的人手编做护卫队,确保平安护送公主到我国边境。”

    皇帝头也不抬,“你去吧。”

    宋婉华暗暗看了她一眼,手指抚了抚头上的簪子。

    明云绯按规矩选了些人编作护卫队,又想起父女两人的作妖性子,硬生生扩选了一倍。

    好不容易忙完休息,听说几位皇子造访,明云绯不得不迎接。

    大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都来了,还拖着一个小的——不过六岁的八皇子。

    “安乐侯免礼。”三皇子一把扶起她,笑着说:“你忙你的,我们来看看给宝纯妹妹准备的护卫队。”

    五皇子:“有关宝纯姐姐的事,三哥没有不上心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哥是宝纯姐姐的亲哥哥呢。”

    三皇子一边审视,一边道:“我们哪个不是为宝纯来的?就连二哥,即便被父皇训斥,也托我为宝纯好好挑选护卫队,确保丁点闪失也不能有呢。”

    大皇子不说话,似乎面有不舍。

    八皇子拉着三皇子的手,仰头问:“宝纯姐姐那么好,为什么要和亲?”

    大皇子拍拍他的手,“为了我庆国的江山社稷,宝纯是个好的。”

    八皇子:“那为什么不让温敏姐姐去?我喜欢宝纯姐姐,我不想宝纯姐姐去。”

    “别乱说。”三皇子拍了拍他的背,“幸亏二哥不在这儿,不然准打你。”

    八皇子:“为什么?”

    三皇子笑道:“温敏姐姐是二哥的亲妹妹,二哥和静妃娘娘自然舍不得的。”

    八皇子面露疑惑:“二哥是骗子,从前还说最喜欢宝纯姐姐,其实最喜欢的是温敏姐姐。不过父皇为什么舍得宝纯姐姐?温敏姐姐有二哥和静妃娘娘,可宝纯姐姐还有父皇呢。”

    三皇子:“你还小,你只需要知道你宝纯姐姐是为我庆国的江山社稷出力,无上殊荣,功绩可载入史册的。”

    八皇子抿唇:“比起快乐,宝纯姐姐更想要无上殊荣吗?”

    三皇子:“这个自然。”

    明云绯就在不远处,将几人的对话听了个完全。

    屁股决定脑袋。

    在什么位置有什么想法。

    只要不牺牲自己的利益,黑的也能被他们说成白的。

    这些人看似重情,不过都是自我感动罢了。

    宋婉华想要的,他们从来视而不见。

    这几个皇子,宋婉华个个费尽心机讨好过,如今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叫人心寒。

    明云绯皱眉,一言不发,心情愈发不好。

    几个皇子又闹着跑马,明云绯直到深夜才回明府,不曾歇息又匆匆往宫里赶。

    长乐宫的宫人早被遣散。

    明云绯走窗户进去,见宋婉华坐在榻上怔怔出神。

    见她来了,宋婉华才鲜活起来,“还以为你不来了。”

    “琐事绊住了。”明云绯坐到案几的另一侧,“公主找我来所为何事?”

    宋婉华看着她:“你没有想对我说的吗?”

    也许是今日太过疲惫,明云绯没心力思考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只好顺着她的话问道:“什么?”

    “二皇兄和我说,你一直针对他,屡屡弹劾他和沈家。”

    “前朝的事,公主何时这么感兴趣了?”

    “我们不是盟友吗?”宋婉华给她倒水,目光灼灼:“明云绯,你可知前朝和后宫紧密相连,你在前朝弹劾二皇兄,今晚皇帝再去静妃宫里,你所做的一切不说化为泡影,也会大打折扣。”

    子虚乌有的污蔑自然如此,可明云绯手里握着的是确凿证据。

    皇帝本就疑心重,怎会容得下外戚在头上撒野?

    扳倒二皇子,让他成为替罪羊,明云绯没有十成的把握也有八成。

    但她想听听宋婉华的说法。

    明云绯神色集中了些:“依公主看,在下该如何?”

    “我虽不知你为何要对付二皇兄,也许你和其他皇子站在一起了,也许你想让江山改姓,我都不得而知。”宋婉华神色暗暗:“但我既然为你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我们从今以后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你支持谁我就支持谁。”

    说得这样明白,再听不懂就是傻了。

    可明云绯不知道为何宋婉华会如此信任她,这样想着,她也问出口了。

    宋婉华容色潋滟:“一个任人摆布的公主,芝麻大的权力都寄托在上位者的宠爱上,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无论哪个皇子上位,无论我和他关系多好,我依然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公主,但你不同。”

    宋婉华彻底变了,明云绯往后靠了靠,有些好奇今日在宫里发生的事情了。

    她问:“哪里不同?”

    “你胆子大。”

    明云绯没想到是这样一个草率的回答,愣了一下笑开:“公主的胆子也不小。”

    宋婉华自顾自道:“今晚父皇本要去静妃宫里,我设法让他去皇后那里了。你若还有后手,不妨一点点使出来。皇后和静妃素来不和,你可以让大皇兄为你出头,两人内斗消耗。三皇兄城府太深,但对二皇子妃情根深种,两人青梅竹马,可做文章的地方有很多,剩下的……”

    宋婉华弯唇一笑,不说话了。

    都还小,成不了大事。明云绯在心底替她补上这句话。

    宋婉华继续道:“届时你娶我,便是名正言顺的天家人了。”

    明云绯凑近她,直直望着她的眼睛看。

    长乐宫里烛火燃烧,砰砰两声响,反倒更显得万籁俱寂。

    明云绯低低道:“我的公主,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在教唆我……造反。”

    最后两字说的格外低沉,砸进了两人心里。

    宋婉华和她对视:“少将军早有此意,何须我多言?”

    明云绯低声问:“何苦呢?”

    宋婉华起身,整个人靠近明云绯,轻轻揽着她的肩膀,让她枕在腿上,一笑风光潋滟。

    “我喜欢你,明云绯。”

    明云绯吹着夜风回了明府。

    “柏叔,差人去查查今日我离开宫闱后发生了什么?特别是有关宝纯公主,事无巨细。”

    宝纯公主那番话,五分可信罢了。

    明云绯坐在书房思考,宋婉华不蠢,再怎么也不会轻易相信一个外人,把自家的江山拱手相让。

    今日她实在不同,野心勃勃又不知疲倦。

    我喜欢你。

    宋婉华说这话的样子又在脑海中浮现,明明说着有情,眼里却无情。

    明云绯温和一笑,这么多年在战场打打杀杀,什么险招都见过,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使美人计。

    她拿出一张纸,在纸上写写画画。

    宋婉华今夜的意思是,让她先扳倒几个皇子,然后以驸马的身份夺取皇位。

    可走到这一步就够了吗?

    明云绯想:如果是宋婉华的话……

    届时几位皇子都已落败,对应的妃嫔也翻不出浪花来,兵权尚在明云绯手中。

    一旦皇帝身死,要么明云绯造反登基,要么选择幼童登基,然后公主垂帘听政,掌握摄政大权。

    对明云绯来说,自然是前者好,可惜名不正言不顺,而宋婉华从仰仗父亲变成了仰仗丈夫,这是她绝对不想看到的。

    所以,她只会选择后者。但后者的关键在于如何疏通明云绯?

    明云绯在自己的名字画了个圈儿。

    然后背靠椅子,眉眼带笑,想了想,在纸上添了第三种解法。

    第123章 大病

    明云绯拿起写满字的纸细细看过一遍, 确定没有疏漏,将纸放在还在烧的烛火下。

    火舌跃动几下,烧得干干净净。

    宿朝来使的日子就在眼前, 似乎是刺激到明家唯一的遗孤了。

    众人发现自班师回朝以来从未上过朝的安乐侯, 也就是明云绯, 出现在了朝堂之上, 而且是日日都来。

    端庄如玉的少年即便什么都不做,光是站在人群中都足以叫人精神一振。

    可人人都知道, 儿郎出入朝堂,自不是靠一身皮相。

    明家这位就更不是了。

    虽说她能封侯靠的是祖上荫蔽,但谁也不敢小瞧了她的本事。

    皇帝是打定主意要收拾了明家,可朝堂上心狠又忠心的武将不多。此世文武举人皆克己守礼、心向大道,用计过于阴损是要被耻笑的。

    唯有她明云绯不在乎。

    皇帝看重她这一点, 且她做事滴水不漏、面面俱到,是以不得不用她。

    就这样明云绯成了皇帝手中最锋利的一柄剑, 剑指的方向, 必定留下血痕。

    皇帝满意又胆颤。

    此子手段颇多, 狠毒异常,断不可久留。

    宋婉华以去看嫁人的几位公主为由, 悄悄出入宫禁和明云绯见面。

    这日她到望春茶馆楼下,一抬头就看见坐在窗边的明云绯, 她支着头,一下就察觉了宋婉华的视线,偏头微微一笑。

    宋婉华被少年意气煞了满头满脸。

    她心想,这样光风霁月的人怎会是那些老迂腐口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呢?

    父皇的书房中最近多了不少参明云绯的奏折, 无不外乎说她手段阴狠,有佞臣之相。

    朝臣视她如豺狼虎豹, 可在她眼中,她即便不是贤人君子,也是少年英杰。

    宋婉华看不出皇帝的意思,要说他对明云绯不满,可他压下奏折,桩桩件件事依旧交由明云绯去办。要说满意,他又不表态。

    君心难测。

    宋婉华失神一瞬,任凭青柳给她罩上面纱:“你在这儿等着。”

    下了马车直接到梅字包厢。

    明云绯在她进门前已经把窗子关上,给她倒好一杯茶。

    宋婉华坐到她对面,摘下面纱:“明云绯,你要我做的已经做好了。皇后闭门思过,静妃升为贵妃,暂掌凤印,位同副后。”

    几日前。

    明云绯传信宋婉华,让她在后宫做出点动静,务必让皇后失势,静妃得意,还告诉她如果有需要可以去太医院找章太医。

    皇后和静妃不和,那就是大皇子和二皇子不和。

    上次静妃过生辰一事,已经让二皇子疑心是大皇子搞的鬼,再添把火指不定有什么闹剧。

    宋婉华心底有些高兴,高兴明云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打算让大皇子二皇子鹬蚌相争,而后她们渔翁得利,而非一个人蛮干。

    宋婉华也没做什么,不过是把皇帝的行踪和生辰一事“如实”相告罢了。

    静妃果然上道,三言两语重新笼络住皇帝的心,说自己上次过生辰实在伸张,那要几百个绣娘金丝银线连绣三年、骨架全由白玉制成的团花屏风实在不宜她一个小小的妃子享受。

    静妃娘娘说自己心下难安,愿意到佛堂忏悔,还要把屏风送给皇后。

    翌日宋婉华陪着皇帝在御花园闲逛,就听到皇后说:“一个屏风而已,二皇子孝顺你你就收着,本宫还不在乎。静妃,皇上和沈大人从来不少了你的吃穿用度,何苦这样一副小家子气。”

    这个屏风是皇上亲口说过铺张浪费的,为此还罚了二皇子思过,皇后这一骂,连他也骂进去了。

    皇上脸色黑了黑,示意宫人不要伸张。

    静妃说:“皇后娘娘金枝玉叶,再好的屏风也入不了眼,可这是二皇子下江南专门搜罗来的,臣妾送给娘娘,既是臣妾的一番心意,也是二皇子孝顺嫡母的心意,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皇后声音淡淡:“你们母子最大的心意就是不要碍本宫的眼,起来吧,免得别人以为本宫把你怎么了。”

    静妃淡淡的啜泣声传来,这块是宋婉华故意选的地方,看不见前面的人在做什么,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听到静妃说:“皇后娘娘还是不肯原谅臣妾吗?臣妾都照你的吩咐做了,上次皇上还说臣妾教子无方,罚臣妾禁足,可那些话都是娘娘您教我的呀。”

    静妃一向楚楚可怜,皇后在她嘴上吃了不少苦头,条件反射道:“闭嘴!朱嬷嬷,捂了她的嘴。”

    皇帝脸色愈发不好,风雨欲来,他大步迈出:“让她说。”

    皇后立马跪下解释,静妃还在一旁轻轻啜泣。

    皇帝更怒:“朕让她说!”

    宋婉华在一旁看完了全部热闹,静妃说自己大字不识几个,上次给二皇子说那些话都是皇后教的。

    皇后极力辩解,奈何皇帝已经疑心。

    此时静妃痛呼一声,楚楚可怜地抬眼看皇上,这才发现她手腕上鲜红的擦伤,“不怪皇后娘娘,是臣妾不服管教,朱嬷嬷抓时躲了一下。”

    如凝脂一样的肌肤上擦伤一块,是十分狰狞可怖的。

    皇后还想辩解,宋婉华道:“父皇,静娘娘伤的好重,不如先叫太医吧。”

    静妃身子弱,一向不能见风,她泫然欲泣,抓着皇帝衣裳下摆。

    皇帝抱起静妃,冷冷看了一眼还跪着的皇后:“皇后,朕都嫌铺张的屏风,你倒是见惯了。”

    说完他大步离开。

    宋婉华扶了一把皇后,回了长乐宫。

    现在皇帝正在气头上,又和静妃在一起,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静妃的嘴,宋婉华从来不担心。

    果然晚上就传来晋封静妃为静贵妃,暂掌凤印,皇后闭门思过的旨意。

    等她说完明云绯笑了笑:“公主大才,能想出这样巧妙的法子,明某实在佩服。”

    宋婉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静妃和皇后一向不和,我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明云绯:“公主自谦了,静妃和皇后斗了这么多年,都没斗出个说法来,反而处处迁就,公主一出手就有这样大的动静,实在聪慧。”

    宋婉华被她夸得脸上飞起几朵红霞,轻轻哼了一声,低头喝了口茶水。

    再一抬头,明云绯的视线直勾勾和她对上,似乎就等着她呢。

    宋婉华嗫喏道:“好茶。”

    明云绯说:“京城的茶好,漠北的酒好,下次我带公主尝尝漠北的酒。”

    “一言为定!”

    这句话说完,两人眼里都添了点笑意。

    后宫里的事宋婉华搞定了,接下来就要看明云绯的了。

    大皇子为人老实胆小,要让他出头,要么有让敌人一击必死的准备,要么触碰到他的逆鳞。

    这宫里,大皇子最在乎什么?

