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启明书院。
先不论科考最终目的, 盛叶舟第二日还是得在天将微亮时穿戴整齐前往书院读书。
课室中,都知小路存在的同窗们来得都挺早,就是好几人无精打采地趴在书案之上打盹, 完全没了昨日的精神奕奕。
辰时刚到,傅先生负手进入。
“昨日查过你们各自交上来的答卷, 八人中四人默完《三字经》,两人至《论语》为政篇, 其中徐啸所学最快, 已涉猎《大学》过半”
不约而同的, 剩下八人都震惊地看向双眸笑得眯成条缝的徐啸,盛叶舟亦是如此。
四书五经中,竟然已经学到《大学》
盛叶舟昨日虽没默书,但心中对自己所学一清二楚, 本以为学完《三字经》便在一群六七岁的学童中就已属前列。
仗着自己多活几十年, 反倒是过于妄自尊大。
正式开讲第一天,盛叶舟就被真正的天纵英才狠狠上了一课。
何谓天才……反正盛叶舟深刻明了自己跟天才根本不沾边,若不是每日有自习室内的学习,恐怕今日垫底的便是他。
倘若不想被落下太多, 只能勤能补拙。
咔——咔——咔——
戒尺轻敲书案,傅先生又道:“既然你们全都已学完《三字经》,老夫便从《论语》教起,徐啸你自当复习此书,待授课结束后我再指点你其他。”
“学生省得。”徐啸笑盈盈答道。
整一个时辰的授课, 盛叶舟听得津津有味, 竟没有一点枯燥之感。
听傅先生授课, 总有种会目光不自主追随的迫切感。
书中有些空泛的句子他会先背一句,而后解析此句, 再然后便会结合一些平身所见所闻用白话举例加深印象。
所以每句都要讲好半晌才能进行到下一句,别说是没接触过《论语》的大部分人,就是正在学的廖飞羽与徐啸神色都很是入迷。
待傅先生收起书卷,烈阳带来的热气才开始钻入书堂。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便是傅先生根据九人各自的学习进程因材施教之时,其余人要么是默读,要么是默写所学内容。
大家都取出纸来安静默写,盛叶舟右手不便,于是干脆接着先生所讲内容往下看,试着用方才的方法背诵解析。
等明日他再用傅先生的解析与自己所想进行比较,循序渐进地摸到属于自己的读书方式。
如此想着,盛叶舟翻开书,专心默读起来,耳边傅先生考校同窗的声音渐渐变得遥远。
直到他桌面响起戒尺轻敲的声响,盛叶舟这才猛然回神,抬眸看向先生。
“你所学到何处了?”
“学生刚背诵完《三字经》”盛叶舟老实回答,傅先生皱了皱眉头,右手抚上白须道:“你既已能看完《宁成四鉴》绝不应该只是学到此处。”
说罢不解地多看了两眼,复又让盛叶舟重新背诵了遍《三字经》
不带一丝停顿的背诵完,傅先生又从中提出几句让其解释,盛叶舟稳稳全回完,这才终于让先生露出个浅浅的笑意。
“基础扎实。”傅先生说罢,接着话锋一转又提起方才课堂之上才讲到的内容。
盛叶舟不慌不忙地复述一遍,只听傅先生又问:“方才所讲你真一点都未学过?”
“学生不敢撒谎,《论语》是今日刚学。”
“好。”傅先生忽地展颜一笑,捋着胡须的手垂下轻拍盛叶舟肩:“为师相信你潜力不止于此,三日后背诵完学而篇应不是难事。”
盛叶舟:“……”
什么叫潜力不止于此……
盛叶舟看向先生,想从他眸子中看出些答案来。
但此时傅先生已利落转身,捋着胡须朝正前方走去。
“从明日起,启蒙班还将有三十位学童……”
重新站到正前方书案后,傅先生放下戒尺,笑意已经收敛。
提起这三十人,盛叶舟就想起大表兄穆志为,这些时日一直在盛府由祖父盛禺山教导,离开前就听说他过几日也要进书院读书了。
“自此后,启蒙班将分为甲乙两班,两班互为竞争……”傅先生缓缓说着。
这批没考过试的勋贵子弟进入书院后将进行一场考试,其中成绩名列前茅者将来甲班读书。
而盛叶舟他们九人自然就成为了甲班,与剩下的乙班学童形成竞争关系。
这种竞争并不是口头上提到而已,其中还关乎到所有人接下来的很多学习资源。
甲班每日早晨由傅先生授课,乙班魏先生教授,巳时之后才会轮转。
也就是甲班授课三小时,乙班两小时或者时辰会更短,这要取决于甲班在三小时内有没有讲完今日所学。
每月末会有一场小考,甲班倒数五人将会与乙班前五交换。
这种竞赛不仅限于读书之上,包括剑术与写字都在其中。
傅先生虽没细说,但最后也略提过几句,待学生们年满十二后,竞争还会延续到六艺之上。
而个人竞争中同时也有团体竞争,总结起来便是读书过程中……竞争无处不在。
“明日辰时之前,我将在书堂门口抽查为师今日给你们留下的课业,若是未能通过者,明日午时之后便留堂重学。”
最后留下句让大家都头皮一紧的话后,傅先生满意飘然远去。
书堂之中安静异常,连最活泼的廖飞羽也垂头丧气地趴在书案之上,还未能接受方才先生所讲。
“辛辛苦苦考进来,没想到在书院中还要考。”卫富力烦闷地撑着脑袋,他眸光在八人身上划过后,眸色不由又暗沉了几分。
班中九人,勋贵出身五人,就四人出自商户或者寒门,
而还未蒙面的三十人全是官宦子弟,他担心的不仅是考试竞争问题,还隐隐有些不安。
昨日方才庆幸同窗中没有骄纵少爷,可那些全凭家世进入书院的就不同了……
万一有个仗势欺人的纨绔,漫长读书日子岂不难熬。
盛叶舟执帕擦去脖颈窜起的汗意,心中倒是平和。
前世所读高中一个年级就有十几个班,竞争早已成家常便饭,他不怕和人竞争。
意外的,盛叶舟所担心之事竟巧合的与卫富力重合。
大宅子中长起来的这些勋贵子弟,心思可不像甘禾渊与廖飞羽如此单纯。
八九岁的孩童,心眼子比成人都不差,拉帮结派阿谀奉承的戏码指定也不会少。
“叶舟。”心思简单的甘禾渊恐怕是几人中唯一没有多余想法之人,整理好笔墨之后忙不迭就来寻他去膳堂吃饭。
从今日起,午饭他们需和其他学子一般前往山腰书院膳堂吃饭。
听到吃饭,廖飞羽也来了精神。
“咱们快些去,去晚了可真就饭留给我们了。”
启明书院共有学子百来人,全都是些十来岁的少年人,饭量自然也惊人。
俗话不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对这些成天读书的少年郎来说亦是同样道理。
廖飞羽虽没在书院内读书,但好似对这里极为熟悉,从小路进入书院侧门后轻声熟路地带着大家在偌大书院中准确寻到了膳堂所在。
启明书院所有建筑环山而建,内里极广。
有书堂若干间,还有藏书阁与各种供学生们消遣的假山竹楼,棋室练武场。
最内里还有寝舍,听廖飞羽讲还是每两人一间的屋子,提供给那些家较远无法回家的学生。
若是银钱给够,还能带家眷一同住到单独的小院子中。
膳堂位于书院最左,隐在大片竹林之后,一墙之隔外就是悬崖峭壁。
“来晚了来晚了……”
启蒙班所在的山顶毕竟离着山中稍远,他们到时堂中大部分菜都已清空,只剩下些发黄叶菜还留于盆中待取。
心心念念的饭食只剩如此光景,甘禾渊撇着嘴欲哭无泪。
“哈哈,快瞧那几个小胖子。”
面面相觑之时,膳堂中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笑声,伴随着同行之人的哄笑声,几人齐齐转头看向窗前几人。
三人身着书院统一的梧枝色宽袍,正坐于窗前一张方桌前用饭。
笑得最大声的青年衣襟半敞,左腿曲起蹬在长凳之上,半个身子靠着木窗,姿态吊儿郎当很是放肆。
但盛叶舟从他脸上倒是并未瞧出有嘲笑之意,应只是见他们一群五短身材的小娃娃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纯粹有些好笑而已。
坐在青年右侧的少年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虽翘起唇角浅笑,但其浑身都透着股疏离淡漠之感。
左侧之人背对他们,待那人在放肆青年示意下转过身来时候,盛叶舟一怔。
盛叶钰。
盛叶钰同样微怔,但眸光只在盛叶舟脸上停留片刻后便干脆转过头去继续吃饭,好似见到个陌生人般一眼带过。
两兄弟相处的时间加起来没超过两个月,说起来确实还真是陌生人。
他不出声,盛叶舟也没上去认哥,收回目光后看向廖飞羽,就指着他想法子呢。
“他们吃的为何与我们不同?”甘禾渊不解,那几人桌上分明摆放了好几盘冒着热气的菜,瞧着味道就不错。
“小声些。”陆齐铭悄悄扯了扯甘禾渊衣袖,小声解释“这些菜专门有小厨房给做。”
“那我们也出银子买。”甘禾渊舔着嘴唇饿极的模样。
“有银子也买不到,这些可是人家府上专门派人来做的,没有带人来咱们只得吃书院的饭菜。”廖飞羽插话。
要吃这些剩汤剩菜廖飞羽也下不去口,抓耳挠腮好半晌,干脆一跺脚领着几人绕过膳堂钻进竹林。
“我带你们去后厨。”
前堂没吃的,只得从后堂厨房熟人那寻求法子。
第32章
第32章
“那几人你认识?”一离开前堂, 盛叶舟就问道。
“衣衫不整那位是镇国公府韩长风,皇商简府简德湫,另外……”陆齐铭抬了抬眼皮, 盛叶舟立即会意,有些不好意思地扣扣脸颊:“我二哥。”
镇国公府乃是当今皇后娘家, 韩长风虽不是长子,但其大名在安义府都很有名。
其中由属他大手一挥买下艘画舫赠与花魁最为震动。
简德湫便是那位气质沉静喝茶都能喝出副入高山白雪般冷冽的青年。
简府商户出生, 多年前用无数金银财宝硬生生给府中子孙砸出个由商转农户的道路。
后来更是凭借搭上镇国公府这条大船, 一跃挤入皇商之列, 在勋贵之中游走得颇为得心应手。
至于盛叶钰,陆齐铭没说,只是轻轻拍了拍盛叶舟肩无声安慰。
这几掌拍的……想来盛府家事他也知之甚详。
韩长风便是昨日所提过那几位被赶出皇宫的纨绔子之一。
陆齐铭如此避讳背景深厚的纨绔们,却恰恰忘记了他们身边同样还有一位朝中大部分少爷都不敢招惹的人。
——廖飞羽。
当今圣上亲舅舅的长孙, 要真论辈分, 恐怕还能唤皇上一声“表叔”
对皇上来说,那可比皇后的娘家侄孙要亲近得多。
但这位原本能成为天下第一纨绔的人此刻正跟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嚷嚷着要让厨房一位抽着旱烟的老者给开他们开小灶。
“木叔求求你。”廖飞羽可怜巴巴地祈求。
被称为木叔的老者发色黑白交杂,发髻之上插着支非常有特色的原木簪子, 簪头高高翘起,就像是根鱼钩。
“好好好,你们先去旁等着,木叔这就是给你们做。”
木叔好脾气地笑着,像是与廖飞羽很熟稔, 抬手轻轻拍拍这小子的脑袋后立即就折身回了灶台前。
几人排成长串来到厨房后供人歇息的石桌前坐下。
陆齐铭不解地往后仰了仰, 手指伸出将脑袋差点凑到他面前的甘禾渊往后一推无语道:“你盯着我作甚?”
“别人家的事你为何全都知晓?”甘禾渊问得干脆。
不仅能将脸与人对上号, 甚至还能对别人的背景倒背如流,足可见其了解得可不是皮毛。
陆齐铭今日一袭湛青色袍子, 发髻之上倒是没再插金钗,一只玉如意样式的玉簪同样扎眼。
加上粗狂的嗓音,无论听还是看,违和感总是如影随形。
“家母没别的兴趣,安义府城内大大小小的宴会,她都不会落下。”陆齐铭哭笑不得地指指自己的衣袍:“还有就是非常喜好买些俗物,我这身就出自家母之手。”
四人齐齐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廖飞羽很是同情地用拳头碰碰他的手臂。
摊上位爱听各种小道消息又喜打扮子女的母亲,陆齐铭这一身怪异打扮瞬时也变得顺理成章许多。
不过目光落到陆齐铭袍子之上时,盛叶舟瞬时又想起了其他。
“为何我们没发启明书院的衣袍?”
书院之事就在廖飞羽范畴中,他比划几人的身高:“书院中现成的袍子咱们都穿不上,要现做且得等呢!”
“下午俞先生的剑术课你们可知会教些甚?”蔡杨终于开口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
众人齐齐摇头。
俞先生面相很是严肃,好似连走路都特别快,昨晨拜师礼时匆匆见过片刻,从进来到离开前沉寂双眸都没有分毫变化。
一想到他在书堂内亲自点了自己的名,盛叶舟就觉得发怵。
有种被体育课老师盯上的感觉……
一提起强身健体之术,五人瞬时胸中都有种热意袭来的燥热感,一想到要在烈日下活动,好似胃口也跟着消退不少。
多亏心中有事,几人吃得都不多。
吃完饭回课室歇息小半个时辰后,有夫子模样的中年人来到书堂,领着几人下山到书院上俞先生的课。
没想到的是,书堂右侧小门外有条径直通往书院的石梯,可直接下到书院练武场中。
从推开木门到踏入书院,连一盏茶功夫都不用。
领路的郑夫子笑着跟他们说,这书院中处处都是捷径,待他们在书院待得久了,自会寻到。
***
练武场。
“俞先生已到,你们快去吧。”将人送到练武场附近,郑夫子就不肯再往前,朝几人拱了拱手后连忙退下。
两三亩大的练武场周遭栽满了高大杨树,俞先生一袭墨色短褐,正盘腿坐在树下,似是在闭目养神。
几人恨不得离得在远些,这样一时半会就走不到面前。
比起烈日当头,反是俞先生更为使人胆怯。
可惜……短短距离不消片刻就走到了尽头,九个半大孩子缩着脑袋走到树前,没人敢先开口。
静等了好一会,俞先生才缓缓张开双眸。
眸光在几人身上扫过后,缓缓站起。
“怎的?一个个都像是天塌了似的哭丧着脸,强身健体可比整日里枯坐读书有趣得多。”
这句话本是俞先生随口调侃而已,哪知后来竟会一语成谶。
在漫长无尽的求学过程中,俞先生的课成了盛叶舟无数不多可以身心放松的时机。
但现在,盛叶舟是没这种感觉的,天气本就炎热,竹板内敷着的草药被晒得滚烫,他整条手都像是盖在厚重被窝里又沉又热。
好在俞先生也没真想操练得学生们能肩扛百石,考虑到他们还年幼,只是让其跟着学了些习武的基础动作,之后便是习五禽戏舒展筋骨。
“你去歇息。”
中途,俞先生见盛叶舟着实笨重吃力,终于让他脱离“苦海”到树荫下观看。
好好坐在树下观摩完了同窗们的磨难,这第一天学习就算完成。
***
回到盛府,天色还早。
盛叶舟先回碧涛院歇息梳洗,抓紧夜食前的一丝空档。
进入书房,用积分兑换杯凉爽的肥宅快乐水解去暑气后,开始默读早上所学内容。
确认已经记牢无误后进入自习室开启三小时的学习时间。
先生布置的课业是默读完《论语》学而篇前十句,解析其意,并且能用事物举例。
三小时一到,盛叶舟迅速回到书房,一边磨墨一边回忆。
右手不利索,他就用左手一笔一划地默写方才所学,记忆力不出众,只得用最笨拙的法子一步步学习。
屋外,盛禺山与柳氏在丫鬟们簇拥下,正打算去往花厅用饭。
“你们去卧房唤醒舟儿。”
院子中一直静悄悄的,盛禺山只以为盛叶舟累极正在睡觉,走到厢房前时连忙让冰兰去唤人。
“五少爷从书院回来后就进了书房,这会儿还没出来呢。”冰兰连忙回禀。
“一直没动静?”
“只方才让奴婢送了盏茶进去,之后再没唤过。”冰兰躬身。
“今日天如此燥热,这孩子关在书房中好半晌,别中了暑气。”柳氏担心不已,步子一转又连忙朝西厢房而去。
盛叶舟身子骨不好,所以夏日里不能用冰,西厢房又建得低矮,自是更加闷热。
盛禺山一听也有些急色,自天越发燥热后,大房心痛自己孩子,将人全接回院中避开暑气,整个院子中只有盛叶舟还留在此处继续居住。
“平日里总瞧见老二念着叶舟,怎的这几日反倒见不着人。”柳氏低声埋怨。
“老二受文令点拨,去南边做买卖了,估摸着这些日子回不来。”
“做得甚买卖!成日里不着家。”
两人几句话间,西厢房的书房已近在眼前。
院前安静的只剩墙外蝉鸣,柳氏一听孙儿没半点儿动静,心中更是焦急。
“舟儿……”
“嘘!”
