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澜在山头站了许久,直到旭日东升,在身上投下一道暖意,她才逐渐平复心绪,缓缓睁开眼来。
却发现手中的剑竟还搭在秦朝楚的脖子上,且不知何时已经划破秦朝楚颈上皮肤,正汩汩地流出鲜血。
云清澜一愣极快地收剑回鞘:“你,你···”可你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来。她一心想着枉死的重骑将士,早就忘了手里还架着剑,这秦朝楚怎么不喊她一声。
“和云将军心中的悲伤比起来,这点伤不算什么。”秦朝楚适时地接过话,看着云清澜眼底闪过一丝歉疚和慌乱,越发觉得她可爱,“云将军可是担心我了。”
“没有。”云清澜神色一僵,极不自然地别过脸,“今日退守衡芜,军备短缺,你若伤了病了,军中可没有什么东西能拿来医你。”
“无妨,这点小伤不过三五日便能痊愈。”秦朝楚温声笑道,好似真的不在意般。
云清澜从怀中取出一块方帕递给秦朝楚:“家妹的帕子,你且先拿着包一包。”
秦朝楚接过方帕,只见那帕子纯白素净,没什么纹饰,只在角上缀了朵白云。白云和方帕颜色相近,若不看仔细些,都叫人看不出形状来。
秦朝楚对着光细细看了会,才道:“云将军的妹妹定是个心思细腻,温柔如水的女子。”
话里是止不住的笑意。
被人这么当面称赞,云清澜只觉两颊似有火烧,就连重骑给她带来的伤感都不自觉消散许多。此时身后有人爬上山头,快步跑来向她奏报:“将军,戚猛将军也回来了!”
云清澜神色一凛,当即随着来人朝戚猛处赶去。
“舒服!舒服的很!哈哈哈哈!”
未见其人,云清澜就远远听到了戚猛雄浑的笑声,她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此次突围,二营三营不到一万的将士承担了稷元几乎六万大军的全部追击,可谓是艰险万分。尤其是戚猛的三营,赵骞关的二营奔逃时尚有马匹相助,可戚猛的三营却是要全凭两条腿脱出身来。
戚猛为人刚直,性情狂放,云清澜担心他遇事逞强,可他却摆摆手让她多去操心赵骞关那个马腿子。
此刻戚猛坐在巨石上,两把板斧交叠着立在身侧,脸上满是血污,可那双眼却亮得吓人。他身侧坐着个黑面虬髯的大汉,戚猛拍拍那汉子:“小阿牛,做得好,咱们连受几个月的窝囊,这下可一口气全出了!”
被唤做小阿牛的汉子面色黑红,当即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笑道:“俺只是在上面给将军打打掩护,没做什么。”
牛长生是五营主将,他原是戚猛从庄稼地里挖出来的农户,被收进三营后抗着锄头跟戚猛上了战场。后来一次惨败五营主将刘远疏阵亡,戚猛就举荐牛长生,力排众议让他顶了上来。
按理说军中各营泾渭分明,这种在别的营中安插自己人的行为是万万不许的。可那场惨败五营几乎被全歼,只余下了二三百名将士。云青风原想让五营并入三营,可戚猛却不愿意,说什么要给老刘留个旗子。
龙虎军中佯装内斗,牛长生和张平良所带的五营六营就趁乱早早上了山。戚猛和赵骞关在下面溜着稷元大军满地跑,他们就抓紧时间在山上找各种乱木巨石。张平良蹲守在赵骞关的必经之路,牛长生则埋伏在另一边支援戚猛。
秦朝年被戚猛带着一路进了山,追了许久终于看见累的呼哧带喘的三营将士速度渐慢,秦朝年大喜,正欲下令全速追击一举歼灭,两侧山边突然地动山摇地滚下巨石来。
秦朝年的队伍不防,一下被冲散,还没来得及站稳,前面精疲力尽的三营就突然怒喝一声,提着长刀冲了回来。
他们冲进稷元军中一阵砍杀,戚猛更是一马当先。他孔武有力,提着双斧杀入人群,一路冲到秦朝年面前,大喝一声当头便砍。围护在两侧的兵士慌忙去拦,却被戚猛一斧子给掀翻了。
秦朝年躲闪不及,背上被划出个口子,他连滚带爬地往后跑,被赶来的将士层层护在后面,太子威严尽失。戚猛还想再追,忽地听到一阵狼嚎。
这是他跟牛长生定下的暗号,戚猛听到长嚎便招呼着队伍后退,稷元军此刻也终于从回过神来,刚重新整顿军形,就又是一批乱石冷不防砸落。
两次巨石,戚猛先是趁着稷元军手忙脚冲杀一番,又在第二波巨石的掩护下扬长而去,秦朝年被气的几乎炸了肺。
“追!快给我追!”