    也许不是皇后本人,但他一定在乎自己身为皇长子的面子。

    皇帝长子,中宫嫡出,便是他的荣耀和脸面,底下几个弟弟几次三番算计他,他都能忍,因为无论如何,他都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可要是威胁到他的地位呢?

    这次皇后能忍,他也忍不了。

    况且明云绯手里有他要的证据。

    三日后下朝,明云绯悄悄跟上了大皇子的马车。

    行了一段时间,明云绯听到外边有人说:“侯爷,大皇子请您一叙。”

    明云绯上了大皇子的马车,他脸色憔悴,一看便知几日都心绪不宁。

    皇后失权,静妃得意,二皇子又是最鲁莽之人,更是还记着之前的仇,几天都踩在他头上撒野。

    父皇训斥他,母后又一个劲叫他争气上进,他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抬眼看明云绯:“安乐侯所为何事?”

    明云绯:“问大皇子安,在下看您脸色不好,恰好府上有神医暂住,可要给您看看?”

    大皇子满面愁容:“不必,多谢安乐侯美意。”

    明云绯闻言笑了笑:“也好,神医也只能医治躯体,心病还需心药医,我手上有一些东西也许能帮您医治心病。”

    “什么?”

    明云绯凑近他,压低了声音:“沈轲买卖官职,弄权贪污。”

    沈轲,当今户部尚书,二皇子的舅舅。

    大皇子呼吸急促了几分:“安乐侯,说话要讲证据的。”

    “证据确凿。”

    大皇子盯着明云绯的眼睛,带着几分探究:“是父皇要你去查的?”

    明云绯坦然道:“拔出萝卜带出泥罢了,沈轲和王暨关系不错。”

    王暨,前几日因收受贿赂,对官员调任一事暗箱操作,已经被处死。

    眼前人是最大的功臣。

    她说有证据,未尝不可信。

    既然沈家不清白,那二皇子又怎么跑得了?毕竟他可是天天跟在他的好舅舅身边。

    大皇子目光灼灼:“安乐侯为什么要告诉我?”

    明云绯无惧他的打量,淡淡一笑:“皇上没有叫我查沈家。”

    大皇子定定看她几息:“我承你的情,来日必定报答。”

    明云绯笑了笑,回了侯府。

    翌日朝堂上,大皇子的心腹果然上奏说沈家之事。

    二皇子当堂大怒,质问他收了什么好处要害自己舅舅。

    最终是被人押下去的,朝堂上无人不笑他莽夫,明云绯也不例外,她心情甚好,唇角微微勾了勾,一抬眼和三皇子对上眼神。

    他带着审视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明云绯大大方方抬头,坦然一笑。

    接下来的时间,整个朝堂都是对沈轲的揭发批评,沈轲辩解几句也被押下去了。

    皇帝大怒,令明云绯彻查此事。

    明云绯恭谨应声,接下了这个棘手的烂摊子。查了这件事,她算是把二皇子彻底得罪了。

    可她刚查了两天就一场大病,连床都下不了。

    太医进府治过,说是早年在边关中的西域毒药发作,药石无医,只能靠自己扛过去。

    皇帝冷着脸问:“她还有多久可活?”

    太医恭谨回答:“最长三年,最短三天。”

    皇帝赏了上好药材,于身体没用,可能是给她治心的。

    明云绯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听江俊才报了一长串药名,然后要她好好休息。

    后来有谁来了,明云绯记不清了。

    皇帝亲自来过一回,他从前还要认她为义子,肯亲自来谁也不意外,只是愈发看不清这是真的关心还是捧杀。

    大皇子来过一回,眉飞色舞,精神极了,带了几个大夫,还说多谢她,因为沈轲他才能找到蛛丝马迹,几月前的盐税一事原是有人冤枉他的,他正在重查。

    他还说沈家一事被交给了刑部,证据确凿,斩首无疑。只是沈轲现在还不能死,施以重刑,必定能使他吐出更多人来。

    三皇子来了一趟,只是坐在榻上不说话,柏叔给他倒了一杯粗茶,喝完人就走了,下午赏了不少好茶过来。

    二皇子……二皇子因为替舅家求情,被囚禁在府中,想来也不能来了。

    明云绯迷迷瞪瞪,连着几日了一点也不得清醒。

    等她好转过来,大皇子盐税一事也查得差不多了。

    ——确实有人栽赃他。

    可查到最后,也不过是一个小官,只说自己一时核算失误,绝非有心。

    大皇子气个倒仰,查到这份上,他知道必定和三皇子脱不了干系,可没有证据,拿到皇帝跟前那就是兄弟阋墙,他又要被骂。

    要是明云绯在就好了。

    不管多硬的骨头,她都能让其软下来。不管多密不透风的墙,她都有办法凿个缝儿。

    翌日早上,明云绯好好的出现在朝堂上,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她病得突然,动静闹得十分大。太医院束手无策,说她最多不过三年活头。

    可今日一见,哪有病容,面色红润,精神焕发,比满朝任何一个人都健康。

    西域奇毒,怪哉。

    明云绯悠悠站在原地,病了几日,倒落了一身清闲。

    她原本也没什么正经职位,皇帝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病了,事儿还得做,是以都被其他人接过去了。

    也有实在接不了的活儿,明云绯还要理一理才能继续。

    她病好之后,皇帝更器重她了。

    以前她只能接手别人不干的脏活,现在什么活都干,她又实在好本事,什么活儿都干得好。

    一时间天子宠臣,风头无两,满朝上下没有不巴结她的。

    明云绯知道,皇帝看她不久于人世,所以放心她,毕竟一个将死之人的真心,还是可以信上一信的。

    是以,侯府光明正大的热络起来。

    借着探明云绯病的理由,一波又一波人踏进侯府,大部分时候能拦则拦,实在拦不住的那种,进来喝一杯茶也不见人,只好离开。

    有人说她目中无人,那确实是,因为她连这句话都不放在眼里。

    没办法,谁拳头大谁说了算,现在她是皇帝都给三分面子的人,谁还和她对着干,那是活腻了。

    “主子,大皇子来了。”

    明云绯放下纸笔:“在前厅奉茶,我马上便来。”

    大皇子一见她,就笑说:“看起来好多了。”

    明云绯不行礼,直接坐他对面,淡笑道:“是啊。”

    大皇子闻言:“你现在是父皇的得力干将,其他人谁也请不动了。”

    明云绯掀了掀茶碗盖,轻笑一声:“那也不是。”

    大皇子:“哦?那我请云绯可否?”

    “要看什么事。”明云绯喝下一口茶,这茶还是她病中三皇子送来的,确实是好茶。

    大皇子:“对我手底下那群饭桶来说是天大的事儿,对云绯你来说,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明云绯光喝茶,半晌不说话,把人都等急了,才慢悠悠说:“那我走上一遭也无妨。”

    大皇子一喜,细细说了自己这些日子调查的盐税相关。

    这案子说起也简单,大皇子负责带人押送核算各州府交上来的盐税,一开始还好好的,可呈给皇上时,少了三十万两白银。

    说多也不多,只是恶心人。

    区区三十万两白银,他拿自己的私库补上也不在话下。

    可惜被御史狠狠参了一本,说他督办不力,这三十万两白银即便他没动手也是被他手底下人私吞了。

    盐税一事,事关重大,皇上不可能睁一只闭一只眼,何况言官一个劲参他。

    大皇子那时候觉得他离庶人身份也就差一点点了。

    他为自证清白,不得不自掏腰包补上了三十万两白银,皇帝还命他无论如何都要找到这三十万。

    他亏了三十万,还白惹一身腥。

    可想而知他近日查到那小官说自己只是算错了有多生气。

    大皇子:“相关人员都在大理寺,云绯何时有空去看看便好,我只求一个清白。”

    明云绯淡笑:“这个自然。”

    出了侯府,大皇子身边的小厮不大高兴,气闷道:“这明云绯太猖狂了些,连您也不放在眼里。”

    大皇子拍了一把他的头,笑意浅浅:“她要是不愿意,哪儿会出来见我?此一时彼一时,她现在要手段有手段,要势力有势力,不避避风头是不行的。”

    “那就让她这么踩在您头上?”

    大皇子上了马车,只留下轻飘飘一句:“就是活不长。”

    明云绯到大理寺又惹了一身血腥气,她倒是没动手,在她来之前,大皇子早就把人打得奄奄一息。

    明云绯细细查看了卷宗,要审人,绝不能一个劲问问题,还得结合案子、被审人的情况来。

    她叹了一口气:“证据确凿,你还不说实话,背后究竟是何人,竟叫你如此衷心?”

    架子上那不似人形的人动了动:“无人指使。”

    “好,想必我也问不出什么。”明云绯转身就走。

    大皇子跟在她身后:“都是硬骨头,刚抓到时自尽死了几个,这几个都带了口|枷锁在牢里。”

    明云绯不说话,大皇子又问:“云绯,你可有办法?”

    明云绯把卷宗递给他:“这卷宗里写的很清楚,在押送过程中,有人偷运银子,用石头充数,因为队伍里都是他们的人,核算官一直瞒着,所以直到京城才被发现。”

    “你信不信?”大皇子问。

    明云绯:“信啊,你也信,但没用,得有银子。”

    是这个道理。大皇子皱眉:“该死的!三十万两白银又不可能凭空消失。”

    明云绯:“还是官银,你找多久了?”

    大皇子:“两个月了,我几乎把整个庆国翻过来了。”

    明云绯点头:“所以就是消失了。”

    大皇子抽了抽嘴角,“明云绯!你现在还清醒吗?”

    明云绯看他,眼神清明:“官银流通是杀头的大罪,偷钱的人必会用银炉重新烧制,目前我朝银炉都在编在案,你都一一查过了,皆没有发现异常,那就是有人私设银炉。”

    大皇子眉头皱紧:“那我挨家挨户查吗?”

    明云绯奇怪地看他一眼:“银子入了人群,就像水入了海,早就没影了,就算找到银炉也找不到三十万两的白银,你不是只要一个清白吗?这些东西呈上去就够了。”

    大皇子烦躁道:“我手底下出了这事,还是督办不力,交上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所以你想找到三十万两白银,将功折罪?”明云绯问。

    大皇子点点头,面露希冀。

    明云绯摊手:“没办法,神仙才有办法。”

    大皇子凑近她,“我不信,你再给我支个招吧。”

    明云绯眼底划过暗色:“银子丢失已成既定事实,你的精力不该只放在银子上,谁要害你,你就盯着谁。”

    谁要害你,你就盯着谁。

    人走了很久,大皇子还在想这句话,灵台清明。

    他风风火火离开了,此后一个劲儿盯着三皇子的动向。

    三皇子表面上一向是人淡如菊的性子,这两天也被他逼得狼狈。

    后来几天,明云绯常去宫里,没和宋婉华见过面,倒是从皇帝口中听到一些话。

    说她这几日在自己宫里抄书。

    “和朕闹脾气了。”皇帝轻飘飘说:“朕让她多读《女则》《女戒》一类,她不肯,我就罚她抄个三五遍,直到能背诵为止。”

    明云绯不做评价,只是夜半翻墙进了长乐宫。

    宋婉华闻到她身上如松竹一样清冽的味道,连忙让青柳带人下去,这才开窗迎她进来。

    明云绯还没坐下,就被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

    “你没事吧?身体还好么?”宋婉华口吻艰涩:“听章太医说……”

    明云绯温和一笑,半点不像将死之人:“我欠公主的恩还没还完,怎么会死?”

    第124章 二皇子进宫

    宋婉华又打量她好几眼, 神色复杂:“你别怕,京城的大夫大多沽名钓誉,他们说的不一定是真的。”

    明云绯笑而点头, 岔开了话题:“公主最近如何?听说皇上罚了你抄书。”

    宋婉华蹙眉:“是, 但他罚我, 我也不抄, 我总觉得近来要有大事发生,他也没空管我。你说是不是?”

    明云绯和她对上视线, 唇角笑意不减:“我说了也不算。”

    宋婉华瞥她一眼:“沈家的事是你帮大皇兄做的吧。”

    明云绯不说话。

    宋婉华当她是默认:“你可真厉害,沈家全族被牵连,二皇兄现在还被关在府中不得出,静妃为了给家族求情,在御书房门口跪了一天一夜, 也被罚闭门思过了。”

    明云绯:“那皇后娘娘近来如何?”

    “她呀,春风得意, 皇上解了她的禁足, 大皇兄在沈家一事上立了大功, 不知有多高兴。”宋婉华弯了弯唇角:“但我知道,她和大皇兄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是不是?”

    明云绯无奈和她对上视线:“公主,你这是第二次试探在下了。”

    宋婉华直直盯着她, 她知道她的性子,不想说的话怎么问也不会说的,但她偏偏想听她说。

    于是宋婉华执着道:“明云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明云绯不解释, 只是道:“二皇子因为鲁莽才遭此下场,想必这些日子在府中思过也想明白了, 不若让他进宫来看看静妃娘娘,也好尽一尽孝心。”

    宋婉华气得撕烂手中的书,一把抓住明云绯腰间的衣裳,“你今天不说,我就不让你走。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什么都不知道,整日困在长乐宫惴惴不安。”

    她声音陡然尖利:“明云绯!你到底把我当做什么?!”

    明云绯眼底浮上无奈,手掌落在她的头上:“公主,你心乱了。”

    宋婉华知道她说得对,可她不得不急。

    皇上已经让大皇兄准备宴饮,款待宿国使臣,宿国大皇子后日就会入京。

    这几天她一闭眼就是一张老脸,闹得她睡不着,睡着了也会被吓醒。

    从前她为了做戏给自己选的那些嫁妆如今成了她恐慌的源头,一切都准备的那样完美,她嫁过去似乎顺理成章。

    明云绯还成了皇帝最器重的臣子,如若她反悔不帮这个忙,她没有任何损失,而她则回天乏术。

    “是,我心乱了,因为我不是你。”宋婉华手从衣袍上滑落,无力道:“你是明云绯,是一剑破五城的少将军,是皇上最器重的臣子。而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公主,以父为天,以夫为天,是我命中注定的结局。”

    明云绯动作缓缓,良久,她轻轻抱住不自觉流泪的公主,附在她耳边道:“公主,你的苦肉计一向成功。”

    宋婉华从她怀里愕然抬头,明云绯拿出帕子给她擦了眼泪:“想问我怎么知道?”

