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禹王怒气冲冲地瞪着几人, 大有不说清绝不罢休的架势。
荒唐的是连题目都未知,为何还有人能写出答案,要他看来这简直是作弊都作到明面上了。
廖山长眯了迷眸子, 右手捋着短须,目光扫过狼狈不堪的众人浅笑道:“老夫不仅早将题目告知, 甚至还给予你们翻书寻答案的机会。”
说着,目光准确落在甘禾渊脸上, 小胖墩儿心虚地垂下脑袋, 不敢看廖山长。
廖山长目光虽看着和煦, 但总叫人觉得似是当时瞧见他了翻书的情景。
“廖山长所言何意?”禹王纳闷儿,低头看向嘴大张的世子,一看就知道孩子也不知。
“老夫已将考题设在路旁,众位不信大可去亲自查看。”廖山长捋须轻笑。
人群中还真有人不信, 派出府上侍卫按照廖山长所说的地方飞奔而去。
就在侍卫离去之时, 白发老者捋着胡须,笑眯眯地朝前站了一步:“第一轮合格者都站到老夫面前来。”
“傅先生。”有人惊呼出声。
这位仙风道骨的老者,正是出题的先生傅卓云。
若是盛叶舟在场,定能立即认出这位老者就是书局中偶遇两回的那位“书痴”
人群中骚动起来, 监考夫子连忙将他阅卷合格的十一份名单送到老者面前躬身道:“傅先生,十一人考卷都在此处,只是有一个孩子受伤,已被长辈送往医馆。”
“受伤了?你先将他试卷挑出来放到一旁去。”傅卓云随意随手一指,分明是将这份试卷也分到了不合格那边去。
夫子欲言又止, 捧着几张考卷退到一旁
廖飞羽几人见状心中更是暗暗着急, 甘禾渊甚至存了要上前争取几句的心思。
就在这时, 傅卓云目光微顿,又重新扫过站出来的十人, 而后突然转身:“受伤那孩子是谁?”
“盛叶舟。”夫子心中一喜,复又捧着考卷走上前去。
如此有毅力的孩子就这样被淘汰还让他心下有些遗憾,此时听到傅先生问,连忙不着痕迹地说起好话:“那孩子受伤挺严重的,学生瞧着手肿得握笔都难。”
“哦?”傅卓云轻捋着胡须,而后朝后看了眼,夫子连忙将考卷送上。
不过片刻,目光从卷上掠过,眸中有光一闪而过。
“此子合格。”说完将试卷又递给了身旁的廖山长。
廖山长神色略顿,而后低头看向了这份字迹工整,默写一个字都没出错的考卷。
“你是说此子右手受伤?”
“学生亲眼所见,那孩子手又红又肿,疼得脸都白了。”夫子拱手回道,说着向守在门外的两个师兄弟使眼色。
其中一人连忙走出,拱手向廖山长回禀。
“学生也是亲眼所见,盛侍郎急得满头大汗,连张榜都不敢等,匆忙就送孩子下山去了。”
“如果真是如此,那这孩子当录取。”廖山长神色一喜,捋着短须浅笑道。
他完全没从字里行间中看出半分不稳,能在如此情况静下心来答题,其心可赞。
廖飞羽眼珠子一转,心下大定,知晓盛叶舟无论如何这关是过了!
就是几句话的功夫,前去查看考题的侍卫们已飞奔而回。
结果当然是显然的,一大块牌子就竖在路边,只需抬头便能瞧见,哪还需要特别寻找。
不服的家长都像是吃了苍蝇般膈应,他们活了那么些年,还是头回听说将考题设在路上。
禹王脸色几番变化,漂移不定的眸光刚好撞上廖山长似笑非笑瞧过来,一时连想给自己找点面子的想法都跟着烟消云散了。
川庆唯一的国舅爷,那可是皇上亲舅舅,哪是他这种堂上加堂的堂弟所能比。
只听傅卓云又幽幽开口,每说一句便让在场的落榜生脸上燥意灼脸。
“有人半路寻了轿夫背上山,违反考试规则就是看到考题也不可能合格,有人仗着自己脚程快,求胜心切粗心大意。“
说着,左手从厚厚一沓考卷中抽出两份,交给夫子:“这两人不合格。”
夫子接过,虽疑惑却没多言,眸光从名字上划过后念出:“张何敏,应文楠不合格。”
“为何?我儿明明,明明……”一中年男子陡然见听到自家儿子的名字,先前狂喜立即变成愤怒,顾不得害怕踱步上前。
看穿着,一家是士族少爷,一家则是农家子弟。
士族老爷敢问个究竟,那汉子模样的中年人则是涨红了脸不敢吭声。
傅卓云没答,幽深眸子只瞟了眼两个心虚的少年,倒是廖山长,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们以为山路之上就没人看到你们都做了甚?”
士族老爷不明所以,也没瞧见自家儿子那涨红的脸,又是一步跨前争辩道:“我家孩子老实爬上来,又完成了考试,就是不知哪处又犯下启明书院的规定。”
“规定?”廖山长冷哼,双眸一压,厉声道:“你们二人与同伴共同登山,路上瞧见考题不仅没有告知,竟还故意找借口折回将考牌扔到草丛中,可有此事!”
“竟敢如此大胆!”马上有人抱怨,人群中甚至有个少年跳脚怒骂:“好你个张老三,当时你嚷着说右边草丛有蛇出没,原来是不想让我们看到题目。”
跳脚的少年一身宝蓝色袍子揉得皱皱巴巴,甘禾渊一瞧就不禁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路上说要盛叶舟好瞧的罗二少。
罗二少还没完,指着灰衣少年又是一通骂:“难怪眼看都快到书堂了,你还说要下去给姓盛的使绊子,亏我还当你是好兄弟,你连老子都敢坑!”
灰衣少年吓得瑟瑟发抖,躲在长辈身后的脸一片惨白。
那士族老爷哪还敢再质问,揪着少年衣领灰溜溜地转身就走,罗二少看着像不过瘾似的,领着跟班又追了上去。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不再多说。
“既是世子有误,那本王也无甚好说,就此告辞。”禹王黑着脸拱手。
今日这一趟无功而返不说,回去还不知要在那些勋贵中要被怎样笑话。
随着其中身份最高的一人离开,剩下更没人有心思再留下,或是憋气或是叹气地相继离开了山顶。
剩下十几人皆是考试合格的家属。
傅卓云也没多说废话,一一点名剩下八人,宣布完开课时间后便摆手让弟子们下山去了。
至于拜师礼,入学第一日备齐拜师礼后方可行礼。
这边一定下名单,不消片刻山下就张贴出录取者名单。
三千多人的入学试,最终只有九人合格。
坊间关于此次考试传言甚嚣尘上,这九人的背景也成了街头巷尾时下最新的谈资
一直候在告示牌前的盛府下人刚看到少爷名字就立即回府送喜。
甘禾渊几人还没下山时,盛府上下都已知晓他被录取了。
***
盛府。
“当时我都准备好求情了。”回忆起当时差点跳到嗓子眼儿的心,甘禾渊现在还心有余悸。
盛叶舟半躺在软塌上,时不时用左手捻起颗晶莹剔透的荔枝丢进嘴里,见甘禾渊夸张轻拍肚皮的搞怪模样,不由也跟着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从进卧房就开始东张西望的廖飞羽伸手摸摸多宝架上那尊翠绿的翡翠白菜,不停啧啧称奇。
盛叶舟瞧着低调沉稳,没想到竟是个富得流油的少爷,房中随随便便一件小玩意儿都能买下座小宅子。
蔡杨就斯文得多,一直端坐在软塌旁的圆凳上浅笑不语。
“吃荔枝。”盛叶舟坐起身,指了指他身旁的白色瓷盘,别看蔡杨没甚表情,实则拘谨得屁股都没移过地儿。
他会跟甘禾渊两人一同来送信是盛叶舟没想到的,原本以为身份悬殊之下蔡杨不会跟几人亲近呢。
蔡杨垂眸看了看盘中红色的果子,良久才伸手捻起颗,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我从未吃过这种果子,可要去皮?”