往前迈的步子一停,盛禺山拉着柳氏放轻脚步,往窗前走动几步。
伏在案前的盛叶舟紧紧抿着嘴,还未干透的长发散在脑后,左手略显笨拙的正在一笔一划地写着字。
书案一侧已堆了好些纸张,歪歪扭扭写满了字。
因不熟练,袖口难免沾上不少墨汁,连带着手指之上也有点点墨色。
“这孩子竟然只着中衣就出房了,再受寒可如何是好!”柳氏可看不见其他,只担忧孙儿身子。
因为炎热,盛叶舟就选了件透气的麻衣当做袍子,柳氏眼神不好,所以瞧着还以为他只穿着件中衣。
立于妻子身旁的盛禺山神色掩在廊下阴影中看不分明,这回柳氏往前走他没再阻拦。
两人往前一步,柳氏怕惊吓到人,开口时声音很轻:“舟儿”
盛叶舟紧抿双唇,执笔写完根本看不清是何字的最后一笔,这才抬起头朝柳氏糯糯一笑:“祖母。”
“这才去书院两日,怎的清瘦如此之多?”
盛叶舟一抬头,柳氏瞬时觉得孙儿圆乎乎的脸好似消瘦不少,心痛得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
盛禺山忽地垂下头溢出抹复杂笑意。
万般滋味涌上心头,看到恨不得抱在怀中长大的孙儿如此刻苦,既心疼又觉着欣慰。
长孙十六岁的年纪需得耳提面命才能安坐片刻,前些日在国子监受创之后更是消沉颓废,连书院都好些时日没再去。
近些日来盛禺山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放在长孙身上,自然而然就忽略了盛叶舟这边。
而本该七岁八岁狗都嫌的年岁,孙儿倒像是个大人般将自己的事安排得井井有条,根本不用长辈操心。
“祖父。”盛叶舟跳起来,搂住祖母胳膊,故意扭着身子撒娇:“祖母,您让冰兰给书房里放点冰可好。”
“好好好,今夜我就让人送来。”柳氏不敌迅速败下阵来,转脸便将片刻前担忧孙儿受寒的心丢到了一边。
“你这小子,惯会撒娇。”盛禺山摇头轻笑。
至于书案上孙儿写的字,忍着心中好奇他硬是一眼未瞧。
这就是当初为何盛禺山不亲自给孙儿启蒙的缘由。
只要是出盛叶舟之手,他就觉得甚好。
分不出好坏,开不了口指正,又狠不下心责罚……
还如何教导其读书!
第33章
柳氏取出帕子将盛叶舟湿发擦干, 收拾妥当之后三人才朝中堂而去。
盛府众人不用聚在一起用饭,全凭自己定夺即可。
但要想在各自房中开小厨房,需得从私库中出钱, 如有钱的符氏便是和两个孩子在明心院中用饭。
回到盛府后,盛叶舟一直都随着祖父祖母在中堂用饭, 还没有回二房过。
三人来到中堂之时,厅里已经等了好些人, 两位庶堂兄一人坐在圆桌前一人坐在椅子上, 谁都不搭理谁。
他们各自的妹妹坐在兄长身侧, 两拨人之间像是有条无形的分割线般泾渭分明。
自受伤加之备考,盛叶舟很久没关注过后院琐事。
只偶尔睡前听冰兰唠叨两句,迷迷糊糊睡去前听个大概。
三姑母盛雅琴被送到尼姑庵修行自此再无消息,荣姨娘杖责十五板后被送往馨雅小筑, 每月二两白银月钱, 其他花销府中一概不管。
吴氏用以牙还牙的法子干脆让荣姨娘也过上了丽姨娘前几年那般的凄苦日子。
至于盛叶林与盛竺兰兄妹,倒是未受牵连,依旧住在原来的院子中,由丫鬟婆子们照料。
方才晃眼那么一瞧, 盛叶舟觉得两人日子过得都应不错。
盛叶林依旧白白胖胖,少了名贵饰品傍身,整个人就像是被抽去了精气神儿,驼着个背半瘫在椅子上发呆。
他身侧的盛竺兰还是头回看见正脸,但看到的一瞬间就让盛叶舟有些恍惚。
这位庶堂姐不是才十岁?身段竟像是少女般有了玲珑曲线, 而且脸上脂粉气浓厚, 若不是脸仍能瞧出几分稚气, 都让人以为是哪家的含春少女。
反观盛叶华兄妹,装扮与气度都跟之前天差地别。
“五弟。”最先看到盛叶舟的是盛竺珠。
她着一袭鹅黄色罗群, 简单发髻之上簪着几支形似梅花的精巧步摇,一笑起来双颊粉扑扑的霎是可爱。
惊喜地叫出声后才后知后觉没先向祖父祖母请安,慌得眼珠子乱转,连忙上前行礼。
盛叶华落后两步也上前行礼,末了抬头冲盛叶舟歉意地笑笑:“为兄没想到启蒙班的书堂竟设在山顶,我们兄弟俩想在书院中碰面甚是艰难。”
“回府便能瞧见,四哥还是学业要紧。”盛叶舟笑回。
“五弟在书院可还习惯?”盛叶华小声问道,两人落后几步,等盛禺山落座后才挨着坐了下来。
提起书院,盛叶舟有些哭笑不得,早上听傅先生的课时心中尽是彭拜之情,可等到下午俞先生之时,又觉得纯粹自讨苦吃,何必来受如此苦楚。
两种情绪轮番交织,变得乱七八糟。
“四哥,剑术课你是如何习惯下来的?”盛叶舟有些好奇。
盛叶华兄妹这时才走过来给祖父母请安,说完就半句不敢多言,双双立在一侧小心翼翼候着。
都是自家人,盛禺山便没分男女两桌,招呼着孙儿孙女们坐在一桌,吩咐上菜。
“甚剑术课?”盛叶华满脸疑惑,进入学堂两年,他好似从未听过此课的存在,想想便干脆将平日课都说了一遍:“我们午时一刻下学,下午便由自己选择留堂自习亦或是回府。”
盛叶舟:“……”
十一点半下学……难怪膳堂根本没饭菜给启蒙班学童吃,等他们收拾好笔墨,黄花菜都凉了!
“舟儿缘何目不转睛地盯着你四哥瞧,可是不习惯书院?”盛禺山将眸光从盛竺兰处收回,正巧瞧见盛叶舟张大了嘴一副惊吓不小的模样。
他的疏忽下,这两日都没顾得上问问孙儿入学情况如何,每日爬山下山身子骨可还受得了。
盛叶舟吞了吞口水,将启蒙班的课程安排这么一说,盛叶华惊得“啊?”了声。
“傅先生……高才。”良久,盛禺山捋须轻叹。
他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接话,这一天安排得如此满满当当,就是比国子监要下场会试的监生都不遑多让。
盛叶华面上咂舌,实则心中隐隐有些羡慕。
启明书院鱼龙混杂,想要上进之人很多,但也有不少打发日子的纨绔。
先生们重了轻了都不行,干脆想出学半日的法子,想上进的下午留堂之时向夫子请教学问,其他的大可另寻地方快活潇洒。
如此放任自流,虽能避免不少麻烦,但也让盛叶华觉得书堂太过松散,不少意志薄弱的学子都被带坏了性子。
周遭乌烟瘴气的书汤使得他们很难静下心来读书,更别说何君子六艺与剑术等初级班根本接触不到的学识。
“傅先生如此安排自有他的道理,你……”盛禺山端起茶盏正劝道,堂外突然风风火火走进来几人。
吴氏……提着盛叶雲衣领,笑盈盈地上前来给二老请安。
“祖父,祖母。”盛叶雲自觉丢人,请安时脸涨得通红,缩着肩膀眼神乱飘。
这一瞟,正巧与盛叶舟似笑非笑的眸子撞个正着。
下意识瞪眼的动作一滞,似是想起何事,又匆忙撇开头,紧咬下唇像是只斗败的公鸡般垂头丧气。
“来了就坐下用饭。”盛禺山不咸不淡地开口,根本没正眼瞧过长孙。
吴氏笑呵呵地拽着人往柳氏身旁走,盛叶林立即起身让出位置,顺手还拉了拉心思不属的亲妹妹。
桌上也没讲究个食不言的规矩,吴氏夹起筷子鱼肉到盛叶舟碗中温声吩咐:“挑干净鱼刺再吃。”
“多谢大伯母。”盛叶舟乖巧应声,盛禺山的筷子早已伸入碗中,细心地挑去鱼刺,口中还说着:“读书伤神,多吃些鱼肉。”
待盛叶舟夹起鱼肉送入口中,他便又夹了块鱼剔刺。
养育盛叶舟几年,盛禺山就好像重新做了回爹,从喂饭到帮孩子洗澡,就连剔鱼刺都驾轻就熟。
这动作本是下意识而为,却叫几个兄姐都看傻了眼,盛叶雲嘴里含着半口菜都忘了咀嚼。
吴氏轻笑,夹了筷子鱼到他盘中,温声道:“可要母亲帮你去鱼刺?”
盛叶雲一抖,就像是被谁扼住了喉咙,望着吴氏的眸光明晃晃全是惊恐,甚至连嘴角有菜汤流下都顾不得擦。
柳氏微一皱眉,只见吴氏缓缓放下筷子,捻起帕子一角轻轻点了点盛叶雲嘴角。
盛叶舟被逗得差点没笑出声,观盛叶雲千变万化的神情,想来是前些日子在吴氏手下受过不少磋磨。
再看吴氏,红光满面神采飞扬,浑身都洋溢着股干劲儿十足。
母子俩倒是有了番新的相处模式。
“……”
一顿饭就在桌上众人心思各异中吃完。
盛叶雲跟在吴氏身后离开,临走前听说要回院中抽查功课还是练武没太听清,盛叶华兄妹也与他们一同回了大房院子。
一直无甚存在感的盛叶林兄妹被喊住,柳氏神色不愉地将盛竺兰带走。
而盛叶林则是跟随盛禺山去了书房。
剩下个盛叶舟独自前往明心院看望母亲弟妹,天黑透后折返碧涛院继续看书。
他还没忘了傅先生所说的三日之约。
***
第二日,启明书院。
早晨授课一结束,傅先生就径直入了对面人头攒动的乙班。
徐啸又是第一个跳出来打破书堂的安静,他面朝众人高声道:“你们说乙班会有多少人来咱们甲班,要不要打个赌?”
乙班的书堂与甲班遥遥相对,坐在书案前都能看到里面人走动。
今早授课之时,乙班传来的笑闹声让傅先生皱了好几下眉头,匆匆结束后连抽查都没有,一脸怒容地就去了对面。
当时盛叶舟可是看到书堂中教写字的魏先生敲了好几下戒尺,但明显一点作用都没有,吵闹声依旧。
啪——啪——啪——
不等人回话,对面忽然传来非常大的动静。
这并不是傅先生敲击书案的脆响声,反而像是戒尺抽打手板心时的声响。
几人全被吸引,霎时齐齐转头看去。
远远看去只能瞧见是个火红袍子的少年双手高高抬起,正在接受着责罚。
见状,廖飞羽停下默写,抢先跳起来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怪模怪样地举起一只手掌。
“我猜五个。”
“七。”徐啸立即猜到。
其他人没两人活跃,只是望着他们互相据理力争,却没人再开口参与打赌。
盛叶舟不知能有多少人通过考试,只希望其中有表兄穆志为。
好半晌,乙班内的动静终于消停下来,傅先生拿出名册开始念名字。
“一,二,三,四……没了?”
伴随着站起来的人,徐啸低声数着,却发现在四之后再也没人站起来,傅先生也收了册子,与魏先生双双走出。
那四人抱着书箱跟在后边,看不清神色,但瞧着都有些垂头丧气。
几人刚一踏出书堂,屋里霎时又传来阵阵起哄声,虽没方才吵闹,却更显得聒噪,走在前头的魏先生眸色都能阴沉得出水来。
盛叶舟不是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性子,一看到四人出来就伸长了脖颈想瞧瞧有没有表兄的身影。
不消片刻,傅先生折身返回,手持戒尺朝虚空轻点两下,指得赫然是盛叶舟:“不好好温书,看我作甚?”
随后,魏先生步入,远去的喧哗声使得他面上神色一松,竟轻轻呼出口气。
见盛叶舟左手提笔,趴在书案上半起不起的呆愣样,不由莞尔一笑,面色更加软和了下来。
盛叶舟赶忙坐下,老老实实低头看向书案,再也不敢瞎打探了。
“人没来你想瞧,这人来你倒是不敢瞧了。”傅先生也被盛叶舟作贼心虚的模样逗笑,方才的不愉顷刻间消失无踪。
同为官宦子弟,乙班那群与甲班这几个孩子简直天壤之别,连最起码的尊师重道都做不到,又谈何上进。
当初为实施新的教学法子迫不得已答应郭祭酒多教些士族少爷。
不知是否……是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第34章
盛叶舟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 竟真抬头朝两位先生身后看去。
一眼扫过,终于在第三人看到那张有些尖酸刻薄的脸时放下心中大石。
“寻到想找的人了?”傅先生笑着问。
盛叶舟站起身,朝两位先生拱拱手, 面上坦荡回道:“寻到了,我表兄在其中。”
“表兄, 何人是你表兄?”
“第三人便是学生表兄。”
今日穆志为着一袭灰扑扑的栗色袍子,不知故意还是随手为之, 整个人更显牙尖嘴利, 就像是颗干瘪的板栗般叫人哭笑不得。
傅先生回眸看去, 神色也是一顿。
“咳咳——”傅先生很快收敛异色,戒尺朝盛叶舟旁空出的书案指了指:“那你便坐到盛叶舟旁去。”
“是,先生。”
穆志故意朝下压着嘴角,双眸却满是亮色, 那努力克制心中喜意的怪异表情, 逗得坐在前面的廖飞羽失笑出声。
啪啪啪——
“这四人便是日后甲班的同窗,书堂人少,你们自寻了书案坐下吧。”傅先生又道。
待几人各自寻位置坐下,傅先生一挥衣袖, 留下魏先生复又折回乙班书堂。
“咳咳。”堂中安静下来,魏先生轻咳两声,将带来的戒尺轻放于书案之上:“今日老夫先教你们执笔与磨墨。”
众人一听,不敢懈怠,立即取出笔墨置于案上。
“叶舟, 你手受伤不方便磨墨, 便先将笔墨拿来做演示。”魏先生温声笑道。
说罢, 不然盛叶舟送来便自己大步走到他书案前。
本以为魏先生会将笔墨拿到前方演示,可他在盛叶舟案旁站定后转身招手让众人全都站起围到此处来看。
盛叶舟连忙起身让出椅子。
魏先生撩袍坐下, 右手轻放于书案之上,腰背挺直。
“首先,执笔着力之处在于手腕之处,运笔需平稳不可随意抖动,其次不可弯腰驼背或趴于案上……”
说话间,魏先生执笔随意在砚台之上拂过,手腕悬空于纸上,看似下笔轻柔,笔下大字却苍劲有力,笔锋如画银钩。
“你们年岁尚幼,无需刻意讲究手腕发力之法,先将字写工整,再求其他。”魏先生又道。
盛叶舟看得啧啧称奇,观魏先生写字,实在是太赏心悦目。
对于先生所说的手腕发力过早,盛叶舟深以为然,他们现在骨肉还未发育完全,拼命讲究姿势只会适得其反。
祖父盛禺山便深受其害,所以早先就叮嘱过盛叶舟这几年要适量练字。
“可看清了?”放下毛笔,魏先生问道,众人齐齐点头。
“那接下来我便讲讲研磨之法。”
魏先生拿起墨锭的动作略有停顿,接着凑近闻了闻隐隐飘来的花香气,才继续。
“推磨法讲求轻而慢,墨锭平正,可用左手研磨,不可斜墨或用力往前推,就像这般轻推……”
魏先生说着,右手撩起左袖,左手持墨锭放于砚台之上,动作轻柔地打着圈。
砚台上的清水经由那一圈圈的转动后逐渐变黑,直至完全变成了均匀的墨色才停下手。
“墨浓淡适中,墨色均匀方可停手,切记不可贪多。”
执笔拂过砚台,魏先生又再次写下几个大字。
不用内行门道,盛叶舟一眼就瞧出了这几个字与方才自己磨出来的差别。
天道酬勤四个大字。
先前的墨在笔锋之处明显淡了许多,字体用力点中淡得更加明显。
第二排就没有这种情况,墨色均匀,且有隐隐香气袭来,不是墨香,反倒是有淡淡花香。
“先生,可是墨磨得好才有香气?”盛叶舟不免好奇问道。
魏先生捋须大笑,笑声震动胸口声听来很是浑厚,他放下笔,拿起墨锭在布巾上轻轻擦干净水渍,而后递给盛叶舟。
“你再闻闻?”