    宋婉华眼底沉沉,坐到了她对面。

    “由皇帝亲自抚养长大的宝纯公主,被开蒙夫子赞过目不忘的宝纯公主,能自由出入御书房、大有见地的宝纯公主,你的眼泪从不软弱,而是锋利的武器。”明云绯收回帕子:“说我有所隐瞒,公主又何尝坦诚呢?”

    宋婉华沉默良久:“你倒是了解我。”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明云绯拿起桌上放着的《女戒》,“公主不抄,不是因为皇上不管,而是因为这些东西,你看过几遍就能背诵,自是不必抄写。”

    宋婉华看着她,轻轻说:“明云绯,这次是真的,我害怕。”

    “我明白。”明云绯说:“我明白公主的顾虑,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我的父亲明扬因为被人出卖才会死,而出卖他的人正是皇上派来的监军。”

    宋婉华屏住呼吸,不敢说话。

    明云绯闭了闭眼,将来龙去脉一一告知。

    皇家亲情淡薄,但宋婉华明白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母亲父亲意味着什么。

    她的母亲,被宿国奸细绑架,为不影响战局,自杀身亡。而过了十年,她们所忠心的君王又亲手断送了她的父亲,使之成为宿国人的刀下亡魂。

    该有多恨。

    宋婉华听到她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所以公主,有些事即便没有你,我也会做。”

    “对不起。”宋婉华抱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这才发现,在她眼中无所不能的少年将军如此瘦削单薄,“你要我做的事我会做好的。”

    明云绯捏着她的手,退出她的怀抱,眼里是化不开的浓墨。

    几息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翌日宋婉华去看了静妃,在宫门口被皇后的人拦了下来,她又改道去了皇后宫中。

    “母后。”宋婉华乖巧行礼,手上还提着要送给静妃的点心。

    皇后笑意不达眼底:“宝纯快起来,你好久不来母后这儿了。”

    宋婉华:“不是宝纯不来,父皇罚了宝纯抄书,这几天都不得空。”

    “哦?”皇后语调慢悠悠的:“那怎么今日有时间去祥福宫了。”

    祥福宫,静妃所居。

    宋婉华咬了咬嘴唇,声音轻而低:“这几天宫里太压抑了,宝纯不喜欢,我想让静娘娘给父皇道个歉,重修旧好。”

    “你倒是有心,不知皇上和静妃可领你这个情?”皇后看着座下低头搅着帕子的女孩,火气不打一处来。

    珍妃愚蠢至极,生下的女儿随了根儿,也脑子不清醒。

    这偌大的后宫中,也只有她当皇上和全部妃子孩子都是一家人。

    “宝纯只是想尽一份力,宝纯出嫁在即,只是想让宫里恢复从前和睦的氛围,父皇开心,母后您也开心,还有……”

    “什么?”

    宋婉华语气低落:“二皇兄犯了错被皇上禁足,静娘娘一定很担心他,我想让静娘娘和二皇兄见一面。”

    皇后眼底划过暗色,二皇子气性大,最是鲁莽,前朝已经不顺,要是让他知道他母妃在后宫过得也不好,不知会发什么疯。

    发疯好啊。

    发疯了皇上就更不喜欢他们母子了。

    珍妃的女儿虽蠢,但也蠢得合人心意。

    皇后笑了笑,和善道:“宝纯至纯至善,母后自然知道,可是二皇子已经被罚禁足,如何能进宫呢?”

    宋婉华:“那……那我去求父皇。”

    皇后:“你父皇正在气头上,这件事千万不能让他知道。”

    宋婉华疑惑:“那该怎么办?”

    皇后:“傻宝纯,悄悄的、不让你父皇发现不就好了。”

    宋婉华眼睛一亮:“我知道了!谢谢母后。”

    待人走后,皇后派人时刻紧紧盯着祥福宫的动静。

    傍晚。

    冬天日子短,此时已不见太阳,黑压压的。

    明云绯负责的案子有了进展,事关紧急,她不得不即刻出发,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入宫面圣。

    在将要进入皇宫时,一个人影溜上了她的马车,一柄匕首横在她的脖颈之上。

    车厢内落针可闻,明云绯问:“何方英杰?”

    “少废话!”刀刃离她脖子又近了几分。

    “二皇子?”明云绯讶然:“您怎么会在这儿?”

    二皇子知道事情败露,索性不装了,直接道:“明云绯,我借你马车进宫一趟,看看我母妃,你听话些,也少受罪。”

    明云绯举起双手示意,黑夜里一双眼睛格外亮:“二皇子至孝之人,在下佩服,这点小忙自然要帮。”

    二皇子冷嗤一声:“冠冕堂皇,怂包!”

    明云绯不反驳,晃晃悠悠到了宫门。

    值守的侍卫拦下马车:“里面是何人?”

    明云绯在二皇子要吃人的目光中掀开帘子:“在下有要事禀告。”

    见是她,侍卫并未多加盘问,很快放行。

    二皇子神色复杂,道了一声多谢消失在夜色里。

    明云绯勾了勾唇角,挪步去见皇帝。

    不一会儿,就有人通传:皇后宫里的一个宫女有要事禀告皇上。

    皇上正和明云绯说话,自然叫她等一等。

    明云绯禀报完事情和皇帝一起出门,不见那个宫女,反而看见皇后和宝纯公主站在一旁。

    皇上:“还亲自来了,说吧,到底有什么要紧事。”

    皇后笑得温婉:“臣妾和宝纯想请皇上一起用膳。”

    皇帝皱眉:“吃饭就这么要紧?”

    皇后给宋婉华使了个颜色,她立刻会意,扬起一个笑:“宝纯许久不和父皇母后一起吃饭了,自然要紧。”

    皇帝不再怀疑,依旧脸色不好:“那就去吃饭吧。”

    明云绯非常有眼色地告退。

    到了深夜,她二进宫来到长乐宫,见到了宋婉华。

    宋婉华刚回来,还未沐浴,浑身沾了些酒气。

    明云绯:“你喝酒了?”

    “没有,皇上和皇后喝,我在一旁不小心沾上了。”宋婉华双眼亮晶晶:“这不是重点,你猜我今天偷偷听到了什么?”

    明云绯:“静妃和二皇子要搞事?”

    宋婉华点头,打开了话匣子:“皇后知道二皇子会悄悄进宫,派人监视,听到静妃说‘皇后,欺人太甚!’

    二皇子说:‘母妃,大皇兄被父皇指名接待宿国使臣,沈家的事也是他主使的,他就是嫉妒儿臣和母妃深得父皇宠爱!’

    静妃一拍桌子:‘我的麟儿受苦了,我们一定得想个法子挫挫皇后母子的锐气。既然大皇子负责宴请宿国使臣……’

    后面就没听到了。”

    明云绯听她学舌,她笑得东倒西歪,骂二皇子蠢货。

    等她笑完了明云绯才说:“皇后想要利用你告诉皇上,把自己摘干净,故意让你听到的。”

    宋婉华:“对啊,她本来都派人去告诉皇上二皇兄私自进宫了,后来可能是觉得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放任他们在宴席中搞事,搞出大烂摊子,届时二皇兄必定被废,永无翻身之日。”

    让皇后回心转意,里面有多少宋婉华的功劳,明云绯不猜也知道。

    明云绯:“千万小心。”

    宋婉华:“放心吧。”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第125章 来使

    十二月十五, 使臣来朝。

    大皇子负责,明云绯协理。

    宿国大皇子殷利在城门等了一个时辰,不见来迎他们的人, 心中气闷, 使臣团也有些躁动。

    “殿下, 庆国欺人太甚, 摆明了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是啊,殿下, 庆国未免太过无礼,来者是客,哪有这样的待客之道。”

    殷利:“谁叫我们打败仗了,等着吧。”

    使臣某:“这次是我们败了,以后可说不定。现下明扬已死, 庆国必定大不如从前。”

    殷利低低说:“还有明云绯。”

    他顿了顿,强调道:“此行见到明云绯, 万不可用庆国皇上压她。”

    对明扬的死因, 他们都是知道一二的。

    明这个姓是每个宿国将士心里的禁忌。

    没有上过漠北战场的人是不懂明家的可怖的。

    一开始, 他们怕极了明家的忠烈、明扬的英勇,后来更怕那个神出鬼没的小疯子。

    古话说,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明家父子便是如此。

    明扬已是用兵如神, 明云绯更是骇人,她熟读兵书却从不墨守成规,武功高强又心思缜密,从军数年, 从未打过败仗。

    她不像他父亲,行军打仗刚正不阿, 只是为了赢。明云绯指挥时,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永远猜不到她会在哪里冒头,然后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她是天生的战争机器,彻头彻尾的疯子。

    “殿下,有人来了。”

    殷利也看见了,看见了长长的队伍,也看清了为首之人的眉眼。

    明云绯!

    他挠挠头皮,苦笑一声,最不想见面的人最先见面。

    他和她打过交道,当年她数战告捷,军中流传着“得明云绯者得天下”的言论,父皇许出异姓王的地位招降明云绯。

    他负责劝降,不仅被狠狠损了一顿,还差点被扔到沙漠里喂狼。

    殷利捏紧拳头又松开,果敢抬头,冷不丁和明云绯对上视线,又手心出汗。

    明云绯坐在马上,笑着说:“今儿天气好,在下起迟了,想必殿下不会怪罪。”

    一使臣怒极,手指着她斥道:“目中无人,狂妄至极,你是何人?”

    明云绯冷冷看他,手腕一翻掷出一镖,擦着那人耳边飞过,留下一道血痕。

    下一刻,腥臊味传来,竟被吓尿了裤子。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明云绯又是一镖,钉在那人手上,霎时鲜血淋漓。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何况我们已经奉上降书,庆国皇帝都对我国以礼相待,明将军是否太过了?”这使臣说完立马躲在殷利背后。

    明云绯谁都敢杀,但不会杀大皇子。

    明云绯不欲多说,走到庆国车队前面,一把从殷利后面揪出那人。

    殷利知道明扬的死因,在他搬出庆国皇上时,就知道她必会生气。

    但他是皇子,不得不伸手拦她,“明将军,他固然该死。但此刻耳目众多,杀他反而对明将军名节有损,也坏了庆国名声。”

    明云绯笑了笑,眼底却是黑沉:“殷利,你手不想要了?”

    疑问句。

    但会不会下一息剁了他的手,他不确定。

    殷利咬咬牙,挪开了胳膊。

    那使臣惊疑不定,连声求饶。

    明云绯冷厉问:“本将军刚才可有杀人?”

    “没,没有。”

    明云绯点头:“看清楚了,这才叫杀人。”

    那人惊愕地瞪大眼睛,彻底没了声息。

    剩下的人看着地上的尸体,皆大气不敢喘。

    疯子!

    明云绯把用那人衣袍擦干剑上血,平淡道:“殿下先到驿站歇息,明日皇上设宴,会有人来接你们。”

    殷利:“好,但我想今日先拜访庆国皇上。”

    “随你。”明云绯转身就走,似乎来的目的就是点个卯,杀个人。

    人走远了,有人低声问:“殿下,施甲施乙如何处置?”

    殷利:“死了就埋了。”

    “可是施甲他……”

    殷利凉凉地看着他,那人闭嘴不说话,马上驿站就抬出去两具尸体。

    城门所有的事都一五一十地传到了皇帝耳中,宋婉华来给皇帝检查她《女戒》的背诵成果,也听了一耳朵。

    皇帝摆摆手,让报信的人退下。

    “宝纯,你怎么看?”皇帝端着茶杯,目光沉沉。

    宋婉华:“我说了又要惹父皇生气了。”

    “但说无妨,朕权当听玩笑。”

    宋婉华:“挺身而斗,可赞他为英杰;在所有人面前都软弱,还可称他表里如一。这殷利,对安乐侯唯唯诺诺,对手下人却痛下杀手,实在是小人行径。”

    皇帝眼眸深深:“这么说,宝纯是不喜欢朕为你择的夫婿了。”

    宋婉华咬了咬唇:“父皇,你说了你不生气的。”

    皇帝啪地砸了手中的茶,热水四溅,碎瓷片撒了一地,而后一言不发离开了御书房。

    宋婉华眼底划过暗色,孬种一个,谁会喜欢?

    能得她青睐的人,必定是世上最好的男儿。

    是不畏权贵、有勇有谋、相貌端正的翩翩少年。

    殷利要什么没什么,还年纪一大把,她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还不许人说了。

    很久以后,宋婉华已经不是宝纯公主,把这件事当做笑谈和明云绯说,明云绯笑着看她:“婉华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这是后话,暂且不表,此刻宋婉华带着青柳青娟回长乐宫,经过一处水塘,远远看见一个身形佝偻的男子。

    因为服饰不同,宋婉华一眼就看出他是宿国人。

    那人上前来:“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如斯佳人,不知是公主还是娘娘。”

    宋婉华看清那人眼底的觊觎,心下不爽,出口呛道:“关你何事?!”

    那人自以为风流地一笑,“是我唐突了,在下是宿国太子殷利,此番前来迎娶宝纯公主。”

    殷利长得再丑,那也都是宋婉华听说的,这才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脸大如盆,眉眼却都挤到一处,眼睛小鼻子大,嘴唇还厚。

    嫁给他要做噩梦的。

    不对,是做噩梦吓醒又会被吓晕的程度。

    宋婉华拉着青柳就走。

    殷利动作飞快拦住她,眯了眯眼:“姑娘不会就是宝纯公主吧。”

    他打量她几眼,露出一个恶心至极的笑:“是了,姑娘一定是,这样的美人除了宝纯公主还有谁?那我便是你的未婚夫婿了,不如公主陪我走走,也算提前培养夫妻感情。”

    青娟当即低声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青柳挡住他的视线:“阁下身份不便,不宜在宫中久留,还是速速离开为好。”

    “主子说话,哪儿有你插嘴的份?”殷利道:“我是庆国的女婿,你们公主未来的夫婿,你也该叫我一声姑爷,何来身份不便一说?”

    说着他竟伸手过来,想要拉住宋婉华。

    宋婉华看见白色的衣袍一闪而过,是大皇兄。

    这么近,他没看见也听见了,可他什么都没说。

    宋婉华想吐,她有点想明云绯了。

    如果她在的话,这人屁都不敢放一个,或者以后连放屁的机会都没有了。

    如果她是明云绯的妹妹,被如此唐突,不说是宿国大皇子,就是宿国皇帝,她都会替她挖了他的眼睛喂狗。

    也许是明云绯给她的勇气,宋婉华拿过青娟手中拎着的食盒一把砸了过去,大声骂道:“丑东西!”