“……”
坦坦荡荡没有丝毫自卑,蔡杨的眸子明亮而又纯粹。
盛叶舟眨巴眨巴眼睛,突然挠了挠头:“其实我也没吃过几回,听父亲说这玩意儿是从甚南城送来的,咱们这不长。”
他盘中荔枝已去壳只剩下透白果肉,与蔡杨身旁那盘带壳的简直判若两物,难怪他不知该如何吃。
若不是盛叶舟提,恐怕蔡杨直到离开前都不会碰。
“去壳吃肉吐核。”廖飞羽一甩袖子言简意赅道,说着捻起颗荔枝迅速去壳转身就塞进了蔡杨口中:“保准你吃过一颗便不想再吃。”
蔡杨腼腆地笑笑,也没拂了廖飞羽好意,就这么慢慢地品着口中甜蜜滋味。
“我也没吃过哎。”
抒发了半晌心中所感,甘禾渊这才注意到桌上摆放的几盘果子。
不同的是他可没耐心剥壳,胖墩墩的身子一跃直接爬上软塌去抢盛叶舟盘中早已去壳的荔枝。
盛叶舟也由着他,笑眯眯地挪了点空位出来给他躺下。
“说正事说正事。”廖飞羽嫌弃地将甘禾渊往旁边一推,坐到盛叶舟脚边:“听傅先生说,以后咱们日日都要去山顶书堂进学。”
“山顶?”盛叶舟收敛笑意,有些诧异地问道。
“是啊,而且又没个寝舍,那咱们不是每日都得爬山?”廖飞羽摊手道。
“每日爬,那怎么行!”甘禾渊差点被呛到,挣扎着坐起来瞪圆了眼睛继续道:“今日就差点要了我的命。
别说是四体不勤的甘禾渊,就连廖飞羽也正为此事发愁。
每天上山一个时辰,下山一个时辰,岂不是小半天都得耽搁在路上。
蔡杨闻言也是眉心跳了跳,有些担忧道:“先生只说入学第一日会安排此事,你怎知咱们没有寝舍?”
“我私下问过祖父,他说书院没给咱们启蒙班学童准备寝舍。”廖飞羽垂头丧气地道。
三人一时都相顾无言各自心中叫苦,哪还有半分方才考试合格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再看盛叶舟,反倒是几人中神色最为自在之人,他端起茶盏喝了口凉茶冲散口中甜腻,这才浅笑着地开口:“待入学后不就知道了,现在着急也没甚用。”
书院哪能真让这么点孩子天天爬山,廖山长不是早备好寝舍逗廖飞羽玩就是山中还有另一条近路。
都是半大孩子,心事来得快去得也快,听了盛叶舟两句话,其余三人都是心中一轻,很快便将此事抛之脑后转而说起过几日的六艺大比。
“下山前,书院还给咱们发了块牌子,咱们能凭牌子进国子监。”
廖飞羽从怀里拽出块牌子递给盛叶舟。
一块和荔枝差不多大小的圆形木牌,上面刻着启明书院四个大字。
这便是书院学生的身份牌,日后携此牌才能入山,游学之时还可凭此牌借宿驿站。
盛叶舟接过,翻来覆去地观察半晌,没看出有何特别之处,就是件做工普通的木牌。
甘禾渊早被六艺大比吸引全部心思,非要让廖飞羽讲讲。
六艺大比是每三年才举办一次的盛事,届时安义府内凡是登记造册的书院都会派出学生来参与比试。
六艺分为礼、乐、御、数、书、射六门。
其中乐与射这两门开放参观,届时全城百姓都能一睹国子监学子的风采。
盛叶舟一直待在老宅,还从未参与过如此盛事,一时也有些来了兴致。
“其实乐与射这两门看多了也没啥意思。”廖飞羽提出不同意见,说着往榻上一趟,枕着脑袋继续道:“其实御马才好看呢。”
御马比赛,也就是驾驭马车进行赛跑,不过廖飞羽之所以喜欢这项比赛,那是有其他原因的。
“你们是没瞧见……啧啧啧……” 提起御马比赛,廖飞羽都觉得叹为观止。
“如何,是不是特别好看?”甘禾渊好奇问道。
“今年咱们都是启明书院的学子,也有资格入国子监看比赛,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廖飞羽卖关子道。
话说半截更是引得其余三人分外好奇,就连盛叶舟也颇为感兴趣,直起身子就等着他的下文。
可这人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无论他们怎么问也不再多描述,只说让他们自己看亲眼去看。
***
国子监练武场。
兴趣盎然地等了五日,终在今日早晨解惑。
但这一看还不如不看,随着一人驾着马车冲出场地,盛叶舟不忍直视地捂住额头,撇开视线。
偌大的练武场上,六架马车并驾齐驱,吆喝声不断。
随着最左边书生满惊慌失措地朝一边歪去,剩下五人赶着马车,用比驴子快不了多少的速度正往前挪动着。
两层木制看台上,哪有人真专心看这场毫无悬念的比赛,聊天声比马匹踢踏声还要吵闹。
廖飞羽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乐得捂住肚子哈哈大笑。
“哈哈……你们看,那位监生吓得跳下车了。”
甘禾渊瞥了一眼,无趣地打起哈欠:“这就是你说的好看?这哪是比赛,就是牵着马儿散步呢吧。”
“就是如此才好看,你们没瞧见他们的表情多精彩。”
看到几个好友都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廖飞羽好似寻到乐子,捂着腮帮子笑得更欢了。
盛叶舟挪了挪被竹板夹得死死的胳膊,有些后悔今日来凑这个热闹。
这场比赛明显只是走个过场,整个比赛最抢眼的反倒是监生们花花绿绿的袍子,他今日为来看这些衣裳,求了祖母好久。
无聊中,盛叶舟将目光转向看台,耳边的说话声也渐渐变得清晰。
“看西看台。”
“你们就别盯着人姑娘瞧了,小心被当成登徒子。”
“柳兄此言差矣,红豆相思乃天经地义之人伦美事,怎的就成了登徒子。”
“你就别笑话他了,这小子前些日子刚定亲,听说姑娘比他还黑,心中正郁闷着呢。”
坐在他们身侧的都是启明书院学子,年纪参差不齐,年长者已华发丛生,年少者就如方才那些青春爱慕的少年,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盛叶舟几人坐在其中,就如同几根豆苗,分外扎眼。
左袖突然被人拉了拉,耳旁传来甘禾渊的声音:“叶舟你快看。”
循着伸出的手指向左边看去,盛叶舟一眼就看到了大哥盛叶雲正与一娇小少女从小门走出去。
“那不是盛叶雲吗!”
“陆家二小姐。”
“不是听说他们两家是死对头?”
“陆家那个二小姐真有手段,没瞧见将盛叶雲拿捏得死死的,咱们可别多嘴,免得惹火上身。”
“那个陆二小姐……可不是一般人。”
几个少年提起陆二小姐,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匆匆说了几句后便连忙收住话头。
盛叶舟抿了抿嘴唇,本不欲多管闲事,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在这个世界已能算得上个成年人,行事判断自有准则,不用他人多管。
但一想到这些日子吴氏的操心,他又没法视而不见。
心中犹豫片刻后盛叶舟起身,朝几个好友使了个眼色后匆匆追着两人而去。
甘禾渊立即起身跟上,他们两人一走,剩下两人也没了留下的心思,纷纷追着而去。
***
作为朝廷所办的最大书院,国子监建造得极为广阔,盛叶雲领着陆二小姐轻车熟路地东绕西绕,很快就消失在了成片的竹海之中。
盛叶舟又不敢靠得过近,只远远地坠在后头,追着二人的身影而去。
一入竹海,凉意瞬间来袭,竹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得益于此,他们四人的脚步声被掩盖在声响之下,让竹林中的几人并未发现。
竹海深处,竟有两间竹屋建在其中。
远远的盛叶舟就瞧见竹屋廊下站着两人,正是盛叶雲和那陆二小姐。
“嘘——”
四人停下步子,盛叶舟朝后竖起食指,四人借着竹叶声响悄悄从侧绕到了竹屋侧面。
轻手轻脚挪动间,廖飞羽突然拽着盛叶舟衣袖往下一蹲。
“那里有人。”廖飞羽压低声音示意。
盛叶舟抬头看去,眸光微沉,他们蹲的位置正好在竹屋侧面,能清楚看到屋前互诉衷肠的两人与屋后的四个青年。
那四人着国子监服饰,吊儿郎当地靠坐在屋后墙边,最外侧的手中摩挲着麻绳与身旁人低声交谈得正欢,说到高兴处还露出个得意笑容。
“他们是何人?”盛叶舟问廖飞羽,对方指了指手中有麻绳的青年:“那是陆家的三少爷,其余人我也不认识。”
陆家兄妹……
盛叶舟浓眉紧皱,看陆三少不停摩挲着手中麻绳,觉得有些不妙。
“咱们怎么办?要不要出去告诉你大哥他被人算计了。”廖飞羽等着盛叶舟拿主意。
盛叶舟摇头。
就凭他大哥那个脑袋,说不定还要反过来怪他们坏了自己好事。
就在这时,陆二小姐脸现娇羞,轻轻一跺脚,用帕子掩着眼角冲进竹屋,而盛叶雲一脸傻笑,像是失了魂般跟着追进去。
就在这时,屋后四人也动了。
他们半弯着腰从从屋后绕到屋前,陆三少忽地直起腰,一脚踢开竹门,高声呵道:“好你个登徒子,竟敢意欲对我妹妹不轨。”
盛叶舟连忙起身,趁着混乱跑到竹屋支起的窗口下。
他个头矮,根本不用躬身反而要垫着脚尖才能看清楚屋内的情况。
这间主屋应是给监生们读书小憩之地,屋中有书桌,竟还摆了张竹床。
盛叶雲满脸惊慌,看那神色还真像被抓了现行的流氓,结结巴巴地看着陆二少,明显还想向他解释两句。
“我与巧兰只是想说两句话,什么都没做。”
“捆了再说。”陆三少哪会听这些解释,扬手让跟班们上前三下五除二地将人随便捆了起来。
“三哥,呜呜……呜呜……”此时的陆二小姐哪还有半分娇羞,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似不停往下滚落,很快帕子就被打湿。
抽抽搭搭的委屈模样,惊得盛叶雲竟还出声安抚:“巧兰,无事的,你别害怕。”
盛叶舟:“……”
“哈哈。”不知是被盛叶雲的单纯逗笑还是看到陆二小姐那副委屈模样,陆三少突然喷笑出声,一副看傻子的表情望着满脸担忧之人。
“二妹,这里没外人,就别装了。”陆三少咧嘴笑道:“反正你也没打算真牵扯进这件事来。”
陆二小姐闻言,右手捻着帕子轻轻点了点眼角,清丽温婉的女子翘起唇角笑了笑:“你说得也对。”
盛叶雲瞪眼双眼,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动作快些,翠柳该找人来了。”陆二小姐笑颜如花,含水的双眸看向屋角:“去把小贱人搬上床。”
“巧兰,你这是做甚!”