盛叶舟闻言,接过来凑近细闻。
“原来是墨锭的香气。”
“这墨锭自出自江临庄,熬胶之时需将水换成花蜜水,据说捶打之时因极易失败,故此墨锭被称为珍墨,就算有银子都难以寻到。”魏先生望着盛叶舟笑。
盛叶舟惊了大跳,书房中还有好几块,平日里全用来写大字练习磨去不少。
这不就是……暴殄天物!
“要想激发此墨的香气,需得研磨轻柔,待清水微微有些热气之后香气便会更加浓郁,且久经不散。”魏先生又说。
盛叶舟:“……”
何止暴殄天物,简直是“罪大恶极”
见盛叶舟双眸震惊得狂颤,魏先生笑得更是和煦,他忽地抬手轻抚盛叶舟的脑顶:“再好的墨也是给人用,只要你没平白浪费,那便对得起此墨也对得起你父母。”
盛叶舟的名字在考试那日便在启蒙班众位先生中留下了深刻印象。
本以为是个稳重深沉的小少年,没想到竟是个年画童子,伸出的小手跟藕节似的,很难不让人想起家中还在牙牙学语的幼孙。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盛叶舟躬身拱手。
心里已经想好,回去就立即将几块墨锭全都收起来,先去书局买几块便宜货练字比较安心。
再用珍墨“鬼画符”他怕就要因自责难以入眠了。
“你手不方便,先坐下来练习磨墨,执笔之事痊愈后再练。”
魏先生起身让出椅子,再折身让其他孩子都回到自己书案前练习。
书堂中瞬时安静下来。
盛叶舟看看珍墨再看看表兄的墨锭,干脆伸手朝他抬抬下巴示意重新从书箱里拿块新的。
小动作也没逃过魏先生的眸子,见盛叶舟一只手小心地将墨锭擦干净收好,心中不由轻叹一声。
小小年纪便懂满而不溢,怎叫师长们不喜这样的学生。
午时一到,魏先生离开,书堂中还是一片安静,众人都忙着将早上练习写字用的誊抄做最后收尾。
“走,吃饭去。”
不消片刻,乙班那边也结束授课,喧闹声大得像是能掀翻屋顶。
两道人影旋风似地冲进甲班书堂,一人一边依着门框冲堂内吹起了口哨。
两道口哨又尖又响,其中一个有十来岁的高个子少年嬉皮笑脸地高声道:“周明泽,你还装听话学生装上瘾了?我们就等着你呢。”
这一声叫唤刚落,书堂角落站起个兰衣少年,将书袋随意往肩上一甩大声回:“憋死老子了,这就来!”
“没想到甲班都是些穿开裆裤的娃娃,怕是连先生的话都听不懂吧?”高个子少年又嘻嘻笑道。
徐啸有些怒意,身子晃悠几下后回头一看其他人。
心中有气的因身份不敢辩驳,甲班几位勋贵子弟却根本不在意,盛叶舟专注地洗着毛笔,动作舒展缓慢,就和方才魏先生差不多似的。
“都是些吃奶娃娃,就别瞎逗了,万一哭起来可哄不住。”
没人搭腔,门边另一个墨衣少年就接下好友的话,顺道又嘲讽道。
盛叶舟只觉无趣,为何总有人吃饱了没事干要来讽刺几句才舒心。
“无趣,读书都读傻了。”高个子少年不满被无视,不耐烦地利落转身离开。
“书呆子。”
三人勾肩搭背走远前,兰衣少年的声音幽幽传回。
“他们都这么骂咱们,你咋完全无动于衷?”徐啸转过身,不解地问廖飞羽。
廖飞羽收起笔墨,有些皮笑肉不笑地看回去:“你为何不骂回去?”说着也不管廖飞羽作何表情,将书箱往书案下一塞站起身继续道:“想拿我当剑使,当谁都是傻子呢!”
盛叶舟抬眸看过去,正见廖飞羽招手:“去吃饭。”
“这就来。”盛叶舟点头,擦干净书案溅上的墨滴后才缓缓站起身来往前走。
经过徐啸时,见他满眼不可置信,好似还没反应过来为何廖飞羽为何一夜之间就翻脸了。
穆志为也连忙跟上盛叶舟,六人跨出门口都没听到丢了面子的徐啸开口。
徐啸此人,心思不浅……
***
来到膳堂,果然又是剩汤剩菜。
俗话都说一回生二回熟,这回不用廖飞羽带,他们步子一转径直就去了后厨。
“木叔。”盛叶舟走在最前头,先乖巧叫人,随后从腰带取下个荷包:“我们每日都赶不上吃饭也不是个事儿,能不能劳烦木叔您日后帮我们做点新鲜饭菜?这些银子权当菜钱。”
廖飞羽没想到盛叶舟会送银子,傻乎乎地愣了半晌才猛拍脑门懊悔。
“是我失礼在先,难怪祖父骂我。”
木叔是厨房厨子,昨日用书院的菜肉给他们做饭本是逾矩,一回两回还行,次数多了别人总会说闲话。
反正膳堂中各府给主子开小灶的比比皆是,他们找木叔单独做饭菜也算合理。
“你这小娃娃倒是有几分玲珑心思”木叔将烟袋随意往腰带一插,很是干脆地接过荷包看都没看就塞进了袖口:“日后你们便来厨房吃饭。”
“谢谢木叔。”盛叶舟连忙躬身,其他人见状也跟着拱手感谢。
温和有礼的几人让木叔笑意满满,大手一挥后回到厨房去准备饭菜了。
若是在寻常书院,学生端方有礼只是常事,但这启明书院却有些特殊。
其中不少富贵公子可从未将他们这些做粗活的看在眼里,多得是颐指气使眼高于顶,好声好气商量又送上银子的人少之又少。
先不论银子有多少,但就是让木叔觉着心中舒坦。
几人回到昨日所坐的石桌,盛叶舟才笑着将表兄介绍个其他人认识。
既是亲戚,其他人对穆志为都表现得很是熟络,廖飞羽张口就打趣起那件灰扑扑的袍子。
闲聊几句后,盛叶舟才开口问起:“昨夜可是挨训了?今日我还以为你会第一个跳起来骂回去呢。”
不用点名是谁,众人齐齐看向廖飞羽,就连不明所以的穆志为也好奇望了过去。
廖飞羽挠挠脸,脸上泛起抹愧色:“祖父说我还未上几日学,就得罪了不少人……让我日后别用他做筏子,他……他嫌丢脸。”
廖山长是我祖父这句话就好像廖飞羽的口头禅,他走哪用到哪。
频率高得廖山长都听闻了此事。
昨日廖飞羽回府被好好敲打了一番,让他别狗仗人势……
“祖父还让我日后多学着你点,别老跟个憨货一样被人利用。”廖飞羽努努嘴,大手一拍盛叶舟肩膀:“方才我就是学你才忍下了下来。”
“别人就是指着你出头,若你真生气,那才真是上了他的当。”陆齐铭早看出看徐啸心中的小九九。
不就是想让廖飞羽事事冲到前头,他好躲在后头狐假虎威。
“咱们来读书和他们置气作甚,若是今日杠上,没得日后天天来寻不痛快,何必呢。”蔡杨摆手。
盛叶舟点头
这些人就是处于猫狗都嫌的年纪,你越是反应大,他们就越是来劲儿。
前世对付那些喜欢出言挑衅的初中生,盛叶舟的策略就是微笑对之……笑完就忘。
“陆晓生可知那几人是谁?”
被廖飞羽冠名百晓生的陆齐铭翻了个白眼,细想半晌,随后开口:“我只知晓咱们甲班的那人叫夏胜,吏部夏侍郎第三子,与叶舟你大伯应挺熟悉。”
“大伯没与我提过夏府。”盛叶舟轻笑,复又道:“也从未来府中拜访过。”
意思很明显,两家不熟!
“我算是想通了,日后这些人不来主动招惹,咱们就不管他是谁,若是来寻麻烦,就把廖飞羽推出去,看谁敢惹。”陆齐铭又道,这是明摆着让廖飞羽当冤大头。
廖飞羽:“……”
“反正我是沾了你们光,书堂里的这些人我可一个都得罪不起。”蔡杨爽朗一笑,低声自嘲。
几人都不知该如何接话。
不同出生确实如天堑般让人无法难以逾越。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日后我们出去说是蔡状元的至交好友,你可不能翻脸不认人。”盛叶舟打破沉默接话。
“是蔡探花。”蔡杨笑着纠正,看神色并没有半分阴霾,方才那话明显就是玩笑而已。
“那不行,家父想要当探花郎的爹,我不能不孝!”盛叶舟笑回。
“哈哈。”众人都笑,纷纷调侃盛叶舟和蔡杨脸皮厚。
脚步声响起,木叔端着托盘走近,朗声笑着打趣几人。
“想得倒是美,童生都没考上,小娃娃们就肖想状元探花……”
“嘿嘿。”
几人傻笑,帮着接过盘子摆好。
饭菜入口,盛叶舟眼前就是一亮,清脆爽口的青菜没有半分苦涩,点点蒜末激发香味,嚼之满口生香。
今日的饭菜与昨日明显大不相同,明显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木叔!”盛叶舟激动抬头,口齿不清地嚷嚷道:“今日才是您亲自掌勺吧?”
“算你小子识相。”木叔点燃烟斗,因笑意牵动眼角皱纹,看上去是越发慈祥了几分。
“能吃到木叔亲手的饭菜你们就偷着乐吧。”廖飞羽嘴里塞满饭菜,说出来的话都听不太清:“平日里木叔可不轻易下厨。”
“你们几个都得谢谢这小子。”木叔用烟杆子点点盛叶舟的脑袋,接着就翘脚坐到了他们身旁青石上:“慢慢吃,别噎着。”
几个半大小子,很快就狼吞虎咽地将饭菜消灭。
风竹吹过沙沙作响,正午的烈日全都被挡在了几米开外。
吃完饭,几人却不着急回书堂,反正下午还要下到书院上课,比起书堂中的闷热,反倒是这里更加惬意。
提起吃喝,盛叶舟与甘禾渊最是感兴趣,围着木叔问东问西。
木叔被两个孩子逗得哈哈大笑,
一直到时辰差不多了,几人才告别木叔去到练武场。
本以为下午多了乙班的二十多人,俞先生的剑术课会热闹许多,没成想几人来到练武场一瞧,空空荡荡的场子上还是只有先生一人坐在树下闭目养神。
就连甲班的其余同窗也不见踪影。
提起乙班,方才闲聊时廖飞羽还告诉了他们个小秘密。
原本廖山长定下的是二十人,没成想许多没抢到名额的府上闹到宫中,由圣上出面后才增加了十人。
就是千辛万苦求来的读书机会,到头来没多少人珍惜。
俞先生见他们几人走来,站起身从树下走出来,面上神色依旧冷冷淡淡。
“从今日起,若是不想上剑术课的,可自行离开,此门课不做强求。”
盛叶舟:“……”
昨日先生才三令五申不得迟到,一夜之间态度竟完全翻转。
看来昨夜不止廖飞羽被训,俞先生也因某些事不得不改变了规矩。
俞先生负手立在一侧,静静等着六个孩子做决定。
话已经反复说过好几次,心中早已猜出接下来会听到的话,所以说完他便已搜寻起下午要打发空闲的事。
盛叶舟垂头思索状,腰侧突然传来痒意,甘禾渊伸出手轻挠不停,一双眸子眼巴巴地瞧着。
转头去看,发现其余几人也都望着,好像就在等他拿主意似的。
“俞先生,学生愿意上剑术课。”盛叶舟干脆上前一步躬身,话是说给先生听,也是让几个小伙伴参考:“学生曾听祖父提过,贡院夜里寒重,若身子骨不好是熬不过这漫长几日的。”
俞先生神色稍顿,赞同地点点头。
只听盛叶舟又说:“要想身子骨强健,与写字正好相反,写字需静才能出好字,要想身强力壮就必须得动起来,动静皆宜方能长远。”
“学生也愿意。”
“叶舟说得对。”
几人一听,甘禾渊最先跟上来,他坚信跟紧盛叶舟就不会错。
俞先生错愕不已,不由多看了几眼那个下巴还残留着丝青紫痕迹的小少年。
动静皆宜……还有将武艺与读书相提并论的学童。
比喻虽不贴切,却让俞先生心口松动,僵硬的唇角溢出丝丝浅笑,如冬雪融化般使得他面容温煦起来。
“先别说大话,能坚持三个月再来说。”俞先生曲起食指轻敲盛叶舟脑门:“既然你们要留,那便全部过来站好。”
说着,神色一敛,又变回那个严肃的俞先生。
三个月……
因下毒受伤等一连串的事,盛叶舟心中早已暗下决定:两手都要抓。
不管健康还是读书,他都要!
***
五年后。
盛府,启安院。
天还未亮,盛叶舟早早就因屋后蝉鸣不得不离开卧房,来到廊下乘凉。
前年满十岁之后,祖父就拨了个院子给他,位置与碧涛院挨着,护城河就隔着面院墙。
自四月之后,暑气愈发肆虐,就算夜里也热得人不得安生。
刚躺下不久,已为人母的冰兰就连忙送上温热茶水给主子解暑,廊下还不会走路的孩子麻溜地爬到躺椅前呜呜啊啊吸引着盛叶舟注意。
盛叶舟也不嫌孩子身上脏,弯腰将人抱起来轻轻拍拍身上的灰尘,笑着逗了几句。
“马车已被妥当,少爷您现在可要出门?”询问的随从一袭褐色短袍,身形高大,看长相与孩子有七八分像。
盛叶舟抬眸,轻轻点头。
站起身来,将孩子递给冰兰后,盛叶舟笑着点了点随从宛如三个月身孕的腹部:“罗小二,你平日可是将冰兰姐姐的吃食都抢了?”
“少爷您说笑。”罗小二憨厚地挠着脑袋,语气里露出丝微不可闻的无奈:“都是少爷赏下来的吃食太好吃,小人一不留神就吃多了。”
日复一日的两点一线生活,盛叶舟除了刻苦读书,偶尔也会亲自下厨做些饭菜权当换换口味。
自习室里堆积如山的美食他也会时不时拿出来分与兄弟姐妹与院中仆从们吃。
君子远庖厨的说法,他从未放在心上过。
柳氏劝过几回,后来见盛叶舟面上答应得好好的,私下还是不听劝,每每得了甚吃食还会给碧涛院送上一份,久而久之也就不劝了。
孙儿有孝心,当长辈的也不能不识好歹不是。
“等小苗再长大些,就全给出小苗吃。”盛叶舟笑。
小苗是罗小二与冰兰的长子,两人成亲后,就一直在启安院办差,平日里盛叶舟都在书院进学,这院中就他们夫妻两人打理。
罗小二嘿嘿笑着:“小苗吃和小人吃没甚区别。”
府中其他少爷身边都跟着好几个贴身小厮,只有五少爷不习惯有人随时跟着,身边除了个不会说话的张刘,再无他人伺候。
院中事少又清净,罗小二就是典型的心宽体胖而已。
“少爷让准备的食盒张刘已送上马车。”罗小二继续禀告。
五年时光,盛府马夫都已习惯了赶着马车迎接晨曦从城墙后升起。
五少爷通常会比府中其他少爷提早半个时辰出发,所以每日出门时,天色不过微微有些亮光。
盛叶舟刚上车,他就扬鞭吆喝着马儿出发,借着手中油灯照亮还不甚清楚的路面。
日复一日……一直重复了将近两千个日夜。
第35章
韦林山脚。
银白的曙光渐渐显出绯红, 寂静的山门迎来一道两手提着食盒的清冷身影。
他独自一人,眉眼好似隐在还未散去的雾气中让人看不真实,每抬腿朝上迈一个台阶, 就背诵一句。
“春,介葛卢来。公至自围许。夏六月, 会王人……”
有些沙哑的嗓音并不好听,甚至像是砂纸摩擦墙壁那般听得人浑身不自在。
《春秋》僖公篇背完后, 盛叶舟恰巧爬到山腰书院大门处, 他没往上继续爬, 反而是撩袍进了书院。
门房扫着地,见他走来并未有半分诧异,笑着点点头又继续忙碌去了。
每天除修沐日,盛叶舟雷打不动的都会来给厨房木老头送肉菜, 书院中谁不知晓, 见得多了也就没啥好稀奇的。
再说这位少爷性子温和,见人都是笑眯眯的,书院里的粗使下人都很愿意与他聊上几句。
“今日带了甚好菜?”木叔正蹲在厨房门口,听见脚步声, 下意识开口询问。
“春末的最后一点笋子,还有木叔你……点名的肉干。”一张口,如公鸭般的音调就让盛叶舟顿了顿。
廖飞羽和陆齐铭比他要早几年变声,前几年嘲笑他们的苦果今年就轮到了自己身上。
粗犷也就算了,这时不时的变调又是怎么回事。
就连木叔也被盛叶舟又变化的嗓子逗得哈哈大笑, 停下还要继续打趣:“昨日一只鸭子, 今日就成了鹅, 明个儿会不会成山羊?”