    青娟本就血性冲动,此刻也不再忍,弯腰捡了拳头大的石头,猛地一扔:“长得跟厉鬼还魂似的,没到七月半就出来吓人。”

    青柳理智尚在,急忙拦着:“青娟,不要冲动。”

    宋婉华高声道:“骂得好!”

    砰的一声,殷利眼冒金星,歪倒在地。

    青娟趁机上前踩了几脚。

    听见有人来了,青柳捡起地上的食盒,也趁机踩了两脚,然后拉着宋婉华和青娟就跑。

    青柳一晚上都惴惴不安:“公主,您今天也太冲动了。还有你,青娟,明日一早皇上宴请使臣,你把他脸砸成那样,要是怪罪下来,你哪还有活路?”

    青娟往宋婉华怀里缩,小声说:“公主会护着我的。”

    宋婉华揽住青娟:“放心,实在不行我让明云绯送你出宫。”

    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好吗?

    青娟看着坐在檐下赏月正开心的两人,认命地坐在了宋婉华另一边。

    算了算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能活一时乐一时。

    翌日。

    青柳顶着两黑眼圈给宋婉华梳妆,见她和青娟都容光焕发。

    宋婉华挑了个簪子别在发间,看见恹恹的青柳:“你若身体不适,就留在长乐宫休息,青娟陪着我,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青柳:……要怎么放心两个活祖宗,把宴席掀了谁负责。

    对了,今天还加一个安乐侯。

    那人也疯得不轻。

    宋婉华诡异地从她脸上读出了以上内容:“青柳,你就是太墨守成规了才不痛快。”

    “奴婢这是清醒理智。”青柳索性全说了:“该痛快的时候自然能痛快,往常公主行事奴婢从未多言过。可不该痛快的时候,如果不收敛爪牙,是对公主不利。”

    宋婉华回头,掐了掐她的脸:“好啦,我知道了,下次一定不会再犯,小管家婆。”

    青娟也点头。

    青柳叹气,继续给宋婉华挽发。

    她当然希望她的公主可以时时刻刻随性为人,痛快做事,不受一点委屈,可这不是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做到的。

    居于深宫,皇后娘娘尚且处处受制于人,何况她们。

    也唯有一人可以自由自在——皇上。

    午时开宴。

    明云绯还没进门就碰上殷利,看见那乌黑眼圈,不由讽道:“殿下昨晚是去偷夜香摔成这样了吗?”

    殷利苦笑两声:“家有悍妻,不可说,不可说。”

    “殿下来使还带了红袖添香?”

    殷利刚想说不是,就见明云绯眼皮一抬,眸光沉沉盯着他,他一时踌躇,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

    使臣团没有女子她必定知晓,何必多此一问。

    宝纯公主和亲一事她也知道,所以也明白他说的是谁。

    听说明云绯在边境时就多对女子照拂,还编了一支妇女军。

    所以她这是……要护着宝纯公主的意思。

    殷利脑子转了几个来回,才答道:“是我说错了,这伤是我走路不小心摔得。”

    明云绯笑笑:“殿下走夜路可要当心,摔成这样,皇上必定会过问。对了,庆国灯笼做得好,殿下可向皇上讨要几只。”

    殷利:“在下谢明将军美意了。”

    今日宴席热闹,除了宿国使节、庆国官员以外,诸位皇子自不必说,涉及到和亲一事,因此皇后和宝纯公主也在席间。

    一开宴,皇帝果然首先问及殷利的伤。

    殷利说走夜路摔了,不欲多言的样子,皇帝只好赏了几只灯笼揭过。

    宴席上,皇帝对庆国使臣并不热络,聊了几句,看了些热闹歌舞。

    明云绯看见宿国一位白胡子使臣身后的宫女不知何时换了一个,手上的酒壶也不一样了。

    宋婉华也发现了。

    两人隔着席面,遥遥对视一眼又错开。

    第126章 事发

    二皇子要动手了。

    他的目标是这位老使臣, 宴席上闹出事情来后果严重,首先破坏两国邦交的帽子摘不掉,更何况谁知这有毒的酒会不会倒在皇上杯中。

    不管哪种解释, 都是大皇子办事不力。

    或者他学聪明了, 直接嫁祸给大皇子。

    明云绯和宋婉华商量过, 她的意见是静观其变, 不管哪位皇子出事,对她们而言都是好事。

    宋婉华笑了笑:“你是哪个宫的宫人?”

    青柳走过去拉住她要倒酒的手, 那小宫女才反应过来公主问的是她:“奴婢是行宫来的,被分到御膳房做事。”

    皇后瞥了一眼她:“宝纯,可有什么不妥?”

    皇帝闻言也看过来,目光询问她。

    “并无。”宋婉华笑着对小宫女说:“我看你是后进来的,不知是谁给大人送来美酒?”

    小宫女捏紧酒壶:“是我看这位大人喝完了, 自作主张送来的。”

    宋婉华点头:“正好,本宫的也喝完了, 你也过来给我添一杯吧。”

    明云绯皱眉:“公主要喝, 可让御膳房新送一壶。”

    “来来回回, 不知要多少时间。”宋婉华目光在滑过殷利时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起来, 我应该敬宿国殿下一杯。”

    殷利抬头正好和盈盈的目光对上,一时呆愣说不出话, 公主好颜色,软和下来只肖一句话,就能把人魂勾了去。

    昨日虽无礼,谁知不是女儿家害羞?

    殷利感受到一道目光, 转头寻找,看见是明云绯冷冷盯着他, 他微微瑟缩了一下。

    她这是怎么了?

    先前在门口还可说她回护本国公主,不愿意多生事端,可如今她竟不允宝纯公主敬他。

    难不成……

    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殷利眼神更加热切了些,他找到能伤明云绯的办法了!

    殷利当即叫道:“还不给我和公主倒酒?”

    白胡子使臣见殷利发话,自然给面子,收回自己的酒杯示意:“先给殿下和公主倒酒吧。”

    皇上心有疑窦:“宝纯今日怎如此贪杯?”

    皇后以团扇遮脸,悄悄在皇帝耳边说了什么,皇帝笑了笑,不再管。

    宫女先给殷利倒满,然后去宋婉华座席,经过明云绯时被拦了下来。

    “今日宴上佳酿是我和大皇子亲自选取,看着不醉人,后劲却大。公主已饮尽一壶,不适宜再喝了。”明云绯说:“不若斟给本将军,我替公主喝。”

    殷利越发确定心中猜想,自古英杰难过美人关,看来明云绯也不例外。

    神乎其神的少年将军,也不过是个没见过漂亮女人的浅薄男人。

    殷利再看宋婉华,突然觉得她不漂亮了,还不如宿国的舞姬。不过他还是会娶她,不为别的,单为了让明云绯不痛快。

    明云绯喜欢的女人不痛快,那就是明云绯不痛快。

    明云绯不痛快,他就痛快。

    殷利举起酒杯笑说:“宝纯公主和我关系不凡,这一杯,即便明将军想替,皇上和皇后娘娘也不会同意的吧。”

    皇帝摆摆手,“就随宝纯的心意吧。”

    顶着明云绯要杀人的目光,殷利第一次充满了勇气,仿佛此刻手上的不是酒杯,还是打败明云绯的荣耀冠冕。

    他呼吸急促了几分, “还不给公主斟酒?”

    “慢着。”

    殷利:“明将军还要阻拦?”

    明云绯起身,夺过宫女手中的酒壶:“我亲自给公主斟。”

    殷利眸底暗暗,唇角笑意更深。

    ——啪。

    酒杯摔在地上。

    殷利苦笑说:“天冷容易手抖,不小心摔了,还请庆国皇上恕罪。”

    皇帝皱眉:“无妨,换一个便是。”

    “就是可惜了好酒。”殷利接过新酒杯:“左右明将军要为公主斟酒,不如也帮我满上。”

    在场无不惊愕,他算什么东西,敢让明云绯斟酒。

    宿国使臣也愣住,大殿下喝醉了?

    宋婉华想要阻止:“殿下……”

    皇上看过来,打断了她的话:“宝纯,你不日出嫁,有安乐侯亲自来斟酒之美意,必会夫妻和睦,琴瑟和鸣,还不谢过安乐侯?”

    皇后也道:“宝纯这孩子有福气。”

    殿中所有目光集中于她,明云绯眸色暗了一瞬,又恢复如常:“好啊。”

    宋婉华攥着酒杯的手指发白,她牺牲一些无所谓,可明云绯不行。

    她恨不得啐殷利一口。

    明云绯走向殷利,给他斟了满满一杯。

    然后走到宋婉华跟前。

    清冽的酒落在杯中,少年语气温和:“公主不胜酒力,聊表心意即可。”

    宋婉华看见只有杯底一点,眼眶一阵发酸,瞥开眼不敢看她。

    明云绯回席,经过诸位皇子时,二皇子突然道:“宝纯妹妹和宿国殿下还未成婚,独自饮酒不妥,不如大皇兄相陪?”

    皇后突然疾言厉色,“不可。”

    紧接着又找补道:“原是宝纯的心意,你们一个两个掺和进来也是不妥。”

    三皇子眼光一闪,似玩笑道:“不若我来作陪,毕竟安乐侯亲自斟酒的机会不多。”

    大皇子目光一顿,落在如松如竹的明云绯身上。

    明家什么都好,就是有一股子气节,父皇不喜欢,他也不喜欢。

    毕竟当奴才的,要什么气节?

    果不其然看见她眼中的屈辱,大皇子不顾皇后的阻挠,一口饮尽杯中酒,起身道:“麻烦云绯了。”

    明云绯不发一言,给大皇子斟满,而后回到座席。

    酒壶放在桌上的瞬间,发出咔哒一声,裂开几道。

    明云绯道:“皇上,微臣身体不适,请允臣下先行离席。”

    这就受不住了?

    包括皇上在内的几人脸上浮现如出一辙的讽笑。

    皇上道:“爱卿既不适,早些回去休息吧。”

    明云绯闷头离开大殿,背影满是煞气。

    宋婉华不顾场合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今日是她害了她,以后若还有机会,必定千百倍的补偿回去。

    接着她听到大皇子高昂的语调,“我以酒寄情,祝宝纯和宿国大殿下和如琴瑟,我国和宿国永远敦睦邦交。”

    宋婉华抬手欲饮,唇上刚沾了点酒,那一点冰凉还未送入口中,就被青柳制住胳膊,而后揽住她肩膀一捏,宋婉华吃痛歪头看她。

    接着她脖颈刺痛,眼前一黑就没了意识。

    青柳一把抱起宋婉华,高声道:“酒里有毒!公主中毒了!太医!”

    青娟急得不行,立马就哭了:“公主,公主,你怎么了?”

    酒杯滚在地上。

    殷利和大皇子带着隐秘的得意心思喝空一整杯,此时想吐已来不及,未发一言直挺挺摔在席面上,将案几砸了个面目全非。

    瞬间两方都乱了套。

    江俊才急忙喊道:“护架!护驾!”

    三皇子走近看了一眼,随即骇地退了几步:“七窍流血,嘴唇发黑,好霸道的毒药。”

    一人道:“像是鹤顶红。”

    听闻此话,二皇子肉眼可见的慌乱,整个人像被钉在凳子上一样不得动弹。

    不,不会的。

    他没想杀人的。

    不过是一些致人神志不清的药。

    他早查过了,那个白胡子老头对庆国多有不满,在驿站常大放厥词,如果他在宫宴上发疯,父皇那样好面子,必定气急。

    届时不管是不是大皇兄做的,父皇都会迁怒与他。

    后来撺掇大皇子喝也是这个原因。

    怎么会是鹤顶红。

    他猛地起身:“太医!叫太医!”

    剂量实在大,殷利当场毙命。

    大皇子呼吸微弱,太医施了针防止毒药扩散,又一剂催吐的猛药灌下去,保住了性命,被抬到皇后宫中去了。

    至于宝纯公主,太医院前几个月新来的民间神医章太医细细把脉后说,“公主身子弱,发作得极快,好在喝得少,不至于毙命。”

    青柳禀告过皇帝,带着宋婉华回了长乐宫。

    殷利死了。

    皇帝看着人心大乱的使臣团,对着江俊才说了几句。

    江俊才领命出门,不一会儿带了一队御林军回来,将使臣们团团围住。

    竟是要软禁他们的意思。

    江俊才道:“在事情查明之前,还请诸位大人在宫中小住。”

    皇大发雷霆,誓要查明此事。

    宋婉华醒来时,夜已全黑,听到低低的啜泣声。

    想来是青娟,到底是年纪小。

    宋婉华呼出一口气:“别哭了。”

    青娟掀开帐子,哭得双眼红红,“公主,你终于醒了。”

    “嗯,我没事,青柳呢?”

    青柳沉默着奉上一杯温水,扶着她起身。

    宋婉华身体无力,只好借着她的力道起身,靠在床头。

    “发生什么了?”

    青娟立即噼里啪啦倒豆子一样:“二皇子下毒谋害大皇子和宿国大皇子,宿国大皇子死了,大皇子气息微弱。皇上在皇后宫里大发雷霆,要杀了二皇子,静贵妃为子求情,不惜承认是自己主使,皇上就赐了静贵妃死罪,二皇子贬为庶人,幽禁帝陵。”

    宋婉华问:“明云绯呢?”

    青娟虽不知道她们在具体谋划什么,但是二人见面的事情宋婉华从不瞒着她,是以青娟此刻也有些难过,抿了抿嘴低声道:“安乐侯心绪不稳,刺激地余毒发作,一回府就倒了。”

    宋婉华目光落在一直不说话的青柳身上,道:“青娟,本宫饿了,你去取些吃的来。”

    青娟依言离开,一时间寝殿沉默几息。

    宋婉华手顿了顿,才接过她奉上的温水,启唇又问:“发生什么了?”

    青柳毫无遮掩,直接道:“二皇子下的是不致命的毒药,安乐侯换成了鹤顶红,她本打算让我借着公主的名义给殷利倒酒。”

    宋婉华:“如此,也算殊途同归,就是连累她白白受辱。”

    青柳:“不算白白受辱,如果没有公主您,安乐侯势必会被皇上怀疑,不能像今日一样躲过是非。”

    宋婉华叹气:“她既然这么做,必定将皇上的猜疑也考虑进去了。她那双手是拿剑的,怎么能做伺候人的活儿?还是给殷利那个小人。”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宋婉华想到另一个问题:“你们何时联系上的?”