秦朝年声嘶力竭地喊完这声,突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哈哈哈,那个龟孙太子,看见老子要砍他,吓得连跑都不会了!”
戚猛正跟身边将士们高声谈笑间,突然看见云清澜从山后走了出来。
“云小将军!”
戚猛大步走到云清澜跟前,兴奋地抱拳道:“此战我们大获全胜,云小将军的计策真叫我老戚服了!”
戚猛说完才发现云清澜身后还站着一人。
他两眼微眯看了秦朝楚片刻,突然大喊一声:“来人!把这稷元质子抓起来!”
四下当即有兵士围了上来。
秦朝楚也不反抗,任由其被人擒住。
戚猛拔出腰间配剑,怒气冲冲道:“为了突围,我们龙虎军不知死了多少人,你这个没什么鸟用的质子怎么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戚猛一边说着一边举起长剑,冲着秦朝楚当头砍去。
铛——
只见寒光一闪,戚猛的剑却在秦朝楚头顶被人拦下了。
“云小将军?”
戚猛看着抬剑挡她的云清澜不由得一愣:云青风平日言语中对这个无能质子并不待见,怎么今天居然会给秦朝楚挡刀?
云清澜还没开口,就听秦朝楚突然道:“军中主将尚在,什么时候轮到一个营中将领来发号施令。”
秦朝楚声音冰冷,同先前跟云清澜言语时的温柔模样判若两人,虽被人擒制,可他却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淡定模样,颇有几分帝王之姿。
他不为自己开脱求饶,竟是先要指责戚猛越俎代庖,言语间对云清澜更多是维护之意,可谓怪哉。
“云小将军是老子看着长大的!轮不到你这个鸟质子说三道四!”
戚猛面色一僵,虽然口中硬气,可眼角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云清澜。
他在军中粗野随便惯了,云青风又向来和气,只要不是什么原则性的事情,云青风从来都是随他去。可这次重伤后云青风性情大变,不光少见笑意,就连言语也少了起来,虽说奇兵制胜,可他的想法却叫人捉摸不透。
云清澜对戚猛道:“戚将军,秦朝楚既是稷元送来的质子,那武朝就需为其性命负责。眼下两国交战局势未定,若是他在我龙虎军中出了事,怕是不好交代。先着人看着他罢。”
确实是他冲动了,戚猛应了一声,差人将秦朝楚押了下去。
云清澜又道:“戚将军这方战况如何,那太子秦朝年可是棘手?”
说起秦朝年,戚猛登时又来劲了,眉飞色舞地把围杀秦朝年的事又说了一遍。说到秦朝年被其砍伤昏迷时,云清澜神色当即沉了下来:“戚将军可还记得,砍伤秦朝年用了几分力气?”
“也就,两三分把。”戚猛摸着耳朵想了想,他那一斧先是被秦朝年两侧士兵拦了一下,秦朝年自己又向后躲闪,待落到秦朝年背上时,十分力气也就只剩了两三成,“不过那鸟太子可是吓得够呛。”
戚猛说到这里又十分不留情面地嘿嘿嘲笑两声,却见云清澜神情凝重,眉头紧蹙。
“云小将军···怎么了?”戚猛见状不由纳闷道。
日上三竿,龙虎军此刻都聚集在衡芜山脉的边缘,云清澜沉默片刻:“全军休整一日,明日向山中开拔。”
···
昏迷中的秦朝年被稷元将领护送回大帐时就已经发起了高热,似乎魇在梦中,口中时不时地大喊着“杀了他”“快来护驾”之类的字眼。
随行军医给秦朝年看过后,向唐乾引回报道:“太子殿下的伤口虽大,但只是个皮外伤,没有伤及内腑,属下已经给太子做了包扎。只是太子如今受到惊吓,怕是会落下心病,若处理不当,恐怕···”
唐乾引一颗心渐渐凉了下来。
虽说军医已诊断秦朝年的伤并无大碍,可如此大的一个刀伤,若是就这样带着重伤太子回去,他是如何都跟稷元皇帝交不了差,更何况秦朝年还有可能落下心病。未来的九五之尊如果落下心病,那整个稷元,怕是也走不远。
唐乾引回想着昨夜龙虎军破围时的打法,从龙虎军内斗开始,每一步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与云青风对战多年,此次破围之计奇诡难料,中间更是用重骑上千人的性命做饵,如此狠辣果断,绝不是云青风的风格。
唐乾引在心中沉沉地想,龙虎军中怕是另有高人。
但不管这高人到底是谁,眼下秦朝年身受重伤,他都必须给其一个交代。
唐乾引的目光落在沙盘上那一片群山环绕之地,他唯一的选择只有,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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