再蠢笨的人此刻也察觉出了不对,随着一个衣衫半敞的黄衣女孩被抬上床后,他好似也察觉出这几人的目的。
“盛大哥不是说喜欢陆家女子吗?巧兰我将长姐送于你如何。”说着,朝陆三少抬了抬下巴。
“就是,我大姐长得虽然不好看,但好歹也是嫡长女,与你倒是相配。”陆三少嬉皮笑脸,右手从怀中掏出个白色小瓷瓶。
盛叶舟衣裳突然一紧,转头看去,发现蔡杨脸上血色尽退,好像被吓得瑟瑟发抖起来。
盛叶舟重重捏了他一下,接着朝屋后摆摆手。
屋中传来盛叶雲挣扎的动静,伴随着几人得意的笑声。
一看到那瓶药再结合陆三少说的话,盛叶舟敢肯定古装剧的必演经典戏码就要上演。
下迷药,让两人躺在一起,然后就是带着长辈来“捉奸”
再然后就是两家协商,要么成亲,要么女子就毁了名节送入庙堂,男方被世人唾弃。
陆二姑娘这是一箭双雕,既除她的眼中钉,又打击了盛家。
“咱们该怎么办?”甘禾渊急得脸通红,明明凉爽无比的竹林,额头硬是大颗大颗的汗珠往下滴。
“飞羽,一会我开口你就往东边跑,千万别让那些人追上。”盛叶舟沉下眸光,开始吩咐。
廖飞羽连忙点头。
国子监他熟,虽年岁小,但往林子里钻,保准那些人追不上。
“你们进屋之后就关门,然后拦住陆三少,其他不用管。”盛叶舟看向甘禾渊和蔡杨,接着又着重说道:“不用打架,牵绊住他就行。”
几人心中忐忑,紧张地舔着嘴唇,但听罢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胖墩儿,找找有没有能让人暂时失去行动力的东西?】
就凭他们三个半小孩,哪会是屋中五个人的对手,如果不是前次的麻麻草,盛叶舟会选出声打断后拖延寻大人帮助。
但陆家兄妹既然如此报复盛家,盛叶舟不想让他们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而且趁此机会,也让盛叶雲好好吃个教训。
【有一种女子防身用千里醉最适合宿主的要求,此物乃是一种烈酒蒸发而来的喷雾,喷入口鼻可使人三秒即如同醉酒般晕倒,半小时后才能苏醒,对人体没有危害。】胖墩儿连忙报告。
【多少积分?】
【两百积分,两点信誉值。】
盛叶舟微愣【信誉值是什么?】
【为防止宿主借此物作恶,所以需要宿主信誉值为两级才可使用。】
【你看看我的信誉值有多少?】
虽然好奇,但现在盛叶舟根本没有时间刨根问底,所以连忙追问。
【宿主慷慨无私帮助好友,信誉值加一点,考入启明书院信誉值加一,刚好两点。】
盛叶舟:“……”
【使用。】
【消耗两百积分,两点信誉值购买千里醉一瓶。】
胖墩儿话音刚落,盛叶舟怀里一凉,他伸入怀中摸了摸形状,心下稍安。
此时,屋中渐渐没了声响,陆三少笑得更加洋洋得意。
“还是二妹狠,连小情郎都下得去手。”
“本以为能靠他拿捏住盛府,没成想竟是个废物,没两句就被他那个娘哄得团团转。”
盛叶舟左手伸入怀中,朝后撇了撇头,接着轻手轻脚地走到了竹屋侧面。
廖飞羽紧张地握紧拳头,面朝竹林已摆好狂奔姿势。
“你们在此作甚……”盛叶舟压着嗓子一声吼叫,屋中几人神色一紧,陆三少惊呼:“谁!”
“我们要去告诉师长。”盛叶舟又高声叫道,说着朝廖飞羽摆手。
廖飞羽跟个猴子一样跳起,将自己身形暴露在窗口,只听屋内陆二少吼道:“是两个孩子,你们去追。”
两个青年往屋外跑,廖飞羽脑袋转得也快,边跑边大喊:“我们三个朝不同方向跑,他们抓不住的。”
于是屋内又有一人站起来追了出去。
三人惊慌之下,根本没发现廊下竹桌另一侧还蹲着三个小孩。
盛叶舟三人又静静等了片刻,陆三少追到门前骂了句:“抓到看我怎么收拾你们,竟敢坏我的好事。”
三人追进竹林,很快就没了动静。
陆三少折回屋内:“他们不会坏了咱们的好事吧。”
“几个孩子而已,等木已成舟,他们就算告状又有几个人相信。”陆二小姐回答,但紧接着就听见衣裳摩擦的窸窸窣窣声:“我先去练武场,免得引人注意。”
“你打得什么主意?”陆三少冷声道。
盛叶舟心中冷笑一声,轻轻挪动到门边往里看。
打得什么主意……就是事情败露后把全部事都推到你身上呗!