    “皇上设宴款待安乐侯那日。”

    宋婉华想起当日情境,她那时惶恐不安,谁也不敢信,明云绯来长乐宫找她,她也把人赶走了。

    所以她也找了青柳。

    是了,找明云绯帮忙本也是青柳自作主张。

    青柳在宴席上给她递了纸条,求她帮忙。按照明云绯的妥帖性子,要么不帮,一旦决定了帮忙,一定会想尽办法的。

    她应该早些看出来才是。

    譬如今日,明云绯那样张扬的性子,怎会在宫宴上任人欺辱,受了委屈就一走了之。

    青柳问:“公主,你可是觉得安乐侯心狠?她……几乎是杀了大皇子和二皇子。”

    宋婉华揪住她的脸:“小妮子,还试探上本宫了,我高兴还来不及。”

    青柳道:“我担心公主舍不得。”

    宋婉华讥讽一笑:“我舍得,就像他们舍得我一样。”

    她又问:“她呢?她还好吗?”

    青柳:“公主放心,安乐侯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宋婉华:“她所中之毒是真是假?”

    青柳默了默:“我和安乐侯达成协议,我帮她做事,她救我和公主出宫,其它的青柳一概不知。”

    宋婉华点头:“也罢。”

    宫内信息被严密封锁,两国使臣都被扣在宫内,外面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明云绯清醒已经是两日后的事了。

    皇帝宣她入宫。

    他端坐御书房,倒是贤君相:“安乐侯,你说此事该如何?”

    明云绯这次毒发虽不及上次时日长,但是看着虚弱了很多。

    她坐在皇帝赐的椅子上,嘴唇发白:“咳咳……咳,皆听皇上圣裁,无论如何,云绯都会尽心尽力。”

    这件事闹到如今,庆国内部处死了一个贵妃、废了一个皇子,这样的处置结果,如实说给宿国听也够了。

    可皇帝是何等的好面子。

    他绝不允许在自己管辖范围内发生这样的事。

    兄弟阋墙,谋害来宾。

    这样的闹剧传出去,还不知天下百姓会如何耻笑他。

    过了会儿,皇帝说:“两国边境暴徒众多,一时失了手也正常。云绯,你再替朕走一趟漠北吧。”

    “遵旨。”

    “宝纯也跟着你去。”皇帝说:“朕知道你对宝纯的心意,此番宝纯出京是不能再回来了,朕把她托付给你,也不算亏了她。”

    明云绯错愕道:“皇上的意思把公主许配给微臣做妻?可我已是将死之人。”

    皇帝叹气:“你能护她一时是一时。但你要记住,她一旦出了宫门,就再不是公主了,而是和宿国大皇子死在一处的皇子妃。”

    第127章 离京

    兜兜转转, 还是不把女儿当人看。

    如果不是人人说明云绯对宝纯公主有意,恐怕他会为了宿国使臣团被暴徒击毙这一事更加逼真,从而让宋婉华也死在边境。

    连她有心护着宝纯公主都能看出来, 都能满足, 偏偏不能正视宋婉华真正的需求, 不愿意睁开眼睛看看自己女儿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堂堂皇室公主, 沦为拉拢朝臣的工具。

    惊愕过后,明云绯不由感到讽刺。

    见她不说话, 皇帝道:“高兴傻了?”

    明云绯:“臣遵旨,自当对公主以礼相待。”

    皇帝极快地笑了一下,似乎是突然想到了更妙的主意,改了口:“说来宝纯身体弱,又中了毒, 不宜到漠北走一趟了。”

    明云绯瞬间猜到这老狐狸的想法,如今她是将死之人,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如若她去了漠北起反心, 抱着大不了拼命的念头,带着大军反了就遭了。

    或者她可以在漠北人为制造些风浪, 借此盘踞在边境,如此一来必会成为他心头大患。

    即便她已上缴虎符, 他仍不放心。

    不如留一个人质在手中,事成之后,她不想回也得回。

    皇帝又说:“宝纯身边的宫女青柳,身段颀长, 眉眼清秀,戴上帷帽面纱, 旁人也辨不清她和宝纯。就让她坐着喜轿出塞,免得宝纯受苦,而且死了一个女人总逼真些。”

    明云绯思量几息,同意了:“是,臣必定不负所托。”

    皇帝摆摆手:“年关将近,你们后日就启程吧。你放心,朕一定会照顾好宝纯,让她安心等你回来。”

    见明云绯没有离开,皇帝又问:“爱卿还有事?”

    明云绯眼神挣扎:“皇上,臣有关于大皇子的几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想起还昏迷不醒的大儿子,皇帝眼眸沉了沉,说到底也是他没用,简简单单就被兄弟算计成了废人。

    当年他还是皇子时,他的诸位兄弟如何嫉妒他、算计他,他还不是一一躲过。

    “何事?”

    明云绯:“盐税一事,大皇子查到是有人陷害于他。”

    皇帝:“这个朕知道,可朕让他查幕后主使,他无能为力,也找不到那三十万两银子。”

    明云绯:“其实大皇子心中有怀疑的人选,苦于没有证据,不敢向皇上说。”

    皇帝眯了眯眼睛:“哦?爱卿想帮他继续查?”

    明云绯坦然道:“是,臣见不得好人被诬陷,何况大皇子如今那副样子也有我的责任。”

    她呈上大皇子查到的线索,虽未明说,但蛛丝马迹都指向一个人——三皇子。

    明云绯说:“私设银炉,偷盗税银,此人心思不正。”

    皇帝翻了几页,突然砸了手边的砚台,宫人跪了一地。

    好,好,好!

    他的好儿子们,一个个都盯着他屁股底下的龙椅,老子还年轻,儿子就生出了反心。

    皇帝闭了闭眼,喘着粗气:“你安心离京,朕派人去查。”

    *

    圣旨很快到了长乐宫——宝纯公主后日出嫁,随宿国使臣离京。

    宋婉华接了旨,放在桌前等着明云绯造访。

    烛火幽幽,京城的风刮过来,像刀子,没出门都割的人生疼。

    宋婉华看着外面东倒西歪的树枝出神,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明明早已下定决心不会再难过。

    可那张满是溢美之词的圣旨到时,她还是心痛如刀绞。

    外面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难道也不知道吗?

    嫁给一个死人,如何嫁?

    青柳敲了敲门,走了进来:“公主,安乐侯来了。”

    宋婉华回神,那人已经坐在她对面了。

    “青柳,你且离开。”宋婉华如往常一样让青柳离开。

    明云绯阻止了:“我有一事,和青柳姑娘也有关。”

    她把皇帝在御书房说的话一一说给两人听。

    听到皇帝让青柳替她去死,立马皱眉:“我不同意。身为皇室中人,不说能爱天下万民,身边跟着的小丫头总要护着,我不情愿去,青柳也不能去,可还有别的办法?”

    青柳扶住她,也看向明云绯。

    为了宋婉华前十几年的维护,她愿意为之付出生命,可她的聪明理智告诉她:安乐侯另有安排。

    不然明云绯直接送她上路就是,何必在公主寝殿商谈时特意来叫了她。

    明云绯将青柳的表现与神色收入眼中,心绪微动,起了惜才之心。

    在生死之前尚能镇定思考,大胆又心细,困在小小的宫中实在屈才了。

    明云绯:“到了漠北一切好办,我必不会让青柳姑娘有所闪失。”

    青柳应声:“我相信侯爷。”

    宋婉华松了一口气,又伸出手抓着她的衣服:“那我呢?我怎么办?”

    “你的身份不便,皇上又有意拿你作人质要挟我,必定会将你送出宫去,行宫或是别苑都人多眼杂,想来想去,很有可能让你去龙武山上的莲华观。”

    宋婉华比明云绯更熟悉莲华观。

    那道观矗立于险峻的龙武山上,前朝开始就盛传莲华观有真神庇佑,所以渐渐成了香火极旺的民间道观,先帝在时将其改制为皇家道观。

    那时的莲华观是天下第一观。

    现在的皇帝杀兄弟上位后,莲华观的住持从此拒绝为皇家主持法事,因着先帝的旨意,皇帝不能动莲华观与众修行者,只好下旨不允许人再到观里进香供奉,以泄心头之恨。

    如今莲华观修行者渐渐跑空,余下几个守观人罢了。

    这些往事宋婉华都听母妃说过,母妃原是民间女子,对街头巷尾的杂谈十分了解。

    宋婉华摇头:“去了莲华观相当于和京城彻底断了联系,我做不了什么了。”

    明云绯:“公主,眼下最重要的是你能保全自己,我会安排人上莲华观保护你。”

    然后她拿出一个骨笛,轻轻放在桌上:“暗卫冯薇躲在暗处,有些时候顾及不到,你有事就吹响这个哨子,她自会出现。青柳和我离开,青娟定会随你上山,我再安排一个人在明处保护你。”

    明云绯拍拍手,门外进来一个小姑娘,看着才十一二岁,很是稚嫩。

    “这是小灵。”明云绯为宋婉华介绍:“小灵机敏,武学上大有天赋,随你一同去。”

    小灵笑嘻嘻地,是个纯粹的小丫头,浑身洋溢着欢快的气息:“放心吧,主子,宝纯公主少一根寒毛你都唯我是问。”

    明云绯瞥她一眼,轻飘飘道:“好啊,她要是少一根毫毛,你就别想跟我学剑了。”

    小灵神色一滞,立马喜笑颜开,眼睛亮亮的:“一言为定!你这次回来要收我为徒!”

    明云绯笑了笑,温和又可靠。

    宋婉华看着明云绯为自己安排的桩桩件件,眼眶再次发酸,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第一次见面时,她就骂她没用,她却几次回护于她。

    照看明府的哪一点恩情早就还完了。

    不,不可以哭的。

    她说过,眼泪不能软弱,而是锋利的武器。

    “公主,你怎么了?”

    少年温暖的语调落在耳中,宋婉华将心底想的脱口而出:“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明云绯愣了一下笑开,“公主要是没用,世上就没有有用之人了。”

    宋婉华:“是因为我有用,你才一直保护我的吗?”

    “当然不是。”明云绯盯着她的眼睛,眼底写满了真诚:“因为我们是朋友,公主是云绯最重要的朋友之一。”

    不管事情如何开始,走到如今这一步,她们已是过命的交情,生死与共的牵连着。

    明云绯见过很多人,没有一个像宋婉华,大胆、机敏、心狠又豁得出去,违和的是她又保留了一份天真赤诚,像个真正的孩子。

    小灵俏皮一笑:“酸死了酸死了,主子要是真的娶了公主就好了。”

    宋婉华累积的情绪被她打断,拍拍她的肩膀,笑说:“快了,到时候你可得喊我师娘了。”

    小灵笑得呲出一口白牙:“我们主子有心也无力啊。”

    明云绯淡淡瞥了一眼小丫头,小灵立马收了笑站直:“我说错话了。”

    “口无遮拦。”明云绯不咸不淡道:“看来这次任务还是换人比较好。”

    宋婉华直觉小灵知道什么,微微侧了侧身挡住她:“她还小,你别吓她。”

    明云绯叹气,突然感到头疼。

    小灵的性格……

    算了,莲华观清净,还有冯薇在暗处管着她,应当不会出大乱子。

    她只好点点头:“那就待着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只是她离开半步,就听到小丫头甜甜的嗓音:“师娘——”

    明云绯:……

    这日大晴,风都和煦不少。

    宝纯公主出嫁。

    马车摇摇晃晃,不过几个时辰就远离了京城。

    护卫队一侍卫上前询问是否要现在动手。

    宿国使臣被绑着、塞住嘴巴,像死鱼一样被装进马车里,颠簸几个时辰,已经没几个清醒着的了。

    扒了衣服把尸体扔在此处,他们可轻装上路。

    边境都是刀尖舔血之人,找几具尸体不难,届时套上使臣的衣服,难辨真假。

    明云绯点头:“动手。”

    尸体被扔到乱葬岗,马蹄踩出的小坑浅了一点。

    宋婉华果然被送到莲华观,日日都在担心,好在有小灵陪着,她才能轻松些。

    小灵对明云绯的崇拜到了盲目的地步,一整天都笑嘻嘻地,说着,主子绝对不会有事的,路上那些杂毛能碰到主子一根头发,我把头拧下来给公主和青娟姐姐打马球。

    宝纯习惯了她语出惊人,不似寻常姑娘。

    这小丫头精明得很,看似口无遮拦、荤素不忌,实际不想说的怎么都不会说。

    因为她那日“有心无力”的说法,宋婉华盘问了好几回,她都不说,青娟去问,也被嘻嘻哈哈糊弄过去。

    锯嘴葫芦。

    和她主子一个风格。

    可有些话说多了,也入了她的心,心中对明云绯的担忧少了很多。

    她离开几日了?

    第八日了。

    边境到京城,快马加鞭半月可走个来回,说不定她已经在回京都的路上了。

    莲华观住持是一个上了年纪慈眉善目的老姑子,身上永远发着好闻的檀香味,远远一看竟像是仙姑降世。

    宋婉华对这位住持好奇颇多。

    这样慈颜的人,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皇权。

    一日,宋婉华在前殿诵经,希望明云绯能平安回来,被住持听到,她说:“明云绯是明家的孩子?”

    宋婉华点头:“乃大将军明扬之子,子承父业,也是个英武的将军。”

    住持笑了一声,有些怀念:“当年才这么一点,如今成了将军了。”

    宋婉华:“住持认识云绯?”

    住持:“一面之缘罢了,这位居士很关心她。”

    宋婉华点头:“她是我未婚夫婿。”

    主持皱眉一瞬,又恢复平和:“夫婿?”

    宋婉华有些奇怪:“可有不妥?”

    住持端详她的眉眼几息,“并无,女居士和云绯缘分颇深。”

    即便住持这样说,宋婉华还是觉得不对,但住持和小灵一样,不想说的话她问不出来。

    等着等着,年节到了。

    宋婉华第一次在宫外过年,莲华观的姑子都是和善之人,在此地过年虽不如宫内排场大,胜在温馨自在。

    第128章 造反?