“木叔,哪有人说话会咩咩叫。”盛叶舟笑回, 心中还真有些担忧会朝那个趋势发展。
“哈哈,你这小子。”木叔举起烟杆子,本想敲盛叶舟脑袋,可站起来才发现小娃娃已经长到他肩头处,不由又感慨道:“再过两年你小子就能娶媳妇啰……”
盛叶舟:“……”
“咋?你还打算打一辈子光棍!”木叔瞪眼。
盛叶舟无奈,他现在还要两个月才满十二岁,要想嫁娶之事是不是还为时过早……
“木叔,您要的肉干我带来了。”说不过就需要转移话题,盛叶舟连忙提起木叔点名还要带的食材。
“把吃食留下,快去书堂,少在这偷懒。”
上一句还满脸感慨,下一句木叔就迫不及待赶盛叶舟走,说罢自顾自在提起一个食盒往厨房走去。
盛叶舟无奈,只得提起另一个食盒从侧门小路去到了书堂。
***
书堂中。
已有一个身影坐在书案前奋笔疾书,书院统一的牙白色袍子穿在身上,生生被衬得黯了几分。
听到脚步声,他转头笑了笑:“叶舟。”
“志为表哥,食盒中带了早饭,你拿些先垫垫肚子。”走到穆志为身旁坐下,盛叶舟温声道。
五年时光,穆志为尖瘦的脸颊在盛叶舟常年美食喂养下,终于圆润了些许,瞧着面相也变得温和不少。
就是日日跟着俞先生练剑,肤色变深,和廖飞羽站在一起倒像是亲兄弟。
可偏生很喜欢健康皮肤的盛叶舟无论如何晒脸皮都是白净细腻,跟几人站一起瞬间像小了几岁的孩童。
穆志为也不啰嗦,自己从食盒里取出两块松软糕点,闻着有股子淡淡的果子香气,却不知是何种果子,酸溜溜的让人食欲大开。
盛叶舟喜欢读杂书,老捣鼓些新鲜吃食让他们尝,上回那种黑漆漆的糕点闻着苦吃着甜,他回去惦记了好久。
“这是甚糕,又甜又酸,我妹妹肯定喜欢。”
一口下去,口中瞬时被好几种味道占据,裹在酥脆外皮中的酸甜汁子实在美味。
穆志为被酸得眯了眯眸子,瞬时想起自己嗜酸如命的妹妹。
“这是用山上野果子做的酸包,等修沐前我再做些你带回去给表姐尝尝。”盛叶舟从书箱中取出笔墨放好,胡乱给树莓果酱面包编造了个名字,说罢就立即问起其他事:“珍儿表姐最近可是在相看人家?”
为了让自习室里堆积如山的美食能名正言顺拿出来,盛叶舟专门在家人和朋友们面前露了一手,让他们相信这些吃食全是自己捣鼓出来的。
先前是自己做,今日这些面包全是在马车上才从储物格里取出来的。
穆志为点头:“眼下还没有做决定,说是要多看几家。”
十四岁的女孩放在前世不过是个初中生,可放到这个世界,就已经要开始寻摸着夫家。
表姐穆珍的婚事自然是落到符辺与贺氏身上,要真让穆府之人操持,保不准又用孙女换些甚。
从议亲到定亲就要花费一年半载,各种繁琐程序结束后,珍儿表姐及笄礼一过便可将成亲礼提上日程,一般十六岁便要出嫁。
盛叶雲十八岁定亲已算晚,一直到二十岁才将妻子娶进门,盛叶钰的婚事则是早早在平阳侯府张家撮合下,于去年娶了张家姻亲吴家嫡孙女。
让人意外的是,成婚后盛叶钰夫妻就留在盛府居住,竟没再回到张家去。
但不变的是,两兄弟仍形同陌路从不多言,面上五弟二哥之类的称呼还是会喊,至少在盛建宗看来,他们就是不亲近罢了。
“今日可是轮转的日子?”
摊开书本,盛叶舟扫了眼窗前放着的日历,每月最后一日便是甲乙班考试轮转的日子。
今日就是那熟悉得再熟悉不过的一日。
“担心那作甚,反正也不会轮到咱们。”穆志为浑不在意,神情很是轻松。
前半年之时甲班众人还如同绷紧的鼓般小心应付月末校考。
可后来发现乙班那些年岁比他们大了好些的少爷根本就是些不学无术之辈,甲班除穆志为留下后其余三人在第一次考校中又转回了乙班。
而甲班傅先生选了两个学习进度垫底的孩子换到乙班,然后下个月那两人保准会回到甲班。
轮轮转转下,去往乙班的人急迫之感顿消……因为知晓下个月保准能回来。
甲班是如此,乙班亦是如此。
剩下三个名额在乙班中并不是香馍馍,他们没如傅先生所想那般被激发斗志,反而是破罐子破摔,将混日子贯彻到底。
甲班于他们而言,就像是个牢笼,先生罗里吧嗦,学生木讷呆滞,只知每日读书写字无聊至极。
乙班众位少爷们最初还会来甲班挑衅两句,但就如盛叶舟所料那般,来了几次没人搭理也没人奋起吵闹,时间长了,他们自然就没了兴致。
两班人互不干扰,各寻各的乐子,过得也算是相安无事。
表兄弟俩在书堂之中闲聊几句,甲班众人陆陆续续来到。
只有十五人的书堂,无形中也分成了好几拨。
以卢泽明为首的乙班轮转生,三人来得最晚走得最早,入书堂瞌睡出书堂就寻了乙班玩伴下山玩耍。
徐啸此人能说会道,自几年前廖飞羽当众回怼之后便疏远了盛叶舟几人,自寻了几个对他言听计从的玩伴。
剩下两个贫寒学子成日里抄书赚银子,根本两耳不闻窗外事。
而盛叶舟六人太过忙碌,顶着同窗们的嘲笑,剑术课他们坚持了五年,这两年傅先生还额外增加了门明算课。
所以他们几人来课室读书,出书堂就没了踪影,根本无暇与同窗结交,自然而然就成了一拨人。
童生试的七场考试中并没有明算,所以傅先生并未强求所有人都学,只让学生们想学的等剑术课结束后留下听讲。
为这门课,甲乙两班不少人还因此对傅先生颇有微词。
除盛叶舟六人外,下午并没人上剑术课,但傅先生却为了他们将明算移到申时一刻,就算是乙班那些本来就不上课的学生也私下到处传傅先生偏心。
但傅先生完全无视了学生们的非议,仍旧按照既定安排请先生来上课。
一来二去的,下午留下来的人除盛叶舟等六人,只剩下个家中做买卖的卫富力对算术一事颇为上心。
明算课结束,他们慢悠悠的下山,等到山脚,天已经黑透了。
盛叶舟都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见到过山脚街道的繁华。
甘禾渊肩膀挂着腰带冲进书堂,二话不说先到盛叶舟书案旁蹲下从食盒中取出吃食,这才折返自己位置。
蔡杨与廖飞羽则是走进书堂会先跟大家打招呼,不等他人回话,盛叶舟会主动将食盒递出。
两人是同桌,任由他们自己分食。
***
“咳咳咳。”
走进书堂,傅先生一眼便瞧见书案旁正狼吞虎咽的几个弟子,见到他进来不仅没惊慌失措,反而将剩下的糕点全塞进嘴中。
鼓鼓囊囊的就像是几个黑面包子。
光瞧那几张黝黑的脸皮,不用看就知晓定是廖飞羽几人。
他轻咳两声,习惯性地将戒尺放到书案上,这才转身将今日的考校题目说出。
“默写《春秋公羊传》中庄公二十年到二十五年之内容。”
简简单单一句话,众弟子就已心知肚明,这月末考校傅先生是手下留情了。
《春秋》半月前已全部讲完,先生只让他们默写并未如往常般解析其意,已然是照顾到甲班中几个学得较慢的弟子。
若是按照徐啸的进度,今日定是考校《周易》那让人头痛的弯弯绕绕。
考校题目一出,书堂中安静下来,盛叶舟撩起衣袖,捏着墨锭轻柔地在砚台上打起圈,动作不急不缓,已隐隐有了几分霁风朗月之姿。
当年魏先生所教的研磨之法他牢牢记在心中,心性也在无数次的练习中变得沉稳平和。
研磨过程让他心绪平静下来,自然抛却所有杂念,待墨浓淡适中可书写之时,周遭杂音都全部听不见了。
执笔……落笔……
魏先生观学生们埋头作答,便将眸光转向了乙班,
魏先生已念完考校题目,起哄声络绎不绝,与这边的安静宛若两个地界。
想起当年雄心勃勃地与廖山长筹谋了个启蒙班,动静大得都惊动了宫中众位,到头来闹得个雷声大雨点小,他就觉憋闷。
几十人中竟只能堪堪选出几个还算看得过去的弟子,大部分日后都难再寸进。
如此想着,傅先生收回眸光,看向坐在前排最中间的徐啸。
要论天资,此子最为出色,也是如今所有弟子中学得最快的,超群记忆力使他看过一遍的书就能记下大半。
若是像今日这般的默写,于他而言再简单不过。
不过……
埋头默写中的徐啸悄悄抬头,瞥见先生正瞧着自己,执笔的手微顿,笔尖瞬时掉落一大团墨。
他神色却只是略一变,接着就扬起唇角无声笑了笑,顺势将那团墨晕开当成了下一个字的开头。
傅先生摇头暗叹,聪明是聪明,却不够踏实,平日里耍的都是些小聪明。
明明才开始考校,他完全可以换张纸重写,偏偏要争个第一才罢休。
前些日子与其他先生还议过这孩子,其中尤属魏先生最不喜徐啸。
都说字如其人一点也不夸张,徐啸的字看似龙飞凤舞,实则虚浮无力基础不牢,很容易收不住势写错字。
如此毛糙,在考场之上乃是大忌。
奈何魏先生点出多次,徐啸仍旧我行我素,甚至仗着学了点诗赋皮毛,频频参与山下一些书生们举办的文会。
喜争输赢,好听恭维,若不是几位师长长长提醒,尾巴都能翘到天上去。
最让傅先生头疼的,还是徐啸总喜欢高谈阔论的毛病。
长此以往,迟早会闯下弥天大祸……
“徐啸,你重新换张纸从头再写过。”
眨眼间,徐啸的默写已完大半,傅先生突然冷声制止,而后一步上前直接将纸抽走捏在手心。
徐啸错愕,神色中满是不解,根本不明白先生此举为何。
赌气似的,他并没接着抄写,而是抬头直勾勾地望了先生两眼,嘴唇喏喏两下,这才不情不愿重新起笔。
傅先生心中暗叹,心中已有较量。
步子朝前踏出两步,傅先生抬眸看向书堂中其他的弟子。
有几人抓耳挠腮,纸上只寥寥几字,不用细看就知今日轮转便是这几人无疑。
往前再走几步,眸光中出现廖飞羽落下最后一笔而后麻溜收笔的动作。
甲班中,魏生最为看好盛叶舟以及廖飞羽,傅先生则更喜蔡杨。
廖飞羽的出色在情理之中,听闻廖山长可是每日都要教导孙儿课业一遍,若是手把手教授都不上进,前途自不必再提。
蔡杨寒门子弟,心胸却很是开阔,且学识人品样样不俗,明年县试他最为看好这个弟子。
最后……
傅先生抬起头远远看向角落中的盛叶舟。
端端正正坐直的身子,右手行笔行云流水,脸上剑眉微皱,嘴抿成条直线,专注的好似完全看不到周围情景。
几位先生中,魏先生与俞先生最偏疼这孩子,听说私下里还给了不少好东西。
但在他这,盛叶舟却谈不上多出众。
不够聪慧,但足够踏实。
无论岁末考校还是平日提问,盛叶舟都处于中上水平,从未有一次考过头名。
但让傅先生不解的是。
盛叶舟就好似缸看着满满当当的水,但无论往里扔入多少石子却不会有半分溢出。
看似一目了然,却如无底洞深不见底。
一篇课业他给盛叶舟五天期限背完,抽查是合格,三天期限同样是合格。
随着四书五经全部讲授大半,傅先生都不知盛叶舟眼下学识眼到底在何种程度。
明明才十二岁的少年,却让人有种摸不透之感。
但还是那句,踏实是基础,想要在众多学子中一路往上科举,学识必定要拔尖才能脱颖而出。
至于……藏拙。
傅先生观察了好几年,他觉着没有。
“作答完成的可在院中寻个阴凉处歇息片刻就宣布轮转名额。”
见大部分人都已作答完成,傅先生干脆开口。
天气潮湿闷热,墨无法在短时间干透,所以先生们会直接在各学生的书案之上阅卷,免得墨汁晕开染了卷面。
徐啸又是第一个站起来的,他挑衅地望了眼廖飞羽,趾高气昂地先一步走出书堂。
廖飞羽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回眸见盛叶舟收笔,这才起身出去。
不大的院中,早三三两两站满了人。
盛叶舟从书堂出来,在廊下众同窗身上一一扫过后寻到了躲在院门外的廖飞羽几人。
多半是烦透了想巴结的人,干脆躲到了院门外。
作答完成后,盛叶舟复又检查了遍,耽搁了好些时间才起身出来。
平日里在书院样样都不拔尖的盛叶舟一点都没引起其他人注意,他穿过人群,只听大家都在讨论着此次月末考校的第一名会是谁。
“我赌徐啸。”
“我也是,听说那家伙在山下名气可不得了,不少赌坊都压注明年县试头名是他呢。”
“早有耳闻。”
“我猜是廖飞羽,人可是廖山长的亲孙子。”另一个人插话。
“我同意吴兄所说,名气大又有何用,这满朝文武谁敢不给廖山长面子,日后廖飞羽必定仕途坦荡,名气大能有官大?”
“那你们怎么不提盛府的盛叶舟,他祖父门生满天下,听闻学政中就有两人出自盛先生门下。”
“谁是盛叶舟,他祖父又是谁?”
提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乙班纨绔们都有些茫然地看向那个说话的人。
“我也不知是哪个小子,只是府中长辈前些日子提起我才记下。”那人同样挠头,接着道:“盛先生乃是天子之师,在咱们书院不出名,在朝中那可是大名鼎鼎。”
此刻……盛叶舟正听着他夸祖父,默默从几人身边路过。
一袭牙色袍子完全泯灭于几十号同样穿着的少年人中。
第36章
院门外, 供歇脚的石凳上围坐着几人,甘禾渊频频张望书堂,终于在又一次转头之时看到了所寻的人。
“叶舟。”
其余几人都寻声看来。
躲在树后的陆齐铭钻出来, 半边身子靠在树干之上,嘴里还咀嚼着早晨没来得及吃的树莓果酱包。
五年前, 六人的个头虽有参差,但相差不大, 站在一起瞧着年岁就差不多。
但这几年陆齐铭如同田里被拔苗助长的秧苗般转眼间才做的袍子就短了大一截。
许是这几年陆母观自家儿子年岁渐长, 终于不再逼迫其穿戴些华丽之物, 陆齐铭的衣着全都以素色书袍为主。
加之身形欣长,面容清俊,嗓音经过变声期定型后变得低沉富有磁性,他是几人中看着最先长成青年一人。
盛叶舟最晚变声, 个头也是最矮, 就连甘禾渊都已经超过了他,变成个圆乎乎的黑胖少年了。
廖飞羽还是又黑又瘦,这几年仿佛就只长了个头,那张脸是半点变化都没有。
看到盛叶舟在书堂中耽搁了好一会才出, 不由翻了个白眼:“明明可以头个作答完,偏生要挨到后头。”
作为成日里黏在一起的好友,他可比傅先生要了解盛叶舟。
学识绝不逊色于徐啸,就是不喜出风头,别人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知晓自个儿大名, 他倒好……是巴不得别人都不认识。
“早些出来还不是无事可做, 不如待在书堂中反倒凉快些。”盛叶舟随意道。
廖飞羽耸耸肩, 不欲与他在此事上再做讨论,便话锋一转笑道:“你这酸果子包味儿着实不错, 你多做些于我,明日拿去哄我大姐。”
“我记得某兄可是说过男子进厨房有失颜面的话,怎的?你只怕丢了自己颜面,觉得我无甚重要。”盛叶舟坐到他身边,笑着提起前几年的事。
那时见到盛叶舟竟然会做饭,廖飞羽的震惊不亚于被廖山长带进皇宫请安。
这个世界男子对厨房都有种天然的抵触情绪,应是受家中祖祖辈辈耳濡目染之下烙印于心。
就连盛禺山也不喜盛叶舟下厨,只不过因孙儿喜欢才没有出言制止罢了。
“那不是以前吗。”廖飞羽难为情地挠着脸继续道:“这世上我认识两个做饭最好吃的人就是你和木叔,我府上厨娘可比不上。”
“既然你都如此恳求为弟,那我便勉为其难应下,明日会派人送到你府上。”盛叶舟抖抖皱成一团的袍子,笑道。
“就别派人送了,明日修沐,咱们一起去东崇山踏青如何?”
