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大亮,高钱钱领着温允白来到寝殿,外头已经浩浩荡荡站了一队人,见着他过来,纷纷行礼。


    温允白站在殿外,见着焦头烂额的崔宝儿,问道:“陛下回宫后做了什么?”


    崔宝儿眼神躲闪,“无要紧的事。”


    温允白银质的面具在逐渐褪色的黑夜中,仿佛带着细碎的柔光。他犹豫片刻,尘封的记忆霎时侵占了他。


    “从现在开始,朕要你,教玉朔读书习字,见到她,就像是对待自己的亲人一般,事事为她着想。”江晚冰冷清冽的面容近在眼前,宛若风雪里的腊梅。


    “是。”一个白衣少年跪在大殿上,墨色的长发柔柔的贴在后背,更显身形瘦削。少年的面容虽是清隽淡雅,身上却无不透露着一股孤高冷傲的贵气之感。


    “戴上吧。”江晚拿出面具,递到温允白面前。


    温允白迟疑了片刻,便伸出手,将面具覆在了自己的脸上。


    “不问问朕为什么吗?”


    “您有自己的理由。”


    “居然变得听话了。”江晚勾了勾嘴角,“你的面容,并不适合显露在外。”


    那时,温允白第一次入宫,也不过二八年华。


    温允白确实是做到了一辈子都为江家打算,事事都以江玉朔为先。


    所以在高钱钱来找温允白的时候,温允白几乎没有犹豫,直到坐上马车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入了圈套。


    明知是圈套,温允白还是来了。他抬手推开了殿门。


    江玉朔裹着外袍趴在桌子上,外间细碎微弱的银光自窗外打进来,照在江玉朔的脸上。


    平时瞧着挺嚣张的,安静的时候就像一只小猫。


    温允白掩上了殿门,走到江玉朔的身旁,“别装了。”


    江玉朔睁开了一只眼,见到了熟悉的面具,复又将眼睛闭上了。


    “先生来了。”


    “我不来,你就这样一直打算装睡下去?”


    “朕没有装睡,朕确实是累了,然后小小的睡了会,人总要休息嘛。”


    “既然陛下已经醒了,就该及时起身,去寺庙祈福。”说完转身欲走。


    江玉朔察觉到动静,立刻起身,却因动作太大,膝盖撞到了桌角,发出重重的“砰”的一声。


    “嘶。”江玉朔疼地出声。


    温允白来到她的身旁,“陛下怎么了?”


    江玉朔小时候没少跌打损伤,撞到了膝盖只是一时的疼痛,顶多来个淤青,对她来说没过几天就能恢复,因此并不在意:“朕没事。”


    见着温允白靠近,她就势扶住了她的手臂,圈在怀里,“先生既然来了,就陪朕去寺庙祈福吧?”


    “朕的哥哥们也都要去呢。先生作为朕的老师,不能缺席啊。”


    温允白被女帝束缚住了手臂,不敢乱动,“陛下,臣还没答应您。”


    江玉朔嘴角动了动,笑容依旧挂在脸上,“无事,就是去祈个福,先生难道不想求一求诸天神佛,祈求自己新的一年,身体康健吗?”


    二人的距离很近,温允白几乎都能闻到江玉朔身上传来的淡雅的香气。


    温允白叹了口气,眸色深邃幽深。


    江玉朔看到温允白的喉结轻微地动了动。


    良久,温允白带着全然的妥协,对她说道:


    “陛下放开臣,臣答应您就是了。”


    江玉朔喜出望外:“真的?不管是祈福,还是先生答应了我们的一年之约?”


    温允白点了点头。


    江玉朔觉得温允白此时应当是笑着的,但是她没有证据。


    “不过,”温允白顿了顿:“陛下先前说过,臣说什么,您就做什么,这话,可还作数?”


    江玉朔睁着清澈的双眼,眸中带着微微的流光,印着温允白,“那是自然,朕向来一言九鼎。”


    温允白提不出过分的要求,江玉朔心想。


    江玉朔依着温允白的要求松开了他,传崔宝儿来替自己更衣,温允白打算退至外间回避。江玉朔怕他中途反悔,脱口而出:“谁先反悔,谁就是小狗,先生记住了!”


    深冬的清晨是异常寒冷的,但温允白连披风都没套,就赶着来见江玉朔。


    江玉朔发现他萧瑟单薄的背影,由于自己行动不便,便对着一旁正在给她挑选首饰的林笑笑说道:“给先生拿件披风。”


    林笑笑奉命出去了。


    她故意支开的林笑笑,因为她并不想戴过多的首饰,她觉得现在自己头上戴的已经足够多了。


    首饰多,而寺庙祈福又要站半天,头不得重死。


    待江玉朔穿戴整齐后,崔宝儿想替女帝戴上首饰,却被江玉朔制止:“不用了,朕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可是……”崔宝儿手中拿着一只朱钗,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见江玉朔已经走出了殿外,忙跟了上去。


    江玉朔看到温允白就在外头等着,寒风冷冽,她见到温允白通红的指尖,出声问道:“先生同朕坐一辆马车吧?”


    温允白不知江玉朔心底又在打什么小算盘,但是这儿这么多人,他若出声拒绝,就是扫了皇家的颜面。


    “多谢陛下厚爱。”温允白看着江玉朔,眸中突然闪过一丝异样之色。


    江玉朔捕捉到了,“怎么了先生?”