    年关一过, 龙武山更寂寥了些。

    往常活泼的小灵都不爱闹了,和宋婉华一样望眼欲穿地等着什么。

    也许在等温暖的春天。

    也许在等和春天一样温暖的人。

    莲华观的姑子下山采买,带回一个令人惊愕的消息。

    皇上年前重病不起, 二皇子借机从帝陵出逃, 盗了虎符, 一路向西南直下, 窜动肃亲王造反,此刻大军已到京城南边。

    山下人心惶惶。

    那姑子喘了口气又说:“好在皇上前几日已经好过来了, 此刻在皇宫坐镇主持大局,天家争权夺利,流血不稀奇,只盼望着不要波及到百姓。”

    住持表情不改分毫:“修道之人,讲究清静无为, 离境坐忘。你带人再去山下采买些物品,莲华观今日起闭关, 不染俗世。”

    听到虎符二字, 宋婉华已是大惊。

    虎符是她亲手交给明云绯的, 怎么会在二皇兄手中?

    她猛的起身,匆匆回到自己住的厢房:“青娟收拾东西, 我要下山。”

    冯薇看她匆匆忙忙,不得已现身:“公主稍安勿躁, 主子自有安排。”

    她们在山上住了十几日,宋婉华这是第二次见冯薇。

    她之前只在过年时露过一面,是个武功高强却又冷静话少的女人。

    宋婉华不顾她的阻挠:“正因为我知道她有安排,所以才要下山。我住在此处本就是父皇用来拿捏她的, 此时再不离开,父皇为利用她, 派遣甲胄挟持我,我会拖累她的。”

    冯薇上前一步拦她:“没有主子的吩咐,公主不能下山。”

    “我知道明云绯在你们心中是接近神一样的存在,我知道她必定算无遗漏,我知道,我都知道!”宋婉华一把挥开冯薇的手:“可是我也想为她做点什么,在这里祈福、诵经都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她已经为我做了那样多,难道这次我还要拖累她吗?”

    见冯薇神色有所松动,宋婉华继续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都笃定她不会娶我。但她曾说过,我是她最好的朋友之一,我宋婉华怎么能拖朋友的后腿。”

    冯薇依旧不妥协,宋婉华抓着她的手:“冯薇,你带我下山好不好?躲过这几天,我们再回来。”

    冯薇看清她眼底的关心,答应了她。

    也罢,只不过是下山住几日罢了。

    一行人收拾了东西悄悄离开龙武山。

    “住持,可要找她们回来。”

    主持遥遥看了一眼越行越远的三人,神色淡然:“缘分使然,关门吧。”

    几日后。

    铁骑进京,围了皇宫。

    内殿乱成一派,几位大臣一头撞死在金銮殿,恳求二皇子和肃亲王退兵。

    二皇子不为所动,这些人竟然和他讲亲情纲常。

    如果皇帝有亲情,就不会偏听偏信,赐死母妃还罚他去守帝陵。

    如果皇帝在乎纲常,就不会杀尽兄弟上位。如果不是肃亲王皇室血脉不纯,他也绝不会留下他一命。

    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儿子。

    伦理纲常,在他眼里就是放狗屁!

    二皇子让人奉上笔墨:“请父皇动笔,传位给儿子。”

    皇帝沉住气,一双眼睛盯着肃亲王:“肃亲王年纪大了,怎么陪着孩子胡闹?”

    肃亲王一双眼射出仇恨的光:“你做尽恶事,怎么有脸问我?如果不是你,父皇怎么会死?”

    在殿内的朝臣大惊,就说先帝的死有蹊跷,一直身体康健,怎会突然暴毙而亡。

    皇帝眼睛沉了沉,到底是养不熟的野种,父皇也是个窝囊废,心甘情愿地养着别人的孩子。

    他又看向堂下的儿子,这个儿子他从前说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

    虽愚蠢激进,但也好懂得很。

    他一直知道他对皇位的觊觎,但有静妃和沈家护着,倒是牵制老大和老三的好工具。

    谁知会和野种联合起来,皇帝目光移动,死死盯着变得陌生的二儿子:“宋泰清,你谋害兄弟,和沈家勾结贪污,朕只罚你看守帝陵,你还觉得委屈?”

    二皇子眼里满是疯狂:“我说了不是我!而且我不死,难道不是我母妃替我死了吗?”

    皇帝叹了一口气:“你既如此笃定,想来是刑部官员办事不力,你且离开大殿,朕一定查清了还你一个清白。”

    二皇子:“好啊,父皇既然这么说,那我今日就杀尽刑部官员。”

    他提剑一刺,刑部尚书献血飞溅,抽搐几下就没了气息。

    二皇子拔剑,血液溅到他脸上,活像是地下来的恶鬼。

    他一步一步走到皇帝跟前,“父皇还当我是三岁小孩,说几句软话哄哄就揭过了。”

    父子二人无声的对峙,金銮殿静的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二皇子面色冷淡:“父皇为何不写?难不成在等救兵?”

    说罢他大笑几声:“大皇兄是个废人,三皇弟刚被您下旨幽禁,而且您知道他的,一点麻烦也不肯沾,父皇不会是在等几个小的来救您吧。”

    肃亲王道:“殿下,不必和他废话,提剑砍了就是。”

    “不急,王叔。”二皇子将手中剑插进地里:“我知道父皇在等谁了。”

    此时的他活脱脱一个嗜血的疯子,锐利的眼睛直直盯着皇帝的眼睛:“父皇是在等明云绯吧。”

    皇帝被拆穿,慌乱一瞬,几日前听说肃亲王异动时,他当即去亲笔写了圣旨召明云绯带兵护驾,而后派人去龙武山找宝纯。

    可是直到现在,哪一方都没有消息。

    “我问你,父皇,明扬是怎么死的?”

    皇帝瞳孔一缩:“她知道了。”

    二皇子不答,又坐回原位:“父皇不是要等,我陪您一起等。”

    肃亲王眉头越皱越深,“殿下,等下去恐生事非。”

    二皇子摆手:“父皇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今日不见明云绯一面,他是不会写传位诏书的。”

    肃亲王见他如此有把握,放下心头的急切。

    不一会,外面传来马蹄声。

    殿内众人皆眼前一亮,不管来的是谁,只要能打破僵局,总是好的。

    皇帝激动起身。

    一人进来通传,“殿下,是漠北军在门外。”

    二皇子心情甚好,唇角勾起:“来了多少人?明云绯可在?”

    那人道:“夜深看不清多少人,安乐侯不在,打头的是一个女将。”

    皇帝看见二皇子对明云绯如此熟稔的语气,心凉了半截,难道是他们勾结起来?

    二皇子皱眉又松开:“那是漠北军没错了,天下也只有漠北军有女兵营,是明云绯一手组建,听说个个是好手,还都是她的心腹。”

    欣赏够了皇帝惊疑不定的神情,二皇子摆手:“请将军进来吧。”

    门外那人利落下马,身披甲胄,持利剑,一步一步走进金銮殿。

    待看清她的眉眼,众人一惊,从未听说明云绯还有一个姐妹。

    无他,这一位浑身带着血煞之气的女将军和明云绯长得格外相像,除却打扮不同,认成一个人也是有可能的。

    二皇子沉浸在马上要坐上宝座的美梦之中,已无暇顾及眼前人身份几何,他激动道:“你来得正好,告诉我的好父皇,虎符是谁给本殿的?”

    “明云绯!”皇帝愕然开口。

    “正是在下。”

    不知她是在回答哪一个问题,少年的语调比往常高了几度,但谁都听得出来这是安乐侯的声音。

    安乐侯,她是女人!

    众人来不及有除了惊讶以外的情绪。

    明云绯一扬手,冷淡道:“二皇子与肃亲王谋逆,就地诛杀。”

    门外响起混乱的厮杀声,原来不是夜太黑看不清有多少人马,而是人头攒着人头,马匹挨着马匹,围了着皇宫,才看不清有多少人。

    二皇子猛的一起身,指着明云绯:“你!”

    他瞳孔里最后盛着的是女子锋利的眉眼。

    明云绯一手拎起二皇子和肃亲王的头颅,一手握着长剑,高声道:“逆贼已死,投降不杀!”

    金銮殿滚出两个人头,咕噜噜滚在众人脚下。

    肃亲王带来十万兵马,不仅人数、武力都比不上漠北军,更何况主帅已死,人心大乱,一个接一个扔了武器,被漠北军擒住。

    金銮殿内再次恢复寂静。

    皇帝惴惴不安,试探着开口:“明爱卿救驾有功,不知可要朕怎么赏你?”

    明云绯开口:“免了臣的欺君之罪吧。”

    皇帝立马道:“自然,自然,巾帼不让须眉,朕岂有计较之意。”

    明云绯不理,坐在为二皇子备的椅子上:“夜已深,请诸位大人先行离开。”

    接着她扬声叫:“甘竹,送各位大人出宫。”

    门外有人应了一声是,进来一个身高八尺、目露凶光的女人,拉起被吓软在地的丞相像拎着一只牲畜。

    见她这副粗俗做派,余下的人慌忙起身,口中连说不劳烦。

    很快,大殿被清空。

    只剩下明云绯和皇帝。

    皇帝问:“明云绯,你也想反?”

    明云绯容色冷淡:“天下谁不想做皇帝。”

    皇帝蓦地笑了两声,在寂静又血腥的殿内显得格外突兀:“竟说出这样的话,你一点都不像明扬的儿……女儿。”

    明云绯也笑了,眸底黑沉:“可惜了,我就是。”

    皇帝继续笑:“所以你是为了明扬报仇?”

    明云绯手顿了顿,笑了笑:“他是一个好将军,但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皇帝还想说什么,明云绯却不欲和他聊了:“皇上发病了,送皇上回宫。”

    章太医缓缓进殿,垂垂老矣的假面揭开,竟然是一个中年女子,她笑说:“将军再不来这老家伙要死了。”

    “死了也行。”留下这一句话,明云绯离开了血腥味极大的金銮殿。

    小灵和冯薇灭了一窝山匪,带着宋婉华在匪寨住下。

    小灵日日出去打听消息,一日大喘气跑着回来,喜道:“冯薇姐姐!冯薇姐姐!主子回来了!漠北军也回来了!”

    几息之内,屋子里冲出来三个人。

    青娟:“公主,安乐侯回来了!青柳姐姐也回来了吧。”

    宋婉华:“她回来了!可有受伤?她的毒怎么样了?皇宫里的事都解决完了吗?”

    冯薇握紧拳头:“甘竹她们都回来了?”

    小灵不搭话,一扭头冲进房间里收拾东西:“你们自己下山去看!”

    宋婉华再次回到皇宫,恍如隔世。

    听说那一夜十分血腥,可是宫里各处地上干干净净,看不出一丝痕迹。

    御花园里的腊梅开得正艳。

    一步一步走在她走了千万遍的宫墙下。

    如今这皇宫,是姓宋还是姓明。

    宋婉华到金銮殿,听到太医说皇上重病,谁也不能拜见,一下子失了魂,几乎软倒在地。

    难道是她身上的毒药又发作了?

    宋婉华拉住不认识的女官的手,焦急地询问。

    “公主。”

    宋婉华静止一瞬,鼓起极大的勇气回头。

    一个酷似明云绯的女子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眉眼如她一般锋利,如她一般冷淡。她身着暗红色衣衫,外罩一件大氅,阳光落了她满身,也没有冲散她的冷淡,反倒显得更不好接近。

    宋婉华注意她身后的腊梅,心想:连腊梅也在她面前卖俏争艳。

    她一步一步走近她,近到能听到她胸膛里火热的心跳。

    这是明云绯。她认出来了。

    她应该希望她去死的,明云绯那样好的人,把她视作最好的朋友之一,只要她开口,一定会满足她的心愿,捧她成为最尊贵的摄政公主。

    只要她死了,她就能握住漠北军的兵权,便是登基为帝都不是没可能。

    宋婉华又走了一步,只觉得今日太阳好毒,照得人眼晕。

    明云绯比她高半个头,低头看她,笑了一下,便融化了周身的坚冰。

    “公主?”明云绯用往日低沉的嗓子唤了她一声。

    宋婉华听清了。

    原是她自己的心跳。

    这么快,这么急。

    宋婉华扑进她怀里:“我好想你。”

    明云绯轻轻拍了拍她柔软的发顶。

    宋婉华闻着她身上冷冽的香,眼眶酸涩,她再清楚不过,这是一个无关风月的拥抱,这是一个朋友之间、并不越界的拥抱。

    宋婉华哭了,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沾在明云绯衣襟上。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明云绯对她这般好,还是哭明云绯对每一个朋友都这般好。

    她是她最好的朋友之一。

    她只占了一个之一。

    宋婉华很久没有真的难过到落泪了,正如明云绯所言,在这后宫中,她从来把眼泪当做武器,纯良的、哀切的、难过的……她可以在任何需要的时刻落泪,然后说应景的台词。

    唯独今天,她控制不住满腔的酸涩。

    只沉默,沉默着落泪。

    明云绯问:“怎么了?我们该高兴才是,公主往后是天下第一自由的女子了。”

    宋婉华从她怀里退开,“我才不是。”

    明云绯被她委屈的表情逗笑:“那谁是?”

    宋婉华深深看她一眼,说:“我哪比得上你,武功高强在皇宫里都能自由来去,连女子男子也可随意变换。”

    “父亲嫌女孩在军中作战不方便,担心无人继承他的衣钵,所以逼我作扮男装。”

    宋婉华问:“那你恢复女儿打扮,是不再上战场了吗?”

    明云绯一笑:“公主,战场上只有实力强弱,没有男女之分。我生下来就是女子,和我以后要做什么绝不冲突。”

    说着,她又道:“皇宫中长大的小公主,是没见识过漠北女子军的威力,改日我带你去看看,姐妹们武功好、做事干脆又很好相处的。”

    宋婉华伸手摸了摸她亮晶晶的眼睛。

    第129章 新帝

    她先是将门之后, 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而后是天子宠臣,奉旨护驾, 有救主之功的安乐侯。

    可如今……

    皇帝一病不起, 她手握重兵围了皇宫, 和反贼有什么区别。

    还是有区别的。

    她没有自己登基, 而只是自封摄政王。

    有人要反对,可见皇宫门口围着的女兵后再嚣张的气焰也落了一半, 别说见到她了。

    她也没有对皇室子孙赶尽杀绝,各宫娘娘和未成年的皇女皇子还安安稳稳地住在宫里享福。

    可谁知她何时会反?