“你每日爬韦林山还没够?”甘禾渊抢先道。
不同方向都有人点头。
每天睁开眼就要爬山读书,每日这山景没看够,好不容易修沐还要换个地方看山去。
盛叶舟深以为意,明日他只想在家中陪陪祖父母。
廖飞羽一想也是,不过片刻便立即变了主意:“那咱们去作甚?若是都想不出,那便去茶馆听人说书去。”
反正说来说去,廖飞羽都不打算待在家中。
“这几日家里要忙着插秧,我明日可能没空与你们出去玩耍。”很少提出反对意见的蔡杨突然插话。
蔡家在内城外蔡家村,虽距城内有些远,离书院倒是很近,偶尔会听说蔡父蔡母赶集顺道给他送些吃食分于小伙伴们。
近些日子家家户户都忙着耕田插秧,家长长辈忙得不可开交,他既然修沐,便想在家中做些利索能力之事。
“那我们就去你家帮忙如何?”廖飞羽一听瞬时来了兴致,虽然他根本不懂插秧指得是何事。
盛叶舟抬手阻止,哭笑不得地望着他:“农忙时节是人家最忙的时候,你去了反倒添乱。”
廖飞羽满面不解,迷茫地摇头:“我只是瞧也会添乱?”
“你上门伯父伯母难道不用分神招待你,你去了岂不是耽搁人忙活。”盛叶舟又道。
“那倒也是。”
“添乱谈不上。”蔡杨伸出双手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复自嘲一笑:“别说你们,就连我这双细皮嫩肉的手都没法下地。”
家中父母从不让他下地,说是读书人身子金贵,若是磕了碰了留下疤反倒坏事。
“先生常说读书人最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飞羽是要好好瞧瞧普通人家如何生活,这样才不至于日后闹出大笑话。”
终于吃完面包的陆齐铭慢悠悠开口。
“我当然欢迎你们来家中做客。”蔡杨灿然一笑,呼出心中郁气后面上恢复温和之色:“若是招待不周你们可别嫌弃。”
“你忘记咱们有叶舟,他会做饭剑术了得,这劈柴做饭的活儿你大可全交给他。”廖飞羽猛眨眼睛,坏笑地推了推盛叶舟的肩。
“飞羽倒是提醒我了,这酸包也别忘我一份。”蔡杨眸子大亮,希冀地望着盛叶舟:“正好让我父母尝尝这些新鲜玩意儿。”
“那便定下明日去蔡杨家拜访。”廖飞羽大声替伙伴们做下决定。
盛叶舟从头到尾都只有听的份儿,闻言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结识多年,除蔡家和陆府,其余伙伴他都登门拜访过。
陆府是因旧仇有碍不方便,而蔡杨则是顾忌其自尊心,人没开口主动邀请前,盛叶舟也不能提出上门拜访。
可惜除了他们几人外,陆齐铭和穆志为都因府中有事不得不遗憾错过此次出行。
***
商定好碰头时辰后,书堂内终于传来先生们的声音。
各自回到书案前坐下后,傅先生手执答卷念出其中五人名字。
果然如同上个月般,乙班三人组毫无意外地成了最先念到名字的人,随后是两个交了白卷的。
五人念完后,盛叶舟瞧见卢泽明微不可闻的舒出口气,面上不仅没半分沮丧之色,反倒是隐隐露出丝笑意。
先生还在念前三名的名字,他就已悄悄收拾起桌上笔墨,一副迫不及待离开的模样。
“前三名分别是,徐啸,蔡杨和廖飞羽。”傅先生专门抽出三人考卷,而后交由蔡杨让他张贴到院门的布告板上供同窗们观摩。
徐啸取头名正自得不已,趁先生交代蔡杨之时,麻溜地转脸冲廖飞羽挑衅地扬了扬眉。
廖飞羽狠狠翻了个白眼,撇过头不想搭理他。
盛叶舟在一侧瞧得分明,廖飞羽放于膝盖上的手握紧又张开,好不容易才忍下出拳的冲动。
果然,他传授的平息躁怒之法很成功。
啪啪啪——
戒尺敲在徐啸书案之上,傅先生明显瞧见两人机锋,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心。
盛叶舟托着下巴,收回眸光后心中思索起明日要带些什么礼物登门拜访比较合适。
只听傅先生清了清嗓子,没如往常那般直接离去,反而继续开口:“因我与魏先生有事要出一趟门,这五日你们不消来书堂读书,各自在家中温习即可。”
放假……还是五日。
这对下暴雨都要让弟子们来上学的傅先生来说,五日修沐简直如天降祥瑞……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不管书堂中众弟子新中如何欢喜,傅先生说完后便拂袖离去,离去前竟连课业都没有布置。
盛叶舟有些奇怪,究竟是出了何事,才让先生心思不宁,连此事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不仅如此,不等盛叶舟几人去书院吃饭,俞先生派了夫子来通知他们下午的剑术和明算也相继取消。
同窗们欢天喜地下山,盛叶舟几人慢悠悠去厨房吃完饭,从木叔那没探出半点风声,这才下山各回各家。
***
盛府。
回到盛府,不过才未时一刻,盛叶舟的突然回来吓了冰兰一跳,也惊动了隔壁院子的盛禺山。
刚躺在廊下意念打开自习室没多久,明心院就有小厮来请。
盛叶舟只说梳洗一番就去,等小厮走远,继续清点着自习室里适合明日带去的东西。
五年积累,自习室的积分已有三万七千多。
这期间他没忙着升级系统,也没兑换任何物品,不知不觉间已经积累了可观数目。
“宿主,可要选择升级系统?”胖墩儿例行每日一问。
这个问题自从积分达到八千后就开始问,每回盛叶舟都以留着积分万一有用为由选择不升级。
从自始至终将【深度自习室】这个名字贯彻到底的宿主胖墩儿闻所未闻。
系统的无数功能中,盛叶舟频繁使用的只有【沉浸式学习】与【练字】两样。
【名家讲堂。】次之。
至于那些【积分中心】【定制之类】的根本连碰都没碰过。
就连让无数宿主都为之上瘾的抽奖盛叶舟也一次都没玩过。
唯一花积分拓展的只有储物格,从最开始的十六格增加到六十五格,全用于存放系统奖励的各种物品上。
“直接升级到五级吧,正好看看积分中心里都有些什么?”
终于,“顽石”盛叶舟不动则以,一动就花费上万积分从二级直接升级到了五级。
【系统升级中……】
盛叶舟话音刚落,屏幕上就迫不及待扣除积分,而后系统跳出升级框。
速度快得盛叶舟都怀疑系统是否担心他会反悔。
这回他仔细地盯着升级框看没敢错眼,等确定没有任何隐藏字体后,按下确认键。
【系统升级成功!】
【积分中心开启成功。】
【恭喜宿主成功开启积分中心,奖励记忆力增强糖*2逢凶化吉荷包*1幸运发带*1(只限此次升级)】
看到奖励,盛叶舟眸子一亮,着重点开那个幸运发带看了看具体属性。
能增加百分之四十的幸运点,只可使用三次(起作用与否由系统自行判断)
虽然有特定条件,但百分之四十的幸运点增幅已然很高,盛叶舟很满足。
再返回看了看信誉点,连升三级增长了三点,如今有二十四点。
相比较积分,信誉点累积也同样重要。
系统里所有具备攻击性的商品都需要信誉点才能购买。
日后出门在外防身保命,信誉点尤其重要。
就是增长非常艰难而且很随机,有时候他给弟妹讲个故事都能得一点,帮助落难书生重返故乡反倒是没有动静。
“宿主,咱们要不要看看积分中心都有些什么好东西?”胖墩儿跃跃欲试,它是智能语音系统,寻找商品介绍功能最是拿手。
盛叶舟摇头,干脆收回意念。
想起方才小厮来请,他决定还是先去明心院一趟,等晚些时候再来慢慢研究。
清洗干净脸上黏腻,又换了套衣裳后,盛叶舟起身去往明心院。
刚踏入院门,就瞧见院中热闹非凡,好些面生的女眷躲在前院凉亭中闲话,就连游廊中都坐了不少人。
“舟儿到这。”柳氏坐在女眷最中的位置,慈祥地笑着冲他招手。
符氏用帕子掩着唇角,笑得同样欢喜。
这一嗓子,直接让所有人的眸光都集中到盛叶舟身上。
“祖母,母亲。”盛叶舟疾步上前,躬身行礼。
“到祖母身边来坐。”柳氏笑着将盛叶舟拉到身旁石凳坐下,细细打量了一番后才接着介绍坐在右下侧的妇人:“这是你二嫂的母亲,那几位是你嫂子的弟弟妹妹们……”
原来是刚过门没多久的二嫂吴氏娘家来访。
吴孙氏满脸皱纹,嘴角纹路很深,应是个严肃古板的性子,此刻虽面上挂着浅笑,却有些僵硬。
“亲家五少爷长得可真俊,哪像我家几个小子,一点儿都不听话。”吴孙氏笑得眉眼弯弯,笑意却并未达眼底。
“夫人过奖,小子可让祖父祖母操了不少心。”盛叶舟忙回。
吴孙氏的敷衍柳氏早已察觉,所以不等再寒暄下去,拉起盛叶舟的手温声打断:“今日为何这般早回府?”
孙儿读书比长子这个吏部侍郎还要忙,每日披星戴月的经常瞧不见人影,柳氏都好久没正儿八经瞧过盛叶舟的脸。
这下子一瞧,心下更是欢喜。
“先生有事,所以提前下学了。”盛叶舟笑眯眯地反手握住祖母的手,像是年幼那般板着柳氏手指玩。
“你这孩子。”柳氏任由盛叶舟靠着,转身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吴氏:“你母亲好不容易来一趟,好好招待着,若是缺了何物就跟祖母说。”
“孙媳省得。”吴氏起身福了福。
盛叶舟看向这位几乎没存在感的二嫂,比起性子与吴氏非常相像的大嫂,二嫂吴氏几乎不踏出院门,偶尔在后院遇见,还没张口脸就吓得惨白惨白。
二嫂胆小……这是盛叶舟对吴氏的最深印象。
吴孙氏立即知晓柳氏这是打算送客了,当即忙起身也跟着福了福:“那我便不打搅老夫人歇息,先与女儿去他处瞧瞧。”
“好好好,改天再到府中来玩。”柳氏摆摆手,干脆利落。
吴氏一族,算是安义府内排得上名号的士族,但吴氏娘家并非主家而是旁支。
当初盛建宗因平阳侯府给盛叶钰寻了这门亲事还曾出言反对过。
吴宅与盛府只看宅子规格就知两家根本不是门当户对,奈何盛叶钰心中愿意,更是悄悄与吴氏私下相会数次。
听冰兰私下嘀咕,两人是生米煮成熟饭后盛禺山才点的头。
去年婚礼,盛府还因吴氏嫁妆一事成了宾客笑资,在各府中可被笑话了不少时日。
二房长子成亲,盛建宗这个当爹的可着劲儿的在聘礼之上下了翻功夫,想借此补贴夫妻俩些营生,还在聘礼中添入几个庄子。
哪知婚礼当日晒嫁妆时,众人才发现这满满当当的嫁妆中,当初送去的值钱聘礼尽数没有返回。
整整四十八抬嫁妆箱中,全是些喜被喜饼,最值钱的玩意儿竟然是两对一指宽的金手镯,几套头面还被宾客们点出都是些金包银的滥竽充数之物。
鼠目寸光的吴家不顾颜面,硬是让女儿在出嫁第一日就在夫家抬不起头。
为此,盛叶钰成亲到现在一年多,盛建宗都没给过夫妻俩好脸色。
吴家丢了如此大的人,却还有脸登门拜访,柳氏没冷脸相对已是看在孙媳妇儿的面份上。
目送吴家一大群人走远后,柳氏冷哼一声,眸光不善地看向符氏:“方才若不是我来,你可是就应下了那吴孙氏的请求?”
符氏执帕点了点鼻尖,面上有些难以为情,听到婆母问话,回答的声音又小又软:“儿媳想着也不是甚大事。”
柳氏眸光一沉,厉色涌上:“那吴孙氏哪像是安好心的模样,说是因读书要借助在府上,你怎么不想想启明书院难道不比她说的那家书院远?”
若不是书院远,盛叶舟又何必早出晚归,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说起符氏,柳氏满腔怒火都被冲得只余叹息。
未出嫁前符辺养得天真无邪,嫁到盛府后盛建宗也宠着惯着,就是为人母多年,这性子还是如软绵馒头般任人搓揉。
想生气面对这样性子的符氏又气不起来,柳氏只得继续温声解释:“这吴家只不过是想借口进学之事占便宜罢了,那几个孩子就是冲着你父亲去的。”
“儿媳知错。”符氏连忙垂目,认错和盛叶舟的老爹般一样麻溜。
柳氏更是无奈,感觉就像是一拳捶入了棉花,连半分回应都没有。
“祖母……”盛叶舟赶忙使出撒手锏,脑袋蹭着柳氏的胳膊撒娇:“您别生气,日后你多教着母亲些便是,那吴孙氏哪是您的对手……”
“祖母辛辛苦苦养大的孙儿,转眼间就向着自个儿娘啰……“”柳氏故意沉下脸,打趣跳出来和稀泥的孙儿,
盛叶舟还没回,符氏反倒是极其没眼力见的乐开了花,望着儿子自顾自地咯咯笑了开来。
盛叶舟:“……”
柳氏只觉额角一抽,一股子无力感充斥全身。
第37章
不欲与符氏再多费口舌, 柳氏起身领着盛叶舟去往前院专门用来给府中孩子启蒙的书堂。
盛禺山读书人出身,却不是迂腐之人,家中姐妹们都要认字, 所以回府后便将几人凑到一起开蒙了。
书堂中孩子还不少,除盛府三个孙女和盛叶翰, 还有盛氏旁支的几个半大孩子。
柳氏估摸着将要到下学时辰,径直进了院中。
院中朗朗读书声, 孩童们摇头晃脑地默读着所学内容, 大部分孩子都很专心, 其中也有浑水摸鱼之辈。
例如——
“五哥。”
读书声戛然而止,盛叶翰扒着窗户,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
盛叶舟:“……”
下一瞬,果不其然便听到了盛禺山的呵斥声。
“今日所学默写两遍, 明日一早交给我。”
呵斥完, 手心生挨两戒尺,盛叶翰依旧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直到罚抄书惩罚响起才让他苦了脸。
“叶翰这性子”柳氏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小声地跟盛叶舟抱怨:“翰儿从小就由你祖父手把手启蒙, 怎会越教越和你们父亲一模一样。”
盛叶舟哑然失笑。
因为刚苦着脸的盛叶翰还没惆怅多久,盛禺山宣布下学的一瞬,他就唱戏变脸似的又笑了起来。
眉尾挑起,神采飞扬的桃花眼冲盛叶舟使劲眨了眨。
确实和他忙得不着家的老父亲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随着盛叶翰逐渐褪去脸上幼儿稚气,长得和盛建宗越发相像, 只要不中途长歪, 绝对又是个美男子。
“五哥。”
连笔墨书本都没收, 盛叶翰撑着手直接从窗内翻了出来,三步并两步地冲到盛叶舟身旁抱住了他的腰。
盛叶舟身形晃了晃, 连带他搀扶着的柳氏也跟着踉跄两步。
小弟与父亲还有一非常相像之处……表达喜爱的方法同样热烈。
挂在盛叶舟身上就跟个实心秤砣,等了会不仅没放手,还伸着手攀上了兄长肩头紧紧搂着脖颈不肯撒手。
“五哥,你好些日子没带我们去钓鱼了。”
盛叶舟赶忙放开搀扶柳氏的手,腾出只手接住撒娇的弟弟。
“这几日闷热,你不准独自一人去塘边钓鱼,小心中了暑气。”盛叶舟晃了晃越发沉的弟弟。
“那你做乳糕与我吃。”盛叶翰继续道。
满眼无奈的盛禺山走出书堂就听到幼孙缠磨盛叶舟,那又蹬腿又摇晃的模样,十足像几十年前盛建宗耍赖不去读书的模样。
面对两个孙儿,盛叶舟他无法狠下心责骂,盛叶翰则是骂也无济于事。
“你还不快从叶舟背上下来。”盛禺山沉声道。
盛叶翰却不依,反而楼得更紧,埋在兄长肩膀上只小心地瞟着祖父走近。
“今日倒是回来得早,若是累了先回院子歇着,我让厨房做些汤给你补补。”喊不动幼孙,盛禺山只得又看向盛叶舟。
少年腰背挺直,眸中带笑神色丝毫未动,就好像背上不过是个稻草人般轻巧。
至少盛禺山没瞧出半分费力之感。
看到此处,盛禺山也不免心下宽慰,面上自然而然便带出笑意,似是习惯般伸手捏了捏盛叶舟的耳朵。
“这几年勤加练习剑术倒是让你身子骨康健不少。”
“哼!”盛叶翰小声哼哼,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附到兄长耳边抱怨:“祖父果然最偏疼五哥,我就是地里的小白菜,没人疼没人爱。”
盛禺山忍不住眉心一跳,使劲瞪了眼作贼心虚不敢抬头的盛叶翰。
“明日书堂修沐,孙儿打算去同窗家中拜访,不知要备多少礼才算合适?”盛叶舟连忙出言挽救小弟的作死行径。
“那个名唤蔡杨的孩子?”盛禺山直接道。
“祖父怎会猜到?”