陆二小姐微微皱眉,挣脱开陆三少爷的手,冷声道:“我们是兄妹,难道我还能害你不成,今日之事咱们是为爹娘出气,先前不是已经说好我去前面引路告状,你在这守着。”
陆三少爷眸中仍有怀疑,不屑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过是想借机除掉大姐,抢她的婚事。”
“你还不是为了让大房难堪,不就是想让大房女儿嫁给咱们陆家的仇人好让他们在府中一辈子抬不起头来。”陆二小姐不甘示弱道。
两兄妹互相揭着老底,都有些被怒气冲昏了脑袋。
盛叶舟双眸一亮,转头看向身后两人。
两个紧张得脸都扭曲的人点头,盛叶舟忽地跳起,指着屋中两人大叫:“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国子监害人。”
“你是谁?”陆三少爷被吓了大跳,刚从椅子上站起,余光中就见两个矮小的身影朝他冲了过去。
盛叶舟步子一转,朝床上的两人而去,伸手在盛叶雲身侧比划了下,像是从他头边捡了个瓶子起来,接着转身朝惊慌失措的陆二小姐冲去。
忍着疼痛用右手使劲扒开红色木塞子,伴随着整条手臂像是被电窜过的灼痛感,盛叶舟朝右侧一甩。
白色雾气划开条线,而后他步子未停,转身就朝陆三少爷冲去。
甘禾渊不会打架,冲过去只知道抱着陆三少爷的腰,后背生生挨了两拳,蔡杨还没靠近就被一脚踢中腹部。
盛叶舟往前一把拉开蔡杨,陆三少爷紧随而来的第二脚准准踢中他左脸。
疼痛已经顾不上了,盛叶舟拼命往上一跳,直接将瓶子怼到了陆三少爷的面门之上。
有些笨拙的身子刚落下,就被狠狠陆三少狠狠一推撞向了竹桌。
哐当一声,桌上茶盏倾倒,盛叶舟躺在桌下疼得头昏眼花,这下子不仅是手疼,浑身都跟散架了一样。
“叶舟。”蔡杨扑到盛叶舟身边,忍着疼痛将他扶起来。
“啊啊啊——”甘禾渊闭着眼尖叫,盛叶舟两人好不容易站起来时,正巧看到他与陆三少爷一同往后倒下的场景。
盛叶舟顾不上其他,转头去看陆二小姐。
人趴在床边微微抽动,像是喝醉了般面上泛红,嘴角露笑。
“甘禾渊快起来。”盛叶舟上前扯了扯甘禾渊。
“他们这是怎么了?”等房中安静下来,蔡杨才发现陆家两人都已晕倒人事不省。
“我在床边发现了这个,看着像迷药,我就全洒他们脸上了。”盛叶舟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不是因为千里醉,而是庆幸方才廖飞羽吼的那一嗓子,要不凭他们根本没法对付三个大人,说不定到时候千里醉还没用上,先被打死了。
“其他等会再说,咱们先把我大哥带走。”盛叶舟来不及解释,连忙说道。
三人跑到床边,使劲拽盛叶雲的胳膊,可睡过去的人死沉死沉,他们想扶是不可能了,盛叶舟干脆拽着衣领就这么把人往后拖。
“咱们快些,要不等人来可真难以说清了。”
“你大哥也太重了。”甘禾渊使出全身力气,三人才将将将人脱离床榻,只听哐当一声,盛叶雲上半身掉到床下,双腿还在床上。
盛叶舟有些着急,直接将手从竹板中伸出打算双手用力。
竹林中黑影一闪,而后很快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屋中几人毫无察觉,依旧拼命拉扯着盛叶雲。
就在这时,几道人影从远处跑来,其中最瘦小的一人高声喊道:“叶舟。”
是廖飞羽的声音。
“锅祭酒带着好多人往这边来了。”冲进屋中,廖飞羽并没介绍几人,连忙就朝几人说道:“快帮忙。”
盛叶舟心下大定,捂着疼得厉害的胸口:“将他们搬到床上去。”
来的是几个身材壮硕青年,二话没说就开始行动,一人背起盛叶雲,剩余几人将晕倒的两人按照盛叶舟指示摆到床榻之上。
“这女子怎么办?”廖飞羽忙问还躺在床榻之上的陆大小姐。
盛叶舟沉吟半晌,摇摇头:“带走吧。”
几个呼吸间,青年人就完成所有事,盛叶舟走上前,拉开陆三小姐的衣襟,再扯乱两人头发,将二人摆成相拥的姿势。
廖飞羽觉得还不够,在众人惊悚的眼神中扯掉两人外袍盖到他们身上,这才嘿嘿笑着往后退。
“快走。”
做完这一切,没再耽搁的几人朝着竹林后跑去,只留下一人躲在林中继续等待“观众”们来到。
廖飞羽对国子监好像再熟悉不过,领着他们几人绕出竹林又进了个小花园。
“把她放在这。”盛叶舟见花园中有个凉亭,干脆将陆大小姐放到亭中不再管。
一行人又顺着条小路疾走,竟在不知不觉间去到了国子监的马圈。
很快,他们就寻到停在角落的盛府马车,张刘瞧见脸青紫大块的盛叶舟,吓得肝胆俱裂差点从马车上栽下来。
黝黑青年将盛叶雲放到马车软垫上,盛叶舟朝张刘比划了几个手势,随即几人钻进隔壁甘府的马车。
一进马车,众人放松下来,疼痛这才如潮水般袭来。
蔡杨捂着肚子歪倒在车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盛叶舟赶忙上前查看他的伤。
“没事没事。”蔡杨连声回。
“你的脸。”气息喘匀之后,几人互相打量,其中竟然属盛叶舟的伤势最重。
绑着右手的竹板在奔跑中早不知所踪,胸口一个灰扑扑的鞋印,脸颊青紫大片,左脸高高隆起,嘴角还挂着血丝。
细看之下,几人都吓了大跳。
“你没事吧。”廖飞羽连忙扶住脖颈都被汗打湿的盛叶舟关切道。
有事……不知肋骨是不是裂了,一阵阵疼痛袭来。
但盛叶舟只是虚弱地笑笑,轻轻摇头:“这几位帮忙的哥哥是你……堂兄?”
看向那两个憨笑的少年时,盛叶舟略一停顿,好像不用介绍就已经猜出了他们的身份。
实在是几人的黑与老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们是我的表兄。”廖飞羽笑着挠挠头,一一介绍了几人后说起他冲出去之后发生的事。
当时他挑着狭窄的路钻,没跑多远就撞到了在侧院准备射箭比赛的表兄以及同伴。
他们把追来的两人引到他处,表兄就随着廖飞羽返回竹屋来帮忙。
“多亏你们,要不然今日我们得吃大亏。”盛叶舟拱手朝几人由衷感谢。
若不是廖飞羽及时返回,他们还不知要如何善了此事!
“都是朋友还说这个。”廖飞羽瞪眼,一掌重重拍到盛叶舟肩头,疼得他心跳都跟着漏了一拍。
“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廖飞羽的大表兄卢忠宇沉声问道。
“表哥,你不知道那个陆家二小姐有多恶毒。”甘禾渊气得直接跪了起来,气势汹汹地将方才竹屋发生一切讲给他们听。
“好恶毒的兄妹!”廖飞羽恨恨地哼道。
“先不管他们,接下来你们打算如何处理?”卢忠宇有些担忧:“若是那三人回来说出是你们干的该怎么办?”
“他们没证据。”盛叶舟轻轻一笑,看向廖飞羽:“就算看到了你,他们只会心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是我们动的手。”
“他们连我衣角都没摸到,哪能看清脸,我跑得可快了。”廖飞羽自信道。
“那就好。”盛叶舟也笑,估摸了下时辰后又说道:“禾渊,你一会去给我祖父送个信儿。”
“我这就去。”甘禾渊立即跳下马车,廖飞羽让他坐自己马车去。
等人一走,盛叶舟松了口气缓缓倒下:“飞羽你不是喜欢看热闹吗?眼下正好呢。”
廖飞羽双眸一亮,抖了抖衣摆后与两位表兄大摇大摆从正门进入往竹屋而去。
接下来就等祖父来接人了……
第28章
第28章
几人相继离去, 马车内只剩下盛叶舟和蔡杨。
两人各自寻了地方躺下,望着车顶慢慢平息乱跳的心,盛叶舟摸了摸火辣辣的嘴角, 默默回想方才行事前后。
若是当时有个大人,早就瞧出这错洞百出的计谋, 从三个小孩儿敢进屋救人到错误估计了盛叶雲体重。
多亏甘禾渊三人都是半大孩子,没那么多心眼, 否则光是那瓶千里醉他就地寻着法子解释。
“嘶——”无意间摸到破皮的嘴角, 盛叶舟疼得一阵倒吸气, 精神瞬时回笼。
这一醒神才发现身侧的蔡杨好似一点声响都没有,盛叶舟赶忙侧转身子去看,发现对方望着车顶好似失了魂。
心思稍转,盛叶舟立刻回想起方才蔡杨瞧见陆三少拿出迷药瓷瓶时, 整个人仿佛如遭雷击, 身子变得无比僵硬的模样。
当时没来得及细想,现在想来,应该家中有人跟他说过此物用途。
“可是哪里疼?”盛叶舟抬手拍了下瘫在身侧的人轻声唤道。
“没有。”蔡杨摆摆手,随后就是重重长叹口气:“最重的那脚你帮我挡了, 剩下就是点皮外伤,歇息歇息便能痊愈,反倒是你,可需我帮你瞧瞧。”
“我也无事,就是不知……入学之时脸上这伤能否消下去。”盛叶舟苦笑。
虽然全身都跟散架了似的疼, 但没啥生命威胁, 就是受点皮肉之苦而已。
先是家里中毒, 然后又是考试途中受伤,这回倒好, 来看个热闹都能落得浑身是伤。
难道他果真如章文令所言,跟着安义府八字不合……
“我听甘禾渊说,你与你大哥并不亲近,没想到今日竟拼了小命去救他。”
“你们还不是豁出去帮我,好歹我和我大哥还有血脉亲情,咱们认识才不过几日……”盛叶舟扬唇笑笑,说着又老气横秋地叹息道:“这世上万事都逃不过情义二字,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言,我当他大哥,你们当我好友,所以咱们都是觉得该救,便救了!”
