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泽洲的表现符合林肆对他的认知。
她就是故意让打扮古怪的傅闻正对着他的。
一个人半醒不醒的状态,最容易暴露出自己真实的一面。
得出的结论就是：这跟学生们告诉她的情况差不多。如此性格的胡泽洲，以前才会跟郁郁的李冉冉玩到一起去。
但林肆也挺费解的，这么胆小的胡泽洲，为什么要加入ap组织？
撺掇李冉冉动手暂且不说,毕竟这个他只需要动动嘴皮子。但还敢跟踪自己,这胆子就挺肥的了。
发现室内还有一个林肆，胡泽洲更显惊惧。
他知道林肆不是啥好人。整个组织都在她手中吃过亏。胡泽洲敢来,是因为林肆本质上是个普通人,他迅速又缜密地出手,搞不好最后她都没发现有事情发生。再次一点,像上次一样，她发现了,但没证据,倒也还好。
但像现在这样直接落入林肆手中,跟落入变态杀手手中没啥区别。
林肆靠近了他。
胡泽洲可以想象到接下来会遭受的凌虐，林肆那笑盈盈的脸的背面，藏着深深恶意。
但他想象中的事情都没有发生。林肆上前,撕掉了他嘴上的胶带。
她温柔的声音中隐含一丝担忧,“胡泽洲同学，你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我跑步回来就看到你倒在地上,所以就先把你弄进来了。”
胡泽洲迷茫地说,“我就记得我进了这栋楼，准备……”他省略了一些内容，才说，“然后我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胡泽洲因为昏迷与惊吓短暂下线的脑子终于重新上线。
林肆的意思是，他变成这样,跟她没有关系吗？
可是他为什么会被绑成这样？
林肆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主动解释说：“抱歉，胡同学，我也不想这样对你，但这是为大家好。事实上，我去查了监控，你……”
她故意没把话说完，反而另起了一个问题，“你以前有过失控症状吗？”
异能者最害怕的事情是什么？
与其说是死亡，不如说是失控。
林肆欲言又止的态度，就像在说：在监控中看到了你有异化现象，为了以防万一，只能先把你绑起来。
“不、不可能！我一直都有控制着的！”胡泽洲极力否认。
但看得出来，他相信了林肆的说辞。他没有认出将脸遮在帽檐阴影下的傅闻，而且他也知道林肆出去跑步了。
那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晕倒？
这种时候，林肆提供了一个听起来离谱但又解释得通的理由，胡泽洲能不信吗？
他整个人蜷缩在一起，显得格外惊惶无措。
“雨衣怪人”能带来的惊吓是暂时的，等他清醒过来，就不会觉得太可怕了。但失控与死亡，永远会是异能者的阴影。
胡泽洲现在没有一开始那剧烈挣扎的动作，但事实上，他的惊恐只会比之前更甚。
“别担心，胡同学，你忘了吗？我是你的心理老师，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林肆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你说得对，你不会无缘无故失控，肯定有原因。可以请你回忆一下吗？”
胡泽洲的脸色变幻莫测。一旦回忆，就牵涉到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如果他暴露了身份，林肆会放过他吗？
但组织与个人比起来，果然还是他个人更重要。
胡泽洲痛哭流涕地说：“林老师，我对不起你……”
“这是怎么了？”林肆扶住了他的头，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你是我的学生，不管怎样我都会原谅你的。如果你是指撺掇李冉冉的那件事，那更不用在意，因为已经过去了。”
胡泽洲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传言不可尽信。
他为什么会认为林肆是个可怕的人？她分明是他认识的导师中最温柔的那一个！
肯定是之前组织给他的信息把他给误导了。
胡泽洲挣扎着坦白了：不只是李冉冉那次，还包括现在。
“有人正好听到协会高层在讨论，说有个消息公布出去会成为协会的丑闻。你知道的，组织对这种信息最感兴趣。大家都怀疑这个秘密与你们提交的那份报告有关。”
智力系怪物的相关知识是每个异能者都能看到的。但光凭这个不可能成为“扳倒协会”的丑闻。
ap组织就怀疑，报告中的部分内容已经被隐藏。只要找到原版，就能找到真相。
当然，最重要的是，从林肆手上拿到原版，比从协会高层等人手中挖出秘密更简单。
不能说林肆没有立威，只能说与异能者协会这种庞然大物比起来，她仍然算是个软柿子。
“我也不想来的，但……”
但对付林肆，果然还是让异能者出手更方便。而且ap组织的异能者是有限的（稍微正常点的异能者也不会加入反异能者组织），这组织刚刚被协会打击过，能安排的人就更有限了。
胡泽洲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林肆的脸色。
如果情况不对，他就不准备说下去了，但林肆一直面色如常：她早就知道这小子的身份了，能不淡定吗？
她只是不知道ap组织的具体情况（付如玉被防着，如果付如玉没进a校，只怕要被清理门户了），以及他会采取的具体措施而已。
现在林肆困惑的部分也被补充完整了。
胡泽洲是没胆子去杀人放火的，至少不敢自己动手。他也不敢跟林肆打照面，原本只是计划趁林肆出去时将资料窃取到手。
很遗憾，ap组织注定会失望。
就算胡泽洲的计划全然成功，窃取到了原始报告，那上面也丝毫没有与丑闻相关的内容。
林肆将原始版本的报告发给了胡泽洲，“这是你想要的东西。回头你得对组织有个交代吧？但没有所谓的丑闻，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满意。”