“只有那孩子才会让你如此苦恼,是怕礼重了他们家不好回,礼轻了又失礼吧?”
“是,孙儿在人情世故方面确实欠缺不小,如此一件小事便让我苦恼许久。”盛叶舟又继续道。
蔡杨虽没些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但施舍与讲礼这个度盛叶舟却把握不好,万一礼太重惊得蔡家人花费太多还礼,反倒是好心办了坏事。
“这方面你祖父我活到这把年纪也不甚熟练。”盛禺山摇头失笑,接着将眸光转向一直望着书堂方向的柳氏:“让你祖母帮着准备吧。”
说着,他顺柳氏眸光看向了门前扭扭捏捏的庶孙女盛竺兰,顿时也跟着皱紧眉头。
盛叶舟注意到祖父母神情,偏头看去。
“祖母,五弟”
“祖母,五弟。”
“祖母,五哥。”
三个刚收拾完的女孩儿已匆忙上前行礼,盛叶舟看去时距离盛竺兰那张苍白得极其不健康的脸不过隔着个柳氏。
与同为庶女的盛竺珠不同,盛竺兰一袭素衣,发髻之上只簪了支盘成梅花样式的银丝步摇。
素上加素,整个人仿佛一朵风中摇摇欲坠的白色花儿,并未丝毫清冷美感,反倒死气沉沉。
明明只是福了福,身子竟娇弱得跟着轻晃了两下。
柳氏一见这副模样,心中更觉烦闷,一开口声音便冷了下去。
“每季都会给你们做新衣裳,首饰我也不曾短过,怎的每回出门你还是穿得跟府中死了人般丧气。”
眼看几个孙女年岁渐大,最大的盛竺兰与盛竺珠都能相看人家,柳氏寻了裁缝专门给两姐妹做下不少四季衣裳。
衣裳尽挑着妙龄少女所喜的娇嫩颜色,首饰也买了不少。
没成想每每带两人出门相看之时,盛竺兰总穿些老气横秋的素色衣裳,不知从何处学来的做派,首饰也尽挑些小家子气的寒酸货。
如此带出去几回,各府看上盛竺珠的不少,年长一岁的盛竺兰反倒无人问津。
毕竟,谁都不想给自己儿孙娶潭子“死水”回府。
甚至私下还能听到不少柳氏虐待庶孙女的传闻,久而久之便更不愿再带其出门了。
今日一瞧她竟然在府中也穿得如此,柳氏再难忍心头怒火,眸光冷得彻底。
“兰儿知错。”
盛竺兰扑通一声跪下,下一瞬眼角果然滑下两行清泪。
盛叶舟额角发紧,总觉得大姐眼泪就跟有开关似的说掉就掉,连个酝酿程过程都可以完全跳过。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祖母真虐待庶孙女呢。”柳氏紧盯盛竺兰,怒极反笑,唇角溢出抹讽刺的笑容道:“你真以为我不知这些做派都是你那个贼心不死的姨娘所教?”
“祖母,不关姨娘的事,是兰儿不孝惹祖母生气了,请您责罚。”盛竺兰哭哭啼啼地上前扯着柳氏的裙摆。
柳氏不语,不动如风地站在那任由盛竺兰又哭又求。
“舟儿先带着弟妹们去玩吧。”
每每到关键时刻,盛禺山就要赶人,就算盛叶舟已是个什么都懂的少年,依旧没法听完八卦。
内宅之事,盛禺山始终不愿盛叶舟过多掺和进去。
无法。
盛叶舟只得起带头作用,将好奇的弟弟妹妹们一齐带离前院。
离开前,他最后只听到柳氏唤来婆子架着盛竺兰前往馨雅小筑寻荣姨娘对峙。
***
穿过长长的抄手游廊,大片蔷薇藤爬满院墙,枝繁叶茂得一看就知今年又是蔷薇花香满园的一年。
来到小花园,盛叶舟并未让家人各自回院子,反而是又往右侧转去,领着他们往花园深处走去。
走了好半晌,盛叶舟停下,颠颠背后难得安静下来的小弟。
“下来,五哥寻个好东西给你吃。”
“好吃的?”
一听到好吃的,盛叶翰立即松手,自己就从盛叶舟背上跳下,接着连忙四处转头寻找。
盛竺倩与盛竺珠同样也难掩好奇,纷纷看向盛叶舟。
此时他们正在琉璃阁院墙外的一处小花园,原先是三姑母的居所,人去楼空后此处便很少有人走动。
花圃中杂草丛生,没人打理的花早就枯得枯干得干。
盛叶舟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手,接着撩开草丛,一步垮了进去。
盛叶翰原地一跳,直接蹦入草丛,比兄长还要快了一步。
两姐妹也想跟着进去,就见盛叶舟转身温声阻止了两人:“这里草深,说不定有蛇。”
“五哥,这是何物?”
话落片刻,被草遮挡大半身子的盛叶翰忽然蹲下身,立即消失在草后。
“我听木叔说,此物名唤寒瓜。”盛叶舟的声音传来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响起,盛叶舟也蹲了下去:“你先把这两个抱出去,剩下的我来。”
窸窸窣窣——
草丛摇晃,盛叶翰喜笑颜开地抱着两个绿色的瓜钻出,衣裳粘满干枯草碎。
那瓜通体碧绿,皮上有几条土黄色纹路,看着还挺重,盛叶翰抱着很是吃力。
“二姐,快来帮我接接,别摔坏了。”盛叶翰忙不迭让姐姐来帮忙,等两人接过小心放到地上,他又钻进了草丛中。
这回,抱出来的瓜又大了两圈,盛叶翰抱着一个都面露异色。
如此反复三趟,最后盛叶舟抱着两个比头还大的瓜走出,带笑的眸子亮得如同夜晚星辰般闪耀。
“你去寻两个人来帮着搬去碧涛院,等祖父祖母来了咱们再尝。”盛叶舟冲盛叶翰交代。
贪吃的小娃娃立即兴冲冲的唤人去了。
盛叶舟将最后两个瓜放下,蹲下身清点了下数目。
读书时长超过三百小时系统赠送的[中级体质改善液],可以用在任何生命体上,其中也包括植物。
用了半瓶子,种出十六个西瓜,各个色泽诱人,首先外观是合格的。
去年木叔拿出西瓜的时候,可让盛叶舟震惊了好久。
虽然那个被称作寒瓜的西瓜就两个拳头大小,但在宁成国绝对属于极其稀罕之物,就连吃遍宫内御赐之物的廖飞羽都没见过。
听木叔提过是他好友从邻国带来,在路上走了足足两个月才送到安义府。
只听两个月盛叶舟就知道那个西瓜肯定坏了。
木叔小心翼翼地划开西瓜,粉红色的汁水立即流了一桌,酸臭味弥漫,坏得不能再坏。
虽不能吃,里面那些黝黑的瓜子却让盛叶舟心中微动,忍着臭气小心地全部洗净带回。
盛叶舟懂些种地知识,但仅限于纸上谈兵。
为了以后能年年吃上瓜,他在育苗之时就用上了几滴改善液,争取如此改良几批瓜后,彻底优化基因。
去年结第一批瓜时没吃,全都等熟透熟烂后取了瓜子,再用改善液育苗,如此今年已算是第二波了。
专门在府中兜兜转转好半晌才寻到此处几乎没有人烟的院子。
种下到现在不过才两个多月,比盛叶舟预计的要早成熟一个月左右。
今早出门前来瓜地里转了一圈,发现叶片已经发黄,瓜蒂也干得几乎没了水分,确是成熟之相。
“五哥。”盛竺倩蹲下身,小心地戳了戳瓜皮,惊奇地问道:“这瓜要可是洗净就能吃,为何一点香气都没有。”
“等会儿你就知晓了。”盛叶舟故作神秘,不肯细说。
毕竟他现在也不知半吊子水平种出来的西瓜究竟好不好吃。
万一……万一是个冬瓜的话。
“五弟真厉害,原来书堂中连如何种瓜都教。”盛竺珠望着盛叶舟,双眸闪动满是敬佩:“三哥成日里关在书房中之乎者也,都听不懂在念些甚!”
“三哥今年可是要下场?”盛叶舟赶忙问起最近不见人影的盛叶林。
随着每三年才一次的秋闱开始,启明书院中许多取得秀才功名的都已回到府中准备考试。
去年刚取得秀才的盛叶华亦在其中,按照盛禺山之意,本是劝他三年后再行下场,之后可一鼓作气参与下年春闱。
但盛叶华考虑到妹妹盛竺珠已到说亲的年岁,想在妹妹出嫁前取下举人功名,也让她嫁出去之后能多个靠山。
如此为妹妹做考虑,盛禺山也就不再劝,同意了其今年下场。
不过私下里盛禺山也摇头叹息过,盛叶华的学问考上秀才已是艰难,秋闱高中微乎其微。
且若是秋闱落榜,对其信心将是很大打击,对第二次下场反倒不利。
“嗯。”盛竺珠点头。
她不懂科考有多难,心中只觉得哥哥似是有些魔障,就连吃饭睡觉都书不离身,哪像五弟百忙之中竟还种了些稀奇古怪的瓜来吃。
思及此,盛竺珠便更是好奇:“姨娘常说五弟的学问比三哥强,你为何还不下场?”
“丽姨娘?”
盛叶舟诧异挑眉。
丽姨娘竟然说他比盛叶华的学问强……
究竟是哪里让其看出来的,盛叶舟都不知自己在府中何时展露过什么。
“姨娘去寻母亲时,曾听你在廊下望雪作诗,三哥就不行。”盛竺珠又道。
盛叶舟:“……”
那不是作诗,只是看到满院白雪心中感慨,随便念了两句唐诗。
难怪会让丽姨娘有如此误会,若他真是能做出此诗,盛叶舟自己可能也会得意坏。
至于何时下场……
还真没想过。
第38章
很快, 盛叶翰就寻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来将全部西瓜都搬到碧涛院正房内。
兄妹几人眼巴巴地等了好半晌,盛禺山才独自一人返回。
“这是何物?”
刚踏入正房,盛禺山就看到了堆在中间的一堆绿皮瓜。
瓜皮之上附着层浅浅黄泥, 看外形与所认识的所有瓜都不相像,且看盛叶翰眼巴巴蹲在瓜旁的模样, 定是某种吃食。
“祖父。”
等的人终于到来,盛叶翰跳起, 不等盛叶舟回话立即抢先道:“这瓜名唤寒瓜, 是五哥所种。”
“寒瓜?”盛禺山沉吟, 这一想还真回忆起早些年所读游记提到过寒瓜此名。
寒瓜又名西瓜,甘甜味美,汁多清凉,夏日可解暑气, 还可入药。
但此物只于西域沙国境内某些炎热之地才可种植, 更因不可长途运输,所以在宁成国内并无甚名气。
此物之金贵,只在书中可窥得尔尔。
“舟儿你种的?”盛禺山又问。
盛叶舟点头应是,盛叶翰忙不迭又出言帮兄长证明:“祖父, 方才是我与兄长一同摘来,不信你可以问姐姐们?”
盛竺倩连忙出言帮忙:“就种在琉璃阁外的花圃中,倩儿亲眼所见。”
“舟儿你快详细与祖父说说。”
比起品尝其味,盛禺山心中反倒生出其他念头,连忙伸手将盛叶舟拢到身前。
急得盛叶翰抓耳挠腮, 眼瞧着瓜就在面前, 竟只能瞧不能吃。
盛叶舟赶忙把木叔送瓜, 瓜坏不能吃,他心心念念想要一尝寒瓜滋味的心思转换为动力, 反复种植两年终结果的事详细描述一番。
直听得盛禺山心中七上八下,既惊叹于孙儿的坚持不懈,那股子贪吃劲又让人哭笑不得。
为了吃的,能悄悄坚持两年,盛禺山真不知该夸还是该训。
“你这孩子。”
沉吟良久,盛禺山终是败下阵来,笑着摆手让管家去取了刀来切瓜。
“顺道去后院水井取我冰在那处的瓜。”盛叶舟连忙加上句,回来后他就挑了个最大花纹最深的瓜放到了后院水井桶中。
虽还没到炎炎夏日,但如此闷热的天里能吃上口冰西瓜,简直是乐事一桩。
“五哥,一会挑上两个给父亲母亲送去,还得留下两个给祖母,还有大哥……”
瓜还没吃到口,盛叶翰已经伸出手指,将地上十四个瓜全部分好了归属。
别看他人小,心思倒很是细腻,就连盛叶舟的几个好友与送瓜人木叔都照顾到了。
最后还记得要给符府送上一个,就是……没想过一个瓜要二三十口人如何分食。
“你先别急着分,等祖父定夺之后再说。”盛叶舟沉声阻止。
盛禺山自方才起右手就不停地捋着长须,虽没出声阻止盛叶翰,但眸光闪烁,似是心中在谋算着何事。
自小在祖父身边长大,盛叶舟最是了解二老的一些微小动作。
看到此处,盛叶舟就确信祖父定是拿此瓜有用。
盛禺山心思明显没在此处,捋须的手没停,在几兄妹的注目中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
没多久,管家将瓜和菜刀都一起送到,盛禺山这才回神。
盛叶舟迫不及待地站起,本想亲手切,才一伸手就立即被匆忙返回的柳氏给高声阻止了。
无法,最后他在一旁指挥,由管家来动手。
咔嚓——
刀刃刚没入瓜皮没两寸,就听见清脆的响声传来,盛叶舟忍不住上手轻轻一掰,立即分成了两半。
鲜红瓜瓤中点缀着颗颗黝黑的瓜子,红色汁水带着凉气流出。
香甜气味瞬间爆炸开来。
已经完全熟透,且光闻气味就知这个瓜绝对甜。
切好瓜,盛叶舟先挑了中间几块装入白色瓷盘,送给上座的祖父祖母品尝。
剩余的几兄妹就各自取了块品尝。
“好吃。”
盛叶翰最先吃完,在盛叶舟震惊于改善液的作用时,他已经两块下肚,满足地拍着肚皮转身去拿第三块了。
清爽,清甜,冰凉。
口味竟然比前世科技改良过的西瓜味道还要好些,盛叶舟深信绝不会是因为他半吊子的种植技术,那只可能是改善液的神奇效果。
凉意顺着喉咙流入腹部,热气好像被完全驱赶出了身体。
吞下最后一口,盛叶舟就不再拿,坐回椅子上后意识迅速调出储物格整理这几年所获得的奖励。
其中一些效果神奇的全部放到最后,日后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再使用。
他不想再因诸如此类的惊人效果受到注目。
“……”
好在,盛禺山并未追问详细种植过程,他品尝完一块后便已收手,并且吩咐管家将瓜全部送入了凉爽的库房之中。
盛叶翰除了口中所吃,剩下的连瓜皮都再未见过。
柳氏仿佛早知晓盛禺山心中所想,顶着孙儿哀怨的眸光抢先将人打发走,只留下盛叶舟到身旁说说话。
孩子们前脚刚走,盛禺山留下句有事要忙也匆匆离去。
“开春前,吏部钱尚书生了场大病,这些日子一直卧病在床,听闻……时日无多。”
对于瓜的用途,柳氏没有明说,只开口这么说了一句,便不再多提。
盛叶舟双眸一亮,心下了然,也就不再多想,话锋一转问起方才盛竺兰之事。
盛建安在左侍郎一职上坐了十几年,终于能看到晋升希望,盛禺山当然要在其背后推上一把。
送上西瓜在圣上心中留下印象,效果肯定比勤勤恳恳当差十几年来得深刻。
“你大姐……”柳氏叹气,有些烦躁地捏了捏眉心:“荣姨娘不知从何处听闻东宫明年要选秀之事,令竺兰拖延婚事,只待明年选秀入宫。”
“他们还打听到太子喜素雅,不喜艳丽,所以特意如此穿着打扮。”
当今圣上勤政爱民,后宫只三个妃子,膝下子嗣更是只得太子一个独苗。
听坊间消息曾传过,因皇后担忧太子频繁接触男女之事会伤了身子,所以一直等到其弱冠之后才允纳侧妃。
明年秋末便是太子弱冠礼,届时东宫将选秀与弱冠礼同时举行。
所以今年户部会提前将选秀懿旨送到各府中。
凡是七品官员府中年满十五岁的女孩皆要入宫选秀。
想要入宫的便可提前请宫女教导,若是不想入宫的,府上可在上报名单前定亲,或报有隐疾等躲过采选。
反正选秀此事在宁成国只能算是半强制性。
但此消息根本还未送到各府,盛禺山也只是从户部老友那提前知晓了此事。
按理来说一个常年居于内宅的姨娘根更不可能比柳氏还提前知晓此事。
但据盛竺兰交代,其实他们过年前就已知晓此事。
荣姨娘也不知给她送消息的人是谁,只知是府中送月银的小厮受人所托将信转交。
信中准确提到选秀一事,还详细描述了太子喜好素雅不喜脂粉的女子。
“你祖父猜此信应是从后宫而来。”柳氏眸中寒芒一闪而过,说着从袖中取出两张折好的信纸递给盛叶舟:“你这孩子惯是聪明,也瞧瞧吧。”
盛叶舟接过信,拇指在纸上轻轻摩挲,虽没看信中内容,眸光却立即沉了下去:“白鹿纸,确实是宫中之物。”
纸张洁白滑腻,只有宫中御用之物白鹿纸才能有如此手感。
柳氏投来赞许的眸光。
“难道这人给大姐和二姐都送了信?”