“我祖父也总说此生只求问心无愧便已足矣。”蔡杨挣扎着坐起,靠到车厢壁看向外面幽幽开口:“我娘当年就是因被家中继母陷害才迫不得已嫁给了我爹……”
盛叶舟身子一抖,也跟着坐起身正襟危坐听他说。
难怪听到迷药两字会如此大反应,原来蔡杨父母家就是这大宅门后院阴私产物的受害者。
“我家祖上几辈皆会些浅显医理,是十里八乡小有名气的郎中……”
蔡杨的爹与娘,一个乡野郎中一个是名门望族吴氏旁支嫡长女。
论身份,二人云泥之别,若是按照正常人生轨迹,是万万不可能有交集的
但某一日,蔡父稀里糊涂被吴家请入内宅给府中小姐整病,这一去就中了迷药与蔡母被吴家继母当场带人撞破“私会”
为了吴氏一族所谓的名声,吴家对外宣称蔡母因急病早逝,实则是将人送到了尼姑庵了度残生。
蔡父被杖责二十板,差点因此丢了性命,在家将养大半年才能下床走路。
伤好后,蔡爷爷带着蔡父偷偷上尼姑庵探望蔡母,顺便也给她送些银钱傍身
见她身形枯槁,便动了恻隐之心,找了媒婆亲自向蔡母求娶。
“我爹老说若不是那可恶的迷药,我娘会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穿金戴银过舒坦日子,那也不会天天下地劳作变成个农妇。”
“大户人家的日子不愁吃穿,但要说舒坦……”盛叶舟轻轻摇头,接着翘起大拇指朝旁边马车一指努努嘴:“就是男子也有可能被人陷害,此事根本防不胜防。”
“那倒是。”
一联想到陆家兄妹的恶毒心思,蔡杨忽地又觉得自家日子还算清静,至少没那么多糟心事不是。
家中兄弟姊妹一多,争宠陷害之事比比皆是,就连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心思都如此狠毒。
“我倒觉得你娘挺欢喜现在的日子。”
忍着胸口的疼,盛叶舟俯下身,伸手捻起蔡杨袍子的袖口:“这可都是你娘一针一线缝制,若不是心甘情愿,针脚怎会如此绵密。”
就算心思通透,蔡杨也终究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平日里总听蔡父念叨,自然便将所见一切自我合理化了。
现在经由盛叶舟一提醒,他脑中瞬间回忆起许多琐事,一时觉得爹好似也没明白过娘。
娘从未抱怨过日子苦,反是将家中操持得井井有条,村里谁不说一声蔡家有福气,娶得儿媳好生能干。
若是心中不愿,怎会拼尽全力如此。
“等日后考个状元,你娘就是蔡府老夫人,那时看谁还敢欺负她。”盛叶舟笑着安慰:“届时再给你娘挣个诰命,吴家继母见着都得请安。”
光是想想蔡杨就觉着心中畅快,清俊的脸上难得露出丝难为情:“廖飞羽说我若是高中,也定是探花。”
“为何?”
“探花郎……俊……俊俏。”蔡杨羞得满脸通红,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盛叶舟。
盛叶舟莞尔一笑,这熟悉的话简直和盛建宗说得一模一样。
在川庆朝,探花郎听着可比状元郎还要受欢迎似的。
“在哪在哪……”
脑中正念叨着自家老父亲,马车外就响起了他焦急的声音。
“叶舟在我府上马车。”甘禾渊连忙指向面前的一架马车。
车帘下一瞬便被掀开,发髻凌乱衣衫不整的盛建宗探入头来,一眼便见他脸色大变,伸出双手来急切地将人抱到车辕之上细看。
“快快快,去医馆。”一细看便更是心疼,盛建宗急忙转身冲跟随而来的盛府下人高声道。
马夫手忙脚乱地又将马车往后赶,盛叶舟朝后一看,盛禺山正好下车,脸色阴沉地朝这边走来。
“父亲。”盛叶舟连忙安抚老爹。
盛建宗说话时,头发还在往下滴水,衣襟前早湿了大片,应是沐浴还没结束便赶来此处。
“这还叫没事,我儿的脸都破相了。”盛建宗怒气冲冲,但又寻不着“罪魁祸首”,嘴唇蠕动几下后重重冷哼一声骂道:“蠢货。”
这句蠢货指得自然是旁边马车的盛叶雲。
盛叶舟捂着胸口,看向一侧还没有动静的马车:“大哥得看大夫。”接着抬起右手:“我浑身疼,也要看大夫。”
盛建宗越想越心疼,重重呼出几口憋闷之气后才转身看向盛禺山。
“父亲,我先带舟儿和这几个孩子去医馆让大夫好好瞧瞧。”
盛叶舟也抬眸看向半天都还没走到的祖父,却见他正低头和一个身着黑衣的侍卫低声交代着什么。
听到盛建宗的话,这才摆手让人退下,朝他们点头:“你们先去,我正好进去拜会拜会锅祭酒。”
眸光扫过盛叶舟红肿的嘴角时略一停顿,盛禺山眸色瞬时变得更加幽暗。
但神色变化也只是一瞬,很快便又隐了去,从他脸上根本没看出半分怒色。
沉声走到盛叶舟面前,盛禺山轻轻摸了摸他的脸:“舟儿做得很好。”
“今日都多亏我的好友们。”盛叶舟连忙给三个小伙伴邀功。
“祖父省得,等你伤愈之后咱们就登门致谢。”盛禺山温声道,目光并未在盛叶雲的马车上停留,垂手摸摸甘禾渊的脑袋后又交代:“也带这几个孩子去让大夫瞧瞧可有受伤,稍后你亲自送他们回府。”
“儿子明白。” 盛建宗老老实实沉声道。
交代完,盛禺山未再停留,背着手朝国子监侧门而去。
想起祖父曾经也在国子监内读过书,看他走的方向,应该是竹林。
“你祖父动怒了,咱们快走。”盛建宗龇牙咧嘴地望着盛禺山逐渐消失的背影:“上回瞧见你祖父没有表情还是十年上书谏言被圣上打入大牢,我和大哥去天牢看到过一回。”
“打入大牢?”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盛叶舟扒拉着盛建宗的肩膀,好奇追问:“为何会被打入大牢。”
盛建宗一个激灵,惊觉失言,眸光慌乱地转着干笑道:“不是甚大事,就关了半夜,天亮就送回了府……”
看盛叶舟双眸亮如星辰,盛建宗深知多说多错的道理,接下来说什么也不肯张嘴了。
粘得牢牢的嘴坚决不提当年之事,只是抱起盛叶舟就塞进马车,吆喝着马夫快点启程。
***
大夫一番检查下来,盛叶舟果然是几人中受伤最重的。
右手重新上竹板,得恢复小几个月才能康复,左脸与身上多处擦伤涂抹了药酒后光着膀子躺在木板床上晾干。
撞到桌椅的心口处青紫大片,多亏了圆乎乎的身子,若是再瘦些,肋骨说不定都会撞断。
除此之外,盛叶雲躺在隔壁等迷药过劲儿自会醒来。
蔡杨与甘禾渊都是轻微擦伤,两人擦了药酒后就一直赖在医馆不肯回府。
看热闹的廖飞羽还未来报信儿,他们仨都等着听后续呢……
好在廖飞羽的动作和他跑得一样快,大夫正给盛叶舟胸口敷上草药之时,一个黑孩子咋咋呼呼地冲了进来。
“好消息好……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兴奋的神情在瞧见盛叶舟时戛然而止,廖飞羽耷拉着眉毛扑到床边,一脸担忧地望着大夫:“大夫,我好友不会死吧。”
大夫:“……”
屋中众人:“……”
“哪那么容易死。”白发大夫没好气地瞪了眼胡说八道的小孩儿。
廖飞羽自知不受待见,等大夫离去后,才冲甘禾渊跟蔡杨招手,三人扑到床边头挨着头的小声说话。
至于盛建宗,听到儿子伤势无碍后就回府接吴氏去了。
“陆府这回脸可丢大了。”廖飞羽幸灾乐祸地挑眉轻笑,接着详细描述起当时郭祭酒领着几十人赶到竹屋时的场景。
陆家几个丫鬟将此事闹得挺大,一路上见着人就哭诉盛府大少爷盛叶雲支开她,转身自家大小姐不见人影的事。
这一路走一路吼,不少与陆府相熟的长辈也都跟着去一看究竟。
郭祭酒本不欲滩这趟浑水,情投意合的小年轻私下偷摸着见个面也不是啥新鲜事,可坏就坏在这陆府二房夫人非要求大人主持公道。
话里话外只暗示盛叶雲图谋不轨,好似已经确定自家侄女被玷污了般又哭又闹。
几十人浩浩荡荡去往竹屋,一开门倒真是瞧见两个衣衫不整的男女酒醉躺在床上相拥而眠。
“你们是没瞧见,那陆二夫人还没看清床上之人是谁就开始哭天抹泪,嚷嚷着要让盛府给他们个交代……”廖飞羽摇头连声啧啧。
等婆子上去掀开衣裳,满室皆惊。
床上赫然是陆三少与同父同母的妹妹,两人满身酒气,睡得酣畅,甚至婆子上去也无法将两人分开。
说到这,廖飞羽有丝疑惑:“咱们当时进去的时候没瞧见屋里有酒啊?”
