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她周身魔气四溢, 完全没有任何掩饰。

    朝阳在缓缓升起,她却趴在棺材边脸向着棺材里,任由落花纷飞, 却都与她无关, 她与那棺材中的人单独在一个世界, 其他都被排斥在外,融不进去, 包括他。

    谢长闲手执问心剑再迈不出半步, 远远站着他都觉得打扰到了他们。

    从前只是不敢说,倒是也未曾退开半步,如今他却生出了止步之意。

    他恍惚之时,却听她低声啜泣起来, 一声声明明隔得那么远, 却都清晰地落在他耳中。没过会儿那棺材便开始消散,连带着棺材里那具尸体也都化成星光点点,在刺眼的阳光中缓缓消散。

    归心扶着棺材的手愣了愣,她伸手去抓, 可或许是动作带起来的风吹得将那些星点更加快速的消散。

    “阿弦……”她扑进棺材里想将他留住, 却直接搂空,尸体同棺材彻底消散没了踪影。

    她仰起头望着星点消散的空中, 染着血的白裳好似也是这林间盛开的桃花,轻轻摇晃, 她恍若刚刚未知世事的样子站在树下仰望着等候心上人回来。

    微风轻轻起, 她便如同这林间的落花翩然倒下,跌落溪中, 再回不去枝头。

    她睡了好久好久, 醒来时世界都是黑的, 在黑暗中四处寻找着光亮。

    而边有山间小溪淙淙的声音,她好像看见了清冷的月光落在林间溪流,被流动的水冲碎,碎银粼粼。

    在这水声之中,还有些微的呼吸声,很轻很近。

    那人似乎起身了,她躺在床上没有动。

    那人走到床前看她,沉默着很久没有说话,归心等他半晌未听见声音才轻声唤他:“阿弦?”

    她坐起身伸出手去摸,摸到那冰凉的手,顺着往上是顺滑的衣料,再往上,脖子、下颚,脸庞,都是凉凉的。

    归心蹙起眉头,“你怎么这么凉?好不容易才等到你回来,春末寒风料峭的,你多加件衣裳。”

    她轻轻地一下下抚摸着他的脸,言辞温柔地叮嘱他。

    那人没说话,甚至不敢抬手止住她的手。

    “阿弦,我真的等了你好久。”她那双纤柔的手攀上他脖子,像对待什么珍贵易碎的宝物一般将他轻轻抱住。

    “我从魔域出来的时候就被他们发现了,但我还是逃掉了,后来我路过永宁村……”

    她趴在他肩头像分别已久的恋人终于重逢,有好多话要慢慢讲述,声音是夜间的微风轻轻缓缓的吹过溪流,拂过叶间,融合进了微凉的夜晚。

    她说了许久,从逃离魔域到永宁村救人,再到流浪修仙界,又偶遇谢长闲……

    他们的故事中也有他的身影。

    “我知道你牵挂修仙界,他们也很想念你,每年都有好多人祭奠你,我走在路上时常都听人谈起你,可你如今算是活第二世,灵脉地界修仙界都拿回来了,这世间再无任何需要你操心的,我们就在这待着可好?”

    她轻声问他,良久,没说话那人终于轻轻地说了声:“好。”

    声音里带着些许哑意,让人听不出原来的声音。

    得到肯定的答案,归心垂眸浅笑,勾起唇角,“我有点累,等天亮了我再带你去看外面的桃林。”

    那人又低低答了声“嗯”,归心缓缓松开他,重新躺下,眼皮很累几乎快要撑不开。

    她声音越来越轻:“我先睡会儿……”

    “好。”

    黑暗中,她听到一个好字便彻底没了意识,那只手还紧紧抓着他的手没有松开。

    谢长闲便坐在床头没有走开,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她熟睡之时便轻轻反握住她的手。

    从夜晚到天明,日头又从东边慢慢慢慢挪到西边,朝霞到落日,归心都躺在床上没有动弹,谢长闲一直一动不动地等着,不敢离开,也不敢叫醒她的梦。

    夜晚再次降临,归心仍旧没有醒来。

    谢长闲看着夜色蒙蒙,屋内又重归黑暗,他才小心地捏了捏归心的手,想叫她醒来。

    可直到他唤她的名字她也没有任何反应,谢长闲终于慌了。

    他抱起归心便要离开阵法,归心却在他怀中醒来。

    她抱着谢长闲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虚弱无力,“别出去……别出去,阿弦,就在这里,就在这里,我们就在这里不出去好不好?”

    月下她眼角的清泪滑下,谢长闲松了口气,想将她重新抱回房间里,归心却说想看月亮。

    “好。”

    谢长闲抱着她到树下坐着,她靠在他肩头,说:“无梦界没有月亮,这是我同你第一次看同一个月亮。”

    说到这她低笑一声,“只不过这月亮是假的,这花也是假的,这溪流树木宅院都是假的。”

    她抬起眼眸看向谢长闲。

    谢长闲虚虚揽着她的手有些僵住,在等她后面的话。

    半晌,“可你在便好了。”她轻轻吐出一口气,重新靠着他看月亮。

    谢长闲浑身都僵直了不敢动,他知道归心眼睛在晚间看不太清,却还是不敢有任何动作,他怕自己多说一个字就不像归弦,会让她从梦中醒来,他只好无声地陪着。

    归心没再说话,过了许久,她似乎又一次疲惫的睡去,谢长闲将她抱回房中。

    归心每日白天沉沉昏睡,到了夜间才会醒来,同他说话,赏花赏月,等到天亮之前又会沉沉睡去。尽管他什么都不说,却好似真的要陪她在这阵法天地中就这样过下去。

    他小心翼翼地度着这梦境般的日子,不敢多言一字更不敢拆穿,他怕她的梦醒了,也怕他的梦醒了。

    不知过了多少日,这个夜晚归心醒来之时躺在床上没有叫他,也没有说话。

    只是安安静静地在黑暗中望着他的方向,似乎在黑暗中描摹他的轮廓,谢长闲甚至不敢点灯。

    她像蛰伏的动物半句话未言,谢长闲便入往常一般陪着她坐了一夜。

    临近天亮之时,她还未睡去,房中已不似深夜那般黑暗,却仍旧是看不清他的脸的。

    “阿弦。”

    她终于又开口叫他了,她勾起嘴角,眼中起了雾,“我怎么觉得好像在梦中?梦是不是要醒了?”

    谢长闲抿着唇没说话,半晌后摇摇头。

    归心却又叫他一声:“你走吧,别困在这里面了。”

    谢长闲替她掖了掖被子,没有其他动作。只是这天色越来越亮,他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归心轻轻闭上双眼。

    “你走吧,别困在这里,我就不出去了。”

    她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疲倦之意,“出了门将桃树都砍了,顺着溪流的方向走,到最后一棵桃树根旁,用全部的修为破阵便可出去。”

    话说到这,谢长闲好似被泼了一盆冷水。

    在太阳从远山上升起,第一缕阳光照进这房间里之时,他才不得不颤着声叫她:“师姐。”

    归心没有说话也没有睁眼,天亮了,梦就会醒,视线就会清晰。

    “我带你一起走。”

    谢长闲想将她扶起来,可归心手中不知何时握着一柄匕首,正死死对准他心口的位置。她睁开的双眸再无月下的温柔,泛着冷冷的杀意似乎都要将谢长闲穿透。

    谢长闲看着那已经划破自己衣衫,带着狠意似乎真的要抵进他心口的匕首,还闪着寒光。

    “滚。”

    匕首还没有刺进心口,却好似已经有另一块大石头将他心脏压着让他喘不过气来。那个从未对他有过一丝情绪,无论如何都包容着他的师姐,此刻正拿着尖锐的匕首抵着他心口,满眼都是杀意。

    “师姐。”

    他有些无措,抬起手挡在归心眼前,他颤着声道:“你别看我,我不说话,我还是他。”

    归心握着匕首的手松了,匕首从床弦磕碰落下,她从床上起身,周身无力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脚步虚浮有些摇晃朝着外面走去。

    她看着外面桃林花瓣儿落了满地,朝阳的光芒正在竭力驱散夜晚留下来的寒,溪流淙淙,甚至隐隐能听到外面山涧中有清脆的鸟鸣声,叽叽喳喳的,一切都生机盎然的样子。

    “他教我以识海为根本打造藏身阵法,这原是他为我打造的逃离魔域后的藏身之处,后来他死了,阵法也散了,我又重新建了一个,想着等他回来便好了。”

    她往外迈出步,身形摇晃似要跌倒,声音些微哽咽像寒风灌喉,字句也被寒风吹散。

    “可怎么无人告诉我他是不死人?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师娘他们也知道了,怎么也不告诉我呢?他走前说会来救我出魔域,会来娶我,我等了他近十三年,用尽了我所有的办法,到头来还是等不到他。”

    谢长闲站在房中没有阳光照着的门口,看着归心在林下受阳光照耀的背影,只感觉此刻比前几日更像梦。

    “你怎么会是他呢?”

    归心站在桃树中间,转过身看着谢长闲,远远地看着他令人熟悉的眉眼,她眼中的雾化了水,声音犹似凛冬旷野传来:

    “谢长闲,我是你心上人的替身,我替她入无梦界接受传承折磨十年,我的心上人,归弦,是你的替身,他替你担了那虚名,我死里逃生还活着,他却再也回不来了。”

    作者有话说:

    补上啦~~~晚安

    第62章

    她字字句句的指控落在谢长闲耳朵里, 都变成了一次又一次没有任何有用内容的记忆。

    他几乎没有幼时的记忆,为数不多的几次醒来都是在结界中,场景无变化, 人员无变化, 他本身自己的幼时记忆中根本没有归弦这个名字。

    他并不知道归弦为何会是因自己而死。

    但他清楚地知道, 师姐方才的杀意是真的。

    “既然你不想走,那就留在这里吧。”归心垂下眼眸不再看他, 似乎再无力支撑, 她软软地倒在树下,谢长闲闪身到她身旁将她接住,归心却只是在合眼前不带任何感情地瞥了他一眼,随后便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

    她周身魔气再起却并不萦绕着她, 反倒散了开来, 连同她身上那些和魔气比起来微不足道的灵力一起,都在流散。

    谢长闲匆匆忙忙将归心抱回房间,催动灵力想替她留住身体内的灵气。

    可归心的灵脉就像破了一个大窟窿,无论如何也补不上, 到这一刻他才发现, 归心一直在藏着,她的经脉好似被什么极细的丝线分割成很多段一般, 早就已经破碎不堪。

    此刻的归心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像高台边缘那只瓷瓶, 摇摇欲坠, 一碰就碎。

    谢长闲颤着手费劲儿地吸收着外界的灵气去补给归心,以他身上现有的修为根本补不上归心的流失的灵气, 修补不了她的灵脉。

    未了片刻他便放弃了。

    他看着这弥漫了整个屋子的魔气, 无比熟悉的魔气, 脑子里是归心站在落英缤纷的树下双眸空洞绝望地看着他,一声声说着“他再也回不来了”。

    谢长闲也顾不得许多,他毫不犹豫直接将自己灵府中那道符印揭开,随着自己的灵力一起顺着归心断裂成很多段的经脉送进她灵府。

    当那道符印封在归心体内后,她周身魔气与灵气流散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谢长闲却瞬间被房间里的魔气环绕包裹,浓郁的魔气如同在无梦界中的传承见了归心一般,铺天盖地涌着将谢长闲整个人都笼住,从外面根本已经看不见人形,就连谢长闲自己也分不清那是他体内的魔气还是归心体内的魔气,但总归都是同一种魔气。

    与其称它为魔气,不如称它为传承。

    未过多久,那团团黑气之中伸出两只手,慢慢靠近归心。

    他忍着魔气侵袭的痛将归心背到背上,走出房间,按照归心说的办法将桃树全砍了,每一次使用灵力都好像是有一把不太锋利的刀从他的皮肤一寸寸磨进他肉里。

    四肢沉重到抬不起来,唯有问心剑可替他砍树开路。

    他沿着溪流走到尽头,砍掉最后一棵树,落花纷飞的阵发天地瞬间消散,眼前却并非凌日涧的山涧中,入眼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黄沙漫天,顶上的烈阳将他炙烤着。

    在漫天黄沙之中,那团黑色魔气始终没有散开,始终背着那四肢无力下垂已不知生死的白衣女子行走着,寻找出口。

    沙漠中的太阳从未落下,照着那黑影背着人前进,看着他一步一步的步子开始缓慢,原本一个个脚印渐渐变成一条条脚印,沙漠中大风一吹便又将那印子盖住,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谢长闲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好像要死了。