“我舟儿果然聪慧,另一张是叶华那孩子从书房中取出来的。”柳氏轻抚盛叶舟脖颈处碎发,语带笑意道。
从荣姨娘处搜出第一封信时盛禺山就派人去了丽姨娘院子。
她果然在年前也收到了这封信,不同的是丽姨娘胆子小,连忙将信给了盛叶华瞧。
盛叶华一心只想考取功名好让妹妹在婆家硬气些,对于入宫这种虚无缥缈之事根本没放在心上,所以顺手便将信放在了书房中。
盛叶舟展开信,匆匆扫过内容,两封信的内容与祖母所说一样。
信中都是劝两人进宫选秀,他(她)保准其能从庶女一步登天成为太子宠妃。
就在扫过最后几排字时,盛叶舟心里咯噔一声,凑近仔瞧,淡淡花香袭来。
钟情——
鐘情——
他(她)通篇书信中出现了一个宁成国书写中绝不会出现的简体字。
无论哪本启蒙书中都未曾出现钟这个简体字。
难道……
“舟儿可是发现了何事?”柳氏察觉到盛叶舟神色的异样,连忙问起。
“此墨是珍墨,就算是宫中也不是人人都用得起的。”盛叶舟稳稳心神,沉声道。
魏先生关于磨墨的那一堂课盛叶舟印象太深,只一嗅闻就立即知晓写信人所使用的是珍墨。
“珍墨,白鹿纸。”柳氏低声沉吟。
“只要查查宫中最近谁得了珍墨赏赐就可知晓此人是谁,毕竟能同时得这两样赏赐的人绝不可能一点消踪迹都没有。”盛叶舟又道。
面上虽如此说着,盛叶舟心里其实已经有另外一种猜测。
此人要么是重生要么同样是穿越者。
他(她)能知晓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却不知道具体内容,所以才会给两个姐姐都写了信。
盛叶舟更倾向于后者。
如果是重生,写信人肯定知道是谁成了太子宠妃。
他(她)知道盛府庶女成为了太子宠妃,却不知宠妃究竟是哪一个,所以干脆给两人都写了信。
而且写给丽姨娘的信里还提到当上太子宠妾可改变丽姨娘母子在府中被磋磨的生活。
看来……那人并不知道丽姨娘的状况早已改变,盛叶华还取得了秀才功名。
【胖墩儿,你可知晓写信之人是谁?究竟是不是穿越者?】
【我刚才已查询过系统后台,本世界没有第二个拥有系统的穿越者,但不排除其是其他特殊原因穿来的穿越者。】胖墩儿立即回。
【那可以查询此人身份吗?】
【我已经搜寻积分中心所有商品,其中一种[属性眼药水]可帮助到宿主。】
【调取[属性眼药水]具体介绍。】
属性眼药水:只需两滴,就可以查看目标人物的身份介绍。
一滴眼药水滴入眼中,再滴一滴到与目标人物有关联的任何物品上,就可查看气各类属性介绍。
价格:一千八百二十五积分。
盛叶舟:“……”
昂贵的积分让盛叶舟只觉得肉痛,一瓶只能用一次,比体质改善液还要贵。
【一千八百多积分宿主只需要几个月就能挣回来,但是如果不知道此人身份的话……你想想威胁有多大。】
见盛叶舟面露犹豫,胖墩儿生怕小气的宿主真不买,连忙高声蛊惑。
【购买。】
盛叶舟迅速做决定,然后撇过头不想看屏幕上积分扣除。
【购买成功,是否现在使用。】
【使用会不会让祖母瞧出端倪?】盛叶舟偷偷瞄了眼祖母,发现她心不在焉,眸光不知落在房外何处。
【有了本系统,宿主你大可放心。】胖墩儿自信满满,宿主几年都用不上一回,好不容易有机会表现,它绝不会出岔子。
【那就用吧。】
右眼一凉,如清凉类眼药水一样冰冰凉凉。
他眨巴眨巴眼睛,下一瞬,手中书信扭曲,空中出现画面。
一个身穿简单宫装的貌美女子半躺在软塌上,时而咯咯笑时而吐出果核。
她翘着二郎腿摇来摇去,肚子上还摆着盘鲜红的樱桃。
于灵汀,真名于铃丁。
前世是个普通的大学女生,因其酷爱看小说,所以很多作者文下都能见到其发表的挺女配评论。
一朝穿越,她穿成了刚看过文案的宫廷爱情类小说。
女主是盛家庶女,女配是恶毒太子妃。
但因她只是匆匆看过文案,根本没记下女主名字,就记得是盛家庶女一事了。
为了保住小命,穿成太子妃的她决定先向女主投诚,争取跟女主先成为朋友,等以后男女主相爱时她就在宫中混吃等死。
不作死,不跟男主有任何牵扯就是于灵汀的宗旨。
盛叶舟:“……”
【她对盛府没有任何恶意,而且……而且看属性分析,也不太聪明。】胖墩儿分析完于灵汀的全部属性后又道。
所以说……他这是穿进了一本言情小说中?
【收回画面吧。】
很快,盛叶舟就调整好心绪,让胖墩儿将画面收回。
他的人生轨迹靠得是自己一步步走出来,不管盛叶舟有没有存在于那本书中,都没多关系。
再说了……太子妃换了芯子,这不是穿越言情小说的标配吗?
恶毒女配的芯子换了人,男主转而爱上女配,女主反而成了女配。
正是因为如此,盛叶舟更不能让两个姐姐进宫中自讨苦吃。
“祖母,无论宫中是谁送来的信,咱们都不可让姐姐进宫选秀,此人明显是冲着咱们盛家来的。”盛叶舟轻轻摇摇祖母袖口提醒道。
“放心!你祖父心中早有定夺。”祖母轻拍盛叶舟手背:“宫中岂是好呆的地儿,哪有咱普通人家舒心。”
盛叶舟放下心来。
侯门都深似海,何况是那座深不见底的皇宫。
第39章
安义府内城, 蔡家村。
一座背靠着森郁大山的小小村子,村中只有十几户人,全是姓蔡的人家。
蔡宅建在村子中间, 背靠宗祠,邻居早些年迁往城中便将宅子卖给了他家。
所以蔡家虽没分家, 两房人却不住在一起。
蔡杨应早跟家中长辈提过好友要来拜访之事,盛叶舟他们到的时候院门口站满了人, 蔡家人全都没下地。
一通寒暄后, 蔡父将他们迎进堂屋, 在蔡杨几人的连声催促下,这才与蔡二叔等匆匆赶去田里,只留蔡母和群半大孩子在家中招待客人。
蔡母一看便知是个利索的人,乌发在脑后挽了个发髻, 只用支木簪子固定住, 两颊晒得通红,眼尾处甚至有大片淡斑。
但她只是站在那浅浅一笑便能使人如沐春风,不自觉洗去浮躁安定了下来。
“伯母您快歇歇吧。”
在蔡母再次将山核桃端到桌上之时,盛叶舟连忙向蔡杨使眼色。
“娘, 他们几人都是儿子好友,不用如此客套,我们说说话就好。”蔡杨按住蔡母的手,劝道。
“都不是啥精贵东西,你们边吃边聊, 我去烧水沏茶。”蔡母笑得温和, 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杨儿性子木讷, 能结交到你们几个好友,我这个当娘的也能放心些。”
未出阁前蔡母见过不少官宦子弟, 哪个不是被骄纵得目中无人,身后仆人簇拥,稍有不顺心便将气撒到伺候的人身上。
这几个孩子举止有礼,丝毫没有大户少爷们骨子里的高高在上之感。
能教导出如此心性的孩子,安义府城内还真没有多少家。
几人真心与儿子结交,孩子日后在世上也多了些依仗,怎么能叫蔡母不热情相待。
“娘。”蔡杨有些无奈,站起推着母亲将人往正房走:“您去瞧瞧奶,我方才好像听到她唤人。”
“好好好,娘这就去,你可别轻慢了朋友。”蔡母笑着应声。
应景似的,屋内传来道很轻的咳嗽声,只一声便闷了下去。
“娘。”
“奶。”
两人神色微变,也没心思再说笑,一起快步出了堂屋往右侧正房内走去。
“你们在堂屋歇息喝茶,我去去便回。”
蔡杨的最后一句交代,已有些模糊。
人一走,廖飞羽就像是松了口气,挺直的脊背躬起,抬手假模假式地抹了把额头不存在的汗。
“咱们这是耽搁人家忙正事了吧。”
甘禾渊努努嘴哼道:“叶舟不是早跟你说过,偏选农忙之时来拜访,肯定要耽搁蔡伯父他们下地。”
“我没想到伯父他们会等着迎咱们。”廖飞羽不好意思地挠着头。
平日里去其他家府上拜访,都是小辈去请安,哪曾遇到过长辈专门迎晚辈进门的。
端起桌上满当当陶碗,盛叶舟抿了两口,野茶的苦涩瞬间激得他一个激灵。
果然,比起茶他还是更喜欢白水。
“既然都来了,咱们就安心,若是不便咱们早些告辞便是。”盛叶舟舔了舔唇道。
“叶舟说得对。”看里屋一时半会没动静,廖飞羽干脆站起身,左右打量实在是无多少物件儿的屋子,脖颈朝右伸长,小声问:“蔡杨的祖母可是病了?”
盛叶舟点头。
其实从那声咳嗽响起他就一直听着里屋动静,蔡祖母第一声没忍住咳出来后立即捂住了嘴,但连绵不断的声响中还是能听出其越来越微弱的气息。
蔡家奶奶病得很重。
长辈离去,堂屋中只剩下客人,本来在门外玩耍的小孩怯生生地挪到门口往里望。
你推我我推你,就是想让对方先进屋去。
最终,其中年纪瞧着最大的女孩捧着两个桃子跨进门来,离得老远伸长双手结巴道:“少……少爷,吃桃子。”
“我们与你堂哥是好友,你们当唤我三人一声哥哥,叫少爷岂不生疏。”廖飞羽故意沉下脸逗小姑娘。
“哥,哥哥。”小姑娘嘴唇颤抖,都快哭出来的模样。
蔡家大房就蔡杨一个孩子,二房倒是子嗣繁盛,上头四个姐姐领着个还在穿开裆裤的小毛头,跟前世手机信号格似的一排。
“叶舟哥哥这儿有饴糖,你们快来吃糖。”盛叶舟忙摸出袖中准备好的糖块,冲最小的孩子招招手。
小孩儿说话还不甚清楚,一张嘴口水便抢先流了下来,晃晃悠悠地朝盛叶舟走来。
“糖……糖。”
“不止有糖,还有好吃的糕。”廖飞羽不甘示弱,抢先一步截断小孩儿,晃悠着手中纸包。
可惜他还没得意多久,小孩儿吓得一个趔趄坐倒在地,疼得先哇哇大哭起来。
廖飞羽傻眼。
盛叶舟严重怀疑孩子是被他那张黑脸吓得,哭笑不得地上前抱起孩子,先把糖喂进嘴中再轻拍腿上的泥。
天一干燥后泥地极易扬起黄土。
孩子砸吧着嘴,怀里抱着满满一荷包糖,瞬时破涕为笑。
蔡杨苦着脸从正房返回来,就瞧见堂屋廖飞羽蹲在地上,一副天塌了的颓丧神情。
“大哥,奶咋样?” 孩子中有个小女孩焦急地问蔡杨。
“奶又睡了,娘去六婶家借磨盘,你帮忙看着点厨房灶台上的汤药。”蔡杨眉头紧拧,不想让妹妹跟着担心,干脆打发道。
女孩乖巧应是,领着串妹妹赶忙离开堂屋。
人一走,蔡杨不再强装镇定,揉着鼻头,眼眶变得红彤彤的。
“可是蔡家祖母有恙?”盛叶舟关心道。
蔡杨点头不语,担心几人聊天的内容影响到奶奶休息,领着他们转身去了东厢房自己的卧房。
门一关上,他才重重叹了声气道。
“风寒。我爹说是因为缺了味药材,所以汤药才一直效果不好。”
无妨是两个房间打通,里间是卧房,外间便布置成了书房。
书房内满满当当全是手抄书,桌椅板凳都打磨得很光滑,能看出来蔡家人对蔡杨的重视,书案上还用粗瓷瓶插了几支野花。
“需要何种药材,你与我说,我们凑银子去城里买便是。”廖飞羽挑了张椅子坐下,疑惑不解道。
“四品山参叶。”蔡杨伸出手指张开,语气低落:“城里药铺中根本没有卖新鲜山参叶的,有银子都买不着。”
人参药铺中不少,但想要买到新鲜的山参叶,只能从挖参人手中买,更别说还要指定的四品叶。
那可是四十年以上的山参,若是有此等极品早被挖走,怎么还会留着等他们去寻。
大家一听,也都为难地沉默了下来。
蔡杨又继续道:“我爹和二叔前些日子天天上西山寻,过几日忙完插秧就去东山寻,明日我先去东山山脚看看。”
盛叶舟心中突然灵光一闪,默默望着好友的背影心思疯狂转动。
【胖墩儿,幸运发带可以用在挖山参上吗?】
【幸运发带可提升百分之四十的幸运点,若是佩戴上逢凶化吉荷包,寻到四品山参的几率为百分之七十。】墩儿立即回答,
【还有这种好事?】盛叶舟大喜。
“蔡祖母的身子要紧,你就别等明日再去,我们今日便陪你去 。”盛叶舟突然提议,说话间悄悄拉了拉廖飞羽的袖子。
“哪有让客人帮忙的道理。”蔡杨想都没想就立即摇头,山中凶险,就是祖父都不会轻易进入山中寻药。
“我们每日爬山,走山路都习惯了,再说咱们大家一起进山还能做个伴,四个人寻可比一个人寻得快。”廖飞羽劝。
甘禾渊见状也连忙劝道 :咱们练习剑术好几年,万一在山里遇到危险也有个照应。”
“快走吧,趁现在天色还早,咱们快去快回。”盛叶舟道。
三人连翻的劝,使得蔡杨心中也有所动摇,犹豫半晌抬头看了看天色后终于狠下心决定:“走。”
说罢,眸光下意识看向盛叶舟。
盛叶舟性子稳重,不会无故行冲动之事,想必也是深思熟虑后才做下的决定。
但不恰巧的时……盛叶舟今日还真是全凭冲动行事。
被这无缘无故的盲目相信冲昏头脑后,蔡杨领着几人背上背篓从后门钻入小路,径直去了东山。
四人走了好久,又没跟蔡家妹妹提过去哪,等蔡父几人回来吃中饭时才发现挖药的锄头没在屋中,吓得连饭都顾不上吃,匆匆赶往了东山。
蔡家村东山。
比起陡峭的韦林山,东山坡势要缓和得多,就是山中树木遮天蔽日,林中幽暗无比。
幽暗潮湿,正是山参最喜欢的生长环境。
“小心些,祖父说这里经常有长虫出没。”喘着粗气,蔡杨使劲挥舞手中树枝,确认草丛中无蛇虫出没后才继续往上。
四人常年爬山练剑,身体赶得上很多常年在山中行走的汉子,小半个时辰就已爬到了山腰。
山路并不难走,就是无时无刻遮挡着路的一人高草丛烦人得紧,稍不留神就在手脸上划出条口子。
关心则乱的蔡杨今日也是彻底昏了头,被盛叶舟蛊惑几句后就在他带领下进入了山中。
走着走着,甚至让盛叶舟带了头。
要知晓,蔡家村的采药人和猎户平日里也很少敢独自一人进入东山。
盛叶舟敢如此大胆,凭得也是有胖墩儿这个智能系统在,只要按照它的指示往前走,几乎不可能遇到危险。
【附近千米内没有大型野生东动物出没,宿主请放心寻药。】
胖墩儿这话一出,盛叶舟终于停下步子,站定稍微稳下气息后,抹了把额头的汗:“书上说,山参最喜阴凉之处,咱们就在这四处找找。”
山里凉气顺着衣襟迅速钻入皮肤,特别是静下来后,热汗好似完全变成了寒气,冻得四人不约而同地打起冷颤。
“禾渊和叶舟朝东,我与飞羽朝东,不管寻没寻到,半盏茶后咱们就原路返回。”蔡杨搓着胳膊,冷得牙关都有些打颤。
“好。”盛叶舟点头,取过小背篓挎在腰侧后又从怀里取出个荷包扔给廖飞羽:“荷包里有药材,能驱虫。”
廖飞羽接过,想都没想便塞入怀中。
两拨人各自朝不同方向分开。
见状,盛叶舟拉起整个人都懵了的甘禾渊向右边山坡走去。
走了没多久,坡地陡峭起来,盛叶舟两人只能手脚并用地往侧面爬去。
系统也是狗,只暗示此处有几率寻到山参,却坚决不说具体方位,反正找不找得到就凭运气。
又爬了小半晌,甘禾渊累得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气不接下气地连连摆手:“山参长啥样,你走得如此快,能看清?”