胡泽洲的眼里闪过不知所措、震惊，最后都化为了感动。
明知道他不怀好意，却仍能如此对待他，这是什么天使吗？
傅闻默默喝了口茶，咽下快到嘴边的吐槽：醒醒啊你，她只是编了个故事，你已经怀着感激之心，快把自己的老底都卖干净了！
何力抓到叛徒后，想要撬开他们的嘴，都需要费些功夫。但林肆拿到情报，却不费吹灰之力。
这家伙不去搞审讯，真的太可惜了。
林肆认真地看着胡泽洲，说：“我想跟你一起度过难关。但有一点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会加入他们？”
胡泽洲垂下了头，“因为我不想变成怪物！也不想死！因为我是异能者，我就得扛起这份责任，可是凭什么？如果可以，我一点儿都不想当异能者！”
这个答案是林肆没想到的。
据她所知，大部分异能者都会以自己的身份为荣。这也是异能高校教育体系的一部分。不然你以为那些异能者身上的傲气是从哪儿来的？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直白的说自己不想当异能者的。
没等林肆说话，傅闻沉声道：“因为你享受了身为异能者的特权与荣耀！如果你不想面对危险，可以申请较为轻松的任务，只是津贴与待遇会稍微少一点而已。”
这家伙，说的好像异能者就是送死的存在一样。但傅闻觉得协会的任务安排还是挺合理的，不会盲目送菜鸟去最危险的地方。
可听到傅闻这样说，胡泽洲呵呵一笑，“如果我本来就毫无实力，那我确实可以摆烂。但你知道有实力却退缩的人会面临什么吗？他会一直被当成异类，会一直抬不起头！”
林肆觉得，这一点胡泽洲没有说错。
以目前异能者的培养与发展体系来讲，这是胡泽洲会遭遇的情况，鄙视他这种人会成为一种“政治正确”。
他们是天选之子，是无所畏惧的英雄，他们可以以自己的身份为傲……怎么能允许胡泽洲这样的人存在？
放任有能力者摆烂，那以后大家是不是都能摆烂？那以后队伍还怎么带？
是不是但凡遇到一点事情，就可以理所当然地退缩了？
从这个角度讲：异能者学生比普通科的学生更悲哀一点。
新成立的普通科学生是有选择权的。
他们知道要面对什么，自主选择要不要报名。
但异能者觉醒后，必然会接受异能教育，进入这个体系。不存在“我不想当异能者，我要继续留在普通人的世界里”这种情况。
他们被称为“选中之人”，却不是“自己选择”的人。
或者说，在普通科没成立前，大家都一样没得选。只是大部分普通人与异能者，选择“接受自己的命运”。
胡泽洲没接受。异能高校那套“命定之人”的洗脑教育没能成功在他身上发挥作用。他就是胆小怎么了？
“他们告诉我，只要异能者不再享有特权，只要协会崩溃，只要普通人可以拿回自己的权力，那我就不用活得这么辛苦了。”
对胡泽洲来说，ap组织就是黑暗中的一道光。他不敢对其他异能者说的事情，却被ap组织当成重要使命来做。
林肆叹了一口气，“这就有点难办了啊……”
“什么？”
“没什么。”
林肆觉得，不管是以前傲慢的姜泽等人，还是胡泽洲这种，都是扭曲的体系下的受害者。
她促成普通科的成立，给了普通人选择权。但她没有对异能者做同样的事情。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她应不应该想办法促成异能者也可以拥有选择权？
前者，符合她的利益与意愿。
但后者，对她没啥好处。愿意站出来的异能者少了，人类的安全防线崩掉了怎么办？这几乎是等于要动整个异能者教育体系，还不一定有好结果。
可想而知，林肆可能遭遇的阻力绝对会比成立普通科还大。
说得冷漠一点：她代表的是普通人，还要管异能者怎样吗？
再冷漠一点，就是：连这么一点指指点点都承受不住，怪谁咯？
但，什么都不做，她道心不稳。
所以林肆才说，这事儿难办。
胡泽洲面色惨白，“我查过很多资料，也见过很多案例，果然，异能者最后都会变成怪物的。我努力避免了，却还是迎来了这样的命运。”
听到他的话，林肆心中一动，“就是你在图书馆的书里塞便签？”
林肆刚入职那会儿，努力打探异能者、怪物等的相关情报。她在图书馆的某本书里找到过一张便签：异能者，都会成为怪物吗？
说实话，她还挺感谢那张便签的，感觉当时对她瞒得死死的异能世界，给她打开了一条缝隙。
胡泽洲先是迷茫，听到林肆说得更具体一些后，才恍然想起，“好像有这么回事……我可能忘记把便签回收就还回去了。”
好吧，恭喜胡泽洲，找到了一个让林肆“多管闲事”的理由。
不过林肆暂时没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姑且先安抚一下这个如同惊魂之鸟的孩子吧。
她不知道胡泽洲这么害怕自己异化。要是早知道的话……她早就用这个法子了！
“胡同学，放心吧，异化的命运，暂时轮不到你头上。”林肆笃定地看着他，给他吃一颗定心丸，“你只是被他袭击了而已。”
林肆不客气地就把傅闻给卖了。
胡泽洲都没反应过来，“可是你说监控中……”
“监控中什么都看不出来，我就省略不说了。”
“你问我以前有没有失控症状？”
“随便问问。”
胡泽洲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是被林肆给耍了？整个人僵硬得就像一条咸鱼。这时，雨衣怪人也将自己的全脸展露在了他面前，更是让他直接失声：协会会长怎么会在这里！
“你看，像我这么专业的心理老师，说不会让胡同学有事，就绝对不会让他有事。”
林肆的声音仿佛一下子远去了，整个世界都在抽离。
在那一瞬间，他已经不明白，到底是遇到这种事情比较好，还是直接异化比较好。
这确实是定心丸。就是定心丸尺寸超标，他可以被噎死了。
傅闻耿直地提醒，“我怕他本来没异化征兆，被你刺激得真要异化了。”
“至少他好像不怎么害怕异化了呀！我这不是治愈了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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