“酒!”盛叶舟低声惊呼。
他当时还撞上了桌椅,敢肯定的是屋里没有酒。
“不仅满屋酒气,而且……而且……”廖飞羽突然语塞,黑亮的脸颊跃上抹红霞,好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我当时明明没有脱他们的衣裳,可……可……可他们是光着身子抱在一起的。”
盛叶舟:“……”
“难道是咱们走了后他们自己个儿脱的?”根本不懂男女之事的甘禾渊哪懂那些,兴致勃勃地猜道。
廖飞羽点了点复又摇摇头,神色很是混乱。
他也不是没怀疑过后来有人进竹屋,但表兄就守在屋外,郭祭酒来之前根本没看到人进去过。
无人进去,那只能是两人自己所为,但……迷药也会使人发热?
盛叶舟眯了眯眼睛,紧绷的身子缓缓放松下来,浅笑着转头继续听廖飞羽说。
他好像有些头绪,恍惚间回忆起方才所见到的黑衣人,那人面生得紧,也从未在府中见过走动。
不管是不是祖父安排,但后来进入那人明显是帮着他们善后。
是友非敌……足矣!
“当时郭祭酒脸就黑了,你们是没瞧见当时陆二夫人那张脸,白得就跟雪花似的……我差点就乐出了声。”
随后郭祭酒连忙带着人退出竹屋,只让陆二夫人留在屋中处理。
男女私相授受竟变成了兄妹□□。
从那满屋子酒坛到两人的醉态朦胧,所有情景都只能让人联想到酒后乱性一说。
跟来的人中也全是如此猜测,没多久这消息估计就得传遍整个国子监。
廖山长匆匆赶来将所有看热闹的人都打发离开,只留下国子监几位大人处理此事。
离开之前,廖飞羽只听到陆二夫人说要去请大夫,俩孩子指定是被人下了迷药。
“可惜祖父一来就把我赶走了!”廖飞羽颇为可惜地摊手,说罢直接往地上一坐叹气道:“陆二夫人好狠的心,方才她没看到床上之人是谁时,口口就说要让陆大小姐绞了头发去尼姑庵做姑子,轮到自家孩子就完全变了。”
“……”
“那陆二小姐和陆三少爷醒来之后会作如何啊?”
蔡杨心肠软,听罢甚至有些担忧起那两人的下场,甘禾渊就没那么多菩萨心肠,撇了撇嘴干脆道:“那是他们活该。”
“是他们先存害人之心,有何下场都得自己受着,咱们先把这身伤养好才是。”盛叶舟终于开口。
满身的伤都拜他们所赐,盛叶舟才不关心他们死活。
四个小伙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才看到对方的狼狈模样,不由互相指着喷笑出声。
特别是躺在床上,肚子敷了大块草药的盛叶舟最是滑稽,很快就惹得几人共同调侃起来。
简陋的小小隔间里,满是四个孩子畅快的笑声。
第29章
半月后, 启明书院。
将养半个月,盛叶舟顶着张可怖的脸出现在山顶书堂院门外。
立于门口迎接学生们的傅卓云初初瞧见还被吓了大跳,手没好又添新伤, 莫不是府中进了贼人……
盛禺山胡乱编了个谎才将受伤之事给遮掩过去。
但他右手受伤,恐怕几个月内是无法握笔了。
很不恰巧, 入启蒙班第一堂课,便是先生让九人默写在家中所学内容, 借以了解他们各自进度。
盛叶舟个子高, 被安排在倒数第二排, 众人埋头写字时他杵着下巴无聊打量同窗们。
他们这九人或许在未来十几年中都要在待在一起学习,自然也就多了几分在意。
除甘禾渊三人外,剩下五人今早匆匆见过一面,盛叶舟还无法全部将人名与长相对上。
不过, 其中有一人盛叶舟当时就留下了深刻印象。
陆齐铭!
初听这个姓氏, 盛叶舟就立即想到刚被他摆了道的陆府。
不知该说是巧合还是巧合,这个陆齐铭还真是陆府大房的次子,果真是被他摆了道的陆家孩子。
想着此人,盛叶舟抬头看向书案前那个奋笔疾书的清秀男孩。
一身藕色袍子, 发髻之上插着支细碎桃花模样的簪子。
若说廖飞羽只是声音娇柔的话,这陆齐铭从长相到装扮都透出股女气,离得这么远盛叶舟都能闻到他身上飘来股子淡淡的香气。
但让人颇为意外的是此人声调竟异常粗狂,嗓子像是风沙刮过似的沙哑暗沉。
早上向傅先生问礼时抱拳的动作也挥得虎虎生威,根本没半分娇柔之感。
无论前世还是这世, 盛叶舟都从未见过如此有分裂感的人。
还真是个有趣的人。
就在胡思乱想中, 傅卓云手执戒尺, 领着两个老者步履缓慢地走入学堂。
咔——咔——咔——
戒尺轻敲三声,学生们全部停下写字抬头看向堂上先生。
“写上名字后将默写纸张放到桌上就好。”傅卓云扫过空空荡荡的课室, 洪亮的嗓音好似有些回音,他神色微有那么一顿,而后渐渐缓和了神色:“这两位是老夫请来的先生。”
说罢,也没介绍名字,脚步往后就退到了一侧。
“咳咳。”
青衣老者捋着胡须,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他轻咳两声,笑意盈盈地望着众人开口:“老夫姓魏,你们称魏先生即可,日后由我教导你们写字与书画。”
魏先生说完,一袭黑衣冷着张脸的老者紧接着就开口:“老夫姓俞,负责教授你们强身健体之术与剑术。”
强身健体?剑术?
九人都是一惊,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启蒙班何时还要管学生的身子了?
前排三人应是互相认识,因惊诧不由小声地交头接耳起来。
咔咔咔——
连续三声,傅先生收起戒尺,正色道:“不止是剑术,除读书外,君子六艺……强身健体你们都要懂。”
盛叶舟心惊,若不是几位先生瞧着,真恨不得张开手掌好好算算傅先生所列举的有多少样。
这哪是启蒙班,活脱脱就是个状元班啊!
“没有强健的身子骨,连爬个山都能扭到手,日后要在考棚中九日,你们又要如何挨过。”俞先生冷冷说着,眸光最后落在盛叶舟脸上直直望着他道。
盛叶舟:“……”
俞先生说得不是他吧……盛叶舟心存侥幸地想着。
下一瞬,俞先生就抬起手,着重指了指心里还在自我安慰的人:“你就是平日里疏于强身,这才如此弱不禁风。”
其余八人全部回头,眸子都带了些笑意。
这才入学第一日,就叫俞先生牢牢记下,日后可就惨了……
盛叶舟:“……”
“从明日起,你们辰时上课午时下学,申时在韦林山脚跟随俞先生练习一个时辰剑术……”傅先生继续安排。
包括盛叶舟在内,整个启蒙班的学童们都被傅先生所安排的课程惊呆了。
每天要步行上山,从早上七点到中午十二点上课,中午在书院吃饭小憩,然后下午三点在书院山脚练剑,五点回家。
这还只是书院安排的课程,听傅先生口气,回府还有要完成的课业。
每天课业第二天抽查,不及格的要留堂完成才可下学。
他们与启明书院其他学子相同,每月有两天修沐,除此之外,天上下刀子都要来上课。
无辜旷课五次便会被退学,要是有事得请假……
人都说寒窗十年苦读方能高中状元,但盛叶舟觉得他们挤破头才进来的启蒙班,怕是得熬上十多年二十年。
思及此,盛叶舟竟无比怀念起前世的九年义务教育。
好歹那时有周末,还有寒暑假。
现在……
一番话狠狠震慑住九人,傅先生神色满意,收了课业后与先生们笑着离开课室。
今日作为第一天,下午并没安排练剑,也没有有课业留堂,这是先生留给他们最后一日的清闲。
先生们前脚一走,课室里就炸开了锅。
甘禾渊垮着张脸,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杵着下巴发呆。
坐在他右前侧的小少年性子跳脱,不管明日会如何,反正这会儿很是欢喜,先生们的身影刚消失,就窜了起来。
“咱们日后就是同窗了,要不先来介绍下自己?”