    朝臣惶惶,有人私下献殷勤,有人借故躲出京城,避一避本朝第一位女摄政王的威力。

    也许她会不日登基, 也许她始终避讳着忠孝二字,不敢上位。

    谁知道呢?

    权力真是一剂好药。

    她所中的西域奇毒再也没用发作过了, 也许已经彻底好了, 也许是她愚弄了朝臣。

    人人都知道, 现在去探究这个已没有意义,她是真正的万万人之上, 金口玉言,说什么就是什么。

    五皇子亲自到摄政王府求见, 得知她一早入宫去了,只好回转。

    她定是在长乐宫吧。

    她请太傅大人为宝纯上课,自己也一日一日在长乐宫,还在宫内设立女学, 召了十几个女人入宫学习。

    五皇子不知道她们在学什么,但总归不会是女工、琴棋书画一类。

    他站在长乐宫门前, 等着宫人通传。

    几个月他都是不肯来的,他害怕她一刀结果了他,就像杀了二皇兄和王叔那样狠辣,而后来她不上位又给了他一种错觉。

    也许她不敢上位,在挑选皇室后人上位为她爪牙,大丈夫宁折不屈,五皇子想了许久,觉得自己接受不了。

    今日,他终于服软了。

    夫子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要能登上皇位,权力在她手中又何妨,届时他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他会有办法让她一无所有。

    这天下,还是庆国宋家的天下。

    想到这里,五皇子微微笑了一下,仰头就看见一支出墙的桃花。

    此时已至春末,宝纯很喜欢桃花,特意叫人移了来精细养着,长乐宫内是一片极旺盛的粉色,像粉色的火,点燃了长乐宫,烧出了院墙,烧得人心疼眼睛疼。

    从前长乐宫就是最华丽的,如今那个女人执掌权柄,风头更甚。

    不知宝纯有什么好,从前有父皇宠着她,以后还有明云绯这个变态护着她。

    不过宝纯也是不甘心的吧。

    哪家的好女儿不想着嫁人?就算是嫁到宿国,也比留在宫里被一个女人囚禁折辱来得好。

    “摄政王请您进去。”

    五皇子从旺盛的桃花上移开目光,淡淡说了句:“你也看不起我吗?”

    他抬步进去,远远听到女子练武的声音,走近一看,为首的正是他以为痛不欲生的宝纯公主。

    一身利落劲装打扮,头发短了些,坠在脑后,一招一式犀利骇人。

    一挥剑,银白的剑发射剑气,五皇子感觉这剑吓人得很,似乎划破了他和宝纯之间天然的鸿沟。

    他好像不认识宝纯姐姐了。

    从前宝纯姐姐是最喜欢他的,冬天送暖炉夏天送扇,有什么好吃的必先想着他,可以说长乐宫是他第二个家。

    明云绯看见他了,微微启唇:“五皇子?”

    五皇子想保持一个皇子的尊严,等着明云绯起身和他打招呼,可她坐着不动,就在旺盛的桃花下笑。

    笑他不自量力。

    他只好走过去,“摄政王。”

    他不想低头,可走到人前时,还是不自觉微微低头,他发觉了这一点,觉得难堪,自顾自坐到了明云绯对面,还未经历过风霜的手细细摩挲着茶杯。

    女子笑着点头,“五皇子有何要事要和本王商量?”

    五皇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未来的君主命我在此等待,自是不能离开。”

    五皇子惊得张大嘴巴,忘记了说话,一时间握紧茶杯,另一手上拿着的一枚环形玉佩啪嗒掉在了地上。

    “你……你说什么?”

    明云绯眼神却掠过他,落在他身后:“她来了,五皇子莫要失仪了。”

    五皇子没回头,却听到身后轻快的脚步声和女子的声音:“明云绯!我练得如何?”

    “公主天赋异禀。”

    “你又恭维我!我连小灵都比不上。”

    “每个人天赋不同,公主不必妄自菲薄。”

    宋婉华坐在她身边,眼里装着五皇子失魂落魄离开的背影,察觉到了什么,又不在乎般问:“明云绯,你是怎么想的?”

    “公主是怎么想的,我就是怎么想的。”

    宝纯抿了抿嘴:“你不是说你想当皇帝吗?”

    明云绯眼神茫然一息,很快恢复正常。连坐在对面的宋婉华都没发现,“我要离开了。”

    “离开?你要去哪儿?”

    去哪儿?

    明云绯答不上来,但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她本不属于这里,迟早要离开的。

    尤其是最近半年,她预感到时间不多了。

    宋婉华打趣道:“你身上的毒骗骗父皇就算了,章太医可是告诉我了,你身体好着呢,再活八十年都没问题。”

    明云绯温和一笑:“公主,太傅来了,你该去上课了。”

    “好吧。你去哪儿?”

    “政务堆积。”明云绯起身:“你和太傅学通了,以后就由你来处理。”

    宋婉华吓得和五皇子一个表情,半晌反应不过来,待回过神时人已经出了长乐宫了。

    宋婉华心神不宁,在看到皇帝身边的宫人时惊得站了起来:“怎么了?”

    “公主,皇上醒了。”

    宋婉华抬步往外走,急问道:“明云绯呢?”

    “是摄政王差我告诉您,让您过去一趟的。”

    皇帝病重,昏迷四个月了,先前在皇帝寝宫躺着,倒也没少了人伺候,后来有人嫌味道不好,迁到了僻静的翠竹宫。

    翠竹宫从前是先帝的大公主住的地方。

    大公主身体不好,嫁人后两年就死了,先帝赏的嫁妆也没守住。

    明云绯和宋婉华并肩走在翠绿的竹林之间,越走近,越发现刚才在门外听见的狗吠不是错觉。

    原是皇帝在这儿骂街呢。

    “贱人!存心欺辱于朕!意思是朕会落得大公主一样的下场吗?!贱人!”

    明云绯一把推开门,章太医手里的银针晃了晃,落在皇帝脚心,他痛得大叫。

    章太医笑眯眯道:“人醒了。”

    宫人们有眼色地离开,关上了门,隔绝了新鲜空气和最后一点翠绿。

    皇帝骂了一会儿,此时已经气短,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你们来做什么?”

    两人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居高临下,谁也没有动手扶他,明云绯语气淡淡:“来找你拿点东西。”

    皇帝警惕道:“什么?”

    “罪己诏和传位圣旨。”

    她声音不大,却震得皇帝如同耳聋一般。

    他先是大笑,“明扬啊明扬,你还是生了一个为朕尽忠的好女儿,跟你一样愚蠢至极。”

    而后他盯着明云绯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休!想!”

    明云绯一把卡住他的脖子,低垂的眸子盛满冷淡:“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写,要么死。”

    皇帝被扼住要害,一口气上不来,脸憋得发紫,双眼死死瞪大,两手不断拍着明云绯的手,奈何如利爪一样动弹不得。

    明云绯猛地松开,皇帝倒在玉枕上,眼冒金星。

    “咳咳……咳,明云绯!你不忠不孝,朕即便到了阴曹地府,也会再杀一遍你父亲。”

    明云绯心情没有波动,只是淡淡看着他,叫人进来扶他起来,摆上了案几和笔墨纸砚。

    “写了再死。”

    皇帝不肯动笔,闭上眼大喘气,不看满地的狼藉。

    他听到有人笑了。

    淡淡的,带着无限的讽意。

    接着是匕首出鞘的声音。

    “宋天禄,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女子的声音格外狠辣,“公主是皇室后人,在乎皇上的面子,所以才来请旨。不然以本王的手段,你猜你还能全须全尾的活多久?”

    皇帝睁开眼睛,眼神在两人身上逡巡,好似这才注意到跟着的宋婉华,目露惊骇:“你难不成是想要宝纯上位?”

    他以为宝纯被她强迫,不得不跟在她身边,带着宝纯过来,也是为了羞辱他,没想到她竟是这么想的。

    他这才给宋婉华分了一点眼神,不再是看一个玩物的眼神,而是在看一个死敌。

    诸位皇子混乱夺嫡,他怎么就忘了她。

    他的宝纯,是他一手养大的公主,连太傅都惋惜她错生为女儿,不然定成就霸业的四公主。

    真叫她做成了。

    宝纯,好手段!

    匕首扔在榻上,寒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明云绯语气波澜不惊:“宝纯这种封号,公主还不屑要。”

    皇帝道:“你不在乎伦理纲常,难道也要置宝纯于不孝的境地吗?”

    明云绯面色淡淡,语气淡淡,可说出的话却无比猖狂:“有何不孝?公主不过是想让皇上早日当上太上皇,颐养天年。”

    “皇上不写也无妨。”明云绯轻笑:“公主重情重义,我无牵无挂,江山姓宋还是改姓明,都在皇上的一念之间。”

    皇帝目光黯淡,一瞬间像是老了数十岁,艰难拿起了笔:“你和宝纯如此纠缠,有违伦常,不如和朕的皇子成婚。”

    明云绯讽笑一声,“皇上不愧是人中龙凤,受困至此也可以说出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你的那些皇子,我明云绯一个都看不上。”

    自进门就一言不发的宋婉华突然说:“孩儿不孝。”

    明云绯奇怪问:“公主何来此言?”

    她上前道:“父皇年迈力衰,不若我来代笔。”

    明云绯点头:“也罢,难为公主孝心。皇帝不愿意动笔,以后翠竹宫也不必供奉笔墨了。”

    宫人们沉默着搬走案几和那张明黄的圣旨,令行禁止,一点异样的神色都没有。

    皇帝终于知道如今宫里宫外都被她明云绯捏在手心,他终于垮了,艰涩道:“我写。”

    明云绯:“皇上是心甘情愿的吗?”

    皇帝闭眼点了点头。

    “既然皇上也属意公主,那圣旨措辞可不能有失,坏了公主声誉。臣下|体谅皇上久病,措辞稍有不当,是以准备了三张空白圣旨,皇上慢慢写。”

    一张圣旨,皇帝写了一个时辰,明云绯和宋婉华就等了一个时辰。

    期间宋婉华几次示意,想让明云绯和她出去,明云绯都没有理会。

    圣旨一到手,宫人们就跪下来,齐声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明云绯压着宋婉华受了一礼,笑道:“皇上,赏些碎银讨个吉利吧。”

    宋婉华依言做了。

    待皇帝写完罪己诏,已是大汗淋漓,双眼眯成细缝,仔细看着宋婉华的眉眼,气息细若游丝:“宝纯,你当真愿意和她纠缠?”

    宋婉华扶他躺下,抿了抿嘴:“我和她并非你想的那样,接下来你就在翠竹宫安心养病,太傅大人教导我许多,放心。”

    一封圣旨,一封罪己诏。

    雪片似的飞出了皇宫,不到一个时辰,朝臣都知道了,也像锤子,把人心砸个稀烂。

    宋婉华和明云绯并肩出门,一眼看见等着五皇子,手上还握着那枚环形玉佩。

    庆国男子送给女子玉佩只有一个理由——结为夫妻。

    可明云绯这样的人怎么会看上他?

    宋婉华看了一眼走在身侧的女子,这样的人,合该是天上来的仙姑来着,人间哪有人或事能让她驻足。

    宋婉华笑了笑。

    也好,她想要的都得到了,甚至比想象中还要好。

    她没理五皇子,回到长乐宫听说有人拜访。

    “宝纯。”温敏公主看见她的圣旨,改口道:“该是皇上了。”

    宋婉华微笑:“温敏姐姐有什么事吗?”

    温敏公主踌躇几分,开口自请回封地,“母妃她为了皇兄登上皇位,做了很多错事,可她也是我的母亲,我想带着母妃的棺椁回封地,求皇上成全。”

    宋婉华思考几息,答应了,“温敏姐姐不若在宫内女学学成再归,届时也造福当地百姓。”

    温敏公主应是,离开长乐宫,这是后世交口称赞的至贤公主迈出的第一步。

    六个月后,史无前例的公主登基。

    她穿着正式朝服,华盖车架被百姓敬仰,一路去帝陵祭祀,后又返回宫内,接受众臣参拜。

    宋婉华端坐庙堂之上,帝冕之下已有一国之君的风采。

    “摄政王明云绯,从龙之功,大贤大才。朕与之莫逆之交,往后见她如见朕,前朝后宫,皆不必止。”

    “漠北将军甘竹,击破宿国,封征西将军,另赏全体漠北军三年俸禄。”

    ……

    宫内书院里读书的女子都上朝,一一受了封赏,安排在各处。

    这些都是明云绯为她选的心腹。

    登基典仪完成之后,宋婉华终于空出来去见明云绯。

    她正坐在檐下,盯着赤红的日落看,她往日多穿红色、黑色,宋婉华还是第一次见她穿白色,极暖的光落在她身上,给她罩了一层虚虚的光影。

    她身边一定冷极了。宋婉华想。

    她好像随时要羽化登仙一样,让人不由得恐慌,想说点什么抓住这人。

    “明云绯!”

    明云绯回头,打量一眼还穿着朝服的公主,笑了笑,温和道:“很合适。”

    “我都舍不得脱。”宋婉华迈着轻快的脚步,坐到了明云绯身边。

    两人沉默半晌,就单单坐在檐下。

    日落总是特别快,一眨眼刚才还在天边的太阳就隐在远远的山后,再看不见。

    “你……”

    明云绯抱着不知从哪儿跳出来,钻到她怀里的狸花猫,“天冷了,回宫吧,皇上。”

    宋婉华跟在她身边,这才想起正事:“三皇兄来过了。他想带着二皇子妃离开,过隐姓埋名的生活。”

    明云绯:“看不出来,他是个痴情的。”

    宋婉华:“他愿意假死离开,从皇家玉牒上除名。”

    明云绯悠悠道:“只有死人的话才可信。”

    宋婉华:“你的意思是赶尽杀绝?”