    在这烈阳沙漠之中,他竟觉得冷,好似看见艳阳之下在落着大雪,纷飞着落到他面前,很快便铺了满地的白雪。

    鞋子早不知丢失在沙漠的那个角落,赤脚踩上那白雪,他无知无觉地拖着身子继续前进,唯一想的便是将自己用于对抗魔气的灵力分出一点给归心身上形成一层保护结界,防止她被这冰天雪地冻伤。

    保护结界形成的时候,他也顺势跪倒在地。

    那些魔气快速的环绕着如同一个个魔族在欢呼,在跳着胜利之舞,似乌鸦啄食一般点点寸寸地啃噬着他的灵府。

    那黑影在地上停留许久,双膝跪地,单脚撑起,一个简单的动作,他试了无数遍才终于爬起来,原本背上的重量轻飘飘的不值一提,此刻却将他压得佝偻着背,那团黑气越发靠近地面。

    可他背上那人却好似在渐渐变凉。

    谢长闲彻底放开了自己的保护,将仅剩的一点灵力全部都给了归心,赤着的双脚走在雪地上仿似踩在冰锥之上,钻心的疼。

    他行过地身后不知何时开始,留下长长的两条血印。

    那黑影行在白雪苍茫留下血迹斑斑万分显眼,连带着他走的路越来越歪斜也变得分外明显。

    好几次险些摔倒他都优先护着身后那人,然后再一点点费劲儿地从地上爬起。

    直到他再也爬不起来,黑气紧紧贴着地面,他便将归心抱在怀中,在魔气之中描摹她的眉眼后揭开她灵府中符印一脚,归心身上的魔气与灵气再次瞬间四散开来,他等了片刻又重新封好。

    他躺在地上,四肢已经毫无知觉,用不上劲提不起来。

    谢长闲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死了,他开口想将她叫醒。

    “师姐。”

    他嘴角流出的鲜血顺着脸庞滴落在白雪上,点染红梅,“你醒醒,你不为他报仇了吗?你要杀了魔域的人,杀了诋毁他的人……杀了我,再死。”

    可归心没有任何反应,她在树下倒下之时那毫无眷恋毫无生意的眼神,是她最后的决心。

    谢长闲任由魔气将自己吞噬,他的身体想继续躺下去,可他的师姐不会等她。

    她在寻死。

    谢长闲翻身尝试着,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重起,直到重新将归心背起来前行。

    归心不会答应他,也不会醒来。她幼时被关在琉光宫十年,那十年里归弦是她唯一的光,唯一的暖源,她逃离魔域为他而来,用尽所有力气也只为救他回来,这十三年来她或许见过很多美景,遇过很多对她好的人,也留下了很多的恨意与不平,可这些都不足以留下她。

    她活着的目的从来都只有一个,可她的目的死了,回不来了。

    她便也犹似断了线的风筝,再没了能牵住她的东西。

    寒风刮面,谢长闲走到头脑发昏,意识糊涂,到最后也仅仅只能在地上凭借着意识地一点一点背着归心爬着前进,寻找出路。

    他想将她留下。

    大雪纷飞,天地苍茫,那团黑色魔气在这天地间都仅仅只是一个黑点,微不足道。

    谢长闲完全无意识一般地前进着,直到一双手扶住他,他才终于彻彻底底倒了下去。

    归心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回到了魔域突袭镜极宫那天,她不再有任何顾忌奔上镜极宫,闯过一片进入那结界,那里却除了满目地白雪什么都没有。

    刺眼的白雪灼伤她的眼睛,她困在雪地里出不去。

    有一双同样冰凉的手拉住她的手,将她背在背上行走。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她的世界里什么都没了,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方向,没有任何声音,好像一切都在这里结束了。

    她也结束了,于是她躺在地上等着死亡的到来。

    可等来的却是四面八方而来的温暖之意,她躺了许久,等死等了许久,死亡迟迟不到来,那温暖之意却越发明显。

    她好似也终于听到了声音。

    是盛夏时的蝉鸣,波光粼粼的溪流,裹挟着躁意的热风,还有一声声地呼唤。

    她听不清,所以她睁开了眼。

    入目显示一片刺眼的白,重新闭眼缓和过后,原本方才视线里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入眼熟悉的布置是她在十方宗的房间。房间里没有人,但床弦边的热度在告诉她有人刚刚走了。

    脑子里一片混沌,她又再次睡去。

    再醒来时,周边便聚集了一堆人,她茫然地与众人对视,好半会儿才想起来这些人是谁。

    双眼红肿想上前却又不敢,被谢松抱在怀中的秦纤巧,脸上带着松懈之意的笑容的羡鹤,蹙着眉头打量着她的飞星长老与面无表情的魏衍。

    她不知如何开口,便未曾开口。

    打破沉默的是魏衍冷冷的两个字:“醒了。”

    飞星长老瞪他一眼,又看向归心,温声问她,“你醒啦?”

    归心垂下眼眸,半句话不肯开口,房间里气氛变得奇怪起来,紧接着便传来秦纤巧啜泣的声音,她松开谢松的怀抱走上前。

    “归心?”

    她轻声唤着,归心这才发觉她的声音已经哑得不行。

    她抬起眼看着秦纤巧,眼神中的情绪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只知道秦纤巧一直在流泪。

    房间里众人都沉默着,良久,归心才终于开口。

    她道:“归弦死了,回不来了。”

    她陈述着这句话,秦纤巧哽咽了一下,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自己也从未想过,归心对归弦的感情这样深,也并不知归心来修仙界后一直在筹划着复活归弦。

    归心见众人都不说话,她看向魏衍,似乎这里只有魏衍是站在她这边,站在归弦这边的。

    她喉咙哽咽,说出口的话里含着万般地委屈:

    “他替谢长闲死了,他不会来娶我了。”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房间里, 魏衍垂下眼眸也不敢看归心。

    他与归弦交好却也从不知晓这些事情,更何况归弦生前还交待他照顾谢长闲。但无论归弦的态度如何,归心才是完完全全因为被蒙在鼓里最痛苦的那个。

    “归心。”

    谢松想说些什么, 语气有些僵硬, 可当归心的眼神看过来时, 又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将他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归心想从床上爬起却无力动弹。她那一身经脉早在凌日涧的时候就已经毁得差不多, 想要恢复重塑并非一日之事。

    环视一圈, 羡鹤摇了摇头,道:“人各有命,你节哀。”

    就连魏衍也并不表态。

    归心沉入谷底的心再也无力爬起,她轻闭双眼屏蔽外界一切声音。

    她之前的计划是成功的, 她成功的将自己置于魔域最关注的位置, 携着所有的传承却叛出了魔域,那日明面上是步子何领着六位魔使来的,可实际上背后是整个魔域。

    沉沙与起秋早已在她那阵法处布置了其他阵法,只趁着步子何用归弦的消息吸引她视线, 他们便将她完全困在了阵中。从步子何只躲闪不还手开始她就知道了, 可她不敢退,也不敢走, 身后还有归弦。她想回去看看归弦,看看他醒了没有, 看看是否如他们所说归弦是不死人再也回不来了。

    到她世界彻底崩塌之时, 她已经是再也出不去。

    想到这里归心便打住了,就到这里了。

    经脉破碎的痛袭来, 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躺在床上像是死了, 甚至在这种痛楚之中睡去。

    睡梦之中她好像在一片无底之海中飘着,又渐渐下沉,下沉,不断下沉,光离得越来越远。有一根绳子自水面而来,只要她抓住就能往上爬,可归心闭上了双眼。

    深夜的房间里,烛光被人吹灭,那人站在床前用自身的修为替归心修补破碎的灵府与经脉。

    黑夜之中难以看到他周身的魔气也在大口的吞噬着他。

    可床上这人根本没有求生的意志,无论他再如何努力也无法将她拉回来,她这样已经一个多月,如果再继续下去世间将再无归心。

    那人在床前站了会儿,似是在做什么决定,片刻后他转身离开房间,房外院中有另一人似乎已经等他多时。

    “给我吧。”他声音粗沉嘶哑,向院中那人摊开了手。

    盛夏的明月能将人的身影照得十分清楚,影子在地上几乎是实心,魏衍微蹙的眉头在这无灯的夜晚也看得清楚,可他面前那人仍旧被黑雾笼着一层,看不清半点面容。

    伸出来的那只手皮肤惨白,伤疤满布。

    “能拖一时是一时,辛苦了。”魏衍将一瓶药递到那只手里,又道,“若她怪起来,便说是我的主意。”

    “不必。”

    谢长闲拒绝了,他将那药取出一粒,用水化开饮下。

    两人在月下等候许久,他周身魔气渐渐退散,露出他那张与归弦几分相似的脸,在这月下却也能看清的他脸上的憔悴。

    魏衍默了默,“别露馅,她叫云迢,你是归弦。”

    谢长闲沉默着点点头,他去年去找祝笑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片刻后感觉嗓子似乎好受了许多,他才试着点点头,道:“我是归弦。”

    他声音清润如玉,是谢长闲自己从未听过的声音。

    魏衍脸上露出放松的神色,他便知道了,这声音与归弦的声音已经十分相似。

    他朝魏衍点了点头,转身将手掩在袖中朝屋内走去。魏衍的手动了动,却终究没有拦下他,他身为将三人的事情完全看在眼中的半个旁观者,同样也深感无可奈何。

    漆黑的房间里被谢长闲点亮了一盏灯,放在离床远的地方,只朦朦胧胧有一层光。

    这样他才敢叫她。

    “迢迢。”他温声开口,轻唤她名,手在怀中焐热后牵上她的手,用灵力温和的在她经脉中游走。

    他要将她拉回来。

    “迢迢。“他一声一声,不厌其烦地喊着她的名字,手上温和的力量从被拒绝到能勉强包裹。

    归心在深海之中,好似看到一个人跳海奔自己而来,离得越来越近,那张脸也越发清晰起来,她愣住了。

    谢长闲见归心的手动了动,又等了片刻却还是没等到归心醒来。

    昏暗的环境中只突然响起一声抽泣,自己握着的那只手也反过来轻轻拉着他,他惊愕望去,却见归心满眼是泪,委屈又崩溃:“你为什么不跑?”

    谢长闲愣住,他当然知道归心问的是归弦。

    他眼神柔和下来,抬手有些颤着替她抹去泪水,她却哭得更狠了,用她目前能发出的最大声音问他:“你为什么不跑?为什么要替他担那名头?为什么不回头看看无梦界?我还在等你。”

    明明是在问归弦,可却也叫谢长闲感觉心中绞痛,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握紧她的手,只能看着她一声声说着:“对不起。”

    归心的情绪慢慢缓了下来,或许是目前的身体承受不住她这样的情绪,让她很累,她用力地撑着双眼想多看看他,可那双眼睛却不听话的想要闭起。

    她哑着声请求道:“你等等我,等等我……”

    谢长闲点头道好,用着不属于他的声音说着:“你好好休息,我就在这等你帮你修补经脉,等你醒来就能看到我,好吗?”

    归心无力地眨了眨眼,终是不舍的睡去,握着他的手丝毫没有松开。

    他的灵力在她经脉中畅通无阻,谢长闲终于放心下来,看着归心那张在昏暗环境中有些不清楚的脸,他知道自己也是这样,让人看不清楚才能是别人,才能将她留下。

    以前,归弦是他,替他背负所有的枪箭;如今,他是归弦……

    归心再次醒来之时,身旁没有人,她视线慌乱的在房中寻找,有人推门而入。

    那人身形颀长,一身白衣在门外月光的笼罩下显得柔和又熟悉,归心看着他端着一碗汤药,满面笑意朝自己走来,在床边半勾着腰弯起眸子,“醒了?”

    与印象中那个从不生气,从来都含着笑让人如沐春风的归弦一模一样。

    若是上次还觉得是梦,这次归心便确定是真的,她的归弦在她面前朝她笑。

    眼中不自觉又起了雾,‘归弦’失笑:“怎么刚醒就要哭了?”他自然而然牵住她的手,熟练地替她修补经脉,眼神里是抹不开的温柔,“你经脉毁成这样,应是疼痛难忍,哭便哭吧。”

    他坐在这里,就好像是一轮月亮到了眼前,让归心觉得有些不真实。

    “喝点药?”