    这时崔宝儿刚好从里间追了出来,温允白拿过她手上的朱钗,戴在了江玉朔的头上。


    江玉朔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偏了偏脑袋。


    温允白为了防止江玉朔乱动,腾出另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肩膀,轻声说:“别动。”


    江玉朔真就老实了。


    朱钗插在江玉朔乌黑的发间,更显得她美貌动人。


    温允白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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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你觉得大将军楼蔚然如何?”江玉朔没吃早饭,此时肚子饿极了,但作为一国之君,必须忍着。


    “甚好。”温允白不咸不淡地回道。


    “先生不同朕说实话。”


    “那陛下以为呢?”温允白坐在马车内,和江玉朔面对而坐。


    江玉朔:“朕觉得,他似乎另有身份。”


    温允白诧异,但他不知道江玉朔此举是否真的是在说楼蔚然,还是在试探自己。


    一整晚都没睡,温允白身子有些疲累,因此后背向后靠了靠,闭上了双眼:“陛下觉得他有什么身份呢?”


    江玉朔答道:“朕还没有证据,不过凭他的本事,朕尚且能对付的了。”


    温允白眼皮子微微动了动,不答。


    凤阳寺在皇城外,每年初一,云臻国的文武百官都会去这个寺庙参加祈福大典。


    往年江玉朔都是不参与的。


    今年因为江玉朔破天荒的突然表明自己会参加祈福大典,所以朝中各位官员都带上自己的美眷前来一睹皇帝的真容。


    江玉朔因为某些原因去的晚了些,此时已经香火蔓延,和尚在庙内诵经,一众亲王和大臣已经提前到场,就等皇帝来主持祈福仪式。


    江玉朔对着一个仪态虽然苍老,但英姿风华已然不减的女人微微作揖,道了声:“皇祖母。”


    皇祖母江瑜只是瞥了一眼江玉朔,对她并不理睬。但是看到了身后的温允白,脸上顿时温和了许多。


    江玉朔自知理亏,且原主本就人缘不怎好,不受待见也正常。


    她拿上香火,拉上温允白:“先生同朕一起。”


    温允白微微犯难,但是碍于戴着面具,江玉朔捕捉不到他面部表情的变化。


    他一步一步,被迫上前和江玉朔一道跪拜。


    江玉朔看着寺庙里庄严肃穆的神像,心中涌起感慨。


    她其实没有什么目的,就是想回家。


    如果回不去的话,就让她好好活着吧。


    皇帝和帝师供完第一柱香后,其余大臣这才开始上前。


    “先生在想什么?”江玉朔看出温允白的沉默,便问。


    温允白靠在庙外的一处角落里,解释:“我先前并不信神佛,但是这一次我可以试着相信。”


    重活一回,也许是上天给他最特殊的机会。


    江玉朔闻言,笑了:“有时候试着改变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忽然人群中传来异动,一道尖锐的女音自人群中传来,


    “狗皇帝,你去死——”


    眨眼之间由远而近,江玉朔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面前迎来一股冷风,江玉朔吓得直往温允白身后躲去。


    温允白虽然身子比上辈子弱了几分,但基础还在,迅速掐住了那人的咽喉,尖锐的刀尖立时停在江玉朔的面前。


    寺院顿时一阵慌乱。


    这人不是什么刺客杀手,正是几个时辰前和她一起玩扑克牌的林笑笑。


    江玉朔心中顿时复杂。


    此时皇城禁卫军也已经到场,将林笑笑制服住。


    温允白命令:“将她的嘴堵上,别让她自尽,带下去仔细审问。”


    江玉朔从始至终没发一言,冷静到连温允白都不得不对她侧目。


    按照江玉朔平常的习惯来说,定将此人大卸八块,甚至是当众焚|尸都不为过。现如今发生了许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告诉温允白:


    江玉朔变了。


    一个人的改变如果是因为一些外部的因素,那可能还有点说服力,但如果这个人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突然之间性情大变,那就不得不开始怀疑。


    所以,会不会站在他面前的,根本不是江玉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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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顿好皇祖母江瑜后,江玉朔去了牢房。


    牢房阴暗潮湿,但江玉朔并没察觉,看着面前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还尚存一口气的林笑笑,问道:“为什么要杀我?”


    “为什么?”林笑笑一听,来了劲:“你还有脸问?”


    “我爹为官清廉,怎么可能会做贪污之事!”


    江玉朔心中隐隐察觉到了什么,随后又问:“如若判错,那万两黄金又是怎么回事?”


    林笑笑闻言,脸色一变,一时说不出个所以,只是否认着:“我爹不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情。”


    “你的本名,叫什么?”江玉朔问。


    “魏,魏灵儿。”


    江玉朔明白了,魏灵儿的爹就是吏部尚书魏青,鱼炙三年年末,吏部尚书被冠以贪污罪名入狱,于今年秋后问斩。


    现今罪名已定,要想翻案,江玉朔就是在打自己的脸。


    事实上,这桩案子,本就是冤案,是夏国安插在云臻国的细作所搞出来的事情。


    江玉朔揉了揉微疼的眉心。


    她令狱卒打开牢笼。


    魏灵儿恶狠狠地瞪着江玉朔。


    江玉朔恍若看不见一般,说:


    “你听着,朕如今给你机会,你要是不愿意配合,朕就让你的爹,永远无法洗脱罪名。”


    洗脱魏青的罪名对魏灵儿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江玉朔出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


    温允白在一旁等着她。


    “怎么说服她的?”


    “朕利用了她的软肋。”


    江玉朔突然觉得这里,真的很冷。


    温允白站在离江玉朔不远的地方,从他的角度望去,只能看到江玉朔微微卷曲的睫毛。


    “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江玉朔看着面前用纸包着的物件,问道:“这是什么?”


    “煎饺。”温允白回道,“吃一点,也许能暖暖身子,今天还是初一。”


    江玉朔看着温允白,银质的面具分明是冰冷的,没有任何温度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缓缓抱住了温允白。


    温允白僵立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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