少年长着张娃娃脸,眸子很亮,说着话狠狠一拍自己胸口:“我叫徐啸,今年七岁。”
简短说完,就将眸光投向坐在左侧的高壮少年。
就在八人集中注视下,少年涨红着脸,从书案上站起,转身面朝大家:“我叫卫富力,今年六岁。”
“我先来我先来。”
眼看还有好几个人才能轮到自己,廖飞羽坐不住了,像只猴子似地从课室右侧最后一排跳了起来:“我叫廖飞羽,那是蔡杨,那是甘禾渊,那边那个像是被人打的了叫盛叶舟,我们四人是好朋友。”
不仅介绍自己,还将盛叶舟三人都指了个遍。
座位是先生安排,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巧合,他们四人被分开,就算想说话都得靠吼……
实在是这个能容纳三四十人的课室眼下只有他们九个学生,每个人的书案都分得极开。
观方才傅先生神色,恐怕他也没料到千人中竟只有九人留下。
“原来你就是那个山路上扭了手到现在还没好的盛叶舟啊。”徐啸挤眉弄眼地朝盛叶舟看过来。
顺着徐啸的目光,陆齐铭忽地一个转身,掀起的风让盛叶舟也恰巧看了过去。
这一看,盛叶舟还有些莫名其妙。
陆齐铭眸中带笑,分明对他没有恶意,翘起的唇角中还隐隐带着丝亲近。
“我叫陆齐铭。”他站起身来先朗声道,说罢不等众人反应就又坐了下来,面朝盛叶舟规规矩矩抱拳行了个礼:“多谢你前些日子救了我长姐一命。”
陆齐铭声音很爽脆,在空旷课室中引起圈圈回音,引得大家都停下交谈看了过来。
不知晓内情的都观望,知晓缘由的廖飞羽几人早跳起围了过来。
但陆齐铭却不再多言,朝盛叶舟点点头后笑道:“我们一起下山吧。”
盛叶舟点头。
得到回应,陆齐铭就一撩袍子站起身来,下巴朝门外一点,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
至于其他人的注视,好似完全与他无关似的。
看他步伐沉稳有力,盛叶舟觉得陆齐铭定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
门外,陆齐铭站在院门口,正垂目看向被雾气笼罩着的石梯。
盛叶舟走上前去,默不作声地刚想抬腿,左手直接被拉住,只见陆齐铭朝右边杂草丛指了指:“那里有条近路。”
扒开草丛,一条能容纳两人并排而行的泥路出现。
站在这里,能一眼就看到山下烟火气十足的市井模样,光看距离就知近了不是一星半点。
“你怎么知晓这里有条小路?”
几人中属廖飞羽最为震惊,他张着嘴,一脸不可置信地望望小路又回头看看院门。
有如此捷径祖父竟然都没告知,他这个孙儿莫不是捡来的吧……
“我考试那日恰巧瞧见傅先生与廖山长从这下的山。”陆齐铭淡淡一笑,等几人全进入小路后还折身将草丛回归原样。
“先生就是如此做的。”见几人不解望着,还转身解释一句。
盛叶舟:“……”
“走吧走吧,以后不用爬石梯,对咱们来说可是好事。”甘禾渊倒是欢喜得紧,连声催促几人离开:“别被先生发现了。”
山路狭窄,虽能两人并排而行,但盛叶舟观另一侧几步之遥就是悬崖峭壁,还是让五人依次排着下山。
于是由陆齐铭打头,剩下四人跟在他身后朝山下走去。
走出没多远,陆齐铭就再次开口致谢,这回是谢四人。
“你姐如何得知国子监那日之事是我们所为?”
既然陆齐铭能准确找到他们致谢,盛叶舟也没了再隐藏的必要,开口就直接问道。
“我大姐虽中了迷药走动不得,但迷迷糊糊中是能听见外头人说话的。”陆齐铭笑着解释道。
那时陆大小姐浑身瘫软动弹不得,但意识模糊中还是能听到别人说话,在竹屋中还睁开了几回眼睛。
所以竹屋中人的说话她大部分都已听清楚,知晓是何人害自己,也知是谁救了她。
“其实我与父亲当时也在国子监,听闻此事后我们才在小花园中找到我大姐……”陆齐铭继续道。
陆大小姐醒来后立即将此事告知了父亲。
“父亲让我们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也不要提起是谁扒了二房两兄妹的衣裳……”提起陆三少爷兄妹,陆齐铭干脆用了二房来代替,说着还不屑地轻笑了声继续道:“痛快。”
在此事上,陆府大房直接变成了旁观者,在陆二夫人来寻陆大小姐时,陆大爷只说自家女儿中暑早早回府,坚决不提竹屋之事。
陆二夫人想寻人来证明儿子女儿是被人所害,找了一圈,最后只寻到个国子监仆从说见到陆三少亲自提着酒壶进入竹屋的证词。
如此一来,郭祭酒更不愿再掺和此事下去,寻借口将陆家人就打发回了陆府。
一回陆府,陆大爷又来了个大变脸,当堂就指着陆二夫人鼻子承认竹屋之事是他所做。
“你爹说此事是他所为?”甘禾渊一声惊呼。
竟然还有将害人之事主动揽到自己身上来的……
“我父亲说,本是陆府仇怨,那就由陆府中人解决,没得还将他人牵扯进来的道理。”陆齐铭笑着点头,好似一副很认同的模样。
盛叶舟心里倒吸了口凉气,实在是让陆家父子心中的准则震惊了。
“其实说白就是不想连累我们呗!”廖飞羽倒是听明白了陆齐铭父子的意思,盛叶舟转身好奇地看了他两眼。
“这有啥稀奇的,我舅舅就是这样。”廖飞羽无奈耸耸肩,表情一言难尽:“其实我也不懂他们的道理。”
“后来呢?”盛叶舟不欲细究人心里作何想法,几步追上陆齐铭后高声追问,
“我父亲前几日去盛府送谢礼,你不知?”
见身后人完全一脸好奇之色,陆齐铭有些奇怪,父亲回府之后很是欢喜,他还以为两家长辈交谈甚欢呢。
“这几日我没在府中,因此错过了陆……陆伯父来访。”斟酌词语后,盛叶舟还是决定称呼陆大爷为伯父。
前些日他被符辺接到符府将养,说是给寻了个告老还乡的御医,绝对不能让脸留下疤痕。
所以在符府待了十几日,盛叶舟昨日才返回盛府,
今早上山时也并未听到祖父提醒要注意陆府孩子的话,盛叶舟觉得陆齐铭的感觉没错。
两人应该谈得很顺利……
陆齐铭笑了笑,这才转身继续走:“父亲说你们年纪轻轻有勇有谋又心胸开阔,所以让我多与你们亲近……”
“你们都是讲义气的人,我愿意与你们交朋友。”
盛叶舟只能看到陆齐铭的后背,所以并不能从他表情上看出任何端倪,但粗狂的声音中充满真诚,说话也直来直往,就冲这点,就让人心生好感。
于此同时,盛叶舟也很是感慨。
一群六七岁的孩子,说话做事比前世十几岁的少年都要成熟,心眼子也多。
“既然是朋友,那咱们下山先去吃馄饨吧,我前些日子发现一家……”
看不懂眼色,分不清场合的甘禾渊絮絮叨叨地念着他前几日的发现。
为了探查山脚好吃的食铺,他这些天大部分时间都在街头小巷中闲逛。
盛叶舟:收回方才的话,也不是人人都成熟!
第30章
多亏小路的存在, 几人不过一盏茶功夫就已从树木掩映的山顶来到了山脚。
小路寻常似是有不少人走动,路上黄泥踩得结结实实寸草不生。
一步踏入繁华市井,盛叶舟心中狠狠松了口气。
有这条近路在, 至少膝盖是保住了。
“咱们快些去走,那食肆人多去晚就吃不上了。”一看到熟悉街道, 甘禾渊瞬时快活起来,面朝几人往后倒退着伸出手臂指向一条小巷子。
“小心撞到人。”盛叶舟有些无奈地提醒, 刚说完, 就觉陆齐铭轻笑着戳了戳他肩头:“你看。”
顺着陆齐铭的手指往前一眺望, 盛叶舟立时知晓他要自己看得是何处。
街上人来人往,繁华得比府城最宽的街还要拥挤。
此时正是午饭时刻,街上茶楼饭馆前都挤满了成群结队的书生。
但偏偏有处挂着木色匾额的门店前空无一人,伙计蹲坐在门槛之上, 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四处打量。
“盛弟可知此处为何没人进出?”陆齐铭又问。
盛叶舟抬头看了眼匾额上的店名。
[迎客居]
名字很普通, 在城内遍地可见的酒楼名,并未有何特别之处。
再一细看,盛叶舟匆匆扫过门口右侧一块写满字的板子。
此时几人刚好走过酒楼,一眼就望见大堂内只寥寥几个手持折扇的华服青年在里谈天说地, 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点头哈腰地在侧伺候。
整个大堂好似就这么一桌人。
“难道酒菜昂贵,寻常人吃不起?”甘禾渊猜。
他受盛叶舟影响,偏生对些小食肆小摊子感兴趣,这种大酒楼还真没进去过。
陆齐铭笑:“是也不是。”
盛叶舟收回眸光,轻笑着不再多看。
“盛弟?”