    他端起旁边已经放到温凉的汤药,归心眨了眨眼,说了好却没出声。眼神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好似只要一眨眼他就会走掉。

    就连苦口的汤药入口也丝毫不皱眉头。

    临到喝完她才莫名朦胧了双眼,道了声:“苦。”

    ‘归弦’起身便要去寻甜的糖,归心轻轻拉住他指尖,他转头便见归心费劲儿的想抬起双手,他想了想帮她将双手抬起,她却顺势将他带下去,双手轻轻在他身后互相勾住。‘归弦’不敢动弹浑身都僵硬着,呼吸都放缓,手足无措地不知如何是好,抬起手想安慰她又不敢,什么都不做又会显得很不像归弦。

    最终他还是将她双手放好,垂眸不看她却笑着道:“我去替你寻糖,片刻便回。”

    归心并不想放他走,但他却仍旧想着松开她的手,落荒而逃。

    离开房间,他站在房门外张口呼吸,心脏剧烈地跳动彰显他的慌张。

    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让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小人,一个趁人之危,顶着别人的身份,享受着那个人才能看见的,才能享受的一切的小人。

    他是特地找魏衍对比过才能将归弦学得像一些。

    可偏偏与归心相反,他扮得越好,她越分辨不出,他却越发清楚地明白自己现在不是自己,师姐看到的也不是他。

    可箭已发,再无回头路,便是前路未知,也只得向前。

    待他取了甜食回去之时,归心已经再次睡去。

    他小心翼翼坐在床边,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久久没有动作。

    直到他眉心显现出一道火焰似的印记,发烫到令人无法忽视,周身魔气似乎又要聚集,他才吹灯离开。

    院外魏衍正在等着他。

    他见了魏衍点点头,“多谢,她没认出来。”声音里极力压抑着什么。

    “宗主他们还在找你,不去问清楚吗?”魏衍为他带来宗门内的最新消息。自打谢长闲从那阵法中将归心带出来昏死过去,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要走,可他身受重伤,魔气缭绕,他便将谢长闲藏了起来。

    只有在宗主等人不在之时他才会出来找归心。

    谢长闲想到爹娘,又想到那个替他死去的归弦,以及如今正极力扮成归弦模样哄骗归心的自己,他觉得自己恶心透了。

    “不了。”

    “不告诉他们,你身上的魔气怎么处理?”魏衍蹙起眉头。

    谢长闲眼睫低垂,顿了顿,哑声道:“这是我应得的。”

    魏衍冷声:“那你死了谁来扮归弦?”

    谢长闲答不出话,下一刻他眉心印记再显,突然涌上来的魔气让他有些无法控制。再顾不得魏衍来找他有何事,直接消失在魏衍视线范围内。

    明亮的月儿挂在夜空,清辉洒向大地,照亮夜晚的每一条路,却照不到阴暗的角落。

    他正蜷缩在那处,独自抵抗着身上的魔气。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正如魏衍所说, 谢松与秦纤巧正在找他。

    那日是魏衍与祝笑将两人从阵法中带出来,出来之时谢长闲便已经昏死,他们发现原本该在谢长闲灵府之中的符印出现在归心得灵府, 而谢长闲周身也是魔气环绕, 他们费了很大力气才将魔气驱散。

    这么多年来, 他们都将谢长闲保护得很好,可如今甚至还没来得及和谢长闲问一问当日在阵法内所发生的事情, 而归心偏巧知晓了谢长闲与归弦的事情, 又身受重伤大多时间都在昏睡。

    归心唯一一次同他们说话便是那几句,这其中许多他们再想找归心说清楚时,却偏偏再没遇到过归心醒来。

    她便似那活死人一般,长久的睡着。

    可即便是魔域他们都打听过了, 也没有谢长闲的消息。

    已经快两个月, 两人的着急程度不言而喻。

    没了别的法子,他们将希望寄托在归心身上,想硬着头皮去问她与谢长闲最终在那阵法中发生了何事,只有归心才可能知道谢长闲的下落了。

    接连好几日, 他们都趁着清晨之时便早早来找归心了, 在归心院中等了很久都没能等到归心醒来。

    魏衍每日都守着归心,给出的答案永远都是再未醒来。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醒来?哪怕只是片刻, 阿闲现在的情况很危险。”秦纤巧情绪很低落,说话都轻飘飘没什么力气。

    魏衍垂着眼睫摇头, “她不想活, 谁也拉不回来。”

    “她能听到我们说话吗?”

    魏衍谨慎回答道:“或许可以。”

    秦纤巧眼眸含着些许雾气与谢松对视一眼,起身朝屋内走去, 谢松拉住她, 摇了摇头。

    他甚至没想过要瞒着魏衍, 道:“归心可能是魔域圣女。”

    他永远保持谨慎小心的态度,即便她此趟是为归弦而来,他们也不能为此掉以轻心,此事事关整个修仙界,当年如同炼狱一般的世界没有谁希望再重来。

    “可是阿闲下落不明,他身上符印揭开,印记再现,魔域的魔气会不远万里找到他,魔域的人也会因此找到他,等到那时,一切都晚了。”

    秦纤巧捏紧了手心,她如何不知道修仙界众人的顾虑,所以他们才会一直拦着不准其他人来探视归心。

    但当日魔域直奔凌日涧而去,归心与谢长闲自凌日涧阵法中浑身是魔气的出来也是多人所见,此事早已在修仙界传遍。

    谢松还想劝她,秦纤巧摇了摇头,喊他一声,带着哭腔道:

    “两个孩子都是无辜的,因为我们一时糊涂归弦已经没了,这么多年甚至没有办法替他澄清,你也听见了吧,外面那些人是怎么说他的?他当年也只是个孩子他付出了什么,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凭什么要这样被对待?凭什么!”

    她情绪有些激动,泪珠子接连不断地往下落。

    魏衍一言不发如同隐形人站在一旁,谢松听了秦纤巧地话也湿了眼眶,却也顾忌还有外人在,想拉秦纤巧离开,秦纤巧却后退一步,挣开他的手。

    “我将归弦当成自己的孩子,可我的孩子死了,死了还要被人嘲笑责骂,身为他的父母什么都做不了。我不想让阿闲再承受一遍,我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阿闲……我想他安安稳稳过一生,怎么也不行呢?他们都是好孩子,我早就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我知道,我知道。”

    她的崩溃让谢松也沉默了,将她紧紧抱住无声地安慰着她。

    院中仅剩下秦纤巧哭泣的声音,魏衍为之动容,可此时在他眼中,归心已经重于眼前这两人,在没有归心得许可之前他愿意继续为归心与谢长闲保密。

    “魏衍,等她醒来你便立马告知我们。”

    谢松吩咐着,魏衍垂首道好。

    看着他们背影消失,他才起身走进屋内,确认归心没有醒来之后才松了口气。

    他坐在院中想了许久,决定将今日发生之事告诉谢长闲。

    归心劝不动,谢长闲或许是唯一的突破口,归心已经醒来,逐渐有了求生的意识,现在便也该轮到谢长闲了。

    晚间,四下无人的夜深之时,那道身影又出现在归心院中。

    魏衍将他叫住,将白日里谢松二人所说的话大概转述给谢长闲听,又道:“既然魔气会找上你,那魔域之人找到你也仅只是时间的问题,在死之前应该将事情问清楚,此事或有误会。”

    他今日话很多,用心地劝说着谢长闲。

    谢长闲只道声知道了,却仍旧不表出态度,只朝着屋子里走去。

    房间里归心不知何时醒来的,正满眼期待的望着门口在等他来。

    见他推门进来便立马展开笑颜,眉眼弯弯。

    他顿住脚,有些不敢上前。

    “阿弦。”

    她声音嘶哑的叫他,动了动手想朝他招手。

    谢长闲终归忍住,抬眼时已经换上笑意,“今日醒得这么早?”

    归心摇了摇头,温软乖巧地看着他轻轻眨眼,“我在等你,一直都在。”

    谢长闲手下又顿了顿,心虚的垂下眼睫,她的手伸过来轻轻拉住他手指,他回握住她纤细白净的手。

    与她的手相比,自己的手满是伤痕,看起来有些可怖,丑陋极了。她温柔沉静,满眼情意,如云皎洁,他却像他的手一样——丑陋。

    “阿弦,等我好些了,我们就走,我们去南九州,那里没有修仙界,也没有魔域,我们好好的在一起……”

    她拉着他的手弯着眼眸说话,谢长闲听得大气不敢喘。

    他以前或许做过一些混账事,却也从未做过这样欺骗归心的事情,他不知归心何时会发现何时会彻底醒来,可从他扮成归弦的样子那一刻开始,他就是害怕又愧疚的。

    归心说了很多话,直到她困倦地睡去,谢长闲才离去。

    “去见见宗主吧?”

    出来时,魏衍又在劝说着。

    谢长闲垂着眼眸,“印记在我身上,魔气会冲着我来,我才是那个人,归弦是替我死的这毋庸置疑。我会去见爹娘,但我想等师姐好些了再去。”

    他怎么敢告诉魏衍,自己已经快被魔气吞噬,如果师姐好不起来,他会用这条命赔给师姐,这是他能赔给师姐的最后的东西。

    归心一日醒得比一日早,身体状况也一日比一日好,在他和魏衍的帮助下,经脉也修复了许多。

    谢长闲还是日复一日的来,面对着归心肉眼可见的好转,他却怯场了,有时候甚至不敢踏进那间屋子。

    只还是每日都会来。

    所以,当那日他久久没来,魏衍便发现了不对劲,可归心在这他需得守着,无法分身去看谢长闲的情况。想等白日里谢松二人来了后他再去寻谢长闲。

    可这日一早,秦纤巧几乎是跌跌撞撞的跑来的。

    魏衍立马站起身,道了句:“没醒。”

    谢松紧跟而来,秦纤巧是含着眼泪的,“我要进去求归心,阿闲的魂灯已经快灭了。”【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魏衍心头一跳,果然出问题了。

    秦纤巧抹了抹眼泪,最后看谢松一眼,知道她要做什么,谢松这次却只是摇了摇头长长叹口气。

    无可奈何地转过身,只当没有看到。

    秦纤巧又擦了擦眼泪,迈步走向屋子。

    恰遇上房间里,归心挣扎着起床要去找一晚上都没来的‘归弦’。

    秦纤巧将她扶起,归心见是她便一言不发,甚至闭上了眼睛。

    秦纤巧如今一看到归心便能想到那日归心面如死灰的说出那两句话,忍不住再次红了眼。

    “归心?”

    她轻声唤着,声音里带着哑意,“师娘知道你难过,可师娘并非故意瞒你,当年的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般简单,你听师娘跟你好好解释好不好?”

    归心没有反应,她眼角落下一滴泪,咬牙跪在地上。

    “我不知道你同阿闲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你了解到的情况是如何,但此事可以称得上是修仙界最大的秘密,今日我告诉你,确实我们对不起你。但请你在知道后告知我阿闲的下落,他已经快死了,我不能再失去这个孩子了,就当师娘求你了。”

    或许是听到了她下跪的声音,归心半睁开眸子看她一眼,想到归弦曾经笑着讨论爹娘的模样,终归不忍。

    哑声道:“你走吧,我不想听。”

    “你要听!”秦纤巧没了往常的模样,越发崩溃,“我求求你,我已经失去一个孩子,只剩下阿闲了,我只是想让他好好活着,做他自己罢了,求求你告诉我他的下落好不好?”

    归心没有反应,她眼角落下一滴泪,咬牙“扑通”一声直接跪在地上。

    秦纤巧拉住她的手,“归心,你爱归弦,我是母亲我如何不爱?他死后还被人觉得晦气,我无数次想站出来讲清楚,我比谁都想!可我只剩下阿闲了,我总要护住一个啊,现在他的魂灯也要灭了,你们不能一个都不留给我。”

    房间外两人也都听见了秦纤巧在屋内崩溃大哭的声音,谢松几次忍不住想进去都被魏衍拦住

    秦纤巧擦一把眼泪,顾不得归心在没在听,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顾自开始讲述:

    “不管你如何想,但他二人都是无辜的,或许归弦是替阿闲死了,但这天底下从来没有什么神仙。当年的情况已经危险到魔域连胜,几乎一副天下将亡,魔域将一统天下的样子,修仙界众人拼了命也抵不过,无数人灰心丧气,甚至越来越多人因此入魔,甚至于有的宗门宗主也入了魔,局面一塌糊涂,混乱不堪,修仙界缺少一个主心骨。恰逢我将生产,众人便合计了‘天选神仙’的计划,计划很顺利,铺垫多日大雨,待谢长闲出生之时,便雨过天晴,再引九天雷鸣,告知众人他出生异象,灵根极好,是上苍派来的神仙。那时候众人都失去了希望,得知有这么一个人出现,开始还是半信半疑,我们又设计布置了一些巧合,令他们相信。”

    此时,归心已然睁开了双眼,眼神里带着探究与茫然。

    秦纤巧双眸愣愣地望着前方,眼泪不自觉地下落,语气哽咽着哭腔明显:

    “可这样也引来了魔域的关注,魔域圣女只身深入修仙界,只为将阿闲杀死。我本以为众人齐心协力总能护住我的孩子,又想若真为天下苍生牺牲了我的我的孩子,那也只是我对不起孩子。

    可他还是身在襁褓之中的孩子,话都还不会说,他就要死了,修仙界刚刚生出的一丝希望也要破灭。

    直到我们走投无路之际,归弦出现了。”

    作者有话说:

    回老家了,状态不好,各种原因加起来,码字有点困难,真的很努力在写了,从上一章开始,等完结后会视情况修文~

    第65章

    归心听得很累。

    她大概能猜到秦纤巧想说什么, 她明白秦纤巧想让她做什么,可她不想听了,她的阿弦已经回来了。

    但秦纤巧看她一眼后, 接着讲述:“他是羡鹤宫主旧友之子, 父母为魔域所害, 他为魔气所困命不久矣,却懂得不死人之术。阿闲被圣女害的时候他也在, 故而他也知晓了这个计划, 便提出要利用不死人之术将自己变成阿闲,变成我们所编造的那个天选神仙。”

    秦纤巧声音有些颤抖,忽而掩面痛哭,断断续续接着道:“他那时, 六七岁……也还是个孩子。”

    归心闭着双眸, 告诉自己归弦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了,可满脑子都是秦纤巧口中六七岁的归弦满脸决然地站到所有人中间,说自己要替谢长闲继续完成那个计划, 可当时在他面前的是修仙界修为最高的一群人。

    这样一群人, 却最终做出了那般荒唐的决定。

    而如今她在自己面前说这些,就像是在告诉她这些日子以来, 她所见到的归弦都是假的,都是梦, 都不是归弦。

    “可那时如果将所有人刚刚萌生的希望给熄灭, 修仙界将万劫不复,我们也已经没有了别的法子。在施法的过程中他魂魄不稳, 我本以为阿闲活不成了, 便将阿闲的一魂一魄给了他, 可那之后阿闲虽是濒死长睡不醒却仍旧活着,又有了羡鹤宫主用自己修为替阿闲一魂一魄之事。后来十多年,我都将归弦当成自己的孩子,绝无偏心。他在凌日涧倒下后我们合力将他救下,想着修仙界与魔域多年未开战,两界和平,他借此退出正好,却没料他已经被魔气侵袭那般严重,我们在寻找着各种秘法想护着他,救他,直到那天晚上魔域突袭镜极宫,什么都没了……”

    说到这时,秦纤巧已然跪坐在地,那双泪眼里含着绝望与悔恨。她张着口却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手紧紧抓着心口,不停摇着头。

    听到这处归心已没了眼泪。

    她见着归弦的,可偏偏有人要闯来告诉她都是假的,要拉着她一起去看归弦身负重担的生前与满是骂名的死后。

    看着在面前痛苦不堪的秦纤巧她却偏偏生不出半点同情来。

    窗外清晨的阳光照了进来,她一晚上都没等到人,好像也在告诉她都是假的。

    “阿弦将符印给了你,替你压制魔气,但他身上有魔域圣女打下的印记,魔气会找到他吞噬他,魔域的人也会因此找到他。归心,师娘求求你,将阿闲还给我好不好?我已经失去一个阿弦了。”秦纤巧瘫在地上哀求着归心。

    归心望着白色的帐顶没有说话,她也失去了她的阿弦。

    在那无边黑暗与苦痛折磨的无梦界,归弦的到来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光,是那无星无月的无梦界中唯一的月亮。

    可她从不知道那月亮的光芒背后是无数的伤痕。

    “归心……”

    秦纤巧又叫她一声。

    归心才终于转过头看她,茫然又冷漠地摇头:“我不知道,但他还活着。”

    秦纤巧想追问些什么,归心又将视线收回去闭上双眼,很轻很轻地道:“我想睡会儿。”或许再睡一觉醒来,就又能看到她的阿弦。

    她这副模样秦纤巧自知再无法追问,踉跄着站起身。

    犹豫再三后才最后对归心说:“阿闲向来担心你,你如今身受重伤他不会放任你不管,即便你恨他。如果他来找你,请无论如何替我留住他。”

    耳边传来她渐行渐远,开门又关门的声音,归心才又慢慢将心沉下去入睡。

    她想见的是归弦,可她梦到的是谢长闲。

    梦到自己站在桃树下用剑指着他,他站在无光的屋子里手足无措,恐慌自责。

    又梦到他背着自己行走在沙漠与大雪之中,一边同她说着不要睡,起码要杀了他再睡,一边步履蹒跚在皎洁的白雪之上留下两行醒目的鲜红。

    梦到他曾手执无心剑,一次次笑着朝她跑来,声声都带着笑意地唤她师姐。

    梦到他许多才终于又看到了归弦。

    归弦正在无梦界中画着那支簪子的图案,侧头看来,弯起唇角笑着朝她招手。

    又好像听到归弦叫她:“迢迢。”

    却见不到人,她四处寻找,恍然眨眼,才见他正满身寒气的站在床前弯着身看她,见她醒来脸上才又有了松口气的笑意。

    又是夜晚,外间无月,屋内的灯光很远,很暗。

    “醒了便好,昨日我有事未来,令你担忧了。”

    他说话语气,动作都像极了当初在无梦界中的样子,归心看着他半会儿,撑着坐起身不由分说轻轻将他抱住。

    将下巴搁在他肩头,鼻尖是一种她并不太熟悉的味道,像寒冬雾气的味道里混着点血腥味。

    “阿弦,我们去南九州吧。”

    她轻声道。

    怀中的人却僵直着身子半晌没敢接话。

    她又道:“南九州外人进不去,我们去那里无人认识无人打扰,再也没人能找到我们。”

    谢长闲双手虚虚揽在她身后不敢触碰她,良久,他才温声道好。

    归心便轻笑一声,在他耳边继续轻声说着:“白日里人多眼杂不方便,我们夜里赶路,除去进出牌子别的什么都不带,只有你我,到了南九州我们就买两个宅院安定下来,到时候你住一边,我在另一边宅院等你来娶我。”

    她慢声细语地想着未来:“南九州的人不擅长修行,但秘境中的灵池却极好,我们每逢开秘境便进去泡上一泡,你我体内魔气终会压下,那时,你我便如南九州里其他寻常人一样,是寻常夫妻。”

    ‘归弦’久久没有说话,她又‘嗯?’一声,问:“好不好?”

    谢长闲喉咙有些干哑,点着头道:“好。”

    得了他的肯定回答,归心终于安下心来靠在他肩头闭上眼眸,很久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动作。

    安静到谢长闲以为她已经睡去。

    他放轻力道一手搂着她背,一手护着她头,俯身将她放回床上,再将她抱着自己的双手放好,随后便坐在床边无声无息地拉着她手替她修补经脉与灵府。

    静谧的夏夜只有窗外林中不时的虫鸣之声,今夜的风拂过叶间都没有带起任何声音。

    静寂的房间里,归心忽然开口道:“阿弦,你身上魔气好重,我们早些出发好吗?”

    正不知在想什么的谢长闲猛地回神,才惊觉归心并未睡着,只是闭着眼。

    他软和声音:“好,待我将事情处理好就走。”

    归心:“嗯。”

    这次她又没了声音,谢长闲一直坐到快要天亮才离去。

    昨日秦纤巧与归心说话之时,并未在房间设立结界,谢松只在院外设置了结界,而同样在院中的魏衍听完了全程。

    可他看着谢长闲浑身颓然地从房间里出来,却还是没有告诉他的勇气。

    魏衍不知要如何告诉谢长闲,这世间从没有什么天选神仙,只有还未出生就已经被定为牺牲品的他和在他可能活不下去之时站出来替他成为维持‘希望’的另一个牺牲品。

    谢长闲或许感受到了他欲言又止的视线,抬眼看来。

    两人对视片刻,谢长闲才对魏衍道:“多谢。”

    魏衍摇摇头,“我帮不了你什么,只能帮你抑制一时,这次是我恰巧发现你可能有危险,但下次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你身上魔气若无修为更强的人帮忙压制,后果不堪设想。”

    他如今的话格外的多,谢长闲轻轻勾起嘴角,又道一句:“多谢师兄。”

    随后周身渐渐有魔气溢出,浅浅将他笼起一层,很快谢长闲便消失在小院。

    魏衍看向房间门的方向,深深呼出一口气。

    盛夏的阳光还未至晌午之时便已经有些毒辣,林中热浪一波又一波的涌动着,不停歇的蝉鸣显得有些聒噪,几乎正头上的阳光将影子照得很短。

    墙角林木树荫处,魏衍埋头苦翻书籍寻找着什么东西。

    故而也是等归心站在阳光下时,他才发现归心出来了。

    她穿着白色的披风,脸色苍白地站在太阳底下,抬头眼睛微眯看着日头。

    “我要走了。”

    她告诉魏衍,“去南九州。”

    魏衍翻着书的手顿住,“何时?”

    归心摇摇头,表示还没定下来,“快了。”她在等,等那个人确定好时间便出发。

    魏衍用砚台将书页压住,起身走了两步,蹙着眉头问:“那谢长闲呢?宗主他们还在找他,他似乎不肯见他们。”

    归心放下抬着的头,眼神直直地看向他,明明病弱苍白的脸,却偏偏有着锋利的视线。

    她似乎在无声地质问他,身为归弦的好友为何一次次偏向谢长闲他们。

    但等到她说出口的话,却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我想走了。”

    魏衍看着她坦荡清明的眼神,瞬间哑了声。

    两人对视片刻后,他点头道好,“我会为你安排好。”顿了顿才接着试探性问道,“那可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谁?”

    归心看着他,不知道为何笑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她能有什么话?

    什么话都没有。

    她要走了,和她的归弦一起离开这里,别的都无所谓了。

    作者有话说:

    祝我的宝儿们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希望你们都能暴富!

    爱你们!

    第66章

    又是两日过去。

    夏日的夜晚总是空旷晴朗, 原本炎热的气息也在夜间的林风中吹散。

    今夜月儿很明,亮到几乎能清晰看到身旁之人的眉眼,归心靠在他肩头同他一起看星月, 身侧之人有些拘谨, 她便主动牵上他的手, 嘴角含着笑。她轻轻闭着眼,享受着这静谧的片刻。

    因为再过不了片刻, ‘归弦’便要走了。

    这两日他一日走得比一日早, 来得一日比一日晚。不过好在他说,最多再有两日他便能同她一起离开了。

    魏衍也已经为她准备好了一切,随时可以送她离开。

    归心便也没将这短短几日的时间放在心上。

    这里是灵州,是距离南九州最近的地方, 要离开修仙界去往南九州不过半日的事情, 晚上出发,天亮之前也能到。

    可世上少有顺风的事情。

    白日里,时隔将近两个月,十方宗还未交出归心, 魔域又有蠢蠢欲动之势, 修仙界其他宗门便都找上门来了。

    烈日炎炎,魏衍陪同归心等在院中。

    谢松与秦纤巧是必然拦不住的, 不论归弦与谢长闲身份如何,归心是实打实的魔域之人, 更是身上更是有圣女传承的疑似魔域圣女之人。

    归心窝在檐下的椅子里, 魏衍坐在墙角林荫处仍旧翻阅着书籍。

    蝉鸣声混着书页翻动的声音,归心如今身体修为皆为恢复, 听不见前面吵成什么样, 但她知道, 马上他们便要找过来了。

    “提升修为的丹药,且借我一颗吧?”

    她望着院外摇动的树叶对魏衍说道。

    说是借,但此次之后怕是还不回来的了。魏衍心知,根据归心这话他大约知晓归心想做些什么,表现出自己的犹豫。

    他沉吟片刻,“他们此刻正忙碌,还有空隙,我现在送你离开?”

    归心摇了摇头,“不必,我本觉得都无所谓了,可他们既然找上门来要说法,那可巧,我也有个说法要要。”

    她一面说着一面站起身,白衣翩然朝院外走去。

    魏衍捏着手里的丹药瓷瓶,皱着眉:“我同你一起去,若是用不上便最好。”归心如今的经脉承受不住这丹药的烈性,好不容易被修复一些,这一颗丹药下去便能将她经脉状况打回原形。

    归心看着他笑了笑,点头道声好。

    两人一前一后往山前走去,路上一个弟子都没有遇到,安静得有些可怕。

    越往前面走,便渐渐有了声音,是一些吵闹的声音与有人在打圆场的声音,归心能听出来是谁在说话,在走到他们面前之前就将所有人的态度都摸了个底。

    与她所想的差不了太多。

    有的宗主没有参与,但门下长老与弟子坐不住了。

    “不必再多说了!上次十方宗隐瞒收留魔域圣女,此番更是窝藏身怀圣女传承的魔域之人,且那人心术不正会对修仙界不利,十方宗此次必须将人交出来!”

    “诸位宗主,话不是这么说,归心师姐在修仙界这么些年什么态度诸位都看在眼里,她是不会对修仙界有害心的……”

    人群中不知是哪位十方宗弟子在反驳着九星楼秦掌门。

    归心垂着眼眸从众人身后出现,稍稍拔高声音道:“我会。”

    话音一落,整个广场都安静下来。众人视线看来,前来讨要说法的那些人纷纷做出了警惕的模样,而十方宗弟子也下意识为她留出一条道路来。

    九星楼秦掌门看看归心有看看她身侧的魏衍,冷笑道:“原来你十方宗与魔域本就是一伙的?”