“能看清。”盛叶舟爬上一个土包,伸手在怀里掏了掏,取出根青色发带绑到发髻之上,直看得甘禾渊满脑门子疑惑。
发带很普通,绑上之上也没丝毫心灵感应。
盛叶舟望了眼一望无际的深林,心中吐槽。
【就不能指明下具体方向?这要往哪寻啊。】
【本系统是学习系统,不是任务系统,所有成果都得凭借宿主自身努力获得,告知大概范围已是照顾,宿主不要得寸进尺哦!】胖墩儿很冷酷地打破了盛叶舟的幻想。
【我就不信我不行。】
天道酬勤四个字不仅适用于读书,在寻找山参一事上亦是如此。
“你在这歇一会,我去附近瞧瞧,有发现再来寻你。”
甘禾渊虽没落后,但带着他动作要慢许多,盛叶舟独自一人的话很快就能搜寻完四周。
“行,别走远了。”甘禾渊摆手,也深知自己碍事,抹把额头的汗后寻了个枯树桩子爬上去盘腿坐下。
坐得高看得远,他能清楚瞧见盛叶舟的一举一动。
俞先生专门根据几个弟子的身体状况教授了不同剑法,盛叶舟所习剑法以炼气为主,极大的提升了身体素质。
虽然连滚带爬的爬山姿势难登大雅之堂,但胜在速度快,盛叶舟很快从左侧折回又往右边去 。
山参的叶片没甚特色,就是头顶的红色小果子是明显标志。
对药材一窍不通的盛叶舟只得依循着前世所看到的人参图片,用棍子扒开遮挡的草丛,细细搜寻红色果子。
“叶舟,可有寻到?”
眼看盛叶舟的身影消失在了草丛之后,甘禾渊有些焦急,站起身来冲前面高声喊道。
“你快来!”
草丛后,还真传来盛叶舟的声音。
甘禾渊双眸一亮,匆忙跳下木桩子时一不留神衣角刮到了树枝上,刺啦一声,衣摆迅速撕开大个口子。
他一点都顾不上,手忙脚乱地扯出衣摆后慌忙向盛叶舟跑去。
扒开草丛,盛叶舟正蹲在一株浅绿色“杂草”面前。
“这就是山参?”甘禾渊跑进蹲下,伸手小心摸了摸略有些棘手的叶片。
盛叶舟其实也不敢确定这株非常不起眼的草是不是山参,眼下明显还没到结参籽的季节,所以植株上只顶着不对称的五片叶子。
但让他确定的是,刚一走进,系统提示音立刻响起。
【恭喜宿主寻找到目标物品,幸运发带效果去除*1逢凶化吉荷包效果去除。】
眼前这株就是五品山参无疑。
“我挖出来就知道了。”盛叶舟没多话,连忙用小锄头从植株旁挖下。
既然蔡家祖母需要的是叶片,他小心避开根茎后,三下五除二就将断了不少根须的山参挖出。
“确实是山参。”见到那根长大拇指粗细的山参,甘禾渊面露狂喜。
模样虽和炮制好的山参有所出入,但特殊之处还是能让人一眼就分辨而出。
盛叶舟随便扯了两把野草垫在框底,小心翼翼地将山参叶放上,最值钱的山参反而被对边丢到了草下。
被狂喜占据的盛叶舟一时也忽视了系统提示中显示的荷包失效提示。
“走,我们快去寻蔡杨。”
两人站起,疲累仿佛一扫而空,步履轻快地返回方才的地点。
“飞羽。”
刚走近,就瞧见一身血污靠坐在树干旁的廖飞羽,他耷拉着脑袋,看不清面上神色,只是起伏的胸口能看得出人还活着。
两人大惊失色,惊慌失措的扑了过去。
“你们终于回来了。”蔡杨从树后走出来,衣襟之上同样有点点血迹。
“你们受伤了?”
“没有啊。”蔡杨诧异,接着指了指躺在树旁的一头脑袋血肉模糊的动物:“是它的血。”
“嘿嘿。”垂着头的廖飞羽喷笑出声,撩起衣摆擦了擦脸:“我就说能吓到你们。”
盛叶舟:“……”
“找死。”甘禾渊气得瞪眼,抡起拳头朝廖飞羽身上狠狠挥了两下,又转头来看盛叶舟:“你也揍两拳出出气。”
没声的盛叶舟警惕望着林子四周,总觉得危险无处不在。
“我们快走。”盛叶舟眸色渐沉,噌一下站起:“血腥气万一引来狼就麻烦了,咱们快些下山。”
两人不知怎获得的一只半大山羊,一路拖到此处,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股子血腥气。
“对。”蔡杨神色大变,一时的得意忘形使得他完全忘记了山中险恶,这会儿想起来也不由心口一颤:“我们快下山。”
“那山羊咋办?”廖飞羽还有些不舍。
盛叶舟二话不说,拽起他衣袖直接把人往山下拖。
虽然系统没提醒附近有食肉动物出没,但若是危险来袭,就算提醒也为时已晚。
他们浑身的血腥气,惹来狼群,恐怕买十个逢凶化吉荷包也无济于事。
四人奔着逃命去的,速度比上山还快了许多。
直下到村里人经常采野菜的地方,才瘫软着坐到泥路边各自喘着粗气歇息。
“可……可惜,没寻到山参,山羊也没带走。”廖飞羽气喘吁吁地嘟囔,累得话都说不连贯还是没忘记那只山羊。
“山羊是你们猎的?”盛叶舟好奇,看两人狼狈模样,跟有场恶战似的。
“那头羊是自个儿撞树死的,衣裳是搬山羊下山时所沾。”蔡杨笑道。
说起来也是太巧,一头好好的山羊突然从廖飞羽身边冲出撞上大树,给自己撞得个头破血流,当场断气。
“看你要紧得很,还以为是亲手猎的呢。”甘禾渊白了眼廖飞羽。
廖飞羽不服:“若是它没自己寻死,我也能对付。”
“就先别管山羊,蔡杨你来瞧瞧,这是不是山参叶。”
取下腰间竹篓,盛叶舟先小心取出山参叶,再连草带山参的一起抓出来放到地上。
“山参!”
心中回想过多遍模样的山参出现在眼前,蔡杨还有些不敢相信,半个身子扑到地上小心地数着枝干上的叶片。
“一,二……四。” 确实是四片,再看盛叶舟随后拿出来的山参,蔡杨更是喜不自禁,手指一遍遍摩挲着叶片:“东山真的有四品山参,祖父的话竟然是真的。”
蔡杨一确定,盛叶舟最后丝悬着的心也跟着落下。
今日虽冲动,但好在结果不错。
下回……不会有下回了。
第40章
这场寻参之旅最后是以蔡家半村人都来寻人作罢。
好在随后拿出的山参叶让蔡杨免了场竹板条子, 蔡父高高扬起的手最后以老泪纵横奔去给蔡祖母熬药作为结束。
盛叶舟几人是客,蔡父更是感激,取了山参叶后怎么也不肯再收下山参。
挖得山参的盛叶舟自然是此物获得者。
匆匆吃完迟来午饭, 府中来接人的马车已到了村口,蔡家阖家上下除卧病在床的蔡祖母, 一个没落都出现在送行队伍中。
蔡父蔡母千恩万谢的将几人送上马车,直到马车消失在村中小道上, 才返回。
马车转上官道, 廖飞羽才如瘫烂泥似地躺在软垫之上。
“今日比练了几天剑还累。”
盛叶舟不置可否地点头, 也有些疲惫地半靠在车厢壁上。
下山之后精气神一松后本就疲倦不已,加上蔡家父母热情洋溢的招待,他们连个想松懈的时机都没有。
一直挺到上了马车,这才觉浑身酸软, 像是散架似的难受。
身形最胖的甘禾渊更是累得直哼哼, 一个人就占据马车小半,嘴里还嚷嚷着让廖飞羽往边上挪点。
“你不坐自家府上马车,来叶舟马车上挤甚!”廖飞羽不挪,甚至将腿搭到盛叶舟腿上。
“你还不是一样。”廖飞羽反唇相讥。
“我看……”盛叶舟伸手推了推廖飞羽:“你是有事想说吧?”
同来同往好几年, 廖飞羽是何性子盛叶舟还不知晓?
指定是心中有秘密,今早因寻参之事耽搁,回去途中才千方百计寻了机会要一吐为快。
再看甘禾渊,别看他嫌弃得紧,想必也是知晓廖飞羽为人, 这才抛去伯府宽敞的马车硬要挤到盛府马车上。
“还是你了解我。”笑嘻嘻的人翻身坐起, 变脸似地一下子冷了脸。
盛叶舟也不由正色看去。
“咱们启蒙班, 怕是……”
“启蒙班……”甘禾渊心中着急,本想坐起来, 但慌乱中蠕动了好几下,好不容易才撑着起身来:“启蒙班如何?”
“魏先生之父病重,这几日先生正是回家中侍疾,听我祖父说……”廖飞羽努努嘴,神色很是不得劲儿:“恐怕先生要请辞回祖籍地守孝三年。”
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傅先生饱读诗书,对孝之一字更是身体力行。
若老先生真难熬过此劫,守孝三年之事几乎已成事实,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如此一来,启蒙班解散也已成定局。
“你们以为陆齐铭今日为何没来?听说就是陆府伯父带人去老友府上拜访,估摸着就是为日后拜师做准备。”廖飞羽又叹道。
虽然陆府有些人未走先撤茶的意味,但在座几人心中都知,此举不义却无可厚非。
陆齐铭乃是陆府几十口人的希望,陆父绝不会允许明年县试之事有失。
眼下正是关键时刻,陆府又岂会坐等事情发生之后再寻出路,换做是盛禺山,盛叶舟觉得祖父也会提早筹谋。
思及此,盛叶舟对廖山长的想法有些好奇起来:“山长恐怕也早为你另寻读书之地了吧?”
廖飞羽长长吁出口气,轻轻点头,面上很是难为情。
“许会入宫中陪读,我自是不愿的。”
几年前他还大言不惭地嚷着要科考入仕绝不依靠祖父关系恩荫入朝。
若真是入宫陪读,那便是早早确定太子心腹的身份,自断科举之路半只脚提前踏入朝廷了。
廖飞羽心中不愿却无可奈何,他哪能忤逆家中长辈决定,所以此甚觉羞愧,面上青一阵红一阵的。
“叶舟你呢?”甘禾渊不管别人,只着急地询问盛叶舟。
“等傅先生请辞之后再说吧,眼下决定还为时过早。”盛叶舟没多余想法。
就算傅先生真要请辞守孝,盛叶舟也要等先生离开之后才另想出路,如此方能对得起先生的五年教导。
“祖父定是想让你们留在启明书院继续读书的。”廖飞羽忙说。
祖父常说,启蒙甲班的学生不愧是魏先生所教,纵使班中学问倒数几人,中童生也绰绰有余。
特别是班中前几人,就是今年送去府试也能榜上有名。
启蒙甲班学生根底踏实,日后只需稍加引导,自当各个成长不俗,金榜题名。
只是世事无常,魏先生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叶舟去哪我就去哪。”甘禾渊坚定无比,动脑子的事儿他不行,但知晓跟着盛叶舟准没错。
“跟屁虫。”廖飞羽愤愤道,念完也转了头来看盛叶舟:“你真没想过?”
“真没想过。”盛叶舟无奈摊手,神情平静:“若不是你说,我还不知晓魏先生的事。”
“那你回府要快些跟盛祖父提此事。”廖飞羽欲言又止,双手握成拳搓来搓去,半晌才又道:“老先生恐怕就是这几日了。”
方才他所说之话已是斟酌良久,其实祖父收到的消息是老先生已是油尽灯枯只吊着最后一口气。
“好。”盛叶舟拍拍廖飞羽,被好友难得的慎重引得有些惆怅:“若是分开,日后不知可还有机会再一起读书。”
答案没人能给他们。
盛叶舟问完话后也知晓日后各自的人生都将会走向不同方向。
眼下陆齐铭与廖飞羽就已先他们一步离开了队伍,等先生守孝的消息确定后,不知六个人还会留下几人同路。
沉默,伴随了几人回府的一路。
***
回到盛府,盛禺山果然如同盛叶舟猜测那般,等盛建安下朝回到府中又立刻带着人进了皇宫。
天黑之前,皇后派人传话回来,圣上留父子俩在宫中一同用膳。
柳氏听闻此消息后脸上笑意连藏都藏不住,就算夜饭时面对仍旧死性不改穿着白衣的盛竺兰时也未发火,只是淡淡笑了笑便不再管。
饭毕,婆子端上清口茶水,柳氏收起笑意宣布过两日要往安国公府赴宴之事。
安国公嫡长孙女及笄礼,听闻邀请了安义府城内大半权贵,盛府自然也在此列中。
“平时舟儿忙于学业没空参与各种宴会,此次难得你修沐在家几日,可要随祖母一同前往?”柳氏看向盛叶舟,用征询的口吻笑着问道。
盛叶舟喜静,盛禺山夫妻就由着他躲了好些年清闲,但随着孩子年岁渐大,与各家的人情来往总要参与,不能总由长辈出面一辈子。
“舟儿自是愿意随祖母一同去。”盛叶舟连忙回。
柳氏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将眸光投向面无表情的盛叶林。
“叶林明日也随祖母一同去吧。”
少了荣姨娘的溺爱,盛叶林这几年又挪到碧涛院由盛禺山教导,整个人从内而外都像是变了个人。
身材匀称高挑,一双细长眸子很是锋利,薄唇不笑时也微微翘起,长得极是一表人才。
他与盛叶舟也随着两人见面次数增多变得和睦许多。
虽谈不上无话不谈,碰到也能笑着聊上几句,反倒是比与亲哥盛叶钰的关系还要亲昵上几分。
“是,祖母。”盛叶林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起身弯腰拱手,虽有礼却显生疏。
柳氏浑不在意,摆手笑着让人坐下,眸光直接掠过盛竺兰投到盛竺珠身上:“竺珠也去,也趁此机会多结交些闺阁小姐妹。”
“是,祖母。”盛竺珠羞答答地应道。
结交姐妹是假,相看人家才是真,她早适应下宴会上各家老夫人打趣的话,心中不仅没有半分抗拒,还隐隐有些期待。
至于还不死心的盛竺兰,柳氏就由得她继续心存妄想。
既不想相看,那此事便全部交由家中长辈做主,到时候给了庶女应得的嫁妆打发出嫁便是,难道还能让她在府中翻出天去。
“我瞧着竺兰身子不太好,就在家养着吧。”柳氏甩甩帕子唤来平日在碧涛院当值的钱婆子:“日后就由钱婆子伺候竺兰,这孩子身子骨不好,你伺候得仔细着些。”
钱婆子早被知会过,当即就下跪拜谢柳氏,而后麻溜地退到盛竺兰身后,犹如堵墙似地立在那一动不动。
有这么大座山“压”着,盛竺兰恐怕连上个茅厕碧涛院里都能收到消息。
盛竺兰白着张脸,紧咬的嘴唇血色全褪,更显得那张饿出来的消瘦脸颊灰白惨淡。
盛叶林转头看向盛竺兰,眸光依旧平淡,但就在转头的那一瞬,盛叶舟好似从一闪而过的光芒中看出了几分冷意。
“还不快谢谢祖母。”
声音清冷得没有半点波动,见盛竺兰没动,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又冷冷重复:“还不快谢谢祖母。”
“兰儿,谢谢祖母。”盛竺兰起身福了福,眼眶瞬时就红了。
委屈巴巴的模样让柳氏心中不愉,干脆一摆手:“既然不舒服便先回院子歇息去吧。”
人刚离开中堂,盛叶林突然起身朝柳氏拱了拱手:“大妹妹不懂事,还请祖母息怒。”
“容姨娘一心想让竺兰入宫为妾,你这个亲哥哥有何想法?”
“姨娘的心只在这一方宅院之中,不知世上之广,更不知宫中之险,妹妹更是才疏识浅,恐怕连大户人家的正妻都无法胜任,孙儿只求妹妹能寻个殷实人家便足矣。”
盛叶林不开口则以,一开口通透得还真让盛叶舟吓了一大跳。
而且看他说话时眸光直视着柳氏,应是想从祖母这求个承诺,也算是保下妹妹的下半辈子。
“哎……”柳氏重重叹息,语气软和下来:“若是竺兰有你这孩子一半透彻,也不至于老想着一步登天。”
“东宫比不得后宫人多,但其中的争斗只多不少,想要在宫中立足,那可不能光凭太子的恩宠得长久……”
话尽于此,柳氏也不能再详细掰碎了给孩子们细讲其中的腥风血雨。
隔墙有耳,不得不防。
“孙儿省得。”盛叶林诚恳道。
盛叶舟对此深表同意。
就如现下正在宫中躺着的咸鱼太子妃,别看她过得如此潇洒快活,可人家背后娘家是手握重兵的国公府,就是太子在明面上也会敬着她几分。
若太子妃娘家换成盛府试试,恐怕早因顶撞太子被丢进了冷宫。
没有金刚钻……就别揽那个瓷器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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