盛叶舟叹了口气, 停下步子面朝酒楼, 目光在那伙计脸上停留片刻, 而后摊手笑道:“我们在门口停留好半晌,伙计可有正眼瞧过?”
话刚落, 小厮抬眸,没精打采地瞟了一眼,头眼看到蔡杨更是“嗤”了声,复又看向他处。
几人因年纪尚幼,都未在身上穿戴名贵物件儿,盛叶舟更是因有伤在身,模样瞧着有些邋遢。
加之傅先生不喜奢靡,府中都有意不让自家孩子招摇。
当然……陆齐铭除外。
这伙计略略扫过,应该是立即便将几人归类到附近哪条巷子下学的私塾学童。
“估摸着附近私塾的学子都被他这样瞧过,换你你愿意进去受气?”盛叶舟再道。
掌柜在大堂里装孙子伺候客人,自家伙计倒是在门口用眼神赶人,酒楼生意能好才是怪事。
“哪有这样做买卖的?”廖飞羽气不过,刚提步往前,手已被陆齐铭拉住,冲他摇摇头:“何必多此一言,我又不是让你看这个。”
“那你让我们看啥?”廖飞羽更是不解,下意识地伸手推推走在前面的盛叶舟询问:“我们要看啥?”
“门口板子。”盛叶舟声音懒洋洋的传来。
“板子?”廖飞羽这才转身循着板子看去,其中有些字太小看不清楚,他干脆跑步上前凑近细看。
跑动间带起的风吓了伙计一跳。
“哪里来的小毛头,咱们这不卖馒头包子……”伙计神色不耐地抬头,神色立时一变笑着站了起来:“少爷用饭还是喝茶,小的领您去雅间歇息歇息。”
慢几步跟上前去的陆齐铭背着手,迎着伙计目光轻飘飘望了眼大堂不搭腔。
“少爷……”伙计躬身将人往前请,陆齐铭不动如风,只看向飞速阅读的廖飞羽。
片刻,廖飞羽转身,朝伙计撇撇嘴,右手一挥:“咱们走。”陆齐铭干脆跟上,一刻都不带停留。
伙计一头雾水地目送着两个孩子走远,甚至不知就是方才这眨眼间,酒楼又失了几位或者许多位客人。
两人追上早走出老远一截的盛叶舟,廖飞羽这才气愤的抱臂埋怨道:“好好一个吃饭的酒楼,非要搞得乌烟瘴气才肯罢休”
“板子上写了啥?”蔡杨好奇。
“谁谁谁府上的少爷光临……”廖飞羽狠狠翻了个白眼,接着又道:“小字是哪位举人哪位秀才在此留过墨宝。”
“啊?”甘禾渊更是不解,只能依着他的猜道:“贴这些是为招揽生意,我看很多铺子都贴,难道是字写得太小的缘故?”
“本意应是如此,但配上伙计的逢高踩低就变味儿啰!”盛叶舟笑着摇头,接着道:“没点少爷名头,谁敢进去。”
酒楼茶楼请举人秀才留下墨宝挂在大堂不是新鲜事,求得不过是其中若有人侥幸高中,那也算是给自家酒楼添光增彩了。
做买卖的人大都明白不能小瞧任何人的道理,不论布衣学童还是绸衣书生,面上一视同仁才不会留下把柄任人诟病。
但迎客居坏就坏在这牌子把各府少爷名头排在前头,举人秀才的名号反倒是小字被压在下头。
再加上伙计狗眼看人低,酒楼处处都透出股子奉承权贵贬低普通农户子弟的意思。
如此做派,恐怕被写在板子上那几个秀才举人心中早后悔不已了吧。
“同为读书之人,难道还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来?”蔡杨小声嘟囔。
这问题盛叶舟还真没法说,古代士农工商的阶级问题存在千百年,岂是他们几个小小孩童能细聊之事。
“我哪是让你们看那个?”
不料此时,陆齐铭反倒是满脸奇怪,似是不知盛叶舟为何要说一通听不懂的话,满脸疑惑地挠了挠头又道:“我是让你们看木板子上的名字!”
盛叶舟:“……”
“你们就没瞧见里边有好些皇亲贵胄公府少爷在内?”陆齐铭警惕地左右瞧瞧,凑近几人压低声音:“这些少爷都可都是从宫中出来的。”
街上人声鼎沸,却仍不妨碍盛叶舟几人听清楚了他的话。
这问题别说是廖飞羽几个真孩子,就是“假孩子”盛叶舟都不知道什么意思。
他回头眨了眨眼,低声道:“你就别卖关子了,我们听不懂。”
其余几人连忙点头。
“走走走,去人少的地方再说。”陆齐铭有丝着急,又是左右瞧瞧,摆着手让几人快些走。
走到小巷的食肆,几人各点了碗馄饨坐下,陆齐铭才神神秘兮兮地朝几人招手,示意他们靠过去。
“听说宫里将他们的陪读名额取消,所以才一窝蜂跑来启明书院进学了。”
四人还是不懂,齐齐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陆齐铭啧啧两声,似是嫌弃几人愚笨,声音低沉:“日后朝廷将不再恩荫受官,那些皇亲国戚也得参加科考才能做官。”
说着,一脸严肃的朝几人抬了抬下巴。
但这话除盛叶舟心中有所想外,其他几人还是没听懂,廖飞羽更是干脆道:“科考本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多几人少几人无甚差别。”
“笨!”陆齐铭急得抓耳挠腮,真恨不得大声吼上两句,但又碍于几人身处闹市,真不敢大声嚷嚷。
盛叶舟突然倒吸口凉气,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连多年恩荫贵胄子弟官职的惯例都能打破,足以说明当今圣上动了要改革的决心。
解散陪读,整顿科考之风,选拔可用之人,打压……打压士族子弟?
盛叶舟顺着惯有思路这么一想下去,心中巨石宛如千斤般压得他呼吸渐渐缓重。
陆齐铭提起,说明陆府也知此事,那是否说明朝廷上下也都知晓圣上的心思。
这其中盛府是否也会受到牵连……
心思转动间,就听陆齐铭气呼呼地拍桌子吼道:“我的意思是提醒你们日后要小心,他们都在启明书院读书,咱们要小心些别撞上了。”
“那几位在宫中就做下不少混事,来了书院不得更无法无天……”
盛叶舟:“……”
牛头不对马嘴地聊了半天,原来是他以大人之心度孩子之腹了。
“明说即可,如此神神秘秘作甚?”盛叶舟额角发紧,握拳抵于眉心哭笑不得道。
“万一被他们听到如何是好?”陆齐铭震惊于盛叶舟的不在乎,说着又左右瞧瞧,拧着眉头给几人好好讲了讲他在府中听来的小道消息。
除盛叶舟外,其余几人听得津津有味,连掌柜的端来馄饨都顾不得吃,全凑在一起听陆齐铭说话。
馄饨冒着袅袅热气,葱香味飘散开来,盛叶舟小心挪过陶碗,取了把汤匙正准备开吃。
“他们志不在科考入仕……”
陆齐铭历数纨绔子弟们的荒唐行径盛叶舟没听明白,但那句志不在科考可是猛地扎进了他心口。
志不在科考……
盛叶舟猛然惊觉。
他原本的志向也不是考状元探花郎,为何……为何要入书院来受这份苦?
傅先生开设启蒙班,为的不正是为弟子们科考入仕打牢基础,
好似半年前,他仍旧是个快活的贪嘴小童来着。
汤匙啪嗒一声掉进碗里,溅起滚烫的骨汤,惊得其余几人连连闪躲。
“你们可想过为何要科考?”盛叶舟突然沉声问道。
“……”
蔡杨心中最为坚定,想都没想便开口:“当然是科考入仕,让我娘过上好日子。”
廖飞羽黑脸紧紧皱在一起,抿着嘴左思右想,好似被这个问题难住,半晌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不读书科考要作甚?”陆齐铭反问,说罢看向盛叶舟:“咱们总不能靠府中长辈一辈子,我可不能像我二叔那样成日里游手好闲。”
盛叶舟点头。
甘禾渊不懂那么多,想了想便立即道:“府中无趣,还是书院有意思得多。”
“叶舟你呢?”廖飞羽没想出来,转而来问盛叶舟。
“我爹想有个探花郎儿子。”盛叶舟回,而后又想想加上句:“读书还有很多好吃的。”
亲爹洗脑加上自习室的各种奖励,他就这么走上了读书路。
而且……心情还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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