    “归心……”

    秦纤巧低低地喊她一声。

    归心并未站过去,而是站在两方中间的空地上,夏日的热浪与风将她衣角掀起一片波浪形状,灼热的气息令人有些不喜。

    她声音不轻不重,语速快慢适宜地对众人点头道:“我是魔域之人,原名云迢,由魔域三方共同挑选出来进入无梦界接受圣女传承之人,恰好,我悟性极好,耐性极佳,所有的圣女传承皆被我拿下。”

    她淡淡地几句话直接将众人说得瞪大眼睛,更有甚者,人群中传来‘欻欻’的声音,有人拔出了剑。

    归心听着这声音笑了。

    空苍门新掌门也不由得蹙眉有些震惊:“你当真是?!那之前入魔域寻人,与魔域谈判……”

    “是,我识得魔域万千阵法之中的路,也明白魔域想要什么。”归心瞥他一眼,随后再次拔高声音道,“但我是叛出魔域而来,当初我来,只为了一个人,如今我来,也只为一件事。”

    她先是环视各宗门弟子一眼,随后又将视线从其他宗门掌门身上落回秦纤巧与谢松身上。

    “谢宗主,此事由你十方宗来讲还是由我来讲?”

    她语气生疏礼貌,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将自己与十方宗划清界限,秦纤巧听得不由得握紧了谢松的手。

    “归心……”秦纤巧摇着头,她说的时候就同归心讲过那是修仙界最大的秘密,绝不能公之于众。

    可归心不为所动,面色淡淡的一副生死看淡,无欲无求的模样。

    “一定要这样吗?”秦纤巧再次恳求。

    谢松紧了紧她的手,重重叹口气,“罢了……”

    “且慢。”

    众人身后传来一道让人很熟悉的声音,干净清利,如同这炎炎夏日中吹起的凉风,引得众人都转头看去。归心闻声也转头看去,那人今日也身着一身白衣,她一眼便瞧见了他衣角处的点点血迹。

    “阿闲!”秦纤巧几乎是扑了上去,紧紧抱住谢长闲,多日来的寻找在此刻再次爆发。

    谢长闲却也只能将她轻轻推开,交给谢松,随后看向来讨要说法的众人。

    “那日,谢长闲似乎也是满身魔气出来的。”

    空苍门那位新掌门又开口了。

    谢长闲望过去与他对视,随后颌首道:“是,那日我是满身魔气出来的。此事任何人来讲都不合适,还是应当我来。”

    归心看着那人明明就站在她身前与她斜对着,却始终没有看她半眼。

    今日的谢长闲与以往的都要不同,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意气风发的少年,而是一副肩负重担的严肃模样。

    “当年的计划还有一部分宗主是知晓的,但这些年因为各种原因,有几位宗主已经去世,宗门换了新的掌门,如今知晓的也只有几位了。”

    他说着的时候,渐渐放开身上的压制,将魔气显现,也将眉心那道圣女打下的印记显现。

    对众人道:“这是魔域前任圣女打下的印记。”

    人群一片哗然。

    “我才是那个出生便得雨过天晴,引得九天雷鸣之人,而归弦——”无人看见谢长闲背在身后的双手轻轻握着颤了颤,“只是一个想保护大家的无辜之人,我被魔域圣女所害,将死之际,归弦挺身而出代替我成为了那位‘天选神仙’,最终为魔域所害。”

    人群静默。

    谢长闲再次重复:“归弦只是无辜之人。”

    他只字未提归弦死后所受非议嘲笑,可这八个字却又像是一把明镜照在每个人心头,将过往他们对归弦的态度都照得清清楚楚,不给他们逃避的机会。

    秦纤巧浑身都在发抖,羡鹤与另外知情的宗主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谢长闲抹去了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计划出来的没说,不知是因为不忍心,还是因为选择给他们留下最后的面子。

    “我如今身上魔气与印记显现,皆因那日魔域之人留下的阵法,导致我无法控制。”

    他顿了顿,手动了动想指向归心,想转头看她,却最终忍住,只字字道,“而归心,便是来为归弦讨公道之人,她对修仙界从无坏心,方才所说,也只是因为想为归弦澄清。她并非圣女,叛出魔域想复活归弦,又被魔域追杀,若这样之人,我们还大喊大叫着要将她处死,这不仅正中魔域圈套,也会令九泉之下的归弦不得安息,因为她——是归弦所爱之人。”

    说完这些话,他双手早不知何时已紧紧攥住握紧,手背上青筋暴出,极力压制着情绪,片刻后又全都松开来,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瞬间顷散,有什么支撑着他的东西正在消失。

    秦纤巧正无声痛哭,人群中无人讲话,所有人都看着归心与谢长闲。

    似乎都还在反应方才谢长闲说的那些话。

    到这时,谢长闲都没有看归心一眼。

    归心却一直看着他,看着那个身上有一层魔气,与归弦几分相似之人替归弦澄清,替自己澄清,却不讲明计划,而将所有担子重新揽回自己身上。

    炎炎烈日将他影子照在他脚下,他额角滴落汗滴,眼神却异常坚定。

    她第一次见这样的谢长闲。

    又听他道:“我会尽我该尽的责任,也请诸位口下留情,我非神明,但三尺之上,神明在看。”

    众人沉默之际,九星楼秦掌门又道:

    “那便这般放她走了?归弦已死,她修为深不可测,修仙界当真不防?”

    归心笑了,她趁魏衍此刻不备,将他手中丹药夺过,正欲吞下处置那一再触犯她之人。一只手却拉住了她的手,阻拦她的动作,将她手中瓷瓶夺过。

    谢长闲终于看向她眼睛,却又立马垂下眼眸。

    “师姐此前受诸多苦楚,此后不必。”

    他后来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归心会一而再再而三宁愿用自己的身体去换取达到目的,即便伤重到爬不起来也毫不犹豫。

    不过是因为她习惯了以往在无梦界中用承受无边的痛换取无上的修为的日子。

    区别在于,以前会有归弦不停替她疗伤,后来没有了罢了。

    作者有话说:

    晚安安~

    第67章

    归心看着谢长闲垂眸的模样笑了笑。

    她没有拆穿原本虚假的计划, 只淡声对谢长闲道:“多谢澄清。”

    随后又看向环绕的众人,说:“关于归弦已经说清,我可以与魔域对立, 前提是日后各位注意言辞。”她说着将视线落在九星楼秦掌门身上, 轻轻勾起嘴角却仿佛含着冷意。

    周围所有人都还沉浸在方才听到的内容之中, 看着归心的眼神有同情,有防备, 复杂各异。

    谢松闭上双眼, 如今这场面直接将谢长闲推了出去,再无退路可言,唯一算得上庆幸的便是传承在归心身上,而非其他魔域之人, 只要归心不动手, 谢长闲就不会再面临当年的危险。

    众人沉默过后面面相觑低声讨论之时,人群中忽然有弟子问:“可师姐方才说,魔域圣女的传承皆在你身,若有朝一日想要覆灭修仙界, 岂非……”

    他话未说完, 意思却已经十分明了。

    归心看向那人,平静地接下他没有说完的话:“轻而易举, 传承为历代圣女经验与修为的累积,只会越来越强。”

    也正因此, 修仙界那些年才会耗不过魔域。

    “那更绝对不可!”

    九星楼秦掌门第一个发声, 他眼眸微眯着,“这样对修仙界太危险, 至少让她将那什么传承交出来!”

    归心眼眸神色也冷了下来, 看着那人的眼神像是一柄锋利的刀。

    下一瞬, 白色身影轻轻挡在归心身前。

    谢长闲望着秦掌门,摇了摇头,“只怕你受不住,到头来,反落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癫狂模样,再入了魔,修仙界可不敢念及旧情对你手下留情,毕竟,秦掌门修为也不差。”

    秦掌门的脸瞬间沉了下去。

    “胡说八道!若不肯交出,那便自愿散去修为,废掉灵根,碎了经脉,再不能修行!否则,今日我等必不会让她离去!还是说,你们十方宗打定了主意要包庇这魔域之人?”

    不等谢松回答,谢长闲便道:“于情于理,十方宗都会护着她。”

    他这话一出,众人又都看向归心,那秦掌门脸面上好生难看。

    很快,人群中又有人道:“师姐曾帮助我们许多,心法剑谱,指点迷津,从未藏私。”

    “以她的能力,若真想做些什么,当初听到对归弦不好的声音之时就已经可以动手,何必等到现在?”

    “不论修炼还是日常,师姐待我们都极好,情谊真假大家也自能分辨,我相信师姐。”

    不少人在人群中点了头,越来越多的声音选择相信归心。

    九星楼秦掌门大笑两声,随后骂道:“糊涂,一点小恩小惠,一点骗取信任的手段就让你们……”

    “秦掌门。”

    羡鹤打断了他的话,摆了摆手笑着道:“倒也不必如此苛刻。”

    半月剑派颜无迟点了点头,打着圆场道:“这世上哪有永远的敌人,这位……云迢姑娘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大家看在眼中,何不再试着相信她一次?”

    他轻咳一声,“再说,人与人之间多少都会有点矛盾,秦掌门乃一宗之主,“何必与一个姑娘过不去。”

    其余几宗门宗主掌门也同样颌首道是,一众弟子中有人低声回忆起这位秦掌门之前来十方宗最终让归心落得一身重伤的事情。

    秦掌门终于蹙起了眉头,环视着慢慢倒戈的这群人。

    归心神色淡淡地看着他们互相争论,对于这些人支持她的声音,她眼神中露出一丝嘲讽。弟子们不清楚,但这里面有几位老宗主是清楚的。

    他们不是在维护她,只是想换种方法替当初做下那一连串糊涂决定减轻一点罪恶感罢了。

    “那,既然这样,归心师姐可想好了日后还留在十方宗?”

    祝笑适时在人群中出声,众人讨论的声音淡下来。

    归心抬起眼眸,轻轻摇头,“我要带归弦走。”她未说是要去何处,见众人还看着自己,便又再一次重复道:“我要带他离开。”

    感受到她视线看来,谢长闲连忙垂眼躲过,心跳如雷。

    “可归弦不是……”

    有人话还未说完,便被身旁之人快速捂住了嘴,那人被狠狠瞪了一眼,连忙惺惺地眨了眨眼。

    归心手在袖中轻轻握住,“若要我这一身修为便自行来取,若是无事,便不奉陪了。”她眼神冷淡地看着在场所有人,仿佛这所有人都是杀死归弦的凶手。

    “站住!”

    “秦掌门——”羡鹤挡住要上前的秦掌门,笑意淡了几分,“我羡鹤自见她首面之时便已知晓她是魔域之人,归弦乃我旧友之子,他们之事在归弦生前我便知晓一二,若秦掌门仍觉得不适,那今日正好各位都在,咱们去大殿从长计议。”

    归心深深看了羡鹤一眼,同样是冷淡淡的,随后转身离去。

    羡鹤若当真心疼归弦,又怎么忍心让旧友独子去那风口浪尖上。

    她走后,并不去管前面还如何吵闹,只在那院中枯坐到明月升空,魏衍送她回来后便走了,不知是去做什么了。

    这一晚,她等到天明也没有等来归弦。

    谢长闲与谢松夫妇白日里也没有过来,魏衍倒是来了一趟看她情况,也匆匆离去。

    又到晚上,她才终于等到归弦来。

    她看着那人站在院门口的位置,便起身迎出来,站在檐下笑起来问:“阿弦,昨日那些人都来了,你与谢长闲的事情已经澄清。”

    她顿住看他反应。

    ‘归弦’轻轻‘嗯?’了一声,道:“你受苦了。”

    归心点点头,笑意收敛几分,淡声道:“可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杀了他们好。”

    ‘归弦’愣住。

    月亮在云里行走,时隐时现,光线时明时暗。‘归弦’似乎不知该如何反应了,他望着归心半晌没有说话,看得归心轻轻叹口气。

    她走上前握住他的手,“你处处想着他们,他们却连句该有的道歉都没给你。”她轻轻靠在她肩头,声音很轻,“我替你不值,可又怕你还念着他们,便想着先同你商量一下,若我将他们都杀了可行?”

    她声音很轻,语气却很认真,仿佛真的经过了深思熟虑才说出这番话来。

    ‘归弦’默了默,只声音带着些许哑意地喊她一声:“迢迢。”

    归心便又道:“他们也想杀我。”

    身侧之人彻底没了声,她松开他的手,他立马便重新抓住她的手,道:“明晚便走,我们去南九州。”

    归心笑了,“留了一日给我,是允许我杀他们了吗?”