    明云绯:“我只是好奇,二皇子从前鲁莽至极,三皇子几次三番算计他,他都毫无还手之力,怎么到了心爱的女子身上反而摔了跟头。”

    “你的意思是……”

    “不能只听一面之言,不如把二皇子妃召来一问。”

    宋婉华依言,二皇子妃是御史次女,貌美过人,从前是和三皇子青梅竹马、私定终身,但她进二皇子的后院也是他的主意。

    女子跪在大殿中,哭得痛心:“我不愿意走,皇上。”

    宋婉华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听了明云绯的话,斩草除根。

    第130章 野猫槐槐(完)

    登基那天以后, 明云绯身边就多了一只狸花猫。

    她对那猫的宠爱到了纵容的地步,阖府上下它是小主子,养得那猫膘肥体壮, 闹起来小灵都招架不住, 也只有跟在明云绯身边才乖些。

    又一年中秋, 已经是皇上的宋婉华办家宴, 明云绯都带了那只猫,宴席上为猫动筷子的次数可不少。

    猫儿十分可爱, 吃得美了一双眼眯成缝,像是在笑。

    宋婉华笑说:“这就是皇宫里的那猫?”

    明云绯制住猫伸向酒杯的爪子,握住它的白手套捏了捏,笑了笑:“是啊。”

    她这副神情,只对这只猫露出过, 好像猫和她是一个世界的,她们都是过客, 宋婉华有些不高兴了, 她说:“月前西南送来了很多珍奇动物, 你喜欢就挑一两只带回去。”

    猫听懂了,抬起眼蹬着宋婉华, 尾巴都竖起来了,像一只凶狠的豹子。

    宋婉华惊讶一瞬:“奇了, 这猫还听得懂人话,聪明是聪明,就是太顽劣了些,听说把小灵都赶出王府了, 不如送到驯兽园学学规矩。”

    明云绯抓住要要扑出去的猫,一手遮了它的眼睛, 一手顺着它的脊背轻轻抚摸,安抚它。

    “槐槐这样就很好,聪明活泼又长得漂亮,性格与我也合得来。”

    看她实在喜欢,宋婉华没法,还赐了一碟鱼腮下肉。

    槐槐傲娇地看她一眼,低头吃了,算作和解。

    宴席散去,宋婉华非要明云绯在皇宫内住下,不然就跟她一起去摄政王府。

    明云绯无奈,只好带着槐槐留宿。

    宋婉华登基之后,专门给明云绯留了一宫,题名明月宫,置办的样样齐全,恨不得让她在皇宫安家。

    两人在明月宫屋檐下摆了些茶水,“皇上,你该回去了。”

    宋婉华摆摆手,让宫人们都退下:“我和你有正事相谈,又不是故意赖着你。”

    两人面对面坐着,宋婉华不说话,就看着如玉盆一样的月亮出神。

    明云绯抱着猫,耐心等着。

    “明云绯,父皇快死了,章太医说就这两三天了。”

    老皇帝身体亏空,全凭对明云绯的一腔恨意支撑着多活了一年半载,已经算厉害了。

    明云绯点头:“皇上想如何?”

    宋婉华默了默:“我会给他最华丽的棺椁,最隆重的葬礼,给他最好的谥号,我还会在百官面前痛哭。”

    明云绯:“很好。皇上以孝治天下,必会民心所向。”

    左右是些不实用的东西,就和从前长乐宫里摆着的珠翠文玩一样。

    一报还一报罢了。

    说起来还是宋婉华亏了些,毕竟老皇帝想要她的命,而宋婉华不要他的命,还为他好好发丧。

    月光下,宋婉华问:“明大将军是怎样的人?”

    “他啊,一个好将军,但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

    “和你女扮男装有关?”

    明云绯点头,像旁观者一样说起这个故事。

    明扬天纵奇才,16岁就屡战屡胜,守边数年,没叫敌人寸进一步,硬生生把庆国扶成天下第一大国。

    他20岁娶了为自己牺牲的副将的妹妹,21岁有了明云绯。

    他十分不满意孩子的性别,也不满意莲华观住持的预言。

    他的孩子必定是天下最英武的将军,何来短命一说。

    生下明云绯不满一年,他就逼着妻子再生一个男孩,天不遂人愿,他刚和妻子说了这个事,隔天上战场就损伤了身体,再不能生育。

    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咿呀学语的明云绯身上,声称她是男孩。

    既然是个男孩,就要担起男儿的担子和明府家的满门荣耀。

    明扬认为女儿身便是先天不足,自然要付出千百倍的功夫追着男儿。

    令她冬天每日只着中衣在雪地里站一个时辰,夏天每日在正午烈日下扎马步。

    明云绯从小就不懂,满脑子仁义忠孝就是对的吗?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了,只觉得一晃神,她也成了父亲的角色,漠北军的部下们交口称赞,人人说少将军英勇非凡,虎父无犬子。

    这期间母亲死了。

    再后来他也死了。

    她的噩梦、她的愿望、她的对手都离开了。

    只剩下她。

    她迷茫至极,不知何处才是正确的道路,只能闷头往前走——她要破了杀她母亲的宿国,要杀了不公不正的皇帝。

    所以才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

    “很苦吧?”宋婉华问。

    明云绯喝了一口茶,开玩笑道:“皇宫里怎会有苦茶?”

    宋婉华瞥她一眼,也不再问。

    两人就在桌前守着月亮。

    这两年,宋婉华在朝堂上学会了很多东西,一步一步推行政令。如今天下兴建学校,科举入仕的女子一年比一年多,各地政治清明。

    虽仍有不足之处,但海晏河清不过是时间问题。

    如此又过两年。

    秋日开猎场,宋婉华翻身上马,递给明云绯一把弓。

    “你被那只猫带坏了,如今这样懒。”

    明云绯不接,反而捂住怀中睡得正香的猫的耳朵,“我在这里等着皇上的猎物。”

    宋婉华看她一眼,又恨恨看了一眼她怀里毫无所觉甚至翻了个身的猫,“你宁愿在这里当人肉凳子,也不愿意陪我赛一趟马?”

    “皇上别说了,过会儿槐槐醒了要吃,我师傅就要回去了。”已经长成二八少女的小灵驱马上前,半是取笑,半是嫉妒。

    宋婉华:“马车上不是备了吃的?”

    “不是刚做好的,槐槐不吃。”

    “你!”宋婉华气结,“小灵,我们走!”

    她假意离开,而后迅速回头俯身,折起来的马鞭在猫头上轻轻一戳,把猫戳醒后立刻策马离开,好一会儿了,还听得到她大笑的声音。

    小灵:“皇上何必和一只猫过不去?”

    宋婉华白她一眼:“你不爽?”

    小灵嘿嘿一笑,“爽,我师傅简直是玩物丧志。”

    宋婉华抽了她□□的马一鞭子:“说猫就说猫。”

    小灵默默无语,谁都有人护着,就她没有,苍天无眼啊。

    宋婉华问:“你有没有觉得你师傅哪里不对劲?”

    小灵:“从槐槐出现就不对劲了。”

    宋婉华看她一眼,“你师傅年少凄苦,贪恋些小动物的温暖也合理,你虽然搬出摄政王府了,也得多回去陪陪她。”

    小灵嘴角抽了抽,也就只有皇上会觉得她师傅年少凄苦了。

    苦是苦,论起凄字……

    小灵眼神更奇怪了些。

    她是混世魔王啊!从前老将军也被她制地服服帖帖的。她恐怖到叫她受委屈的人还没出生就会被她戳死在娘胎里。

    宋婉华:“除了那只猫,没有别的了?”

    小灵细细想了一下:“没有啊。”

    而被两人议论的明云绯,此刻在安抚被吵醒的猫。

    【大小姐!!你看她!!!】系统捂着额头,眼泪汪汪,【好痛QAQ】

    明云绯拿开它的爪子,用帕子细细擦它的额头,而后轻轻吹了吹,“没事了。”

    系统舒服地猫蓬起来,摆着尾巴蹭她的手撒娇:【再吹一下,好不好?】

    明云绯笑了,把它放在地上,温声道:“今日围猎,不如你也去凑个热闹?”

    系统盯着她裸露的脖子几秒,一溜烟没影了,【大小姐,我给你猎只狐狸做围脖,等我!】

    看着它的背影,明云绯眼神渐渐幽冷。

    她已经全部想起来了。

    她进入这个世界前,在系统局看到白云岚了。

    她失忆胎穿进位面,幕后黑手就是木偶城。

    原主本叫明燕,明云绯这个名字是系统托梦给母亲,在陌生位面里,她失去所有记忆,它想能有熟悉的名字陪着她,不至于遂了木偶城的心愿,让她就此在位面里沉沦,直至消失。

    原本的剧情里,明燕也被逼女扮男装,可惜她并非天赋异禀,没能熬得过明扬的魔鬼训练。

    不到十岁,身子已经垮了。

    明扬不肯放弃,广招天下名医为她医治。

    明燕少年心性,不愿意为了父亲而活,不愿意背负明家的责任,甚至不愿意活着了。

    是以她打骂走了大夫,自己回了京城,成了街头巷尾游荡的纨绔。

    明扬越是生气,越是骂她烂泥扶不上墙,她就越高兴。

    烂命一条还能气到民间称为战神的大将军,真真是快意至极。

    明扬对她无可奈何,收了几个养子养在漠北,对京城一切不闻不问,难得回来一趟,也总对她说:女儿家就是不如男子,你怎么会流着我明扬的血。

    那时母亲刚死,明燕也被大夫判了死刑,最多一年可活。

    父女两人大吵一架后,明燕在闹市公然脱冠,承认自己是女儿身。

    皇帝本就有惩治明扬之心,何况抓住了欺君之罪,当场撸了他的官袍,并发话从此不再启用。

    宿国再次来犯,明扬私自出京,去了漠北,死在战场上。

    明燕成了孤儿,收拾了行李细软,决定离开京都这个伤心地,四处流浪,死在何处就葬在何处。

    流浪途中,某一日她在官道遇见了和亲的车队,看见和亲公主给护卫下毒,想要逃出去。

    身不由己的感觉,明燕再明白不过,她默默帮宋婉华完成了这个计划。

    之后二人相依为命,流浪到江南地带,见此地风景秀丽,所以置办了屋子定居,过了几月安生日子。

    后来京都官员南下,发现了宋婉华。

    她是皇室污点,怎能允她苟活于世,皇帝亲自下令,就地诛杀。

    宋婉华在那官员看到自己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躲不过,但明燕此人最重义气,拼死也会护着她,所以她提前在酒里下了蒙汗药。

    “明燕,你还没陪我喝过酒。”

    “如此烈酒,也只有漠北才有了。公主,请!”

    二人共饮一壶,宋婉华坦然赴死,明燕在床底目睹了一切。

    蒙汗药足够剂量,可惜的是明燕从小吃药,已经耐药了。

    明燕为了给宋婉华报仇,孤身上京刺杀皇帝,死在了半路上。

    那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早晨,赶早进城卖菜的农户发现了蓬头垢面的尸体。

    好心人出钱买了一张席子,草草裹了丢到乱葬岗。

    春风轻柔地拂过,从京都到江南,一处乱葬岗到另一处,谁也不知两人相依为命的友情。

    明燕只有一个愿望:保护宋婉华。

    从前她恨父亲,恨不作为的母亲,恨父亲那些养子,恨这个世道,但临死前,她只有一个愿望。

    保护宋婉华。

    【大小姐,我回来了!!】

    明云绯远远看见系统跑回来,叼着狐狸尾巴,橘黄色,很温暖的颜色。

    她给系统擦干净灰后,抱起了它,把肉干端到了它面前。

    她和明燕性格上有几分相似,所以木偶城选定了这个任务,想让她一直完不成任务,一直重新开始,在任务位面中一次次轮回,直到永远消失。

    她阴差阳错完成了任务,又恢复了记忆,明燕在系统局也修养好了,按道理说她可以离开了。

    只是系统出问题了。

    系统不知道花了什么代价进入位面,刚捡到它时,神智俱失,就像一只普通的野猫。

    明云绯耐心养了三年,时至今日,它才能彻底想起以前的事,回去的日子就在这两天了 。

    “驾!”

    宋婉华策马在密林穿梭,“今年这山上没有狐狸么?”

    小灵道:“狐狸有什么好玩,不如我们去猎熊瞎子。”

    “怪不得你师傅要把你赶出去。”

    小灵:……

    “请皇上明示。”

    宋婉华:“天气冷了,你看看你师傅还缺什么?”

    小灵如醍醐灌顶,“是缺一个围脖,皇上您不会要找橙色那种吧。”

    “你怎么知道?”

    “槐槐已经猎了一只回去了。”

    宋婉华直起身子,盯着小灵的眼睛,“你看见了?”

    小灵发冷汗,“刚才就从咱们身边过去。”

    宋婉华沉默几息,“一只小猫,能猎到什么漂亮的好皮子?还是得看朕的。”

    “槐槐很聪明的,它……”

    在宋婉华的死亡凝视下,小灵不敢再说:“我陪您找。”

    傍晚。

    明云绯收到了三只狐狸,一只是系统猎回来的,另外两只是宋婉华逼她收下的,她还威胁恐吓了一通摄政王府的下人,必须先把她猎的两只制成围脖。

    也许是因为想起了从前,系统并没有炸毛,而是翻了个白眼,在明云绯怀里优雅地转了身。

    摆明了看不起。

    宋婉华捏着马鞭指着猫:“它什么意思?”

    明云绯失笑,摸了摸系统的脊背,“皇上不要和槐槐计较了。”

    宋婉华委屈地瘪嘴,“怪不得小灵说你玩物丧志,亏得我还帮你说她。”

    “如此,谢谢皇上了。”

    宋婉华走到她身边,“你叫这只猫槐槐,怎么从不叫我的名字?”

    明云绯有些诧异,名字也好,敬称也好,不都是她吗?

    她还以为叫皇上她会高兴些。

    眼看她不依不饶的样子,明云绯只好道:“婉华。”

    “你再叫一声。”宋婉华双眼亮晶晶,手捏出了汗。

    小灵在外面大叫:“皇上!师傅!出来吃烤羊腿啦!”

    这个小灵!

    不如去漠北戍边吧!

    吃羊肉时,系统说:【大小姐,我准备好啦,我们随时可以离开。】

    参加围猎的众人,很多都是朋友,看着大家的笑颜,明云绯觉得此时实在不是一个适合道别的时机。

    “等围脖做好吧。”

    最后那三只狐狸皮也没做成围脖,而是缝在一起做了一块小毯子。

    明云绯和宋婉华,和小灵,和甘竹几人一一道别。

    她们都是她珍而重之的朋友,她来此是为了任务,离开时也是真心实意地难过。

    她走了。

    宋婉华先去看了明燕,又在明月宫站了许久,出来之后,下令封宫。

    从今之后,无人能入明月宫。

    (完)

    =第十卷 ~那些位面: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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