    他紧了紧她的手,没有说话,谢长闲不敢说话,他没有资格替归弦说不,却也不敢说好。

    他的师姐该是温柔随性,自由受人敬爱,像那云巅之上的花被众人所赞美,为众人所喜爱,却因为那计划,因为他,心中有了永远抹不去的一道疤,还身处风波困境。而他如今甚至还在扮演着师姐爱着的那个人,欺骗她。

    “阿弦,坐会儿吧,我又等了你一天一夜,有些累了。”

    她在石桌边坐下,单手撑着脸庞轻轻闭眼。

    谢长闲替她取来披风,用自己温和的灵力替她慢慢修补经脉。

    两人坐在月下半晌无言,归心仿佛真的放开了心思,望着天上那又从云后露出半个脑袋的月亮,轻声道:“你这次,真的会跟我一起去南九州吗?”

    只听身侧那人肯定地回答道:“会的。”

    “谢长闲……”

    她突然提起这个名字,谢长闲的身子都为不可见的僵了,片刻后才听她又道:“没有说穿这是个计划,他说他会担起他的责任,所以你真的会同我去南九州对吗?”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会的。

    “即便魔域可能马上就会卷土重来,你也会的对吗?把一切丢给谢长闲,再不插手,对吗?”

    “对。”他开口道,“我该做的已经都做了,往后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归心闻言突然笑了一声,她道:“看那谢长闲,同你当初一样傻,根本不敢去拆穿这个谎言,还要去为那些人的荒唐决定担责,你们修仙界的人都好面子,说不开,不敢说。”说到这时,她嘴角扯平,摊开另一只手,有些许暗色却晶亮的东西瞬间散开。

    “我这经脉守不住,传承正在流失,魔域卷土重来,只要能让修仙界再度生灵涂炭,趁着那些灵脉还未完全恢复,世间再度陷入苦难,魔气横生,魔域此次应当便能成功。到时候,该死的,不该死的,都会死。”

    她说罢又看向身旁之人:“你方才答应我不会插手,现在要反悔吗?”

    谢长闲清楚地知道,什么时候他是他,什么时候他是归弦。

    看着她掌心不时流失的传承,感受着黑暗中背后萦绕的魔气逐渐增多,他咬紧牙关摇着头。

    “不悔,你也不必管,就在南九州好好活着。”

    “好。”

    两人又在院中低语半晌,待到明月西斜,谢长闲才终于离去,走前归心特地提醒他:“勿忘今晚之约。”

    谢长闲颌首道好。

    他走后,归心在院中坐着沉思片刻,正起身要回房,院中却又来了两人。

    熟悉的声音自院外传来:“归心,这么晚了还未歇息吗?”秦纤巧的声音刻意压着,却还是藏不住沙哑。

    归心没有回头,继续往门的方向走。

    她双手落在门框上时,谢松才道:“等等!”他与秦纤巧进院中来,“阿闲他方才来过,你看到他了吗?”

    归心顿住手,问:“你说的是哪个阿弦?”

    两人对视一眼,都感受到了归心话里的情绪,谢松硬着头皮讲:“谢长闲,他在大殿上和秦掌门险些打起来,后来气走,我们便再寻不到他了。”

    月亮这时从云中出来,归心回过身看着他们站在月下,声音里带着笑意道:“不曾见过,我睡不着,方才在院中同阿弦说了会儿话。”

    秦纤巧慢慢上前来,站在台阶下与她对视,眼神中带着怜惜。

    “归心,你若实在放不下,不必在这十方宗拘着,我与你师父,与阿闲,与羡鹤宫主会护着你离开,你走吧。”

    谢松颔首:“我们与羡鹤宫主商量了一夜,若是你愿意,我们会合力送你走。”

    外头不是魔域便是修仙界,另外便是极度排外,外人进都进不去的南九州。他们说的便是将她送走,让她安稳活在这不是魔域便是修仙界的世间。

    归心听后沉默半会儿。

    “你们若真有这能力送我走,却为何留不下归弦?”

    “以归弦的天赋与修为你们尚且留不住,又如何保证能护下谢长闲?夫人口口声声说起码要留一个孩子给你,可将自己的孩子一个个推向深渊的不正是你们自己吗?”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68章

    她声音轻轻淡淡的, 却一字一句都敲在两人心弦上。

    院中只闻得旁侧林中虫鸣之声,归心见两人似乎也已经无话可说,回身进了屋子, 仅留给一扇冰冷的门。

    云再次将月亮遮住。

    归心在房中听着外间的声音, 没等片刻两人都齐齐走了, 她才吹灯歇息。至于那谢长闲躲在何处,为何避着父母不见, 都同她没有关系。

    临到晌午之时她才醒来。

    今夜便要离开, 她坐在镜前看着镜中自己的面容,这样的时候是极少的。镜中那人眼眸明亮却看起来有些冷淡,眉间那一点朱砂痣不但没能冲淡这冷,反倒加了几分疏离。

    她看着镜中这人像是在看着一个将死之人。

    归心的首饰不多, 看来看去, 终究拿出那支簪子挽在发间,抬首时有点点莹亮的东西从掌间消散,她好似没瞧见一般,书装好后冲着镜中的自己浅浅地勾起嘴角。

    谢长闲来时便瞧见她坐在檐下半身晒在光里, 丝毫不怕热似的, 笑容淡淡像极了以往记忆中的样子。

    看到他时也没有淡下去。

    他便轻轻唤她一声:“师姐。”

    他似乎是跑过来的,胸膛微微起伏, 耳鬓的碎发被跑得贴着他脸,归心看他站在太阳下, 她好像被拉回了他年少的时候, 看到了那个如风自在的少年。

    归心还未开口,后面祝笑与魏衍便追了上来, 谢长闲来不及多讲, 立马挡在归心身前遮住她视线。

    “师姐, 我有事找你,可否借一步说话?”

    归心坐着,抬起眼看他,面上笑意温和,却在看他一眼后越过他探头看向他身后两人,问道:“出何事了?”

    魏衍与祝笑都顿住脚,对视一眼。

    昨日还气势汹汹,一副死活随意的人,一夜之间好似恢复了以往的模样。

    原本张了张口准备讲话的祝笑被魏衍拉了一把,便又改口道:“无事,来看看师姐这里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魏衍也点了点头:“诸事皆宜备好。”随时可以送她离开。

    归心笑着道了声好,声音如同二月天的风轻柔拂面来。确认二人这边无事,随后才又看向谢长闲,轻声问他:“方才要说何事?”

    谢长闲抿了抿唇,硬着头皮瞎编:“想问问师姐说的离开是什么时候。”

    归心眼中揉着一泉水,清明坦荡,“你不必管我去何处,也不必再来看我,你爹娘正在寻你,你往我这来,他们免不了循着来我这找你。”

    她话未说明,但谢长闲却似听懂了一般,垂下眼眸,低声道好随后孤身离去。

    等他彻底走远,归心便看向祝笑,祝笑看眼魏衍,魏衍默了默转身去外面望风,给两人留下说话的空间。

    祝笑见状才安心道:“我忽而想起那年魔域突袭镜极宫之事有所蹊跷。”

    他靠在归心身侧的柱子上,眼眸在太阳强光下眯了起来,“你从中破坏,我给他们的藏身的药物几乎不可能藏住那三位带着一群魔域之人悄无声息进入镜极宫,又悄无声息直接找到了藏归弦的地方,修仙界必定有魔域的奸细,我近来一直在查此事。”

    归心轻舒一口气,点了点头。

    她早便想过了,甚至已经大约知晓了是何人。

    只听祝笑便道:“此事重大却又因为归弦身份而隐秘,知晓的只有少数几位掌门宗主,凡是新宗主掌门,也概是不知的,也或许正因此,他们当年才会查不到线索,也没有怀疑过自己人。”

    归心微微挑起眉头,眼神带着惊诧。

    祝笑咧嘴露出虎牙笑了:“我本以为会是像云青青那样的潜伏进修仙界的人,但那魏衍倒是点醒了我,他说,魔域为魔,修仙界却不是仙,修行路上堕魔者也不在少数。所以我们大胆推测一下,这个奸细就在那几位宗主之间。”

    归心似是愣了片刻,才突然轻笑起来。

    不置可否,只道:“能怀疑到那几位头上,倒真的很大胆。”

    她尚且是最近因为传承而得知的,此前从未查到过任何消息,尤其是相对那奸细来说,她反倒成了在明处的人。

    祝笑摊了摊手:“我俩在想会不会是跳得最凶的九星楼那个秦掌门。”

    他挠了挠头,又顾自否定:“可他是新掌门,根本不知道归弦的事情。”

    归心看向墙外的风摇晃着树叶,半晌后才慢慢悠悠道:“其他掌门呢?”她要等到夜晚,总归闲来无事。

    “羡鹤不可能,羡鹤如果是魔域之人,那咱们修仙界直接完蛋;你师父他应该也不是,否则不至于将自己儿子也推了出去,空苍门掌门和魔域闹了好些年最终死在魔域,剩余半月剑派掌门当时在的,青羽阁也是在的,这三人倒不清楚。”

    祝笑见归心有闲心同他讲这些,也乐得同她多讲讲话,免得她又回到之前死气沉沉的模样。

    便一丝一缕地分析起来。

    归心见他皱紧了眉头,抬手扶了扶簪子,不轻不重道:“不清楚吗?我看清楚得很。”

    “怎么说?”

    祝笑立马侧过头看她。

    归心道:“当年十方宗重建,各大宗门皆派了一人来交换修行,你代表九星楼……”

    “不是我,我不知道,我也在查。”祝笑小声嘀咕打断,讨好的笑着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空苍门云青青是魔域圣女所假扮,镜极宫破冬终日修行哪里也不去,半月剑派那小子整日跟着你后头捞油水,唯有青羽阁那位……拿出了他的寻宝宝贝,带着你们四处寻宝,还偏巧将归弦的藏身之处都找到了。”

    说到这时,祝笑笑容收敛,咽了咽口水。

    当时他跟在他们后面捡宝贝,根本没想过这些东西。他猜测问:“所以范雪落是那个奸细?”

    归心垂眸摇了摇头,“我并不清楚他是自己来的还是受青羽阁阁主之命,但你方才也讲,当时的药剂量根本不够,他们是如何突然出现在镜极宫的呢?”

    祝笑手抖了一下,他有个大胆的猜测。

    “青羽阁的传送阵法。”

    传送阵法维持时间较短,却完全足够魔域之人来往,“但传送阵法的建造耗时耗材,不可能不被发现。”

    祝笑说着眯起双眼,看着归心的眼睛,“我还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不用猜了,是魔域第一魔使来十方宗那次便已经建好了,只要建好,由青羽阁阁主再稍加维护便可多持续一段时间。”

    归心上半身落在屋檐阴影中,眼眸轻闭着,说起此事却不再带任何怨恨之意。

    语气十分轻巧。

    祝笑脑子想了好半会儿,才抱着脑袋就地坐在台阶上,双手撑在膝盖上,“意思就是,范雪落是无辜的,而青羽阁阁主是奸细。”

    归心眼睛睁开一条缝,乜乜着看他。

    祝笑便又道:“两个都是?”

    归心摇摇头,“不清楚。”她又闭上眼不再说话,任由祝笑自己胡乱思考。

    也或许正是有此事占着他脑子,他便忘记了问归心是何时发现又是如何发现的了。反倒是越想越觉得后背生寒,这青羽阁阁主一直以来深居简出,常年待家里敲敲打打的,不惹事不兴风,任谁也不会想到他头上去。

    只怕另外几位宗主掌门还蒙在鼓里!

    想到这,他‘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不行,我得去报信!”

    他大步流星很快便消失在归心的视线。

    片刻后,归心有听到他脚步声回来,站在院墙边犹豫了下才进来,“等一下,师姐,既然都知道是他害的归弦,要不咱们那个了他。”他将手掌从颈间划过。

    归心睁开眼眸,入眼便是檐下挂着的灯笼,白日里没有点灯,只被风吹得飘摇。

    未得答话,祝笑又上前两步,靠着她身侧的柱子俯身问她:“师姐难道不想杀他吗?”

    此时他才终于反应过来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以归心对归弦的情意,得知是害死心上人的凶手后不直接掀翻了天,怎么会坐在这悠悠然晒太阳小寐,还同他不痛不痒地分析。

    归心微微蹙眉,信口胡诌:“做梦梦到的。”

    祝笑:“……”

    “魏衍知道吗?谢长闲知道吗?”他又问。

    归心摇了摇头,“只有你知道。”

    祝笑脑子立刻冷静下来,他在台阶边坐下,强制要求自己理性的捋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师姐的意思。

    院外有说话的声音,是魏衍与秦纤巧。

    祝笑看着师姐拧得更紧的眉头,看看外头又看看归心,试探性地笑着问:“看来是我报恩的时候到了?”

    归心缓缓睁开眼,轻轻吐出一口气,有些无奈地摊开手。

    她在给他看她体内正在流失的传承。

    “我已经在尽力控制,但魔域那边有了新的法子,用不了多久这些传承会全部回到魔域去。”

    传承回到魔域,魔域卷土再来只是时日问题。祝笑也皱紧了眉头,脑子里快速地过着这几十年来学的各种东西,却也没能找到能应付这种情况的法子。

    “还回去便还回去吧,只是还有一点不甘心。”

    “有一株毒药只有你九星楼掌门有,还需要青羽阁阁主所用的法器,魏衍不便出面,可否……”

    她话未说完,祝笑便抬手摆了摆。

    “这个忙再难我也帮了,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青羽阁阁主是魔域奸细的事情的?”

    归心看着他眼睛,突然面上露出两份尴尬,“梦到的……”

    “传承回到无梦界,我听到了他们谈话。”

    祝笑彻底松了一口气,他朝归心递了个成交的眼色,转身离去。既如此他便放心了,他险些当真以为归心的传承在流失,原不过也是她的谋划罢了。

    他便说,归心怎会是那有仇不报之人。

    作者有话说:

    写完啦,嘿嘿嘿!

    晚安!

    第69章

    盛夏的日头灼烧着归心露在阳光下的腿脚, 但又有些许微风吹得她惬意的闭眼小寐。

    魏衍在祝笑走后才重新进来,在院墙边收拾着桌面上的东西。

    声音很小,却也被归心听到。

    “我让祝笑帮我取两样东西, 等他拿到手后便劳你告知我一下。”

    她声音柔和, 魏衍没有任何停顿地直接道了声好。过了片刻, 又听她轻轻开口:“方才谢长闲来做什么?”

    魏衍手下顿了顿,没有抬头道:“不知道, 可能是被宗主他们发现了踪迹惊慌失措跑到这里来了。”

    归心缓缓睁眼, 半晌后,魏衍已经收拾好东西离开,她才道声:“是吗?”

    下晌归心在檐下熟睡,夕阳余晖斜斜的落在她脸上, 西边日头最后一丝光落下, 夏日里夜晚来得晚一些。

    夜幕降临,今夜无月,只有些许点点的星星。

    院中来了人,他声音很轻没有打扰到檐下熟睡的人, 他坐在台阶上, 纯白的衣角散落开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归心才缓缓醒来。

    便闻一道温润的声音:“醒了?”

    归心眼神些微茫然看去, 眼前的身影有了一道重影,她听出他声音, 下意识问:“什么时候走?”

    “现在。”

    他朝她伸出手, 归心看着那只布着些伤痕的手片刻,将自己的手交了上去, 点了点头, “那走吧, 魏衍说已经帮我们准备好了。”

    谢长闲自是清楚的,魏衍亲口告诉他离开十方宗的方法与避开十方宗周围灵州之内那些可能会被发现的地方的路线。

    他牵着归心的手,归心的手也紧紧牵着他。

    他们藏起自身的气息,避着十方宗所有人,穿过树林小溪,在点点星星下面,黑夜令她看不清路,只能紧紧攥着他的手。

    林中不时有被惊的鸟雀飞起,所到之处百虫皆静,走过后又重新嚣张地鸣叫起来。

    感受着掌心的温热,他警惕着四周,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

    两人一路都是无言,小心翼翼。

    突然,归心笑了一声,她上前一步附在谢长闲耳边压低声音道:“阿弦,我们现在像不像私奔?”

    ‘轰——’一声,谢长闲好像听到了什么爆炸的声音,原本的紧张在这一刻达到顶峰,慌乱也加入了战场,他停下脚步看着身旁言笑晏晏的人。

    今晚天上没有月亮,月亮在他身边。

    可下一瞬,他便听归心道:“像我当年在无梦界等你来带我丽嘉走的时候,想象中的离开时的样子,悄无声音,紧张小心。”

    他心虚地垂下眼眸,抬手比了个‘嘘’的动作,仍旧牵着她手往前走,却不答话。

    归心也没再说话,可谢长闲能感觉到她此刻的心情比前些日子要好上许多许多。

    没用一个时辰他们便彻底离开了十方宗的范围,进入灵州,外面不只是修仙界的人,或许还有魔域的人在暗中守着。

    但这里是距离南九州入口最近的地方了。

    谢长闲不敢御剑,怕被归心认出。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放开身上自己下的禁制,他对此并不熟练,这禁制也完全比不得曾经在他灵府的那道符印,却也总能延缓些。

    禁制解除,周围的灵气都在黑夜之中朝他聚拢。

    “冒犯了。”

    他下意识说了一声,随后揽着归心腰肢接着四面八方而来的灵气御气飞行,世间涌来的灵气皆为他铺路一般。

    她比在阵法中那时轻了很多,谢长闲揽着归心腰肢的手不敢乱动,甚至不敢用力。

    他心中想说声抱歉,却不知是要对谁说。

    以他的身份是应该对归心说声抱歉的,可以归弦的身份是不用的,他们本就是相爱的,每每与归心相处之时,他便会无比清晰的认清楚一些事实。

    情绪越发的低落,明明声音不会露馅,他却也不敢讲话,生怕被归心发现。

    越靠近南九州,林被便越发茂密,林中一条宽阔大道延伸而出,直接接引到南九州结界处,丝毫不怕被人知道他们结界在何处,因为无人进得去。

    千百年来,南九州的结界从未被破过,无人闯得进去。

    一路畅通无阻到了结界之处,谢长闲带着归心落到地上,归心按照当初那人教给她的方法叩响了结界,旁侧便凭空出现个人影来。

    “修仙界的人?南九州不欢迎外人。”

    那人面无表情直接拒绝,甚至没给他们说话的机会便要消失。

    谢长闲立马亮出通行牌子,“还请开下结界,放我二人进去。”

    那人看着通行牌子嘀嘀咕咕半天,又疑神疑鬼的上上下下看两人许多眼,最后才不情不愿地道:“进去了不要惹是生非,南九州祥和安宁,大家和谐互助,和你们外界不一样,谁在里面惹了事我们会请你们出去。”

    他语气有些冲,却还是眼带嫌弃地开了结界门,恰好够两人进入。

    谢长闲拉紧归心的手,迈入那道看不见的结界大门。

    一道无形的结界隔开了南九州与外界,进入这里面后,即便是魔域也再无法找到师姐,这对师姐来说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进入后的景色与外界并无二致,同样的茂密植被。

    再往前一些,穿过一小片树林,又能看到高大的林木下有些许人家零零散散的落着,归心看不清楚,只能听到身侧有一条清澈的溪流淙淙流过。

    南九州与外界分裂多年,这里灵气充沛却几乎没有什么修仙之人,无人提起灵根,也无人会追求修行。

    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谢长闲心焦灼起来。

    正这时,迎面走来个老妇人,谢长闲对归心低声道:“在此等我。”声落,便松开了归心的手上前去问话。

    归心看着他上前问话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又看看四周即便视线模糊也能看清楚的茂密高大到几乎遮天蔽日的植物。

    她站在这林中比旁边的一株草还要小。

    突然,那老妇人慌慌张张拔腿转身就跑,谢长闲愣在原地有些无措。

    归心听到了慌乱的跑步声看过去,谢长闲走回来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往前接着走。

    “她好似听不懂我讲话,我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没说几句她便指着我咿咿呀呀两句,之后突然跑走。”谢长闲轻蹙眉头,想起关于南九州的事情,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上次他来时,归心认识那人便直接在结界里等着他来,他便全程接触的是那人,之后也一直泡在灵池之中,没有与其他南九州人接触过。

    归心轻声安慰:“无事,南九州的人本就不经常接触外人,有所不习惯也是正常。”

    可谢长闲有些着急,天便快要亮了,这才第一日,他便要被归心发现了吗?

    两人接着往前走了没几步,周围那些零散的房子都亮了起来,随后各家各户都跑出了人来,一个个手上还拿着刀枪棍棒,甚至是菜刀,什么都有。

    有人负责举着明亮的照明灯,将两人团团围住。

    谢长闲立马站到归心前面,将她挡在阴影里,也将自己的背留给归心。

    那照明灯里不是火,应当是很多如同夜明珠一般的东西,将这一团照得亮如白昼,谢长闲压根不敢回头,他低声对归心道:“小心,别乱动。”

    声音有些紧张,根本没加掩饰的被表露出来。

    归心在他身后‘嗯’了一声,看着面前这近在眼前的身影,已经高出她许多,他伸到后面拉住她的手也被光照得清楚,有一些很规律的划痕,有的只留下一道浅淡的疤痕,有的刚刚结痂。

    “这是通行牌,我们是受邀来南九州的而非擅自闯入,还请诸位冷静一下。”

    他尽量学着归弦的样子,理智地同这些人讲着话,虽然极有可能他们听不懂,甚至还挥舞着他们的武器试图恐吓他。

    谢长闲一边解释着,一边悄然用灵力将归心包裹起来,以免她受到伤害。

    “诸位若是不信,可待明日请那位名为巫韫的人前来作证。”

    他温声讲着。

    只见人群中有个少年歪着脑袋看谢长闲,想了许久后突然瞪大双眼,上前一步伸开双手挡在两人面前,随后叽里呱啦同其他人讲起话来。

    两人并听不懂他说了些什么,只是围着的人群都慢慢放下了武器,眼神从充满敌意变得带着探究。

    等众人彻底平静下来,那小少年回头对着谢长闲说话。

    谢长闲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他们用于照明的灯,随后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小少年思索片刻后围着人群走了一圈,将所有灯都没收了,又对众人说了几句,才朝归心二人招了招手。

    谢长闲紧紧牵住归心的手,跟着他走。

    小少年将两人带到一处宅院,对着谢长闲比划着画了一个很大的圈,又张开双手表示很大,再闭上眼睛假装睡觉的模样。

    谢长闲点了点头,“多谢。”

    小少年挥着手蹦蹦跳跳地离去。

    谢长闲先用灵力检查一遍宅院,确认没有任何危机阵法或是陷阱后才敢带着归心进去。

    归心忽地问他:“天快亮了,你是不是要走了?所以才这么着急的想先安顿好我。”她语气意味不明,听在谢长闲耳朵里带着一些委屈意味。

    他抿了抿唇,“你先歇息,我出去看看周围情况,很快就回来。”

    归心抬脚进了屋子,转身看着谢长闲微微朦胧的身影,道:“又要等吗?”

    谢长闲的心好像瞬间停了一下,归心那双眼眸盈盈看他,轻蹙的眉头与疑问的话语,那种原本不属于他而属于他所假扮那个人的愧疚感立刻涌上头,让他瞬间没了脑子,昏了头。

    他咬咬牙:“不等,我不走了,进去睡吧,我陪着你。”

    归心浅浅勾起唇角,笑盈盈道:“好。”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70章

    谢长闲坐在檐下, 当真便守着归心入睡没有离去。

    天上的颜色渐渐变得白亮起来,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更为清晰。

    古朴简单的小院落,林中传来鸟雀的声音, 围墙外有南九州人来往言谈的声音, 阳光熹微, 薄雾渐渐散去,心上之人在屋内安心熟睡, 一切都祥和又宁静。

    可谢长闲的心却始终放不下来。

    他不知归心何时会醒来, 也不知该如何用这张脸去面对归心。

    这种紧张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昨日那个小少年来敲门。他还带来了另一个满眼探究的成年男性。

    谢长闲推门见是两人便礼貌颔首,小少年碰了碰身旁人的胳膊,那人这才略微收起视线,清了清嗓子, 开口是谢长闲听得懂的语言, 却十分蹩脚不流畅:

    “你们……要登记一些东西,才能继续待下去,否则,必须走, 很快就能办好。”

    谢长闲心中莫名松了一口气, 好似找到了可以暂时逃离的出口,立马道了声好, 反手将门关上,又竖起一道结界防止外人进入, 随后才随两人离去。

    一路上, 南九州人探究与疑惑甚至带着些敌意的视线就没有断过。

    又因为语言问题沟通不畅,原本上晌就能办完的东西, 硬生生一直搞到日落西山时候, 回去时天色尚早, 谢长闲有意放缓脚步,在城中闲逛。

    可那些人看向他的视线都不太友好。

    天将将擦黑,他便买了食物回去。

    还未到便见住了一晚的家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许多人。

    结界稍微被破开,可那大门却开着,这意味着归心醒了,被围观的人正是归心。

    谢长闲来不及多想,飞身进入人群,还未落地便被人群中心那几个着装严整同意的侍卫向天举着长矛拦下,他被迫落在屋檐上。

    “师……”

    他话刚出口便立马又咽了回去,看着归心身侧谈笑风生那人,蹙眉道:“是你?”

    “嗯?”那人看了过来,眼神中有些惊讶。

    “阿弦,你回来了。”归心笑吟吟地看过来。

    那人闻言看看归心又看看谢长闲沉吟片刻,些许不解:“怎会是你?”他似乎也有些疑惑,将带着疑问的眼神落到归心身上,问,“这便是你找了许多年的那人?”

    他语气里带着质疑,眉头微皱,似乎知道谢长闲并非归心口中那个人。

    归心颔首。

    谢长闲笑不出来,此时天色微暗,对归心来说或许看不清楚,但对其他人来说还算清晰,站在归心旁边的男人便是当初接他进南九州带他去秘境灵池之人。

    那人知晓他是谢长闲,方才之意也是很明显知道师姐说的阿弦不是他。

    果真,归心话落,那人便眯起双眼看过来,视线里带着警告与威胁。

    谢长闲轻轻吐出一口气,飞身落到归心身侧将她往身后拉,与那人面对面,那人也在打量着他。

    “阿弦,你们认识吗?”

    归心见两人之间气氛不对,轻声问。

    谢长闲立马摇头:“未曾见过,是今晨外出时见过他画像。”

    认识的是谢长闲,依照师姐这语气,归弦应当是不认识,那他便是不认识。

    那人眼神奇怪地看着他,思索片刻后跟着点了点头:“那应当不认识,或是吾看错了,只觉得他长得有些像此前你托吾照顾那人。”

    说到这时,谢长闲心已经悬到嗓子眼儿了。

    “吾名巫韫,是这南九州的二皇子,你们的通行牌便是吾给的,是一个名为谢长闲的男子交给你们的对吗?”

    听到巫韫这名字,他又刻意提起自己的名字,谢长闲眼神有些躲闪,慌张至极。

    他昨夜不察当时已经脱口而出‘巫韫’二字,可他方才才讲了自己不认识巫韫。

    好在,归心似乎并未发现,她笑着握紧谢长闲的手,婉声道:“我们在此生活,免不了要同他打交道,我便将他青睐,姑且算得上是一位熟识之人,未来我们婚宴上的贵客。”

    谢长闲仅仅‘嗯’了一声。

    归心愣了愣,察觉到他声音里的情绪不同往常,她温声问:“阿弦,你怎么了?”

    巫韫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眼神中意味深长,“南九州与外界不同,或是水土不服,养两日便好。”

    他话锋一转,又问:“你们要成亲了?”

    归心捏了捏谢长闲的手,他抬起眼眸终是张了口:“有此计划。”他简单答过便转身牵着归心想回院中,“你尚未恢复不可受凉,若无其他事我们便进去吧。”

    他将将有所动作,巫韫周边那群侍卫却将长矛对准了他。

    巫韫垂眸道:“你若不适自去歇息,吾同归心还有话未讲。”

    他仿佛确定谢长闲不敢反抗,可谢长闲慌,他怕这人转头就说漏了嘴。他侧头看向归心,微微骗着脑袋:“迢迢,明日再说好吗?天色不早,二皇子应也是要回去了。”

    归心如同温顺的小鹿一般点点头,“好。”

    闻言,巫韫挑起一侧眉尾,见两人要离去,他终是抬手令侍卫放行。

    又道:“明晚记得赴约。”

    归心没有回头却道了声好。

    大门关上,她不放心地追问谢长闲:“阿弦,你今日出去那么久是不是因为身体不适?”她想立马查探他的身体情况,却被谢长闲拉住手。

    两只手都落他手里,被他牢牢握住。

    谢长闲勉强温和地笑了,与她讲了白日里去办的一些事情。

    院中没有点灯,两人都没有提起光亮的事情,谢长闲勉勉强强才能有站在她面前同她讲话的底气,甚至是抬手替她将被夜风吹乱的碎发拂开。

    归心白日里睡得久,晚间没了睡意,两人便坐在院中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

    她笑了笑,说起巫韫最后说的那句话:“巫韫邀我们明晚在赴宴,为我们接风洗尘。”

    谢长闲抿着唇,沉默。

    “嗯?”归心见他不答,轻声发问。

    因着先前巫韫的到来,令本就不安的谢长闲更加慌乱,面对归心时也显得更为局促小心。

    “明晚我还有,你且去赴宴,结束了我再来接你。”他想明日白日里趁着归心入睡之时去找那巫韫谈谈,只要不露馅,一切都好。

    至于宴会便罢了,灯太亮他会被发现。

    话说完半晌不得归心回答,他略微侧头,却见归心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坐直了身子,满眼陌生地看着自己,他心上一惊,不知何处说漏了。

    归心神色有些淡地开口:“阿弦,你好像变了许多。”

    谢长闲接着夜色躲闪视线,声音轻了很多:“有吗?”

    归心站起身,兴致忽地降了:“那你明晚可记得来接我。”说话之时便起身回屋,那一袭白色长裙在月色下流光显现,若万千银线藏丝,随她步履闪耀。

    她没有强求他去,谢长闲算是小小松了一口气,可这样下去他早晚会被发现。

    但终归他不会永远留在这南九州,将她安全送到便已是很好。

    只要在师姐发现之前离去即可。

    翌日清早。

    他早早便出了门去找巫韫,却被告知巫韫不在。

    跟着侍卫指引几次三番寻下来,都被告知巫韫将将提前一步离去,他便知巫韫在避着他不见,眼看着时间越来越临近赴宴之时,他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在赴宴地点上侍卫没有骗他,隔得远远的他就看到了那艘低调奢华的夜船,灯火通明。透过船舱雕花的窗户,隐约可见两道人影正相对而坐。

    谢长闲看了许久,敛了气息没有上前。

    画舫上。

    归心听巫韫讲着当年她救他之后的事情。

    “……能回到南九州多亏了你的藏身术法与指点,多谢相助,往后可是要留在这南九州?”

    巫韫不知归心身份,只知以她的修为在外界应当不会是什么无名之辈。

    归心垂眸,“只看他留不留得住。”

    巫韫挑眉,今夜那人未来,他整理措辞后才问:“当年你便说你在寻一人,便是他了?当真没有寻错?”昨晚已经问过的话题,他再度发问。

    归心却不再点头,她纤白的手指摩挲着精美的酒杯纹路。

    道:“修仙界与魔域的争斗你也知晓,我是拿了魔域圣女传承的人,阿弦便是修仙界称的那位来救世的神仙,圣女不会放任他长成,我同他……”

    或许是接着酒意,也或许是因为知道南九州绝不会参与修仙界与魔域之争,这里也再无认识她的人,而她恰好已经许久未有同人这般放松的相处,归心徐徐缓缓和巫韫讲起了曾经的事情。

    她一手把玩着酒杯,一手撑着脸庞,灯下低垂的眉眼与眉心的红痣都显得格外柔和,笼着浓浓的散不开的情绪。

    “……我便一直找他,想各种办法想救他。”

    说到这时她停了下来。

    “救回来便好。”巫韫眼中浮现出一抹心疼,试图安慰。

    归心却低声道了句什么,他未曾听清,只以为她又在说修仙界与魔域的事,他抬手制止。

    “不必再说,你二人要留在南九州可以,举手之劳罢了,但你若要南九州插手修仙界与魔域之事,那便不必再说,南九州的人自古便不擅修行,千年前那场混战,我们那不善修行与寻常百姓无异的先辈被遗弃在此,自那时起,南九州便与修仙界,与魔域没了关系。如今也没有几个修仙的,更何况不插手外界之事是南九州千年来所奉行之则,吾自不会去打破。”

    他说话时勾着嘴角,眼中却是寒冷之意。

    归心饮掉杯中酒,忍不住笑了。

    “我怎会叫你插手此事,你若愿意,我甚至可助你毁掉修仙界与魔域。”她语气淡淡的,神情却很认真。

    巫韫摇摇头,方才她才讲了归弦是为魔域与修仙界共同所害。

    “他那般愿为天下大义牺牲自己的性子当真愿意毁了外界?即便只是一辈子窝在南九州不管外事,对他来说应当都很难。”他只当归心是在说笑。

    他向归心举杯:“你也觉得他会走不是吗?”

    归心默了默,没有答话。

    “以吾目前收集到的信息,他这行为与之前无异,皆是‘找死’二字。”巫韫将酒杯放下,心上一计,“若你愿意,吾可给你一颗如烟丹,可叫他忘却前事,留在此处。”

    归心笑着摆了摆手。

    在他几次说话间,归心已经不知饮掉多少。她极少饮酒,酒量却似乎出奇地好,甚至比平日的夜晚看得更加清楚些。

    又话过几轮,酒空几瓶。

    她才问道:“你的侍卫何时引他来?”

    巫韫思索:“按时辰应当是已经来了。”

    他大约是明白了归心的态度,也探清了一些事情,只是归心所说修仙界与魔域之事还有所隐瞒。

    南九州对外界消息会相对滞后一些,故而他还需要遣人去外界打听才知,为何当初明明还是归心口中要托他照料的心上人的弟弟如今却顶着她要寻之人的身份同她一齐出现在这。

    见归心一副要在此等候谢长闲来接的模样,巫韫收了话头,又道:“明日还有要事,吾需得先回,若平素有何需要帮忙之处,尽可至吾府上寻人。”

    月明星稀,微风晃着水面,画舫倒映在水面的影子被吹得碎了整条河流。

    归心倚靠在身后的窗户上,眼眸微垂着,面上未有半点不正常的绯红,若非一身的酒气,全然看不出她喝了酒。

    忽起大风,从船头船尾窗户涌进船舱,将灯都熄灭,唯有角落里一个小灯笼还坚强的散发着亮光。

    片刻后,谢长闲来时,她便是闭着眼在这昏暗的环境中似在小寐。

    “迢迢?”

    他行至她身侧,轻声唤她。

    归心闻声半睁开眼,眼神有些迷蒙,“阿弦?”她声音软和,语气里带着笑意,“你怎么才来?我又等了你好久。”

    她极其自然的伸手将他环住,靠在他身上。

    笑道:“巫韫问我们什么时候成亲,我说只看你何时愿意白天也不走,否则接亲与宴招宾客便都是麻烦事儿。”

    谢长闲手愣了愣,抬手轻轻搂上她,温声问:“你饮了多少酒?可还能走?”

    “能。”

    她乖巧应声点头,在他搀扶下站起来,迈步时却脚下一软便要栽倒,谢长闲将她接住。

    归心被他搂在怀中,她轻声笑了起来,“你总在夜晚出现,我便在想你是不是鬼魂,我也不敢白日里醒来看你,怕真的就看不到,怕你以后连晚上也不来了。”

    “阿弦,你真的回来了,对吗?”

    她满眼希冀,叫谢长闲直接点了头,“回来了。”

    “好,回家。巫韫说给我们换座宅院,我拒绝了。”她在谢长闲怀中,一步步走得很慢。

    “为何?”谢长闲应声问。

    归心:“你好像不喜欢他。”

    谢长闲闻言愣神之际,她便脚下一软再次往下跌,待谢长闲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摔倒在地,而归心则摔在自己身上。

    “抱歉。”

    他连忙开口,正要起身,归心却将他压了回去。画舫因为方才两人的跌倒轻轻摇晃着,昏暗的船舱里,归心双眼努力看着谢长闲。

    她道:“阿弦,你这次真的会来娶我吗?我每次精心准备与你奔赴,好像都以失败结尾。”

    每一次都以收到他的死讯为结果,一次比一次准备得充分,却一次比一次惨烈。

    谢长闲喉咙好似被什么堵住,使得他发不出声来。

    他应该坚定而温柔地告诉她会的,可他这时又不是那人。

    归心再次发问:“阿弦,阿弦,你真的是归弦吗?你真的回来娶我了吗?”

    幽暗的环境里,唯有角落里那一盏小灯还在摇摇晃晃,谢长闲看着她眼神越来越迷离,终归是眨了下眼睛,温润无奈地道:“是,回来了,迢迢,我回来了。”

    话落之时,脸上突然被两滴泪水砸中。

    他愣住,手足无措地将她带着从地上坐起,欲要替她擦拭眼泪。

    归心却蓦地笑了。

    “走吧,我们回家。”

    谢长闲心上说不出来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听着归心的意思站起身,将她扶着继续往前走,原本平稳的画舫在归心脚下却如身处千层巨浪之中般,摇晃不已站不住脚,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浪尖之上,下一瞬便要跌落深海。

    他停下脚,将归心一只手绕过头顶搭在一边肩膀上,随后半蹲身子将她背起。

    “走吧,回家。”

    归心却好似渐渐醉意深浓,趴在谢长闲后背一声声,一遍遍低低的小心翼翼地问他:“阿弦,我们留在南九州好不好?”

    “好。”

    “你白日里能不能也来看我?”

    “好。”

    “阿弦……”

    作者有话说: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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